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无隐集序
陈仲醇以丁巳八月至白门,与予定交。归而自喜,报予书曰:“始闻客云,锺子,冷人也,不可近。”噫!诚有之,然亦有故。
夫坐通都大邑,听四方之士来见,见者无人而不妙也,人无言而不妙也。举士所以求见,与吾所以见士之意,俱不出于名而止。士或缘是不能尽其才以自达于古人。今之所谓热者,如是而已。予则不敢。士之求见者,虽其人有才,吾不能苟以名之一字塞其求见之心;虽其人已有名矣,不使之尽其才以达于古人不已。是吾设心不敢轻天下士,而以古人待之也。然其迹似欲以吾之说绌其才,而夺其所以致名之具,士滋不悦。又不能违心背古以悦人。以故吾于士宁有所不见,见者宁有所不言,甘为冷、为不可近而不悔者也。然不可以是而料天下士也,士之有才而确然以古人自待者,必不肯以其身逐天下啖名之人,驱而纳诸好好佳佳之中而莫能辨也。
潘无隐,吴中少年才士也,好学深思,业已友天下长者,有重名,自京口持仲醇书见予。予读其诗赋,盖博取而厚出之。然无隐若不自得,而有所更请于予,予亦若有数言而数止者。两人相视,莫知其故。适案上有谭友夏《寒河集》,无隐取而诵之,遂袖以归。读之累日夜,乃为诗投友夏及予,各二章,与其集中所存,似有别开一境者。且曰:“从此以往,愿更心易虑。”予不胜惊喜,恍然悟“更心易虑”四字,即无隐之不自得而更请于予,予之数欲言而数止者,皆是物也。然使予千万言而得之无隐,孰若从无隐自发之哉!
夫千佛立亡坐化,不过一转耳。伯牙之学琴于成连也,从成连东海之上,闻海水汩没,山林窅冥,群鸟悲号,仰天叹曰:“先生将移我情!”此以悲而转者也。赵烈侯数问相国歌者之田,相国佯应之,已而进牛畜、荀欣、徐越三人。居久之,烈侯逌然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此以喜而转者也。今将以友夏为无隐之牛畜、荀欣、徐越乎?而以《寒河》为海水、山林、群鸟乎?然则无隐之所见者,乃友夏也,非冷不可近之锺子也。友夏者,今之能尽其才而真自达于古人者也。予以古人待无隐,故喜无隐之得见之。不然,以无隐才,好学深思,业已友天下长者,有重名,奚取于二子者而见之哉?若无隐者,确然以古人自待,不肯以其身逐天下啖名之人,驱而纳诸好好佳佳之中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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