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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溪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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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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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仁守正弘道法师金君碑(代黄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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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之长洲,有为老子之学者曰金君,讳善信,字实之,家故儒也。曾大父曰。大父曰往。父曰焕,漳州路龙溪县尹。母沈氏、顾氏。龙溪之墓,故翰林侍讲学士揭公实为之铭。

君幼凝静,少长,好虚无之说,欲辞父母去而求师。父母不可,授以家事而羁縻之。君应酬少闲,辄取老子书反复玩味。久而曰:“老子之教,初不必毁形绝世,若今人之为也。吾党如莲花生污秽,外接世缘,内无所构斗,何必去父母哉?”既止不行,且纳妇有子矣。乃曰:“父母留我者,我无不尽其责。古之至人,虽不必草衣而木食,岩栖而穴处,然学必有师,我将从有道者就正焉。”时玄妙观有张雷师,生不识钱数,能以符箓捕逐鬼神。君甚敬之,由是冠其冠,而为之执弟子礼。已而,闻莫先生洞一者,嗜酒,醉辄诟骂人,虽王公不避,时时呼云役雷,狎亵如儿戏然。君知其有道者,则延致而尊事之。有所折辱,未尝为之动色。或毁其所甚爱之物,亦不以为意。先生知君信之笃,悉授以不传之秘,他弟子不得者,君尽得之。遂建仁寿观于城东北隅,日与其徒研覆妙旨。凡旁门小道,力排斥不少置。其言以为心神至虚,无所汩没,气定光出,诸阴销尽,诸阳自集。盖有形者阴,无形者阳,阳益胜阴,气益调精,我得清净,去道无难矣。知之不亲,见之不明,枯槁于山林,何益乎?盖其造道本末,可见者如此。

君初为子弟时,无私蓄。既壮,能使赀倍其旧。乡里有纠纷不可解,辄为揣摩,洞见底里,类使之以柔退,不争取胜。遇时之名流,必加敬礼,有不给则周之,未尝务遗世独立以为高。而其襟度特为冲旷,辟一室,植桂树若干本于其前,题曰“桂轩”。列一二古图画,徜徉其中,飘飘焉神仙人也,故贤士大夫多乐与之游。君年虽高,而视听步履如强壮。一日,呼左右谓曰:“吾死矣!”遂奄然而逝。非真有所得,恶能处生死之际若是哉?

君生于宋咸淳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卒于今至顺二年二月一日,年五十有九。以其年三月某日,奉道蜕葬武丘乡半塘之原,君所自营也。君妻温氏,事舅姑克尽妇道,教育其子若女,克尽母道,人莫不称之。子三人,大亨、大振、大谦。惟大谦为温氏出。女四人。孙男、女合若干人。葬后十七年,大谦始以建安陈方之状来征铭。

昔老子尝为周柱下史,周之旧典礼经无不知之,非弃绝人伦者也。至其以无为清净为教,汉人用之而天下以治,岂无益之学哉?老子远矣,今道家者流所宗汉天师张氏,既举贤良方正,节言极谏,其子若孙,或征为黄门侍郎,或辟为丞相掾,祚胤相承,逮今千有馀岁不绝。有能遵其轨范,无废人间事,而有以究夫道之所存,不亦善学老子者乎?是可铭也已。始,君受知嗣天师留国公,起为广德路道录,仍提点仁寿观,畀之号曰体仁守正弘道法师。且以闻于朝,□再下玺书为之加护。予既备著君之道,至于出处之大概,亦不得而略也。铭曰:

《老子》有云:“修之于家,其德有馀。”历世既久,袭讹踵伪。寝迷厥初,归洁其身。长往不返,木石与居。有美一人,清风峻标。列仙之儒,养生有道。不断外缘,神明内腴。

谓人一心,无挠无杂。漠然冲虚,涤除玄览。抱一不二,方与道俱。惟是所存,久而愈晰。百世不渝,有崇斯丘。表以石章,过者式诸。

官岩院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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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县东南三十五里,有山穹然拔起于众峰之间者,曰康侯山,又曰官岩山。俗以其形蹲踞如狮子,又称之曰狮子岩。从岩趾斜入六百馀步,崖木回环,最号幽邃,有古招提在焉。梁大同间,比丘尼元净始建院岩北石洞前,号曰安和,后更名兜率。至唐会昌之季,毁于火,其故基至今犹存。咸通初,祖灯大师自越之上虞飞锡而来,遂缚禅岩内。会岁旱,独上绝顶祈请,捐身投崖下而卒。俄顷大雨,火化得五色舍利。民感之,就岩之西,为建今院。八年丁亥,因山赐额为官岩云。灯之事,备载洪遵郡志中,而比丘之经始,则出于县民蒋氏之所私纪。年世辽邈,莫考其详。

所可考者,宋大中祥符癸丑,重建释迦宝殿。天福己未,刻木为诸菩萨、护法神王诸像。景定庚申,妙空大师智印,尝出主杭之旌德显庆教寺,以衣盂之资,命其徒六人造经、锺二楼,暨圆通堂、方丈、三门两庑之属。复闻于朝,以奉仁烈皇后杨氏神御,院益增重。国朝延祐丙辰,院僧宗胜建普贤大王阁。明年丁巳,宗尚悉易殿之楣楹,新其四檐,而加辟焉。复抟土益旧木像,礲石为床座而妥置之,使与殿称。

至顺壬申,景辉作潮音堂于殿之北墉。至正癸未,毕光宝阁成。越三年丙戌,集僧之堂又成。明年丁亥,香积之室又成。其费一出于众僧。唯阁之役颇殷,赖邑人姓洪君荣助之而始就。荣之二弟盛、兴,复为创鹫峰、潜碧两亭。自是院之规制,一如大伽蓝。四方人士,来观来游,但见穹楼杰阁,飞动于苍烟凉翠间,恍若登耆阇崛山,亲逢如来法会之未散,莫不欢欣赞咏,得未曾有。比丘普安,曾不以是为既完,且谓自祥符癸丑至今,历三百四十有三年,其中更几世几人,始克致有于是,苟不图文刻诸贞瑉,则后来者何以知其艰哉。乃以乌伤朱君烈所述颠末,走青萝山中而求濂为之记。

濂所居距岩不十里而近,一出户辄望见之。当天朗气清时,尝同二三子扪萝攀葛而上,俯瞰县北岩坑、仙华诸峰,如万马东行,或驻或跃,而浦阳江之水,蜿蜿蜒蜒,又如白龙南飞,一泻数十里,绕岩腹而去。周围原野,星罗棋布,诸池沼厕其中,直小瓯耳。方呼酒放歌,天风自东北起,四山鳞甲,一时皆动,同游或战掉不能留,诚天地间胜绝之地也,宜为有道浮屠之所都,而兴仆补坏,代不乏人也。濂因弗辞而为之记。系之以诗曰:

狮子之岩,下瞰巨江。涵灵茹和,吐阴纳阳。(其一)

不有大雄,曷擅奇绝。平地涌成,琉璃宫阙。(其二)

谁操化机,寂我鼓锺。若龙若象,遁栖无踪。(其三)

有大导师,飞锡而至。以清净身,化为甘雨。(其四)

我民咸言,盍报有年。一弹指顷,楼阁现前。(其五)

历年四百,何以弗坠。世有长材,愈作愈丽。(其六)

阳马四,柧棱高翔。金浮翠流,辉辉煌煌。(其七)

观者如登,妙庄严域。见种种光,暨种种色。(其八)

惟世间相,起灭弗停。中不灭者,永劫犹存。(其九)

矧是有为,俱系虚妄。当悟以心,毋取于相。(其十)

若事若理,本无二门。苟涉分别,即非一真。(其十一)

我述我文,镌诸坚石。后千万年,与山无极。(其十二)

渊颖先生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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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阳江之上,有大儒曰渊颖先生吴公。以精深玄懿之学,发沉雄奇绝之文,阖阴辟阳,出神入鬼,纵横变化,其妙难名。生虽弗克显融以伸其志,既没而言立,浩浩穰穰,其书满家,信一代之伟人,足以播芳猷于弗朽者也。

先生讳莱,字立夫,姓吴氏。其先毗陵人,一迁于番,再迁于睦,三迁婺浦江之新田。唐乾宁初,有讳公养者,又迁县西之吴溪,实德政乡尊仁里也。高祖讳闻,赠中奉大夫、福建道宣慰使、护军,追封渤海郡公。妣盛氏,追封渤海郡夫人。曾祖讳蕃,累赠资善大夫、太常礼仪院使、上护军,追封渤海郡公。妣沈氏,追封渤海郡夫人。祖伯绍,累赠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柱国,追封渤国公。妣金氏,追封渤国夫人。父讳直方,集贤大学士、荣禄大夫致仕。妣盛氏。

初,盛夫人怀娠始七月,翰林公忽梦西域神人飞空而来,直止夫人之寝,心异之。越翼日,先生遂生,因名曰来。夫人颇知书,年四岁,授以《孝经》《论语》《春秋穀梁传》。随口成诵。七岁善属文,有“奴仆命骚”之言。岩南先生方公凤,见而奇之曰:“此邦家材也。”取《南山有台》诗中语更今名。族父幼敏家素多书,先生时出与群童敖,私挟一编以归,尽夜读竟,又复往易。或以闻于幼敏,迫而观之,乃班固《汉史》也。幼敏指《谷永杜邺传》谓曰:“尔窃观吾书,能记是,当不尔责。”先生琅然诵之,至终篇一字不遗。幼敏以为偶熟此卷,三易他编,其诵皆如初。乃尽出所藏书畀之读。岩南益异之,许以孙女妻焉,且授《易》《书》《诗》三经义,暨秦汉而下诗、文章大家。先生一览即悉其指趣。岩南退谓人曰:“明睿如吴某,虽汝南应世叔,政不足多也。”自是以来,先生博极群书,至于制度沿革、阴阳律历、兵谋术数、山经地志、字学族谱之属,尤无所不通矣。时朝廷将有事于东夷,即自奋曰:“此小丑耳,何必上勤王师,使某持尺书谕之足矣!”因撰疏论其事,会病不果上。

延祐间,贡举法行,有司以先生名上。豫章熊公朋来、巴西邓公文原,及吾郡胡公长孺,主去留士。此三数公,辈行老成,学术淹贯,自非博古该今,明体适用,咸惧不得在兹选,而先生与焉。于是东经齐鲁梁楚之郊,北抵燕。每遇中原奇绝处,辄瞪然长视,平冈灌莽,一望千里,昔人歌舞战争之地,壹皆前迎后却,毕在尘沙霜露中。遂与当涂李翼、馀姚方九思、临川傅斯正,贳酒高歌。天寒风急,毛发上竖,自谓绰有司马子长遗风。寻以论议不合于礼官,退归田里。出游海东洲,历蛟门峡,过小白华山,登盘陀石,著《观日赋》以见志。

还,寓同县陈士贞家。士贞之居,与龙湫五泄邻,榛篁蒙幂,似不类人世。先生日啸咏其中,畅然自得,或至莫忘返。游览之暇,不废纂述,重取《春秋》传五十馀家,各随言而逆其意,一以理折衷之。譬犹法家奏谳传逮,爰书既得其情,而曲直真伪无所隐。至若《繁露》《释例》《纂例》《辨疑》《微旨》《折衷》《权衡》《意林》《通旨》之类,皆有论著。复谓孟子乃亚圣之大才,司马迁不当使与邹衍、淳于髡、慎到、荀卿、墨翟、尸佼、长卢同传,因删去诸子,益以万章、公孙丑之徒,作《孟子弟子列传》。古今乐府不同,郭茂倩不当但取标题,无时世先后。就其所次,辨其时代,使各成家,名《乐府类编》。古之赋学专尚音律,必使宫商相宣,徵羽迭变,自宋玉而下,唯司马相如、杨雄、柳宗元能调协之。因集四家所著,名《楚汉正声》。其他著述,若此者众,不能殚举也。四方学士,慕其声光,多负笈从之游。先生遇之,恒若抚子姓,羞服有不给者,周之。

监察御史许君克学行部浙东,以茂才荐署饶州路长芗书院山长。未行而疾作,裹风挟沴,血交袭,颜面壅黑,两胫罢孱,不可越户限。重纪至元六年,先生年四十四,栖迟衽席,愈不自振。忽梦作童汪踦赞,觉谓人曰:“汪踦殇者也,予自婴疾以来,何药不尝,而势革若此,今岁殆不起耶?”夏四月九日,竟卒于家。遗命治丧不用浮屠法。诸生胡邦翰、郑铭等,来相治后事。二子士谔、士谧,以至正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奉柩窆乡之盉坞,去家南五里而近。及门之士,以其经义玄深而文辞贞敏也,私谥曰“渊颖先生”。郡太守、县大夫复各祠之于学宫云。

先生自少有大志,专思泽物,不欲以文士名。每慕张宣公为人,推明义利,虽一毫不苟取,表里一致。与人游欢然有恩,愈久愈固。身虽羸弱若不胜衣,双瞳碧色,烂烂如岩下电,见者改容。鉴裁精绝,人以古诗文试之,先生察其辞气,即知其为某代某人所作。当其赋咏,捷如雨风。一日,于故人家见几上堆剡纸数十番,戏为长歌,顷刻而尽,属对严巧,文采缛丽,观者惊以为神,谓非人所能及。所著书,有《尚书标说》六卷,《春秋世变图》二卷,《春秋传授谱》一卷,《古职方录》八卷,《孟子弟子列传》二卷,《楚汉正声》二卷,《乐府类编》若干卷,《唐律删要》若干卷,文稿六十卷。别如《诗传科条》《春秋经说》《胡氏传考误》,未完。

夫自文气日卑,士无真识,往往倚人之论以为低昂。其推古之作者,则曰:“雄浑赡富,唯有汉之文为然。淳质雅奥,亦唯有汉之文为然。今之从事艺文者,如之何可及也?”呜呼,岂其然哉?苟以先生诸作,置之司马迁、相如、刘向、王褒之间,吾知其未必有愧也。第以数与时违,弗沾一命以至于死,不能显白于世。所幸雄篇巨册,彪炳烜著,有如日星,尚当藏诸名山,以俟后世之知扬子云者。铭曰:

大火焞焞,司于南辰,重明宣昭,神之伸也。有赫厥灵,郁纷轮囷,敷为至文,降于人也。斧藻交横,黼黻斯皇,变化凌厉,动无方也。云流猋行,品汇咸亨,于煜其光,寂无声也。胡积之腴,不显其施,返于混茫,朱鸟之区也。骑箕之精,上为列星,发天之符,合地真也。石室之藏,雄文吐芒,鬼神嗬卫,禁不祥也。泰华嶙峋,长河奫沄,永世有耀,与之俱存也。

黄文献公祠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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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昭乎上者,天之文;河岳之列于下者,地之文;经纬乎两间而丕昭至道者,人之文。人之文虽若有不同,或得之者,亦足以配二仪而常存,后万物而弗凋。盖以长庚之精,峨眉之神,皆降而为命世之神,所以能轧摩日月,扶植鸿化,以震荡乎一世。故虽其魄已丧,其神不亡,乘一气于太虚间,鼓舞变化,随雨露风霆而著形焉。尸而祝之,实有不得不然者矣。有若乌伤黄文献公,其殆庶几乎?

公之方妊,母夫人梦大星煜煜然坠于怀。及其生也,绣川之水为之一清。是盖星灵川祥所融凝而成者,故公遂以文章鸣一时。侍讲经筵,阐明圣学,掌宣皇制,黼黻太平。昭回云汉之章,衣被乎草木人文,化成之效,于斯为盛。是则公虽薨,而其耿耿不没者,固将游神太清,在帝左右。而祠之不设,非甚缺典欤?濠梁胡侯惟信来为县,刚明正直,不可干以私。行之既久,政通人和。屡谒公之墓下,凉纮动木,怅然而有遐思。即下令禁其樵采,复辑公之遗文,刻梓传世。侯犹谓未足以交神明,乃请于上官,筑祠于绣川之滨。堂庭穆如,门庑清谧,象设有严,丹雘焜耀。落成之日,侯具牲酒,盛服致祭。公之孙子,邦之群彦,咸从侯后。精诚格孚,契乎冲漠,焄蒿凄怆,如将见之。祭毕而燕,笾豆静嘉,肴核维旅,鸿休诞昭,秩秩雍雍。四方之士,来游来瞻,佥以为侯之为政,知所风厉,而公之灵爽,永有攸栖矣。

或者则曰:“人死则其气斯尽,古者祭乡先生于社,不过崇德报功为人劝尔。子曰‘其神不亡’,无乃涉于诞耶?”曰:“呜呼,是未知鬼神之情状者也。世之强夫志士,用物精多,尚能昭著灵响,庙食百世,况锺天地灵长之气而发为文章之英者乎?其不随世而磨灭者决矣。至若庸夫凡氓,其德不显,其鬼不灵,则当如此言尔。”

初,祠之成,同门友王君袆既为纪其岁月。公之子梓、从子枟、从弟鲁,暨甥刘某、陈某,谓侯是举有关于名教之重,而非私于一家,又请濂详文其事于石,以昭侯之善,与此祠相为终始。濂按《春秋》书事之法,辞有重复而不杀者,因窃取斯义而为之记。复系之以诗曰:

大星煜煜流光晶,川后敛滓若镜澄。发为五色文章英,上骑日月薄太清。呼吸雨露鞭风霆,在帝左右持文衡。交龙降升藻火明,生色灿烂丹凤翎。

万物承被流华荣,一气阖辟不可名。玄功敛迹归杳冥,其魄虽离神则形。元元直与玄化并,有祠翼然妥幽灵。阳乌高耸觚棱,庭宇沕穆森巨楹。

岁时奠祭输精诚,牲牷肥腯酒洁馨。倏阳忽阴谁使令,有神来下风泠泠。若乘玄麟紫霞軿,降尔百福响然凭。邹鲁礼乐当洊兴,春秋报事垂千龄。

门人前史官金华宋濂撰。

温忠靖王庙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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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在阏逢涒滩,斗杓直寅,其日,某家子、东家道士储祥曦,新作温忠靖王庙成。后十有一年,太史氏濂为之记曰:太虚之间,一降一升,而能橐籥于无穷者,非气母也耶?气母之所孕,其出无根,其入无门,而其应也甚神。人能察乎阴阳之变,而不凝滞于物者,其知鬼神之情状矣乎?

王姓温氏,名琼,字永清,温之平阳人。父民望,尝中明经甲科。年耄无嗣,与妻张道辉昼夜吁告上帝。一夕,张梦一神手擎火珠,自天门而来,谓曰:吾乃大火之精,将降胎为人。张觉,赤光被体中,犹喜喜然,因有妊。以唐长安二年五月五日午时生,其左腋有霆篆二十四,右半之。七岁,习禹步为罡。十四,通《五经》百氏及老、释家言。二十六,举进士不第,乃拊几叹曰:“吾生不能致君泽民,死当为泰山神,以除天下恶厉耳。”复制二十六神符授人,曰:“持此能主地上鬼神。”言已,忽幻药叉象,屹立而亡。蜀叶天师,后用其符除沴气之为人菑者,仿佛见王衣赭袍、握宝剑,乘追风骏下之。劾名之家,遂皆祠王,以祈灵响焉。

王初封翊灵昭武将军正佑侯,其曰“正福显应威烈忠靖王”,则宋季之累加也。

王之事行,见于传记者如此。自荐绅先生言之,可谓怪神之极。殊不知气母之所孕,入奇出神,靡所不有。蜚龙感而异人生,玄象应而神迹著,盖不可一二计。惟夫偏盭或足以病民,故必降刚明方直者而祛斥之。此亦天之恒道,非所谓怪也。古之圣神,体天以训民,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故入川泽山林,魑魅魍魉莫能逢之。奈何气漓俗微,御阴阳、通神明之术不传,方士之徒,遂得窃其机权而用之。世之昧者,不知出于古圣神遗法,咸归诸道家,往往鄙其谲诞不经。呜呼,是果谲诞不经者耶?非耶?系之以诗曰:

南离有赫大火神,下上六气凌三辰。灵龙乘軿辅以云,被发下降瘴海滨。帝出乎震物以伸,约束百鬼主地门。神往从之势翩幡,豹绛衫紫糸玺巾。

七斗直剑火晕轮,岳祗渎鬼争骏奔。厉或凭人叱使泯,弼赞玄化归一钧。东嘉之山翠嶙峋,作宫翼翼鸾凤,牲牢充腯酒郁煴。挺然正气扶乾坤,

山明泽媚日燕昷。

元故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康里公神道碑铭(代黄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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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元年五月二十有八日,故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康里公,以疾薨于京师之私第。享年五十有一。某月日,其子某,即奉柩葬于宛平县东安先茔之次。后十有六年,始奉门生杨迪所为状,不远五千里,俾某勒铭于神道之碑。某自退休以来,志念凋耗,疾病侵凌,凡以文来谒者,率皆谢绝。重念昔尝待罪太史,职在论撰,公之行能劳烈,实应铭法,又不敢以衰耄为辞,谨考次而铭之。

公讳回,字子渊,世为康里部大人族。康里,古高车国也。我太祖皇帝亲征而略定其地,故其国人往往来效,勋庸以致显荣若公家,其一也。曾祖海蓝伯,赠光禄大夫、某官、柱国,追封河东郡公。妣蒙古某氏,追封河东郡夫人。祖燕真,赠推诚寅亮一德翊运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上柱国,追封晋国公,谥忠献。妣金氏,追封晋国夫人。考不忽木,昭文馆大学士、荣禄大夫、平章军国事、行御史中丞、领侍仪司事,赠纯诚佐理同德翊戴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东平王,谥文贞。妣寇氏,追封鲁国夫人;王氏,追封鲁太夫人。

初,文贞尝从许文正公游,亲传其正学。施于有政,蔚为名臣。故公自幼习闻家庭之训,于经史精微、政治得失,多所研究。业既成,以大臣子宿卫禁中。成宗嘉其寅畏,从台臣之请,命公为集贤学士。以年幼辞不受。大德末,复用荐者言,擢公朝列大夫太常少卿。先是,膰肉之颁无法,临事多纷纭,有力者恒负之而去。公为立契,勘以定其数,小大百司依数致膰,朝廷为之肃然。转太常卿,进阶嘉议大夫。未几,改寺为院,升公为使。公辞。武宗正位宸极,人情未安,乃选藩邸旧臣出使四方,以布宣威德。唯公所历最远,复命最先。上悦,深被奖眷。盗发海滨,有梗漕运。丞相议设康里卫分镇其地,且命公为寓户。公曰:“弭盗在用贤,不必设卫分屯,以虚糜廪粟。”丞相然之,事遂寝。

至大初,调大司农卿,公又以疾辞。台臣以风纪之司不振,奏选廷臣付以持节之任。公一日入侍,上问及之。公对曰:“中台,表也。诸道,景也。表正则景正。陛下宜慎简正人以镇中台,次用刚毅有为者以使诸道,则群有司知畏法矣。”上曰:“卿言得之。然非卿莫能胜其任。”即日除公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使。公至,振肃宪度,治劾暴强,风采凛凛。属部有妇人以杀夫系狱,狱已具。公疑其冤,重鞫之。乃其夫仇家所杀,立破械出妇,而坐仇家以刑。同列以贪墨相尚,而反恶公之独洁,语数侵公。公叹曰:“吾安能与若曹抗衡哉,宁谨避之耳。”遂去官。居亡何,皆以赃败,人服公之先见。

至大末,改江南诸道行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时御史大夫怙权自尊,凡议事,自中丞以下皆侍立候颜色,莫敢相可否。公独坐与之辨,事有不直,每执法折之。大夫欲变干勒氏狱,及黜知印静甲,以用其私人,公咸力争其非。大夫衔公甚,及其还朝,仁宗问台臣优劣,丞以危言中公。上不答。大夫言之不已,上怒,唾其面出之。即遣中使赐以上尊,复迁淮西江北道肃政廉访使。庐州从事以受赇被逮,累讯不引伏。公一问,即吐实,曰:“某信有罪,所不即伏者,以诸使者与某无大相远,或迁延冀苟免耳。明公即至,烛下若日,尚何言?”遂伏其辜。会朝廷遣省臣奉使河南,僚佐有误射飞鸧系禁物者,即上之大官,奉使以其不敬,劾免之。公抗言曰:“彼误中禁物,已贡京师,复何罪?奉使代天子南巡,举贤黜邪,谘询民瘼,绝不见之事为。顾以执公手曰:“微子渊多闻,吾几失对矣。”上愤先朝枋臣舞法,不及诛而毙,诏法司磔其尸以徇。公奏曰:“斯人元恶,万磔莫赎。但时方春初,群汇发育,岂为戮一遗骸,以伤天地之和哉?”上称善。

上欲选校人材,丞相命百工各举所知。有以宦者子为言者,公曰:“君不见左悹、杨复光之事乎?上重惜名爵,虽宰执官阶,各降一等,君乃欲进此鼠辈耶?”丞相闻公语,叱之使出。高丽嗣王兄弟弗睦,上欲废其国为郡县。公曰:“是不当废,宜遣使谕之,使改过自新。谕之不从,然后择其宗室之贤者而立之尔。”丞相偕公入奏,上不听。复叩头力诤,久之乃允。留司徒以曹梦炎讼田受赂,上怒,欲赐之死。公曰:“受赂而按田不实,罪准枉法,论不至于死。”丞相入奏如公言。上疑其私,欲穷建斯议者。或遽进曰:“是回回参议也。”上素知公守法律,特释公不问,然怒司徒挠法,卒杀之。公见上。上曰:“朕虽不用卿言,知卿之忠也。”宠遇弥渥。湖广省臣尝出兵讨杀洞酋,及以贿败,上欲置之极刑。公曰:“赃罪应杖,律无置死之科,况有功可赎过乎?不然,适足快夷獠心,非御将之良术也。”卒从公议,得以不死。

会日食,上问其故。朝臣泛引汉、晋事,以天道悠远为言。公对曰:“日者,君象也,君不修德则天垂鉴戒。方今经理田赋,劳师边境,无罪杀杨朵儿只、萧拜住,皆足以致天变,唯陛下念之。”上韪其言。镇戍官犯法,旧从行中书总制者决罚,后改隶枢府,事多违忤。凡条具机务,以国书译为奏目,前是敷绎多剀切详致,后率简略不敢尽言。公皆请复其旧。公在中书,与议天下大事,刚正峭直,略无顾忌。至于进贤退不肖,正法术、厚风俗之属,与丞相言之尤力。丞相尝称公有经济才,且谓人曰:“吾以非才备位宰辅,每惭见子渊。”适有除拜,左右阚公在告,趋丞相以闻。丞相迟之。暨公起,示以铨目,公简去庸懦及有罪者十有二人。丞相顾左右曰:“吾所以迟迟者,为是故也。”丞相退朝,诸佐皆送至私第,习以为常。公曰:“是不过鼓为谄媚耳,均人臣也,于礼何稽乎?”独不往。丞相益贤之。

英宗崩,晋王践祚,时公在京城。俄有旨捕斩廷臣,公惧其有变,即夜宿中书,与大臣定谋。天初明,就其家执之,如缚狐兔,无一得脱者。泰定初,廷议及海漕事,公以廪积方饶,奏减粮数,以舒东南民力。上可其奏。拜太子詹事丞,进阶中奉大夫。公上疏言,太子国家之本,宜择正人如赞善王恂、谕德刘因者导辅,庶几他日可望三代之治。上命妙选东宫僚属,公举方正之士以闻。憸人有来位公上者,遂移疾而去,改山东东西道肃政廉访使。未上,升翰林侍讲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公与时相议不合,辞。迁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右丞,进阶资德大夫,以病免归。

晋王崩,明宗在北藩未至,中外危疑,群臣会议不决。公曰:“处变异于处常,神器久虚,非国家之福也。皇弟宜居摄,以防他变。”众论乃定。文宗立,拜荣禄大夫、宣政院使。公上言乞沙汰僧、道,以革游食之弊,其所有田,宜同民间征输。擢中书右丞。幸臣有以利啖公者,曰:“某氏珍宝田宅咸没入于官,吾属索之,宜无不得者。”公正色曰:“既入官,即府藏中物,尚可觊觎耶?况官食非贫,纵贫亦士之常也。”其人怒而止。太师太平王权势炽焰,炙手可热,公视之澹如,面折廷诤,謇謇不少贬。故大臣多不乐公者,谋出公于外,乃除今官。公度为时不容,力辞还第。顷之,闻明宗陟方,涕泗交颐,不能食。自是杜门读书,不出者凡数年。

今上皇帝入继大统,夙夜图治,方征用老成,而公薨矣,为震悼者久之,寻赐钞二万五千缗,以恤其家。

公先配史氏、王氏,俱前卒,无子,并封渔阳郡夫人。再娶崔氏,封齐国太夫人。子男五人:祐童,太中大夫、济宁路总管,兼管内劝农事,崔氏出也。孛蛮台,入备宿卫夫,及调;帖木烈思,中奉大夫、江南诸道行御史台治书侍御史;孛罗,奉训大夫、河间路献州达鲁花赤,兼劝农事,皆侧室蒙古乃蛮氏出也。脱脱木儿,国子生,侍姬高丽氏出也。某、某、某,皆先卒。女四人:长涌某,阶福建亳州翼万户廉和尚;次许某,阶江南行台御史中丞吴释,未婚而夭;次适宣寿;次适某,阶监察御史买买。孙男三人:完者不花,某阶某判官;太禧奴,至正甲午进士,将仕郎、太常礼仪院太祝;福寿,尚幼。孙女一人,元童,亦先卒。曾孙男二人:也先帖木儿、某,俱幼。

公敦默寡言笑,从幼至老,嗜学不倦。于书无所不读,而尤深于《易》,故其见于文章,不为崭绝深刻之辞,而理致自然渊永。人以善书、射称公,不知特其馀事耳。公弟夔,字子山,亦以文学、政事致位二品,世号为双璧。公家法严峻,虽极寒隆暑,必正衣冠而处。子山旦夕燕见,不命之坐不坐也。训诸子动必由礼,以学业未成,不听其仕,故终公之身,无禄食者。家素贫,尝扈从上京,将发,成宗怜之,赐钞一万五千缗,公力辞。强之,乃受。在淮西,藩王有以米三百石为馈者,公谢弗受,王以为有父风。自赐第为势官所夺,终身僦屋以居,无微见于颜面。平生下士弗厌,虽布衣,遇之不异公侯。世有陷为人奴者,公为出金赎之,置于宾馆,卒成名儒。性不乐异端之说,仁宗以三教异同为问,公对曰:“释氏以明心见性为宗,道家以修真炼性为务,皆一偏一曲,足乎自已。至于儒者之学,则修己治人,以仁义化成天下,此所以万世不可易,而帝王所宜究心者也。”上为之嘉叹。公饮酒不过三觞,上知公贤,虽侍燕殿中,亦不夺其志。其见亲礼如此。晚以道之行止系于时,乃以“时斋”自号云。

某惟自古帝王,必有世臣之家敷布皇灵,式宣鸿化,以共底时雍之治。若汝南之袁、颍川之陈是已。公家自文贞左右两朝,殊绩奇勋,照耀简册。公之兄弟起而继之,峻跻华要,茂建丕猷,益有光于前人。至子若孙,复克缵承惟谨,或以长材出膺郡寄,或从科目入属奉常,而今治书侍御史,尤以功名自砥砺,所至辄烈烈有声,人以象贤称之。《诗》所谓“济济多士”,《书》所谓“世笃忠贞,服劳王家”者,非公家之谓与?嗟夫,躬亲俪美于前,而又使嗣人匹休于后,非盛德之士不能,公实有焉。媲之袁、陈,未足多让,泽流后裔,讵有既耶。是宜播之声诗,刻之乐石,使后世之士知我朝名臣有如此者,不亦扬休无极矣乎?铭曰:

圣王御天,万方骏奔。秉德宣猷,厥有世臣。猗康里氏,远昭世序。迨于文贞,克膺帝辅。公起承之,奕奕其昌。宿卫禁宸,日受龙光。洊典秩宗,受膰以牍。五持使节,拜宪屡肃。

何奸不锄,何污不澄。严霜之下,恶草不生。暨参庙论,正气莫夺。方之太阿,百锉不折。上简主知,选贰宫端。袖中谏疏,言人所难。乃候北门,乃莅南国。乃宣院政,乃登丞弼。

垂绅正笏,屹立龙墀。决定大疑,为国蓍龟。佥壬忌之,有芒在背。俾服大藩,出居于外。公则夷然,归休于家。何以为娱,遗书五车。皇明丽天,无物不被。将询黄发,以敷至治。

彼苍者旻,胡不皞遗。一鉴之亡,四国之悲。公虽云亡,公多孙子。益伉其门,重珪叠组。东安之原,马鬛其封。骏发尔祥,其来不穷。河山带砺,勋在盟府。史臣勒辞,永诏千古。

元故朝列大夫知婺州路总管府事致仕赵侯神道碑铭(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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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乎!濂尚忍铭我赵侯也耶!初,侯未亡时,尝谓濂曰:“生平交友虽多,唯待制柳公、侍讲黄公相知为深,二公既已即世,吾子其高第弟子也,宜有以知我。我死,子必铭之。”濂辞不敢当。言未几,侯以执节不回遇害,而至于死。死后三月,其子友直复衰绖踵门,拜且泣曰:“先子将终时无他言,但以必得先生铭为请。先生若重辞,先子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濂闻之,与之对哭失声。於乎,濂尚忍铭我赵侯也耶!虽然,侯不以濂为不肖,每以忘年交视之,至其没也,复使执笔以从二公之后,其知濂厚矣。纵不能文,可不具列群行,以白侯于不朽耶?谨按状:

侯名良胜,后更名大讷,字敬叔,姓赵氏。先世有属籍于宋,其讳元俨者,实熙陵之第八子,封周王,谥曰恭肃。恭肃生允良,封定王。定王生崇绛,赠太师、安康郡王,谥曰孝荣。孝荣生仲矿,奉国军节度使,封南阳侯。南阳生士翮,赠武节大夫,南渡初,自开封迁家睦州。武节生不玷,武义郎,因添差监婺州浦江县税务,复徙居浦江,为浦江人。武义生善近,训武郎。训武生汝迁,从义郎。从义生崇,会稽县尉。县尉生必班,累赠奉训大夫、庆元路昌国州知州、飞骑尉,追封浦江县男,则侯之父也。

侯少闿敏,通蒙古字学,遂以译曹掾起家,补泉州录事。泉为宝货之府,大商巨室,犬牙而居,侯不少徇。大盗弄兵宁都,焚城杀守,吏势张甚。州之无赖男子,帅众应之,遂谋来攻城。侯令沿河作大栅,以遏其冲。简强丁数百乘城,侯骑白马,奋呼后先,士气百倍。寇度不可攻而退。中书遣使者造海舟十五艘,期五十日成。官降钱不与材等,民相顾大惊,畏使者,不敢发一辞。侯独列民贫困状,请益之。民为侯生立祠。贾胡及恶少年,挟帅臣之威肆行市区,与文学掾分争,挝之出血。侯缚使赴狱。转兴化录事,官赋多隐弊,岁勒受役者代输。侯搜旧官书验之,则邻县民产也,民服罪。大姓数十家,倚权贵人久不应科繇,侯役之无所遗。屡以重势撼侯,侯不为动。浮屠镜、空争长,镜击死喑儿诬之。儿忽苏,空执送官。官受赂,出镜罪。部使者以其牒下侯,镜狱遂成。

越一年,摄莆田县事。县僧慧与子华竞,令人杀婴孩中子华,吏入子华死。侯廉得实,白其冤。亭民以兵器私斗诉官,互以计相倾,三年不决。侯悯其毁家,各傅以轻法。拜舞而去。改漳州路龙溪县尹。俗尚鬼,垒石作祠,以奉紫衣神。黠民将为奸利,必杀犬来祭。侯投神江中,移其石以修孔子庙庭。畬丁、洞獠杂居县境上,官稍侵之,辄执兵暴掠,至烦大军终年屯不解。侯调御有道,不敢为变。富民苏甲怙势杀人,行赇郡守,没其罪。侯抱案诣府,历斥其奸。守盛怒,陷侯以重罪。上官察非实,侯获免。税册多虚额,应役之家咸破。侯于实税中,十加一而均输之。桑门清、真共斗,清不胜,遂挝死人陷真,连坐者馀百。侯独正清以法,馀皆释之。侯秩满归,争遮道持金为谢。侯却去弗受,民为树碑柳营江上。奸胥利兴作,常藉为媒,遍侵闾右民。侯曰:“吾不久当更,毋遗患后人也。凡官廨悉新之,兴大役而民不知,咸以为神。或出远郊,父老携子弟聚观,各举手加额曰:“吾父母也。”其为人爱慕如此。

调泉州路永春县尹,仅四月,以昌国忧去官。未终丧,改福州路侯官县尹。不赴。俄迁温州路永嘉县尹。转运司以盐壅不行,计民口赋之,吏遂并缘为病。侯令富人买而售于民,民安而课登。旁州县列诉于府,请如侯法。瑞安何良伪为官书,指平民私贩盐,司逮捕急,民自杀者三人。事下侯治,徙良于汀州。巡逻小兵如良为者甚众,侯复痛惩乃已。州城枕大江,水暴岸善崩。侯出新意,并江数千尺,列植大木先障,以其芒杀浪势,次填沙土而甃以石,迨今不坏。古田赋重,耕者多远窜,侯命役人与田邻合耕而入其粟。亭户兵甲,侵官民田数千亩有奇,侯罪兵而复之。陈孝子墓久不治,侯为建亭树表,以劝其俗。赈荒之粟积至五千斛,遇善岁不散,侯恐吏巧夺也,各呼主名给还。除温、台等处海运千户,未上,丁母夫人忧。

改知吉安路永新州,阶从仕郎,四转至奉训大夫。永新民素横,势出守吏上,每论役,甲乙相哗,数月不定。侯厘正版籍,列为十年,使之次第相承,素巧避者不能脱。苟有办集,又度其力薄厚为差,官赋视常岁辄早登。民以死状闻,官案验之,卒吏千馀从行,民逃匿,数里无烟火。侯与一二吏出,田井晏然。官每恶尸弗近,一听吏。侯忧吏奸,亲临场诘验,无难色。鹄湖、罗陂皆群盗渊薮,时出钞道,为过客患。昔尝置戍军,要莫能禁。侯出奇计,剪其渠魁八人,馀党奔溃。彭源险远,视罗陂夺攘尤甚。侯令巡检移镇其地,盗风为止。乡饮酒之礼久废,大比,侯率多士行之。盛冠衣,自南馆入学宫,正容耦进,先后不乱。舍菜已,宾主就位,献酬有节,揖拜有容,观者叹悦。在官二年,告老解印绶而归。将归,民怅怅如有所失,争诣省、宪二府乞留。侯固辞不可。百里之间,嗟惜赞颂之声交于道路,至有署侯爵号、事之如神明者。

侯既归,中书以闻,命以同知婺州路总管府事致其事,阶升朝列大夫。侯遂优游里闾,与宾朋过从,扶杖徒行,俨如布衣时。县大夫问政,直告以利害,匡救其失为多。至正壬辰,中原兵大作,蔓延江南。江浙行中书数遣大将统军来过,侯告之以恤民止杀,言多听。戊戌三月丙辰,睦州破。六月乙酉,兵入浦阳。侯仓黄未及避,有被甲持戟而入者,自称徐将军。闻侯有重名,以甘言诱之使降。侯曰:“吾为元朝老臣,唯有一死报国耳,毋多言。”徐知不能屈,去。继有至者,强其行以见主帅。侯曰:“吾老不能步。”复使之乘马,侯曰:“吾不能乘。”遂遇害。幸不死,创甚,至七月丁巳竟殁。越三日庚申,葬于县东五里之冈,士大夫莫不为之出涕。帅阃具侯死节,请褒赠于朝。文虽上,不报。

侯享年八十有一。母黄氏,县之士族,累封浦江县君。娶同邑张氏,生男子六人,友诚、友进、友淳、友恭、友年、友谅。友诚早卒。友淳福建行省宣使。女二人,永嘉县尉龙泉季某之子某、瑞安唐彦骥,其婿也。次娶永嘉许氏,忠简公景衡七世诸孙女,累封浦江县君。生男子一人,友仁。少房武林周氏,生男子二人,友保早卒,友闻去家为道士;河西张氏,生男子三人,友直、友端、友毅,皆业儒。友端早卒。侍姬李氏,生女一人,适朝列大夫、建德路同知总管府事吴薰之子桷,桷能文辞。孙男七人,季祐、季宝、季真、季道、季宁、季能、季明。孙女六人,皆未行。曾孙男一人,道贞。

侯局度精明,济之以廉刚,所至以锄强梗闻。吏卒畏威无敢出,乡元豪宿猾,咸相告引去。至于兴学校、治水利之事,尤加之意。学田夺于民间者,必复之。陂湖或不筑,躬视其成,虽大暑寒弗避。侯生平不识请谒,义所当为,虽尊官显人、势相统属者,有不暇逊。常自诵曰:“我有命在天,不以柔媚而得,不以刚直而失,男子之膝,可易屈耶?”君子韪其言。侯年既耄,宾客故人多勉侯为子孙计,何为久自苦?侯笑曰:“吾在泉时,宝货俯地可拾,尚弗顾,今肯尔耶?”於乎,何其贤也!

士君子能建治功于隆平之日,而或不能保大节于危难之时,盖为政以及物者易,而杀身以成仁者难。侯自历官县州,以循良之吏著名,及至见危授命,又如严霜烈日,可畏可仰,不贤而能之乎?侯之家食尚若此,使当大藩之寄,其不能为城郭封疆死守乎?执德弗回,至死不变,在古者犹鲜能,况今人乎?贾子所谓“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者,非侯其谁也?是宜铭。铭曰:

天地正气,随时降升。明为日月,流为风霆。我人得之,挺然自生。直养无害,与我道并。在子死孝,在妇死贞,在臣死忠,弗挠弗倾。苟无是焉,欿然不宁。言言赵侯,万人之英。

历仕州邑,以治剧称。大错节,不与刃争。和而阳春,肃而秋刑。慑伏暴强,抚绥嫠惸〔2〕。吏有师傅,民有父兄。迨于悬车,方洋里闳。崇论竑议,有轰其听。镇哗遏浮,方藉老成。

太白吐芒,遭时抢攘。侯誓弗屈,竟死于兵。忠精耿耿,上摩日星。非气之正,其何以能。五里之冈,有山若城。巨碑巍巍,太史勒铭。高风凛然,百世可征。

诗冢铭(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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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有奇男子曰鲁修,学诗李存先生。先生以文雄江东,独才修。修有诗朋十人,皆缘情善赋。番数罹兵燹,修惧其诗失传,埏埴为甓,刻瘗山中。瘗已,请太史宋濂勒铭其上。铭曰:

河清岳明,效坤之灵,何蕤绥兮。鸟文龙章,于粲其英(叶),昌厥辞兮。冥智敛真,返诸至神,薶黄垆兮。泄为醴泉,三秀千眠,合贞符兮。番山可夷,番川可移,道如初兮。

陈彦正丹室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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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彦正,家在浦阳大山间,实与龙湫五泄为邻。岩峦回互,林木荟翳,绝不类人世。彦正日走其下,当夜静月白时,辄登高危坐,冥然长思,欲求古仙人与游而不可得。每天风翛翛作声,辄以为王子乔、韩众辈,真蹑凤吹箫而来也。

如是者数年。一旦,有贝君一默者过之,谓曰:“子若是,甚无益也。子欲求之,盍学长生乎?一气孔灵,凝之者神。神之攸庭,黄房窈冥。绵绵若存,是为天根。子能有意于斯,古仙人不难致也。”彦正乐其说之美,乃稽首再拜,膝行而前曰:“某不敏,窃妄意浮游尘埃之外,不自期凡质之未易化也。先生不以为非而辱教之,愿终身服役为弟子。敢问其所欲者何先?”贝君复曰:“吾道贵清静,吾养神丹,鸡犬不可近。子盍别为丹室以处我?”彦正欣然从之,乃即所居之东若干步,作室一间。中设一榻,贝君与彦正对坐其中,而钥其所从之门,外不可入,内不可出。前留一窍,以纳浆食,后通一窦,以传便液。盖将专一心志,以绝外慕云。室既成,彦正录贝君之言以告濂曰:“子宜为我广而铭之。”

濂闻古仙人之往来,多在霍撞五岳、金庭洞阳、赤水仙都诸山,考之《九微志》可见已。五泄处越水之滨,固不足以附丽诸名山,而齐之谢元卿曾采药其中,后竟仙去。濂尝至其处,乘风放歌,便觉精神遐漂,驾灏气于溟涬莽苍之间。惜不得元卿辈与之共语,怅然而还。今闻彦正结室其旁,又得贝君为之依归焉,得无歆艳乎?因不辞彦正之请,而备书贝君之言,广其意而为之铭。铭曰:

天地构精,日月撢持。雌阴黄包,雄阳元施。内有太虚,明灵所都。是谓规中,执神之机。超乎群品,不分精粗。古之真人,日与之俱。三华生津,五气布基。水虎敛魄,火龙藏珠。

金华先倡,白液后追。阖辟泥丸,天行空飞。入火蹈水,不爇不濡。或婴霓幢,或翳凤。杳然玄化,莫知所如。五泄之山,蛟龙所居。下有隐者,山泽之臞。乃连曲房,乃列鼎炉。

浮游黄宫,神光舒舒。蛮君背剑,鬼伯执殳。以嗬弗祥,以卫不虞。养尔神婴,出有入无。定见金童,手持简书。致上帝命,召还玉枢。尚慎旃哉,勿亟勿徐。我作斯铭,勒之座隅。

佛慧圆明广照无边普利大禅师塔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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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氏之道,七传至慧照大师而别为一宗。设三玄门,演畅宗乘,权实兼行,照用双至,四方从者,雷动海涌。逮乎宋季,其道浸微,惠朗钦公起而任之,竖大法幢,屹然为东南之标准。广济妙公亲承法印,据狮子岩,建立死阕,鲜有升其门者。唯智觉本公深造阃奥,以大辨才通博无碍,慈泽普滋,遍一切处。其入室弟子以十数计,若今佛慧圆明广照无边普利大禅师,则其一人也。

师讳元长,字无明,一号千岩,越之萧山县许贤乡人。族姓董氏,世以书诗为业。父讳九鼎,母何氏,晚而生师。欲弃之,嫂谢氏鞠以为子。七岁即就外傅,诸书经目辄成诵。出入蹈矩循矱,有若成人。其父喜曰:“是子当以文行亢吾宗乎?”师之诸父昙芳,学佛于富阳法门院,欲乞师为嗣,谢氏不从。未几,师遘疾甚革,谢氏祷于观音大士曰:“佛幸我慈,俾此儿弗死,令服洒扫役终身。”祷已,师汗下而愈。遂使从芳游。时师年始十七,益求良师友摩切九流百氏之言。已而曰:“此非出世法也。”复从授经师学《法华经》。至“药王品”,问曰:“药王既然二臂,曷为复现本身耶?”授经师异之。

年十九,剃发受具戒,走武林,习律于灵芝寺。律师问曰:“八法往来,片无乖角,何谓也?”师曰:“胡不问第九法乎?”律师曰:“问律而答以禅,真大乘法器也。”会行丞相府饭僧,师随众入。本公亦在座遥见师即呼谓曰:“汝日用何如?”师曰:“唯念佛尔。”公曰:“佛今何在?”师方拟议,公厉声叱之。师遂胡跪作礼,求示法要。公以“狗子无佛性”之语授之。继往缚禅灵隐山中。雪庭传公召师掌内记,师下笔成章,五采交粲,见者叹服。俄弃归法门,随顺世缘,殆将十载。

一旦,忽喟然曰:“生平气志充塞乾坤,乃今作瓮里醯鸡耶?”复造灵隐,跏趺危坐,胁不沾席者三年。因往望亭闻鹊声有省,亟见本公,具陈悟因。公复斥之,师愤然来归。夜将寂,忽鼠翻食猫之器,堕地有声,恍然开悟,觉身跃起数丈,如蝉蜕污浊之中,浮游玄间,上天下地,一时清朗。披衣待旦,复往质于公。公问曰:“赵州何故云无?”师曰:“鼠餐猫饭。”公曰:“未也。”师曰:“饭器破矣。”公曰:“破后云何?”师曰:“筑碎方甓。”公乃微笑,祝师曰:“汝宜善自护持,复遁岩穴,时节若至,其理自彰。”师既受付嘱,乃隐天龙之东庵,耽悦禅味,不与外缘。有二蛇日来环绕座下,师为说三皈五戒,蛇矫首低昂,作拜势而去。师自是声光日显。笑隐公方主中竺法席,力荐起之。江浙行省丞相脱欢公,时领宣政院事,亦遣使迫师出世。师皆不听。

居亡何,诸名山争相劝请,师度不为时所容,与弟子希昇杖锡逾涛江而东。至乌伤之伏龙山,见山形如青莲花,乃卓锡岩际誓曰:山若有水,吾将止焉。俄山泉溢出,作白乳色。师遂依大树以居,实泰定丁卯冬十月也。初,伏龙山有禅寺号圣寿,其废已久。当师入山时,乡民咸梦有异僧来,遂相率登孱颜、披蒙幕以访焉。见师晏坐不动,各持食饮之物献之。邑大姓楼君如浚、楼君一得,各为伐木构精庐以安师。寻因旧号,建大伽蓝,重楼杰阁,端门广术,辉映林谷。内而齐鲁燕赵,秦陇闽蜀,外而日本、三韩、八番、罗甸、交趾、留仇,莫不奔走膜拜,谘决心学。留者恒数百人,至有求道之切,断臂师前以见志者。师各随其根性而为说法,譬如一雨所施,小大根茎,悉获沾润。王公大臣,向师之道,如仰日月。名倾朝廷,三遣重臣降名香以宠嘉之。江淮雄藩,名宣让王,则下令加护其教;若镇南王,则亲书寺额,赐僧伽黎衣及“普应妙智弘辨禅师”之号。帝都亦再降旨,俾势家无有所侵陵,仍更号曰“佛慧圆鉴大元普济大禅师”。资政院又为启于东朝,命朝臣制令号并金法衣以赐焉。

至正丁酉夏六月十四日,师示微疾,索浴更衣,会众,书偈云:“平生饶舌,今日败阙。一句轰天,正法眼灭。”遂投笔而逝。春秋七十四,夏五十六。是日午时,其弟子德亨、德馨等用陶器函盖,奉全身瘗于青松庵。悲恸眷恋,声撼岩壑。太师中书右丞相脱脱公,建大寿元忠国寺,为皇太子祝釐之地,欲奏起师为住持,适有自江南来者,言师示寂,乃止。

师疏眉秀目,丰颐美髯,才思英发,超越丑夷。顷刻千偈,包含无量妙义。得其片言,皆珍袭宝护惟谨。《语录》若干卷,《和智觉拟寒山诗》若干首,皆刻梓行于丛林。世之论者,谓师践履真实,谈辨迅利,或无愧于智觉云。

濂初往伏龙山见师,师吐言如奔雷。时濂方尚气,颇欲屈之,相与诘难数千言,不契而退。越二年,又往见焉。师问曰:“闻君阅尽大藏教,有诸?”濂曰:“然。”曰:“耳阅乎?抑目观也?”曰:“亦目观尔。”曰:“使目之能观者,君谓谁耶?”濂扬眉向之,于是相视一笑。自时厥后,知师之道超出有无,实非凡情之可窥测,因缔为方外之交垂三十年。其激扬义谛,往来尺牍之在箧衍者,墨尚湿也。虽缠于世相,不能有所证入,而相知最深,铭非濂为而孰宜为之?铭曰:

天目岩岩,中设死关。岂无来者,望门而还。言言智觉,伏剑深入。师子长号,百兽咸蛰。伊谁嗣之?惟千岩师。彼硕者鼠,爰契我机。一锡行云,遁藏空谷。明珠自护,不受人触。

世虽不闻,灵蛇先知。矫首听法,为说三归。我将辞名,文彩或露。足踏飞涛,一夕东度。龙峰郁环,如青莲花。我栖其间,指树为家。兆之所形,孰曰无象。有来兟兟,且馌且饷。

化被草莽,为梵王宫。金银琉璃,绚烂太空。四方风动,无不稽首。师我檀度,愿垂摄受。群聋正酣,昼夜沈冥。法音方震,万耳皆惊。璨璨珠玑,喷落人世。神鬼莫窥,天龙交卫。

有宠自天,锡予便蕃。金衣宝薰,耀于祗园。外护之严,罔敢干令。慧照之宗,于斯为盛。乘化而逝,人天慕哀。妙相如如,初无去来。既无去来,何有增减。太史勒铭。以昭元范。

惠香寺新铸铜锺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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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阳有大兰寺在白麟溪之滨者,曰香严,创建于东晋时。年代辽邈,所铸之锺,或成或坏,不能尽知。其可知者,宋宝元间,继隆大师实为之。隆尝走汴京,得中宫赐铜为助,而兵部侍郎胡公则力相其事。至庆历甲申,锺始成。越七十有八年,睦寇至,毁焉,时宣和辛丑之春二月也。普照大师子文,即帅其众而继为之。至甲辰冬十月,锺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