淮海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三
淮海集 卷第二十三 宋 秦观 撰 景海盬涉园张氏藏明嘉靖刊小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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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集卷之二十三
秦 观 少㳺
论
拟郡学试近世社稷之臣论
古之所谓社稷之臣者至矣忠足以竭才性之分敏足
以应事物之变茍利社稷则遂事矫制虽君有所不从
茍害社稷则伏节死谊虽身有所不顾夫人莫不尊于
君莫不亲于身君与身也犹有时而忘之知有社稷之
事而巳况其它乎此古之所谓社稷之臣者也子曰
近世社稷之臣终之以礼乐可谓社稷之臣矣夫子
之所以有取于四子者岂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
形欤料敌制变筭无遗䇿攻城野战前无坚敌欤出入
禁闼二十馀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欤果在乎是则战
国之末士一介之庸人皆可以为社稷之臣矣岂杨子
之意哉方高帝之时天下初定诸将论功日夜不决子
房辞齐三万戸愿封于留又劝先封雍齿诸将乃服及
欲废太子子房乃行少傅事晏然处于叔孙通之下招
致四老人者以羽翼之太子以安此其所以有取于子
房者也高后时诸吕擅权欲危刘氏平勃用陆贾之谋
深自相结卒能诛诸吕迎文帝于代而立之此其所以
有取于陈平綘侯勃者也后元元平之际汉室多故子
孟拥昭立宣政繇已出前后二十年海内厌服此其有
取于霍将军者也然光不学无术暗于大体死才三年
宗族诛夷勃免相就国不远嫌疑䧟于吏议㡬致颠覆
平多阴祸至孙而废掌虽亲贵终以不侯子房虽无三
子之过然不能为汉制礼作乐追迹三代之隆以圣人
之道槩之皆未得为全人也故曰终之以礼乐虽然四
人者或氏而字之或氏而名之或爵而名之或氏而官
之何也此盖杨子之深意春秋之大法也春秋之法虽
贵而不嫌同号美恶不嫌同辞然而州不若国国不若
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爵爵不若子
因此等以寄褒贬焉氏者别其所自出也字以言其徳
名以言其体爵以言其功官以言其业张子房以智盖
言其徳也故氏而字之陈平以无悮盖言其体也故氏
而名之綘侯勃以果盖言其功故爵而名之霍将军以
勇盖言其业故氏而官之四人者子房最优故独字之
綘侯勃为下故独不氏焉呜呼不如是何足以为法言
圣人继天测灵论
古之语道徳者未始不以圣人而论圣人者亦未始不
以道徳盖舍道徳则无以见圣人而微圣人则道徳或
几乎息矣何者其体相俱而其用无以异也夫物生谓
之化物极谓之变变化而不可知谓之神神也者其合
则藏于无为其散则寓于有得昔之命道者因其无为
也故彊名之以天所谓莫之为而常自然者是已自其
有得也故彊名之以灵所谓地得一以灵是已天者道
也而于神为无体之体灵者徳也而于神为无用之用
体则可以继用则可以测由此两者而不能知百姓是
也知此两者而不能行智者是也行此两者而不能尽
仁者是也由而能知知而能行行而能尽静可以继动
可以测此圣人所以至也盖圣人者其聪无所不知其
明无所不察积聪明而为渊则极天下之深尽聪明而
为懿则竆天下之美夫人之所以丧巳于物失性于俗
而一切事变之来不能以明辨而应对之者以其质有
不足而修所未至尔圣人既巳具聪明之质而又加之
以渊懿之修则尚恶往而不至耶是以合而为体则于
上与造物者游而无以为散而为用则足以遂知来物
之不穷而各有得夫合于无为则固以天也散于有得
则固以灵也以吾之天而继天之天以吾之灵而测物
之灵是犹操五寸之矩求天下之方其不合亦以鲜矣
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
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者所谓继天也感而遂通天下之
故所谓测灵也盖灵与天其始也出于神其终也入于
神而圣人与之俱焉故杨子曰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
灵夫聪明渊懿者乃所以继天测灵也及乎天已至于
可继灵巳至于可测虽聪明渊懿亦莫得而言矣何则
极道徳之精则粗不足以尽之也彼百姓与仁智则不
然其质与圣人未尝不同而其修与圣人未尝不异是
以虽有存乎人之天而不能开之以物于有累虽有贵
于物之灵而不能尽之以器于有穷夫以有累有穷之
具而欲继无为之天测无不得之灵其难也可明矣呜
呼于是知圣人之所以圣人也
变化论
万物不能常有有极则入于无亦不能常无无极则出
于有变者自有入于无者也化者自无入于有者也方
其入也则质散而返形形散而返气气散而返于芒忽
之间辟阴以为阳者有矣阖阳以为阴者有矣其巧妙
其功深故难穷难终此物之极者所以由之也方其出
也则芒忽之间合而成气气合而成形形合而成质移
刚以为柔者有矣易柔以成刚者有矣其巧显其功浅
故随起随灭此物之生者所以由之也是故物生谓之
化物极谓之变变者天道也君道也圣人之事而化之
所以始也化者地道也臣道也贤人之事而变之所以
终也是二者犹生之有死昼之有夜动之有静往之有
来常相待为用而未有能独成者也二者虽不能独成
而亦不能两立何则一气不顿进变进则化退矣一形
不顿亏化进则变退矣一进一退迭相出入而神用无
穷焉故曰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又曰知变化之道者其
知神之所为乎昔之论变化者有先变而言者有先化
而言者有兼变化而言者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
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夫道者变之统也器者
化之宇也有形者不能相有是以虽器也而制之者亦
存乎道虽化也而裁之者亦存乎变故曰化而裁之谓
之变此所谓先化而言者也中庸曰其次致曲曲能有
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盖自
致曲而至于变化者由人以尽天道自变而至化者由
天以尽人道尽天道所以率性尽人道所以立教故曰
变则化此所谓先变而言者也荀卿曰诚心守仁则形
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
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徳夫变者所以原始化者所以要
终独化则不能以生独变则不能以形生生形形而道
之用尽矣故曰变化谓之天徳此所谓兼变化而言者
也盖先变者以言乎自无而出有先化者以言乎自有
以入无而兼变化者以言乎出有入无相待为用而巳
矣然则主变者天也司化者地也而荀氏皆以为天徳
何也曰天道成终而成始凡言变者亦可以兼化地道
无成而待有终凡言化者则不可以兼变易于干曰干
道变化而于坤则曰万物化生盖干者用阳气以统天
地天既可以兼化则干固不独变矣地不可以兼变则
坤固止于化矣故曰辟户谓之干阖户谓之坤一阖一
辟谓之变又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由是观
之变化者神之用也神无方无方则无乎不在故在天
则乾道是已在地则坤道是巳在人则圣人是巳故曰
天地变化圣人效之此之谓矣
君子终日乾乾论
天任命人任力君子之道原于天而相之以人安于命
而辅之以力故凡乘势以应变因时以立功虽一听于
自然而进徳修业未始不以自彊不息为主何则力有
所不尽则未可以言命而人有所不至则未可以言天
故也乾九三所谓君子终日乾乾夕愓若厉无咎者盖
亦以此矣夫天三以不中之位据重刚之险前有五之
可至后有二之可终非所至而至则失义非所终而终
则失㡬失义则骄失㡬则忧于时也可谓危矣可谓难
其处矣此其所以终日乾乾而夕犹惕若也日者有为
之时夕者无为之时也于有为之时乾乾以致其力于
无为之时则惕若以致其心夫乱生于所忽治生于所
忧安安者危亡亡者存固天之理也外既有以致其力
而内又有以尽其心然则徳其有所不进业其有所不
修而过其有所不补者乎故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
厉无咎而孔子亦曰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也易
曰无咎者善补过也盖当勇于进而安于茍简而不能
果于自彊能以无咎者寡矣呜呼非深知天人力命之
说者何足以与于此
以徳分人谓之圣论
古之圣人其道本于成已而终于成物得其始不知其
终则蔽于为我见其末而遗其本则蔽于为人为我之
蔽溺于杨而为人之蔽流于墨二者所事不同要皆不
该不偏一曲之所为而非道徳之正也圣人则不然其
入不藏其出不阳入而不藏故徳先乎身而有以公于
物出而不阳故道济天下而有以私于已夫公于物仁
也私于已智也公公私私仁智两得圣人之道尽矣传
曰以徳分人谓之圣其此之谓乎夫天下之人因其性
而观之则未尝不同因其习而观之则未尝不异使天
下皆知性之无不同也则其俛仰之际语默颦笑之间
固足以官阴阳而府万物矣又奚圣人之俟哉夫惟不
知故尊其习者有至于上智而卑其习者或至于下愚
夫以本同之性而异于上下相远之习此天下所以有
俟于圣人而圣人者所以不可一日无于天下也故古
之人当其徳未成则修之于已既成则分之于人其大
也以其所知觉所未知以其所觉觉所未觉其小也以
其所中养所不中以其所才养所不才既以与人已愈
有既以为人已愈多仁者得仁智者得智得其精者足
以治身得其绪馀足以治国家天下岂固有求于外以
为人之所以望吾而吾之所以与人者适当然而已矣
且上覆下大容小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损之不足
与之理之当然也彼圣人以徳分人也岂固有意于是
哉盖以为人之所望吾吾之所以与人者亦理之适当
然而巳矣
淮海集卷之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