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贝先生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六
清江贝先生集 卷第六 明 贝琼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洪武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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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六
古涧寒泉记
泉出于山正出曰滥泉县出曰沃泉穴出曰汍泉同出异归曰
肥泉异出同流曰瀵泉此泉之大槩也而天下之泉其名亦不
一香𬬻之瀑布与天台石门𠩄出者尤其崩腾而䧺悍者也余
在钱唐时尝游西山之灵鹫有泉流幽涧中或隐或见者如线
如蛇曲折而下赴其石有声锵锵如琴筑之交奏珩璜之相
触及憩春淙亭其东西合流注大壑浪然如骤雨之至雷震之
薄如决银河自天而落也虽未及观瀑布之崩腾雄悍是亦西
山之一奇矣方五六月赤日正中人皆坐火屋下行道者多暍
死而泉之旁飞珠溅衣萧然如清秋松风谡谡相和肌肉为战
而栗不知大暑之郁蒸也与客俯而掬卧而听日入忘返翌日
至南山白莲峰观水帘而寺僧病游客之数塞以巨石而泉散
落崖间无复𠩄谓鸾鹤唳而蛟龙涎者盖不幸也后归黄湾并
海之山皆无泉惟东山有乌龙泉北山有灵泉泉小不足观及
来云间九山之麓亦不知有泉而沙门泽公楚兰者𠩄居之室
在钓滩之上泉㶁㶁出丛篁乱石中循除而流尤甚清冽可以
析酲涤烦与春淙一矣因题曰古涧寒泉求予为之记遂举昔
游之𠩄见如此大众蓄之有本则其流也必远其及物也必广
君子之务实者似之传曰原泉混混不含昼夜盈科而后进放
乎四海楚兰之于学必能法之而不息其不至扵极不止也余
他日尚当一寄幽赏于泉上为楚兰援笔赋之
万峰秋记
法忍寺之沙门敬梓山辟室为燕坐之𠩄西江清潦尊者题曰
万峰秋盖山之环其居者如青芙蕖万朵而朝岚夕翠之变接
乎起居饮食之时其竟湛以虗其气凄以劲其容惨以肃盖不
待夫恢台既𭣣白露先戒而山中之四时常秋也行人巳去松
声不㫁悲风生而猛虎啸素月出而清𤠔哀则有默会扵休而
定定而悟者于是招虎溪而结社与鹊巢以为徒饮卓锡之飞
泉分鸟残之霜柿可以外策辱而一死生矣且复征余为之记
无乃赘乎然余知梓山之𠩄造巳大雄氏之道本一而为其徒
者岐而二之宗于禅者不假文字直以求心为要宗扵教者以
为行必先扵知不然则造道之门孰而入邪二家之相矛盾
不啻水火而梓山始亦以禅之高虗为难因居船子覆舟之𠩄
而蔵室之书及止观语录尽读之闭门谢客旁通博考凡十
馀年及其老也一旦大契其旨于文字之外由是敛其华而反
其本且病昔之扵纷揉则其于道何如哉或乘小舟往来江
上往往赋诗有贯休密殊之𧼈初非出于有意者后复置而不
作人多邀而致之者辞不就其峻绝之行又如此予方
然东西南北未知𠩄届又安得遁于万峰相与扫白石览归云
逍遥倘佯以成二老而忘世之风涛火宅邪姑举其说俾刻诸
石云
虗白室记
余闻金华多仙佛盖其山川之雄深必有异人之𠩄托不可诬
也若黄公晋卿之门人绣湖沙门皡公虗白者其佛之徒欤虗
白二十馀溯江而西览𬻻阜于寻阳访道林于洞庭而公序以
送之且壮其观乎博大之区而从有道者以证其真印之传属
海内兵变遂留云间久之与余往来𩀱璜溪上皎然如近冰雪
莫得而凂也一日告余曰吾无一席之居随所寓而居焉而室
之名曰虗白或讥其无室而名之是强名也然吾之为吾亦强
名耳又况寓吾之室邪且不徒寓吾之室吾亦无也以其有而
观之其在越则越为虗白之室其在吴则吴为虗白之室六合
之内孰非室之大者乎先生幸记之余曰虗白既强名其室而
余又申之以则亦累于有而攻之者益炽矣然有不可巳者
夫白生于虗惟虗故白耳日月之明一照而四海白而坐暗室
者不睹其光故疑日月之𠩄不及而不知其蔽于物也茍去其蔽
则八窗洞㓗昏夜皆白如积雪之相射落月之相通不待烛之
以火而无不见焉岂非以其虗乎此一室也物之至虗者莫若
心存之而神触之而通惟其珠玉文绣声色狗马之属𠩄以内
螙而外蛊者非一至虗之体于是昧而失之𩔗乎木石之无灵
而为昏为己必也去其内蠧而外蛊者如伐宼戎焉不使有
一物之能蔽则天下之理昭㫼森布虽居暗室不啻日月之中
天虗而白也虗而白也者岂惟一室之近将充乎上下而俱白
矣故其虗如谷廓焉可蓄其白如玉粲焉可烛其虗白之室乎
抑亦虗白之心乎是为记
橘隐记
溪距华亭五十里地广而夷水清而驶人之业废居者至而
成聚盖有橘洲之胜焉友人陆伯让氏居之题其游息之所曰
橘隐且求予为之记予诘之曰太史公称蜀汉江𨹧千树橘与
安邑之枣渭川之竹并儗千户侯然伯让非事货殖而资橘之
利也若巴人所传橘中之乐不㓕啇山者则又怪而不经非伯
让之所取也伯让曰吾之托于橘者岂如彼之所谓哉吾远祖
绩六岁谒𡊮术以怀橘见称遂贻口实于后则蚤有过人之识初
不在区区之橘而巳故因以自侈旦系吾千载之思焉耳货殖
之贱神仙之诞姑置而勿言余廼为之叹曰按陆为吴大族自
绩至逊起为大帝相而能以弱制强尽复荆州之地破走昭
烈于夷𨹧逊没而抗复将其众出督西𨹧以拒羊祜者五年及
逊之子机云又以文章名世至于今其故宅之在华亭者虽湮
没无遗而所谓唳鹤滩黄耳塜犹可仿佛其所每欲访遗迹于
荒烟野草中求其子孙必有兴者而伯让其最乎使居其位行
其志亦一时之伟噐也其父尝徙于溪北越五十年卒伯让遂
留其二子而自返其旧庐盖将遗落世故与田夫野老退于三
之上顾谓昔时将相之功名事业不可复见于是治田筑室
树橘其旁以示不忘乎祖而素荣朱实见于夏雨秋霜之际者
可喜亦何待蜀汉江陵之产为富而橘中老人之乐殆不得如
吾之深根固蒂也然则伯让不能隐而居其位行其志必竭其
心思劳其筋骨将终日汲汲之不暇虽欲有橘中之乐恶可得
耶以此方彼亦犹愈矣尚益封殖嘉树俾过者而言曰此续
之后人也于是乎书
观捕鱼记
松江产鱼非一取鱼者或以罩或以义或以笱或以罾巨家则
斫大树置水中为鱼藂鱼大小毕赴之縦横盘互人亦无敢辄
捕者故萃而不去天始寒大合渔者编竹断东西津口以防其
佚乃彻树两涯鼓而驱之鱼失其所依㦯骇而跃或怒而突戢
戢然巳在釡中矣于是驾百斛之舟沉九囊之纲掩其左右遮
其前后而盈车之族如针之属脱此挂彼损鳞折尾无一纵者
予观而叹曰鱼之托于水也非无九州四海之可归也而归于
数畒之陂朽株之下以为至安无患登龙门焉恶知诱之者
将以制之养之者将以杀之人之机亦巧且深矣予又伤其尽
而无遗何其不仁之甚邪呜呼天下之死于尽取者岂独鱼巳
乎岂独鱼巳乎故书为记
菊庄志
今年秋九月既望余出城北三里访菊庄李君之居无五畒之
圃而左右种菊百本有玛瑙盘者株高五尺开十花围径二寸
强人以比西施中酒时状元红者株高四尺开十二花视玛瑙
盘微劣金凤毛者株高七尺开十花色纯黄如金围径三寸绣
芙蓉者株高五尺强花如错金间深赤色径二寸强此为第一
品次小金莲琥珀杯玉玲珑宾州红苿䔧白株皆高三尺强花
小大䟽密不一而鹅翎鹤顶亦绣芙蓉之亚也他不可名纪者
尤众虽洛阳牡丹未有盛于此者可谓爱之深而培之厚矣君
遂置酒宾予坐日既夕剪玛瑙盘一枝而去越翼日命其子驯
来求文以记之余惟菊为草木之一前乎陶靖莭鲜有爱者而
陶亦托之菊以见其高然未始有所标榜也及宋周子目陶为
爱菊目菊为花之隐逸者后人遂取菊与陶并称之朱子通鉴
纲目书曰晋处士陶潜卒陶之高益著于百代菊亦与之俱高
矣吁一气之烈草木摧败无色若奔北将士蹂躏大荒之野而
菊挺然冒霜不凋冝为陶之所赏可谓绝类而杰出者乎君亦
慕陶之高而又色别类分如此其趣固同乎陶巳余亦爱菊之
一也幸无官守言责之縻每岁携客过菊庄掇英汎酒和靖莭
之诗而想其人于千载之上不可谓菊自陶之后爱者几何人
也因书为菊庄记君赤城人字道原通尚书经尝再试有司今
老于淞上云至正二十年冬良月檇李贝琼志
兰雪坡志
兰雪坡者大名刘𪫬初氏名其所居之地也性初㓜有奇气尝
从宣城汪先生授春秋学读书山中者五年后值兵变辟地钱
塘左辖张公才其人辟为宾客久之以疾辞无留禄意放浪九
峯三间而属余记所谓兰雪者至于三四无倦色予惟物之
至馨者莫如兰而至㓗者莫如雪李太白高鲁仲连之莭其诗
有曰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可谓知连之深矣当战国之时
七雄相倾权变之士教以攻战怒携好合声震海内徳无不报
怨无不酬然苏秦杀于齐张仪囚于楚范睢辱于魏韩非死于
秦蔡泽取相位裁数月魏冉废商鞅车裂李斯族吕不韦斥回
视一时冨贵不啻粪壤之朝菌何荣落之𭧂邪而仲连翱翔兵
交之际排难觧纷却千金之报折帝秦之请卒蹈东海而去名
立而祸不逮身显而利不污此战一人而巳以兰雪况之又
何过哉方今豪杰虎争习纵横之学为苏张范蔡者干之以秘
䇿动之以飞辩窃高位私重禄与马赫奕妻妾闲丽乐其成而
不忧其败也享其安而不计其危也性初独怀仲连之志弗为
人覉人亦不得而羁之又何辱于兰雪邪吁兰雪之至馨至㓗
非仲连不足以儗之固有非兰而馨非雪而㓗者性初亦将袭
其馨而尚其㓗也乎虽然以馨而焚以㓗而蔑者古今所病性
初其慎之性初其慎之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