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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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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九 滹南遗老集 卷第四十
金 王若虚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旧钞本
卷第四十一

滹南遗老集卷之四十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诗话

荆公有两山排闼送青来之句虽用排闼字读之不觉

 其诡异山谷云青州从事斩关来又云残暑巳促装

 此排闼等耳便令人骇愕

山谷闵雨诗云东海得无𡨚死妇南阳应有卧云龙得

 无犹言无乃耳犹欠有字之意卧云龙真龙耶则岂

 必南阳指孔明耶则何关雨事若曰遗贤所以致旱

 则迂阔甚矣

清明诗云人乞𥙊馀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封侯士甘焚

 死用介之推事也齐人乞𥙊馀岂寒食事哉若泛言

 所见则安知其必骄妾妇盖姑以取对而不知其疏

 也此类甚多

食瓜有感云田中谁问不纳履坐上适来何处蝇是固

 皆瓜事然其语意岂可相合也

奕棋云湘东一目诚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以湘东目

 为棋眼不惬甚矣且此聨岂专指输局耶不然安可

 通也

接花云雍也本犂子仲由元鄙人升堂与入室只在一

 挥斤挥斤字无乃不安且取喻何其迂也

士会自秦还晋绕朝赠之以䇿盖当时偶以此耳非送

 行者必须䇿也而山谷送人诗云愿卷囊书当赠鞭

 又云折柳当马䇿亦无谓矣

秦缪公谓蹇叔曰中寿尔墓之木拱矣盖墓木也山谷


 云待而成人吾木拱此何木耶


山谷牧牛图诗自谓平生极至语是固佳矣然亦有何


 意味黄诗大率如此谓之奇峭而畏人说破元无一


 事


吊邢淳夫云眼㸔白璧埋黄壤何况人间父子情既下


 何况字须有他人犹悼痛之意乃可


猩毛笔云身后五车书按荘子施恵多方其书五车非

 所读之书即所著之书也遂借为作笔写字此以自

 肯耳而吕居仁称其善咏物而曲当其理不亦异乎


 只平生几両𡲆细味之亦疏而㧞毛济世事尤牵强


 可笑以予𮗚之此乃俗子谜也何足为诗哉


诗人之语诡谲寄意固无不可然至于太过亦其病也


 山谷题恵崇画图云欲放扁舟归去主人云是丹青

 使主人不告当遂不知王子端丛台绝句云猛拍阑


 干问废兴野花啼鸟不譍人若譍人可是怪事竹荘

 诗话载法具一聨云半生客里无穷恨告䜣梅花说

 到明不知何消得如此昨日酒间偶谈及之客皆绝

 倒也

山谷赠小鬟蓦山溪词世多称赏以予𮗚之眉黛压秋

 波尽湖南水明山秀尽字似工而寔不惬又云婷婷

 袅榒恰近十三馀夫近则未及馀则巳过无乃相窒乎

春未透花枝瘦止谓其尚嫩如岂𦸅梢头二月𥘉之

意耳而云正是愁时候不知愁字属谁以为彼愁耶

 则未应识愁以为巳愁耶则何为而愁又云只恐远

 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按杜牧之诗但泛言花巳结

 子而已今乃⿰扌𭥍 -- 指为青梅限以如豆理皆不可通也

古之诗人虽趣尚不同体制不一要皆出于自得至其

 词逹理顺皆足以名家何尝有以句法绳人哉鲁直

 开口论句法此便是不及古人处而门徒亲党以衣

 钵衣相传号称法嗣岂诗之真理也哉

鲁直于诗或得一句而终无好对或得一聨而卒不能

 成篇或偶有得而未知可以赠谁何尝见古之作者


 如是哉

山谷自谓得法于少陵而不许于东坡以予𮗚之少陵

 典谟也东坡孟子之流山谷则杨雄法言而巳


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鐡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

 予𮗚之特剽窃之𭶑者耳鲁直好胜而耻其出于前

 人故为此强辞而私立名字夫既已出于前人縦复


 加工要不足贵虽然物有自然之理人有同然之见

 语意之间岂容全不见犯哉盖昔之作者𥘉不校此


 同者不以为嫌异者不以为夸随其所自得而尽其


 所当然而已至其妙处不专在于是也故皆不害为


 名家而各传后世何必如鲁直之措意邪


蜀马良兄弟五人而良眉间有白毫时人为之语曰马


 氏五常白眉最良盖良寔白眉而良不在乎白眉也


 而北齐阳休之赠马子结兄弟许云三马俱白眉山


 谷送秦少游云秦氏多英俊少㳺眉最白岂不可笑

  哉


 王直方诗话云秦少㳺尝以真字题邢淳夫扇云月团


 新碾瀹花甆饮罢呼儿课楚辞风定小轩无落叶青


 虫相对吐秋丝上谷见之乃于扇背作小草云黄叶


 委庭𮗚九州小虫催女献功裘金钱满地无人费百


 斛明珠苡薏秋少㳺后见之复云逼我太甚予谓黄


 诗语徒雕刻而殊无意味盖不及少㳺之作少㳺所


 谓相逼者非谓其诗也恶其好胜而不让耳

未少章论江西诗律以为用崑体功夫而造老杜浑全

 之地予谓用崑体功夫必不能造老杜之浑全而至老

 杜之地者亦无事乎崑体功夫盖二者不能相兼耳

 𦭘璞评刘夷叔长短句谓以少陵之肉传东坡之骨

 亦犹是也

且食莫踟蹰南风吹作竹此乐天食笋诗也朱乔年因

 之曰南风吹起箨龙儿戢戢满山人未知急唤苍头

 斸烟雨明朝吹作碧参差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

 间巧更多此杨朴七夕诗也刘夷叔因之曰只因将

 巧𢌿人间定𨚫向人间乞取此江西之馀𣲖欲益反

 损正堪一笑而曽端伯以乔年为点化精巧𦭘荆产

 以夷叔为文婉而意尤长呜呼世之末作方日趋于

诡异而议者又从而簧鼔之其为弊何所不至哉

王仲宣召试馆中诗有日斜奏罢长杨赋之句荆公改

为奏赋长杨罢云如此语乃健是矣然意无乃复窒

张文潜诗云不用为文送穷鬼直须图事祝钱神唐子


 西云脱使真能去穷鬼自童无以致钱神夫钱神所


 以不至者惟其有穷鬼在耳二子之语似可喜而寔


 不中理也


李师中送唐介诗杂压寒删二韵冷斋夜话谓其落韵


 而缃素杂记云此用郑谷等进退格艺苑雌黄则疑


 而两存之予谓皆不然谓之落韵者固失之太粗而


 以为有格者亦私立名字而不足据古人何尝有此

 哉意到即用𥘉不必校古律皆然胡乃妄为云云也

 但律诗比古稍严必亲邻之韵乃可耳

冷斋夜话去前軰作花诗多用美女比其状如曰若教

 觧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诚然哉山谷作酴醿

诗曰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乃用美丈

 夫比之特为出类而吾叔渊材咏海棠则又曰雨过

温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意尤佳也慵夫曰花

比妇人尚矣盖其于类为宜不独在颜色之间山谷

 易以男子有以见其好异之僻渊材又杂而用之益


 不伦可笑此固甚纰缪者而惠洪乃节节叹赏以为

 愈奇不求当而求新吾恐他日复有以白晳武夫比


 之者矣此花无乃太麄鄙乎魏帝疑何𭅺傅粉止谓


 其白耳施于酴醿尚可比海棠则不类矣且夫雨过


 露浓同于言湿而已果何所异而引之为对耶

杨轩牡丹诗云杨妃歌舞态西子巧谗魂利剑斫不断

 馀妖锺此根东坡咏酴醿以吴宫红粉命意而终之

 之曰馀妍入此花山谷咏桃花以九疑萼绿花命意


 而终之曰犹记馀情开此花咏水仙以凌波仙子命

 意而终之曰种作寒花寄愁绝是皆以美人比花而


 不失其为花近世士大夫有以墨梅诗传于时者其


 一云高髻长眉满汉宫君王图玉按春风龙沙万里


 王家女不著黄金买𦘕工其一云五换邻钟三唱鸡


 云昏月淡正低迷风(⿱𥫗廉)-- 帘不著栏杆角瞥见伤春背面


 啼子尝诵之于人而问其咏何物莫有得其仿佛者

 告以其题犹惑也尚不知为花况知其为梅又知其


 为𦘕哉自赋诗不必此诗之论兴作者误认而过求


 之其弊遂至于此岂独二诗而已东坡眉石砚醉道


 士石等篇可谓横放而旷远然亦未尝去题也而论


 者犹戒其専力于是则秉笔者曷少贬乎


予尝病近世墨梅二诗以为过及𮗚宋诗选陈去非云


 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归相逄京洛浑依


 旧祗有缁尘染素衣曽元象云忆昔神游姑射山梦

中栩栩片时还冰肤不许㝷常见故隐轻云薄雾间


 乃知此弊有自来矣


张舜民谓乐天新乐府几乎骂乃为孤愤吟五十篇以


 压之然其诗不𫝊亦略无称道者而乐天之作自(⿱艹石)


 也公诗虽渉浅易是大才殆与元气相侔而枉斐之


 徒仅能动笔类敢谤伤所谓尔曺身与名俱㓕不废


 江河万古流也


萧闲云风头梦吹无迹盖雨之至细若有若无者谓之

 梦田夫野妇皆道之而雷溪注以为梦中云雨又曰


 云梦泽之雨谬矣贺方回有风头梦雨吹成雪之句


 又云长廊碧瓦梦雨时飘洒岂亦如雷溪之说乎


萧闲忆恒阳家山云谁幻出故山邱壑谓予心目注以


 故山为江左非也只是指恒阳而已好在斜川三尺


 玉公宅前有池可三亩号小斜川三尺字以广狭深


 浅言之俱不安注以为漱玉堂泉按此堂自在北潭


 中岂相干渉予官门山尝得板本乃是𤱔字意其不

 然盖如言几顷玻璃之类耳暮凉白鸟归乔木乃宅


 前真景也而注云洁身而退如白鸟之归林何其妄


 哉


前人有红尘三尺险中有是非波之句此以意言耳萧


 闲词云市朝冰炭里满波澜又云千丈堆冰炭便露


 痕迹

乐天望瞿塘诗云欲识愁多少高于滟预堆萧闲送高


 子文词云归兴高于滟滪堆雷溪澷注盖不知此出

 处耳然乐天固望瞿塘故即其所见而言泛用之则


 不切矣


萧闲乐善堂赏荷花词云胭脂肤瘦薰沉水翡翠𥂟高


 走夜光世多称之此句诚佳然莲体寔肥不宜言瘦


 予友彭子升尝易腻字此似差胜若乃走珠之状惟


 雨露中然后见之㩀词意当时不应有雨也山黛月


 波之类盖搃述所见之景而雷溪注云言此花以上


 为眉波为眼云为衣不亦异乎至一枝梅绿横冰萼

 淡云新月炯疏星之句亦如此说彼无真见而𡚶意


 求之宜其缪之多也


萧闲使高丽词云酒病赖花毉𨚫世皆以花为妇人非


 也此词过处既有离索馀香𭣣拾新愁之语岂复有


 妇人在乎以文势𮗚之亦不应尔其所谓花盖真花


 也言其人已去赖以觧酲者独有此物而已必当时


 之寔事李后主诗云酒恶时拈花蕋嗅公咏花词亦


 喜用酲心香字盖取其清彻之气以涤除恶味耳

萧闲自镇阳还兵府赠离筵乞言者云待人间觅个无


 情心绪着多情换此篇恨别之意故以情为苦而还


 羡无情终章言之宜矣使高丽词亦云无物比情浓


 觅无情相博次第未应及此也


谢安谓王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羲之曰年在桑


 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軰觉减其欢


 乐之趣坡诗用其事云正赖𢇁与竹陶写有馀欢夫


 陶写云者排遣消释之意也所谓欢乐之趣有馀欢

 者非陶写其欢因陶写而欢耳萧闲屡使此字而直


 云陶写欢情陶写馀欢旧欢(⿱艹石)为陶写似背元意


近岁诸公以作诗自名者甚众然往往持论太高开口


 辄以三百篇十九首为凖六朝而下渐不满意至宋


 人殆不齿矣此固知本之说然世间万变皆与古不


同何独文章而可以一律限之乎就使后人所作可


到三百篇亦不肯悉安于是矣何者滑稽自喜出奇


 巧以相夸人情固有不能已焉者宋人之诗虽大体

 衰于前古要亦有以自立不必尽居其后也遂鄙薄

 而不道不已甚乎少陵以文章为小技程氏以诗为

 间言语然则凡辞逹理顺无可瑕疵者皆在所取可

 也其馀SKchar劣何足多较哉









滹南遗老集卷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