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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姆莱脱/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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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幕 汉姆莱脱
第五幕
 

第一场 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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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丑携锄锹等上。

甲丑 她存心自己脱离人世,却要照基督徒的仪式下葬吗?

乙丑 我对你说是的,所以你赶快把她的坟掘好了吧;验尸官已经验明她的死状,宣布应该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

甲丑 这可奇了,难道她是因为自卫而跳下水里的吗?

乙丑 他们验明是这样的。

甲丑 那么故意杀人也可以罪从末减了。因为问题是这样的:要是我有意投水自杀,那必须成立一个行为;一个行为可以分为三部分,那就是干,行,做;所以,她是有意投水自杀的。

乙丑 嗳,你听我说,——

甲丑 对不起。这儿是水;好。这儿站著人;好。要是这个人跑到这个水里,把他自己淹死了,那么,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总是他自己跑下去的;你听见了没 有?可是要是那水来到他的身上把他淹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所以,对于他自己的死无罪的人,并没有缩短他自己的生命。

乙丑 法律上是这样说的吗?

甲丑 嗯,是的,这是验尸官的验尸法。

乙丑 说一句老实话,要是死的不是一位贵家女子,他们决不会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的。

甲丑 对了,你说得有理;有财有势的人,就是要投河上吊,比起他们同教的基督徒来也可以格外通融,世上的事情真是太不公平了!来,我的锄头。古时候没有什么绅士,只有一些种地的,开沟的,掘坟的人;他们都继承著亚当的行业。

乙丑 他是一个绅士吗?

甲丑 什么?你是个异教徒吗?你有没有读过圣经?圣经上说,“亚当掘地。”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回答得不对,那么你就承认你自己——

乙丑 你问吧。

甲丑 谁造得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乙丑 造绞架的人;因为一千个寄寓在上面的人都已经先后死去,它还是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甲丑 我很欢喜你的聪明,真的。绞架是很合适的;可是它怎么是合适的?它对于那些有罪的人是合适的。你说绞架造得比教堂还坚固,说这样的话是罪过的;所以,绞架对于你是合适的。来,重新说过。

乙丑 谁造得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甲丑 嗯,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让你下工。

乙丑 呃,现在我知道了。

甲丑 说吧。

乙丑 真的,我可回答不出来。

汉姆莱脱及霍拉旭上,立远处。

甲丑 别尽绞你的脑汁了,懒驴子是打死也走不快的;下回有人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对他说,“掘坟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是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的。去,到酒店里去给我倒一杯酒来。乙丑下;甲丑且掘且歌

年轻时候最爱偷情,

觉得那事很有趣味;

规规矩矩学做好人,

在我看来太无意义。

汉 这家伙难道对于他的工作一点没有什么感觉,在掘坟的时候还会唱歌吗?

霍 他做惯了这种事,所以不以为意。

汉 正是;不大劳动的手,它的感觉要比较灵敏一些。

甲丑 

谁料如今岁月潜移,

老景催人急于星火,

两腿挺直,一命归西,

世上原来不曾有我。掷起一骷髅

汉 那个骷髅里面曾经有一条舌头,它还会唱歌哩;瞧这家伙把它摔在地上,好像它是第一个杀人凶手该隐的颚骨似的![1]它也许是一个政客的头颅,现在却让这蠢货把它丢来踢去;也许他生前是个偷天换日的好手,你看是不是?

霍 也许是的,殿下。

汉 也许是一个朝臣,他会说,“早安,大人!您好,大人!”也许他就是某大人,嘴里称赞某大人的马好,心里却想把它讨了来,你看是不是?

霍 是,殿下。

汉 啊,正是;现在却让蛆虫伴寝,他的下巴也脱掉了,一柄工役的锄头可以在他头上敲来敲去。从这种变化上,我们大可看透生命无常的消息。难道这些枯骨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好给人家当木块一般抛著玩吗?想起来真是怪不好受的。

甲丑 

锄头一柄,铁铲一把,

殓衾一方掩面遮身;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掷起另一骷髅

汉 又是一个;谁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的舞文弄法的手段,颠倒黑白的雄辩,现在都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他让这个放肆的家伙用龌龊的铁铲敲他的脑 壳,不去控告他一个殴打罪?哼!这家伙生前也许曾经买下许多地产,开口闭口用那些条文,具结,罚款,证据,赔偿一类的名词吓人;现在他的脑壳里塞满了泥 土,这就算是他所取得的最后的赔偿了吗?除了两张契约大小的一方地面以外,谁能替他证明他究竟有多少地产?这一抔黄土,就是他所有的一切了吗,吓?

霍 这就是他所有的一切了,殿下。

汉 我要去跟这家伙谈谈。喂,这是谁的坟墓?

甲丑 我的,先生,——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

汉 胡说!坟墓是死人睡的,怎么说是你的?你给什么人掘这坟墓?是个男人吗?

甲丑 不是男人,先生。

汉 那么是什么女人?

甲丑 也不是女人。

汉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谁葬在这里面?

甲丑 先生,她本来是一个女人,可是上帝安息她的灵魂,她已经死了。

汉 这混蛋倒会分辨得这样清楚!我们讲话必须直捷痛快,要是像这样含含糊糊的,那可把人烦死了。凭著上帝发誓,霍拉旭,我觉得这三年来,时世变得越发不成样子了,一个平民也敢用他的脚趾去踢痛贵人的后跟。——你做这掘墓的营生,已经多久了?

甲丑 我开始干这营生,是在我们的老王爷汉姆莱脱打败福丁勃拉斯那一天。

汉 那是多少时间以前的事?

甲丑 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傻子都知道的;那正是小汉姆莱脱出世的那一天,就是那个发了疯给他们送到英国去的。

汉 嗯,对了;为什么他们叫他到英国去?

甲丑 就是因为他发了疯呀;他到英国去,他的疯病就会好的,即使疯病不会好,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关系。

汉 为什么?

甲丑 英国人不会把他当作疯子;他们都跟他一样疯的。

汉 他怎么会发疯?

甲丑 人家说得很奇怪。

汉 怎么奇怪?

甲丑 他们说他神经有了毛病。

汉 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少时候才会腐烂?

甲丑 假如他不是在未死以前就已经腐烂,——现在多的是害杨梅疮死去的尸体,简直抬都抬不下去,——他大概可以过八九年;一个硝皮匠在九年以内不会腐烂。

汉 为什么他要比别人长久一些?

甲丑 因为,先生,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长久不透水;尸体一碰到水,是最会腐烂的。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汉 它是谁的骷髅?

甲丑 是个婊子养的疯小子;你猜是谁?

汉 不,我猜不出。

甲丑 这个遭瘟的疯小子!他有一次把一瓶葡萄酒倒在我的头上。这一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弄人郁利克的骷髅。

汉 这就是他!

甲丑 正是他。

汉 让我看。取骷髅唉,可怜的郁利克!霍拉旭,我认识他;他是一个最会开玩笑,非常富于想像力的家伙。他曾经把我负在肩上一千次;现在我一想起来, 却忍不住胸头作恶。这儿本来有两片嘴唇,我不知吻过它们多少次。——现在你还会挖苦人吗?你还会窜窜跳跳,逗人发笑吗?你还会唱歌吗?你还会随口编造一些 笑话,说得满座捧腹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笑你自己吗?这样垂头丧气了吗?现在你给我到小姐的闺房里去,对她说,凭她脸上的脂粉搽得一寸厚,到后来总 要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用这样的话告诉她,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霍 什么事情,殿下?

汉 你想亚历山大在地下也是这一副形状吗?

霍 也是这样。

汉 也是有同样的臭味吗?呸!掷下骷髅

霍 也是有同样的臭味,殿下。

汉 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一些什么下贱的东西,霍拉旭!要是我们用想像推测下去,谁知道亚历山大的高贵的尸体,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

霍 那未免太想入非非了。

汉 不,一点不,这是很可能的;我们可以这样想:亚历山大死了;亚历山大埋葬了;亚历山大化为尘土;人们把尘土做成烂泥;那么为什么亚历山大所变成的烂泥,不会被人家拿来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该撒死了,他尊严的尸体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现在只好替人挡雨遮风!可是不要作声!不要作声!站开;国王来了。

教士等列队上;众舁莪菲莉霞尸体前行;勒替斯及诸送葬者,国王,王后及侍从等随后。

汉 王后和朝士们也都来了;他们是送什么人下葬呢?仪式又是这样草率的?瞧上去好像他们所送葬的那个人,是自杀而死的,同时又是个很有身分的人。让我们躲在一旁瞧瞧他们。与霍退后

勒 还有些什么仪式?

汉 向霍旁白那是勒替斯,一个很高贵的青年;听好。

勒 还有些什么仪式?

教士甲 她的葬礼已经超过了她所应得的名分。她的死状很是可疑;倘不是因为我们迫于权力,按例就该把她安葬在圣地以外,直到最后审判的喇叭吹召她起来。 我们不但不应该替她祷告,并且还要用砖瓦碎石丢在她坟上;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允许给她处女的葬礼,用花圈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散播鲜花,鸣钟送她入土,这还不 够吗?

勒 难道不能再有其他仪式了吗?

教士甲 不能再有其他仪式了;要是我们为她奏安灵乐,就像对于一般平安死去的灵魂一样,那就要亵渎了教规。

勒 把她放下泥土里去;愿她的娇美无瑕的肉体上,生出芬芳馥郁的紫罗兰来!我告诉你,你这下贱的教士,我的妹妹将要做一个天使,你死了却要在地狱里呼号。

汉 什么!美丽的莪菲莉霞吗?

后 好花是应当散在美人身上的;永别了!散花我本来希望你做我的汉姆莱脱的妻子;这些鲜花本来要铺在你的新床上,亲爱的女郎,谁想得到我要把它们散在你的坟上!

勒 啊!但愿千百重的灾祸,降临在害得你精神错乱的那个该死的恶人的头上!等一等,不要就把泥土盖上去,让我再拥抱她一次。跳下墓中现在把你们的泥土倒下来,把死的和活的一起掩埋了吧;让这块平地上堆起一座高山,那古老的丕利恩和苍秀插天的奥林帕斯都要俯伏在它的足下。[2]

汉 上前那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那一个人的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行星惊疑止步?那是我,丹麦王子汉姆莱脱!跳下墓中

勒 魔鬼抓了你的灵魂去!将汉揪住

汉 你祷告错了。请你不要掐住我的头颈;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可是我的火性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你还是不要激恼我吧。放开你的手!

王 把他们扯开!

后 汉姆莱脱!汉姆莱脱!

众 殿下,公子,——

霍 好殿下,安静点儿。侍从等分开二人,二人自墓中出

汉 嘿,我愿意为了这个题目跟他决斗,直到我的眼皮不再闪动。

后 啊,我的孩子!什么题目?

汉 我爱莪菲莉霞;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还抵不过我对她的爱。你愿意为她干些什么事情?

王 啊!他是个疯人,勒替斯。

后 看在上帝的情分上,不要跟他顶真。

汉 哼,让我瞧瞧你会干些什么事。你会哭吗?你会打架吗?你会绝食吗?你会撕破你自己的身体吗?你会喝一大缸醋吗?你会吃一条鳄鱼吗?我都做得到。你是 到这儿来哭泣的吗?你跳下她的坟墓里,是要当面羞辱我吗?你跟她活埋在一起,我也会跟她活埋在一起;要是你还要夸说什么高山大岭,那么让他们把几百万亩的 泥土堆在我们身上,直到把我们的地面深陷到赤热的地心,让巍峨的奥萨在相形之下变得只像一个瘤那么大吧![3]嘿,你会吹,我就不会吹吗?

后 这不过是他一时的疯话。他的疯病一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等一会儿他就会安静下来,正像母鸽孵育它那一双金羽的雏鸽的时候一样温和了。

汉 听我说,老兄;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一向是爱你的。可是这些都不用说了,有本领的,随他干什么事吧;猫总是要叫,狗总是要闹的。

王 好霍拉旭,请你跟住他。霍下向勒记住我们昨天晚上所说的话,格外忍耐点儿吧;我们马上就可以实行我们的办法。好葛特露,叫几个人好好看守你的儿子。这一个坟上将要植立一块永久的墓碑。平静的时间不久就会到来;现在我们必须耐著心把一切安排。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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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姆莱脱及霍拉旭上。

汉 这个题目已经讲完,现在我可以让你知道另外一段事情。你还记得当初的一切经过情形吗?

霍 记得,殿下!

汉 在我的心里有一种战争,使我不能睡眠;我觉得我的处境比套在脚镣里的叛变的水手还要难堪。我们应该知道,我们乘著一时的孟浪,往往反而可以做出一些 为我们的深谋密虑所做不成功的事;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出来,无论我们怎样辛苦图谋,我们的结果却早已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把它布置好了。

霍 这是无可置疑的。

汉 从我的舱里起来,一件航海的宽衣罩在我的身上,我在黑暗之中摸索著找寻他们的所在,果然给我达到目的,摸到了他们的包裹;拿著它回到我自己的地方; 疑心使我忘记了礼貌,我大胆地拆开了他们的公文,在那里面,霍拉旭,——啊,堂皇的诡计!——我发现一道严厉的命令,借了许多好听的理由为名,掩藏著峥嵘鬼蜮的面貌,说是为了丹麦和英国双方的利益,必须不等磨好利斧,立即枭下我的首级。

霍 有这等事?

汉 这一封就是原来的国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仔细读一下。可是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后来我怎么办吗?

霍 请您告诉我。

汉 在这样重重诡计的包围之中,我的脑筋不等我定下心来思索,就开始活动起来了;我坐下来另外写了一通官样文章的国书。从前我曾经抱著跟我们那些政治家们同样的意见,认为文章写的好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总是想竭力忘记这一种学问,可是现在它却对我有了大大的用处。你要知道我写些甚么话吗?

霍 嗯,殿下。

汉 我用国王的名义,向英王提出恳切的要求,因为英国是他忠心的藩属,因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必须让它像棕榈树一样发荣繁茂,因为和平的女神必须永远戴著她的荣冠,沟通彼此的情感,以及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重要理由,请他在读完这一封信以后,不要有任何的迟延,立刻把那两个传书的来使处死,不让他们有从容忏悔的时间。

霍 可是国书上没有盖印,那怎么办呢?

汉 啊,就在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一切都是上天预先注定。我的衣袋里恰巧藏著我父亲的私印,它跟丹麦的国玺是一个式样的;我把伪造的国书照著原来的样子折好,签上名字,盖上印玺,把它小心封好,归还原处,一点不露出破绽。下一天就遇见了海盗,那以后的情形,你早已知道了。

霍 这样说来,基腾史登和罗森克兰滋是去送死的了。

汉 哎,朋友,他们本来是自己钻求这件差使的;我在良心上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是他们自己的阿谀献媚断送了他们的生命。两个强敌猛烈争斗的时候,不自量力的微弱之辈,却去插身在他们的刀剑中间,这样的事情是最危险不过的。

霍 嘿,这是一个什么国王!

汉 你想,我是不是应该——他杀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亲,篡夺了我的嗣位的权利,用这种诡计谋害我的生命,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应该亲手向他复仇雪恨?上天会不会嘉许我替世上剪除这一个戕害天性的蟊贼,不让他继续为非作恶?

霍 他不久就会从英国得到消息,知道这一回事情产生了怎样的结果。

汉 时间虽然很局促,可是我已经抓住眼前这一刻工夫;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说一个“一”字的一刹那之间了结。可是我很后悔,好霍拉旭,不该在勒替斯之前失 去了自制;因为他所遭遇的惨痛,正是我自己的怨愤的影子。我要取得他的好感。可是他倘不是那样夸大他的悲哀,我也决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霍 不要作声!谁来了?

奥斯力克上。

奥 殿下,欢迎您回到丹麦来!

汉 谢谢您,先生。向霍旁白你认识这头水苍蝇吗?

霍 向汉旁白不,殿下。

汉 向霍旁白那是你的运气,因为认识他是一件丢脸的事。他有许多肥田美壤;要是一头畜生做了万兽之王,他也会在御座之前低头吃草。他是个满身泥土气的伧夫。

奥 殿下,您要是有空的话,我奉陛下之命,要来告诉您一件事情。

汉 先生,我愿意恭聆大教。您的帽子是应该戴在头上的,您还是戴上去吧。

奥 谢谢殿下,天气真热。

汉 不,相信我,天冷得很,在北北风哩。

奥 真的有点儿冷,殿下。

汉 可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体质,我觉得这一种天气却是闷热得利害。

奥 对了,殿下;真是说不出来的闷热。可是,殿下,陛下叫我来通知您一声,他已经为您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了。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汉 请您不要忘记了您的帽子。

奥 不,殿下,我还是这样舒服些,真的。殿下,勒替斯新近到我们的宫廷里来;相信我,他是一位完善的绅士,充满著最卓越的特点,他的礼貌非常温雅,他的谈吐又是非常渊博;说一句发自衷心的话,他是上流社会的南针,因为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绅士所应有的品性的总汇。

汉 先生,他对于您这一番描写,的确可以当之无愧;虽然我知道,要是把他的好处一件一件列举出来,不但我们的记忆将要因此而淆乱,交不出一篇正确的帐目来,而且他这一艘满帆的快船,也决不是我们失舵之舟所能追及;可是,凭著真诚的赞美而言,我认为他是一个才德优异的人,他的高超的禀赋是那样稀有而罕见, 说一句真心的话,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他同样的人,纷纷追踪求迹之辈,不过是他的影子而已。

奥 殿下把他说得一点不错。

汉 您的用意呢?为什么我们要用尘俗的呼吸,嘘在这位绅士的身上呢?

奥 殿下?

霍 就是你自己所用的语言,到了别人嘴里,你就听不懂了吗?

汉 您向我提起这位绅士的名字,有什么目的?

奥 勒替斯吗?

霍 他的嘴里已经变得空空洞洞,因为他的那些好听话都说完了。

汉 正是勒替斯。

奥 我知道您不是不知道——

汉 您既然知道,那就很好;虽然即使您不知道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好,您怎么说?

奥 您不是不知道勒替斯有些什么特长,——

汉 那我可不敢说,因为也许人家会疑心我有意跟他比并高下;可是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应该先知道他自己。

奥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武艺;人家都称赞他的本领一时无两。

汉 他会使些什么武器?

奥 长剑和短刀。

汉 他会使这两种武器吗?很好。

奥 殿下,王上已经用六匹巴巴利的骏马跟他打赌;在他的一方面,照我所知道的,是六柄法国的宝剑和好刀,连同一切鞘带之类的附件,其中有三柄的革绶尤其珍奇可爱,跟剑柄配得非常合式,式样非常精致,花纹非常富丽。

汉 您所说的革绶是什么东西?

霍 我知道您要听懂他的说话,非得翻查一下注解不可。

奥 殿下,革绶就是剑柄上的皮带。

汉 好,说下去;六匹巴巴利骏马对六柄法国宝剑,附件在内,外加三个花纹富丽的革绶;为什么两方要下这样的赌注呢?

奥 殿下,王上跟他打赌,要是你们两人交起手来,在十二个回合之中,他至多不过有三个回合占到您的上风;殿下要是答应的话,马上就可以试一试。

汉 要是我不答应呢?

奥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王上要请您去跟他当面比较高低。

汉 先生,我还要在这儿厅堂里散步散步。您去回陛下说,现在是我一天之中休息的时间。叫他们把比赛用的钝剑预备好了,要是这位绅士愿意,王上也不改变他的意见的话,我愿意尽力为他博取一次胜利;万一不幸失败,那我也不过丢了一次脸,给他多剁了两下。

奥 我就是照这样子去回话吗?

汉 您就照这个意思去说,随便您再加上一些什么花巧的句子都行。

奥 那么,殿下,我告辞了。

汉 再见,再见。奥下

霍 这一头小鸭子顶著壳儿逃走了。

汉 他在母亲怀抱里的时候,也要先把他母亲的乳头恭维了几句,然后吮吸。像他这一类靠著一些繁文缛礼撑撑场面的家伙,正是愚妄的世人所醉心的;他们的浅薄的牙慧使傻瓜和聪明人同样受他们的欺骗,可是一经试验,他们的水泡就爆破了。

一贵族上。

贵族 殿下,陛下刚才叫奥斯力克来向您传话,知道您在这儿厅上等候他的旨意;他叫我再来问您一声,您是不是仍旧愿意跟勒替斯比剑,还是慢慢再说。

汉 我没有改变我的初心,一切服从王上的旨意。现在也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只要他方便,我总是随时准备著,除非我丧失了现在所有的力气。

贵族 王上,娘娘,跟其他的人都要到这儿来了。

汉 他们来得正好。

贵族 娘娘请您在开始比赛以前,对勒替斯客气点儿。

汉 我愿意服从她的教诲。贵族下

霍 殿下,您在这一回打赌中间,多分要失败的。

汉 我想我不会失败。自从他到法国去了以后,我练习得很勤;我一定可以把他打败。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不舒服;那也不用说了。

霍 啊,我的好殿下,——

汉 那不过是一种傻气的心理;可是一个女人也许会因为这种莫明其妙的疑虑而惶惑。

霍 要是您心里不愿意做一件事,那么就不要做吧。我可以去通知他们不用到这儿来,说您现在不能比赛。

汉 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预兆;一头雀子的死生,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注定在今天,就不会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了今天,明天还是逃不了,随时准备著就是了。一个人既然不知道他会留下些什么,那么早早脱身而去,不是好吗?随它去。

国王,王后,勒替斯,众贵族,奥斯力克,及侍从等持钝剑等上。

王 来,汉姆莱脱,来,让我替你们两人和解和解。牵勒、汉二人手使相握

汉 原谅我,勒替斯;我得罪了你,可是你是个堂堂男子,请你原谅我吧。这儿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你也一定听见人家说起,我是怎样为疯狂所害苦。凡是我的所作所为,足以伤害你的感情和荣誉,挑起你的愤激来的,我现在声明都是我在疯狂中犯下的过失。难道汉姆莱脱会做对不起勒替斯的事吗?汉姆莱脱决不会做这种事。要是汉姆莱脱在丧失他自己的心神的时候,做了对不起勒替斯的事,那样的事不是汉姆莱脱做的,汉姆莱脱不能承认。那么是谁做的呢?是他的疯狂。既然是这样,那么汉姆莱脱也是属于受害的一方,他的疯狂是可怜的汉姆莱脱的敌人。当著在座众人之前,我承认我在无心中射出的箭,误伤了我的兄弟;我现在要向他请求大度包涵,宽恕我的不是出于故意的罪恶。

勒 我的气愤虽然已经平息,可是几句道歉的说话,却不能使我抛弃我的复仇的誓愿;除非有甚么为众人所敬仰的长者,告诉我可以跟你捐除宿怨,指出这样的事是有前例可援的,不至于损害我的名誉,那时我才可以跟你言归于好。可是现在我愿意抛弃一切的疑猜,诚心接受你的友好的表示。

汉 我绝对信任你的诚意,愿意奉陪你举行这一次友谊的比赛。把钝剑给我们。来。

勒 来,给我一柄。

汉 勒替斯,我的剑术荒疏已久,不是你的对手;正像最黑暗的夜里一颗吐耀的明星一般,彼此相形之下,一定更显得你的本领的高强。

勒 殿下不要取笑。

汉 不,我可以举手起誓,这不是取笑。

王 奥斯力克,把钝剑分给他们。汉姆莱脱侄儿,你知道我们怎样打赌吗?

汉 我知道,陛下;您把赌注下在实力较弱的一方了。

王 我想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你们两人的技术我都领教过;现在我们不过要看看他比从前进步的怎么样。

勒 这一柄太重了;换一柄给我。

汉 这一柄我很满意。这些钝剑都是同样长短的吗?

奥 是,殿下。二人准备比剑

王 替我在那桌子上斟下几杯酒。要是汉姆莱脱击中了第一剑或是第二剑,或者在第三次交锋的时候争得上风,让所有的碉堡上一齐鸣起炮来;国王将要饮酒慰劳汉姆莱脱,他还要拿一颗比丹麦四代国王戴在王冠上的更贵重的珍珠丢在酒杯里。把杯子给我;鼓声一起,喇叭就接著吹响,通知外面的炮手,让炮声震彻天地,报告这一个消息,“现在国王为汉姆莱脱祝饮了!”来,开始比赛吧;你们在场裁判的都要留心看著。

汉 请了。

勒 请了,殿下。二人比赛

汉 一剑。

勒 不,没有击中。

汉 请裁判员公断。

奥 中了,很明显的一剑。

勒 好;再来。

王 且慢;拿酒来。汉姆莱脱,这一颗珍珠是你的;祝你健康!把这一杯酒给他。喇叭齐奏;内鸣炮

汉 让我先赛完这一局;暂时把它放在一旁。来。二人比赛又是一剑;你怎么说?

勒 我承认给你碰著了。

王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胜利。

后 他身体太胖,有些喘不过气来。来,汉姆莱脱,把我的手巾拿去,揩干你额上的汗。王后为你饮下这一杯酒,祝你的胜利了,汉姆莱脱。

汉 好妈妈!

王 葛特露,不要喝。

后 我要喝的,陛下;请您原谅我。

王 旁白这一杯酒里有毒;太迟了!

汉 母亲,我现在还不敢喝酒;等一等再喝吧。

后 来,让我揩干净你的脸孔。

勒 陛下,现在我一定要击中他了。

王 我怕你击不中他。

勒 旁白可是我的良心却不赞成我干这件事。

汉 来,再受我一剑,勒替斯。你怎么一点不上劲的?请你使出你的全身本领来吧;我怕你在开我的玩笑哩。

勒 你这样说吗?来。二人比赛

奥 两边都没有中。

勒 受我这一剑!勒挺剑刺伤汉;二人在争夺中彼此手中之剑各为对方夺去,汉以夺来之剑刺勒,勒亦受伤。

王 分开他们!他们动起火性来了。

汉 来,再试一下。后倒地

奥 嗳哟,瞧王后怎么啦!

霍 他们两人都在流血。您怎么啦,殿下?

奥 您怎么啦,勒替斯?

勒 唉,奥斯力克,正像一只自投罗网的山鹬,我用诡计害人,反而害了自己,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汉 王后怎么样啦?

王 她看见他们流血,昏了过去了。

后 不,不,那杯酒,那杯酒,——啊,我的亲爱的汉姆莱脱!那杯酒,那杯酒;我中毒了。

汉 啊,奸恶的阴谋!喂!把门锁上了!阴谋!查出来是那一个人干的。勒倒地

勒 凶手就在这儿,汉姆莱脱。汉姆莱脱,你已经不能活命了;世上没有一种药可以救治你,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死去。那杀人的凶器就在你的手里,它的锋利的 刃上还涂著毒药。这奸恶的诡计已经回转来害了我自己;瞧!我躺在这儿,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你的母亲也中了毒。我说不下去了。国王,——国王,——都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汉 锋利的刃上还涂著毒药!——好,毒药,发挥你的力量吧!刺王

众 反了!反了!

王 啊!帮帮我,朋友们;我不过受了点伤。

汉 好,你这败坏伦常,嗜杀贪淫,万恶不赦的丹麦奸王!喝干了这杯毒药;——你那颗珍珠是在这儿吗?——跟我的母亲一道去吧!王死

勒 他死得应该;这毒药是他亲手调下的。尊贵的汉姆莱脱,让我们互相宽恕;我不怪你杀死我和我的父亲,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

汉 愿上天赦免你的错误!我也跟著你来了。我死了,霍拉旭。不幸的王后,别了!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惨变而战栗失色的无言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 拘捕不给人片刻的留滞,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随它去吧。霍拉旭,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请你把我的行事的始末根由昭告世人,解除他们的疑惑。

霍 不,我虽然是个丹麦人,可是在精神上我却更是个古代的罗马人;这儿还留剩著一些毒药。

汉 你是个汉子,把那杯子给我;放手;凭著上天起誓,你必须把它给我。啊,上帝!霍拉旭,我一死之后,要是世人不明白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名誉将要永 远蒙著怎样的损伤!你倘然爱我,请你暂时牺牲一下天堂上的幸福,留在这一个冷酷的世间,替我传述我的故事吧。内军队自远处行进及鸣炮声这是那儿来的战 场上的声音?

奥 年轻的福丁勃拉斯从波兰奏凯班师,这是他对英国来的钦使所发的礼炮。

汉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著听见英国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预言福丁勃拉斯将被推戴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同意;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惟馀沉默。

霍 一颗高贵的心现在碎裂了!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为什么鼓声越来越近了?内军队行进声

福丁勃拉斯,英国使臣,及馀人等上。

福 这一场比赛在什么地方举行?

霍 你们要看些什么?要是你们想知道一些惊人的惨事,那么不用再到别处去找了。

福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腕,一下子杀死了这许多王裔贵胄,在你的永久的幽窟里,将要有一席多么丰美的盛筵!

甲使 这一个景象太惨了。我们从英国奉命来此,本来是要回复这儿的王上,告诉他我们已经遵从他的命令,把罗森克兰滋和基腾史登两人处死;不幸我们来迟了一步,那应该听我们说话的耳朵已经没有知觉了,我们还希望从谁的嘴里得到一声感谢呢?

霍 即使他能够向你们开口说话,他也不会感谢你们;他从来不曾命令你们把他们处死。可是既然你们都是这样凑巧,有的刚从波兰回来,有的刚从英国到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流血的惨剧,那么请你们叫人把这几个尸体抬起来放在高台上面,让大家可以看见,让我向那懵无所知的世人报告这些事情的发生经过;你们可以听到 奸淫残杀,反常背理的行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借手杀人的狡计,以及陷入自害的结局;这一切我都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们。

福 让我们赶快听你说;所有最尊贵的人,都叫他们一起来吧。我在这一个国内本来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现在国中无主,正是我要求这一个权利的机会;可是我虽然准备接受我的幸运,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悲哀。

霍 关于那一点,我受死者的嘱托,也有一句话要说,他的意见是可以影响许多人的;可是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让我还是先把这一切解释明白了,免得引起更多的不幸,阴谋和错误来。

福 让四个将士把汉姆莱脱像一个军人似的抬到台上,因为要是他能够践登王位,一定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为了表示对他的悲悼,我们要用军乐和战地的仪式,向他致敬。把这些尸体一起抬起来。这一种情形在战场上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在宫廷之内,却是非常的变故。去,叫兵士放起炮来。奏丧礼进行曲;众舁尸同下;鸣炮

  1. 该隐(Cain),亚当之长子,杀其弟亚伯(Abel),见旧约创世纪。
  2. 丕利恩(Pelion),奥林帕斯(Olympus),均为希腊北境山名。
  3. 奥萨(Osna),亦希腊山名,与丕利恩及奥林帕斯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