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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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九 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卷第七十
宋 司马光 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绍兴刊本
卷第七十一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七十

  论一

   十哲论

   龚君賔论

   邴𠮷论

   贾生论

   四豪论

   廉蔺论

   才德论

   知人论

     十哲论

十哲于经无见而学者多称之国家祀孔子十哲则

祀于堂上其馀门人祀于东西庑下俎豆之数皆异

焉愚𥨸以为过矣是十人者孔子虽以四科第之非

谓门人之中唯十人为贤也至于柴也愚参也鲁师

也辟由也喭岂谓唯此四人为不肖邪以此观之尊十

哲非孔子意明矣必(⿱艹石)以一善取之则门人之贤者

非止十人也以尽善取之则德行之外未有无过者

也孔子谓宰我曰朽木不可雕于予与何诛谓子贡

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谓冉有曰求也非

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谓子路曰由知德者

鲜矣谓子夏曰啇也不及然则岂为尽善邪又十哲

之外孔子之所称誉多矣曽点与子路冉有俱侍坐

各言其志而孔子独曰吾与点也曽参以至孝显孔

子为之语孝经又谓子贱君子哉(⿱艹石)人然则十人之

馀岂可尽诬邪且政事言语文学之高者不足以当

德行之卑者是十人者其中固有差等矣岂可为之

一槩邪

    龚君賔论

王莽慕龚君賔之名訹以尊爵厚禄劫以淫威重𫝑

而必致之君賔不胜逼迫绝食而死班固以薫膏之

语讥焉未闻有为之辨者也可不大哀昔者纣为不

道毒痡四海武王不忍天下困穷而征之斯则有道

天子诛一乱政之匹夫尔于何不可而伯夷叔齐深

非之义不食周粟而饿死狷隘如此仲尼犹称之曰

仁以为不殒其节而已况于王莽凭汉累丗之恩因

其継嗣衰绝饰诈伪而盗之又欲诬洿清士以其臭

腐之爵禄甘言䛕礼期于必致不可以智免不可以

义攘则志行之士舎死何以全其道哉或者谓其不

能黜芳弃明保其天年然则虎豹之鞹何以异于犬

羊之鞹庸人之行孰不如此又责其不诡辞曲对(⿱艹石)

薛方然然则将未免于謟岂曰贤能故君賔遭遇无

道及此穷矣失节之徒排毁忠正以遂己非不察者

又从而和之太史公称伯夷叔齐不有孔子则西山

之饿夫谁识知之信矣哉

    邴吉论

邴吉为丞相出逢群盗格闘死伤横道过之不问见

牛喘而问之以为诘禁盗贼守令之事阴阳不调此

乃宰相职耳谈者美之愚𥨸以为不然夫宰相所以

治阴阳者岂拱手端居无所施设而阴阳自调盖亦

佐人主治庶政安四海使和气洋洋薄于宇宙旁畅

周逹浸润渗漉明则百姓洽幽则鬼神谐然后寒暑

时至万物阜安虽古昔圣人之治天下至于阴阳和

寒暑时而至治极矣岂庸人所能致哉当邴吉为政

之时政治之不得刑罚之失中不肖之未去忠贤之

未进可胜纪哉释此不虑而虑于牛喘以求阴阳不

亦踈乎且京邑之内盗贼纵横政之不行孰甚于此

诗云啇邑翼翼四方之极近不能正如远人何(⿱艹石)

守令之职守令不贤当责何人非执政者之过而又

谁欤昔士会为政晋国之盗逃奔于秦子产为政桃

李垂于街者莫援(⿱艹石)盗贼不禁而曰长安令之职风

俗不和而曰三老之职刑罚不当而曰廷尉之职衣

食不足而曰司农之职推而演之天下之事各有其

官则宰相居于其间悉无所与而曰主调阴阳阴阳

固可坐而调耶愚以为邴𠮷自知居其位而无益于

丗饰智谲问以揜其迹抑亦自欺而巳矣

    贾生论

丗皆以贾生聦明辩博晓练治体(⿱艹石)遭明主当治丗

诚得尽用其道三代可复帝皇可几不幸黜于绛灌

踈废早终可为痛惜愚以为贾生学不纯正虽有儁

才任之为治必不效矣何以知之观其书而知之贾

生数上䟽陈得失云可为痛𡘜者一流涕者二太息

者六然所谓痛哭者诸侯太彊也以为指大于股胫

大于腰久而不制必为国害夫为天下者患政刑之

不立不患诸侯之太彊贾生言不见用然终文帝丗

诸侯帖服孝景𥘉立晁错不胜其愤而削之反者纷

然响应起不逾时败亡不救恶能为汉之大害哉所

谓流涕者匈奴不賔也匈奴荒外之国与禽兽无殊

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损圣王之徳天下弊而得之不

足为圣王之功而贾生孜孜爱其蕞尔之金絮忘其

征讨之大费忿其区区之礼莭忽其勤民之钜害恶

在其为知治体也夫治天下之具孰先于礼义者安

天下之本孰先于嗣君者礼义不张虽复四夷賔服

疆埸不耸当如内忧何储嗣失教虽复诸侯微弱四

方无虞其谁能守之然贾生以此二者列之于后以

为馀事舍国家之纪纲遗天下之大本顾切切然以

列国外夷为虑皆涕泣之可谓悖本末之统缪缓急

之序谓之知治体何哉又曰仁义者人主之芒刃也

法制者人主之斤斧也不能以道辅人主镇抚诸侯

绥之以徳齐之以礼而欲踈骨肉断慈惠视仁义为

虚噐操刑法为利柄翦周礼之夷涂树申啇之险术

由此𮗚之所学岂得为纯正耶丗人不察其所由之

术苟见其材之茂学之博其言𬀩瞱可𮗚而不得施

于丗因从而叹之不知夫駮滥刻深非吾党也夫唯材

高而道不正者君子恶之

    四豪论

战国之时天下礼义消亡下陵上替诸侯僣天子大

夫偪诸侯陪臣之间有能约身抑志尊贤养士不爱

烦费以树声名者齐有孟尝魏有信陵赵有平原楚

有春申虽不能以礼义佐其君以政教和其民合于

至公槩于大道然自𡚒于浊丗天下谈士异口同舌

咸谓之贤铨于四人臧否优劣亦可闻欤论者曰凡

人臣者上以事君中以利国下以养民释此三者非

人臣也臣而不臣圣王当丗必为诛首孟尝君养

亡赖匿亡命废公法树私恩媮采名誉以窃国相之

位迹其行事皆为身耳非能为国与民谋也至其晚

节遂挟仇敌以覆宗国保薛中立自比诸侯臣而不

臣孰甚于此春申君进书秦宫解楚国社稷之忧纵

楚太子而自以身当不测之诛智勇忠信有足称者

至其柱石楚国权宠无贰割江东之封穷僣奢之乐

十馀年间楚国益弱又纳邪人之言造奸伪之谋乱

其国嗣洿败王家方诸田文罪又甚焉终为李园所

袭身首屠裂则其智勇忠信果安在也平原君行事

大仿孟尝至于贪上党之田致邯郸之祸遂至国家

大败社稷几亡于以知其智谋尤岀数子之下也然

赵奢戮平原君之客奢谕释以公义而平原君荐奢

于朝卒著功名且平原君臣人之节终始无亏此其

贤于孟尝春申远矣信陵君以母弟之亲卿相之尊

抱关鼔刀之人亲执驭而事之诎而不耻劳而不倦

非有高丗之材孰能如此且向使侯生朱亥皆实庸

人公子虽事之如是不足称也然公子所以降身诎

志者审知二子之贤耳以区区之魏惴惧之众当秦

乘胜十倍之兵一战𨚫之邯郸全六国安信陵君之

功也秦乘公子之去魏急攻大梁公子一悟毛薛之

言翻然易虑归救宗国复破秦军闭诸函谷可谓能

矣魏王信䜛猜阻公子公子遂灭迹酣饮全身远害

以其寿终可谓智矣智能如此而又守之以仁行之

以恭必(⿱艹石)采善于乱丗论贤于游侠则彼三人者蔑

以加其上矣故校其臧否当以信陵为首平原次之

孟尝又次之春申为其下矣或曰无忌盗国兵符矫

杀晋鄙以赴平原君之私交虽有功于魏非忠臣也

何以贤于三子对曰赵魏唇齿之国以虎狼之秦攻

危亡之赵赵亡则魏毙理𫝑然矣魏王不逹事冝徒

畏彊秦之空言坐拥盛兵以观成败计之大失无过

于此故无忌矫夺其军以救赵非独赴赵之难亦为

魏谋也奚其不忠哉汉高祖过大梁辄祠信陵君为

置守冢者彼三子则皆无旌异高祖英主也盖有以

知之矣

    廉蔺论

丗称蔺相如以区区之赵抗虎狼之秦秦虽彊𭧂不

能陵赵者相如之功也谓其贤于廉颇光窃疑之何

则秦之所以不能陵赵者以其国治兵强也固非口

舌之间所能抗也然则国何以治兵何以强岂非廉

颇在其位耶赵得和氏璧秦王闻而欲之请易之以

土田相如奉璧衔命而往秦王欲强取之相如抗节

不挠视死如归卒欺秦王而归璧于赵以是为相如

之功噫又何足称哉夫和氏之璧怀握之玩得之不

足以为重失之不足以为轻而相如以死争之以诈

取之有如秦王赫然増怒肆其强𭧂逞其毒螫葅⿰酉𬐚 -- 醢

相如移兵攻赵是为赵王爱数寸之玉丧国士之贤

贪无用之噐贻宗庙之忧人臣爱君果如是哉渑水

之会秦王谓赵王鼓瑟而诏史书之相如进𦈢于秦

王秦王不可则挺剑劫之必得当而后止是何异贾

竖小人矝豪恃气不能相下者恶足言功哉昔桀为

无道汤幽囚于夏台戎狄侵𡺳太王避之于岐文王

三分天下有其二就拘于羑里夫以幽拘之辱弃国

而逃与一鼓瑟之间孰难哉然而三王忍耻行之卒

蹶夏啇抚绥四海相如傥能相赵王示微弱以骄秦

忍小耻以怒赵崇德修政以须秦之可亡从而仆之

济黔首于涂炭救赤子于虎狼其功烈岂不炜㷸光

远哉而于樽俎之间坛坫之上争言𭧂气取当而止

英伟之士不亦可羞哉赵王不能远观嘉其一命之

不辱赏其要劫之小䇿一旦位诸功实之上廉颇日

夜愤愤欲砺刃刺之而相如能不与之校此则贤矣

然亦不可用一善掩大功丗称蔺优于廉非通论也

    才德论

丗之所谓贤者何哉非才与德之谓邪二者殊异不

可不察所谓才者存诸天德者存诸人智愚勇怯才

也愚不可强智怯不可强勇四者有常分而不可移

故曰存诸天善恶逆顺德也人苟弃恶而取善变逆

而就顺孰御之哉故曰存诸人譬之于物金可以为

锺可以为鼎玉可以为珪可以为璧此存诸人者也

玉不可以为锺鼎金不可以为珪璧此存诸天者也

存诸天者圣人因而用之存诸人者圣人教而成之

虽然自非上圣必有偏也厚于才者或薄于德丰于

德者或杀于才钧之不能两全宁舍才而取德昔者

鄷舒有三儁才恃之而不务德晋灭之智宣子将以

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

者一也美须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技艺毕给则

贤巧文辩慧则贤彊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以

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智宗必灭宣子弗听智

氏果亡故曰宁舍才而取德抑又闻之为国家者进

取莫(⿱艹石)才守成莫(⿱艹石)德进取不以才则无功守成不

以德则不久陈平贪污之人也韩信无耻之士也樊

哙屠者而郦食其酒徒也天下之至贱无行者也然

其才皆有过人者汉祖举而用之故蹶秦仆项而卒

兼天下也魏国置相而用田文吴起不恱与之论功

田文曰我战闘治民皆不如子(⿱艹石)主㓜国危大臣未

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乃谢

曰属之子矣此言田文无他技能唯忠厚可信也夫

有德者必不反其君故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

命为社稷臣有才者不必忠信故以羁䇿御之而为

德者役也然则德者掌也才者指也掌亡则指不可

用矣是故民者田也国者苗也才耒耜也德膏泽也

进取不以才犹无耒耜而耕也虽勤灌漑不能生矣

守成不以德犹既种而无膏泽也苗槁无日矣故人

主利其耒耜以垦治其民而封殖其国又引膏泽以

漑之使其本根深固而枝叶葰茂故子孙谨守其畔

获而食之而巳复何为哉

    知人论

考制度习威仪辩牢饩之等详边豆之数此宗人之

职也察清浊别邪正恊律吕之音肄缀兆之容此太

师之职也练士卒简噐械战必胜攻必取此将帅之

职也明法令审狱讼禁强御诛奸回此士师之职也

丰衣食衍货财通有无纾滞积此司会之职也便舟

舆利噐械守法度禁淫巧此工师之职也考龟䇲占

祲祥相吉凶视休咎此太⺊之职也谨盖藏吝出纳

治文书精会计此府史之职也(⿱艹石)夫选贤而进之量

能而任之成功者赏败官者诛此则人君之职也夫

天下至广也兆民至众也万机至繁也而天子兼而

有之必将以一人之耳目智力为之则所及者寡所

废者多矣是以明主择辅佐以论官师论官师以正

群吏正群吏以和万民则治约而事无旷矣益稷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此言君明则臣良臣

良则事康也立政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

矣又曰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

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

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玆此言人

君急于知人缓于知事也魏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

曰锺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𥬇文侯曰何𥬇子方曰

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

于官也是以𥬇荀子曰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艹石)夫贯

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以使夫百吏官人为

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之乐(⿱艹石)夫论一相以兼率

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郷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职

也人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

席之上而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

至约乐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

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

百畒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

日有馀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

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则虽

臧获不肯与天子易𫝑业以是统天下一四海何故

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论徳使

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

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

而听建国诸侯分土而守三公揔方而议则天子共

己而己矣由是言之人君之事守莫大于知人也昔

者舜导百川不如禹殖百榖不如稷布五教不如契

听五刑不如皋陶典百工不如垂典山泽不如益典

礼不如伯夷典乐不如䕫然而明此八者之本能知

其人而任使之者舜也譬(⿱艹石)车之有毂宫之有栋人

之有心此群圣所以为之役而归之功也呜呼帝王

之事美矣大矣固不可得而言也齐渊圣御名公兄弟争国

𭧂于犲狼闺门不治甚于狗彘然独能知管仲之贤

举国而委之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是以兵车之会三

乘车之会六指麾左右而诸侯莫敢不从后丗言渊圣御名

公者徒知其贤而不复知其恶也孔子言卫灵公之

无道季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子曰仲叔圉治賔

客祝佗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齐文

宣帝荒淫狂悖甚于桀纣然而知杨愔之贤悉以国

事委之时人以为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凡此皆淫

𭧂乱之君也徒以能知贤人而用之大者以霸其次

以安小者以存况乎以圣君而用贤臣是犹王良之

御六骥逢蒙之关繁弱孟贲之挥干将何适而不逹

何射而不中何撃而不断哉或曰人主之职在知人

则既知之矣抑以尧之圣而失之四凶孔子之圣而

失之宰我子羽夫人岂易知也哉曰是则然矣夫射

者必志于的弓矢既调专精审固而发之虽或不中

亦鲜矣与夫⿱冝八 -- 𡨋冥而射者不犹愈乎昔皋陶陈九德

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肃扰而毅直而温简

而廉刚而塞彊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

俊明有家日严祗肃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

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孔子曰视其所

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李克曰

居视其所亲冨视其所与逹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

为贫视其所不取是亦知人之术也顾人主不深察

而巳矣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