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堂先生别集/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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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泽堂先生别集
卷十五
作者:李植
卷十六

杂著[编辑]

示儿代笔[编辑]

性理之义。无形状可指。但当意会活看。若至于曲解苟难。则反晦矣。朱子曰。所说愈精则愈差。

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则闻之矣。而其学无传。子思述中庸。始发性命之说。此曾子之所闻于夫子者也。

孔子赞易。论阴阳变化。以及性命之理。而自汉以上诸儒。以易为卜筮书。故其义不著。至晋王弼。遂窃之。始以义理解易而附会于老,庄。晋,宋以后。清谈皆本老易。所谓名理之学也。至周,张,程,邵之学。相继阐明以后。孔门性命之说。始明于后世。魏,晋所谓清谈。即此学。其时各自著说。后不传。

孔子之时。性理名义。犹自小学中说来。学者皆知之。至子思之世。则老氏之言道德仁义。皆失其名义。非失之也。故乱之也。子思不得不直述而明之。明此所以斥彼也。孟子之辩亦然。

至佛祖之说出。则玄妙高远。过于老氏。而乱道尤甚。濂溪之图说。横渠之西铭,正蒙。亦犹思孟述辩。皆不得已而作也。

图说云。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周子之意。盖为理气一而二。二而一。罗整庵疑其有若本二物而强合为一。此不能活看之病也。程子曰。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而已。此语若曲解。则有若性为一空器。而仁义礼智储在其间。亦可疑也。程子本意。岂如是哉。

老子曰。数车无车。此言尽可借用。以形器言。则数面无面。数身无身。以气言则数五行无阴阳。以理言则数五常无性矣。此可以类推。

理气二字。经传无训。程子曰。性即理也。朱子曰。天即理也。盖中国人。必了理字名义。故引此而释之。我国方言。并与理字昧如也。必须先明理字。然后性道德名义。从而可解也。

气即血气也。人所易晓。非别有义理之气。孟子道性善。又言浩然之气。盖欲学者。明此性以养此气。不诎于人欲耳。今学者不本性善之论。专言气质之性浩然之气。甚者至谓理气为一物。其弊或至于认贼为子而莫之省。由是异端之说。不在于老佛。而在于吾儒。思之孔门之德行教人。孟子之言性善仁义。真万世准的也。

理气之辩。先贤之说已备。今之论议。必以滚合为是。分析为非。愚未知理与气果是一物。则不应有理气两字。学者但当守其名义。明理而持气。庶不堕于人欲。一一之辩。何补于学者身心哉。

三代之士。教与学而已。孟子曰。民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曰。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即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云云。此先王教学之本意也。禽兽之情欲知觉。与人相去实不远。圣人以礼乐刑政。导率万民大旨。欲别人道于禽兽。防人之欲。禁民之乱而已。老佛之说。以上古无为为宗。知觉运动为性。则是固同人道于禽兽。吾儒已辟之矣。至于宋儒以后。性道之训大明。而一种岐论。必欲以气为理。以欲为性。此与老佛之说。其归则一也。要之性理精微之说。圣门诸子所罕闻。姑待学力充积。上溯本源。未为晩也。为吾子弟者。但当敦行孝悌。馀力学问。免为乡人。不蹈一朝之患可也。

性本善而流于恶。德本吉而流于凶。所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者。自其称号当如此。比如人虽大恶。当称为恶人。不可谓之非人。所谓感于物而动。性之欲者。非性之本也。圣贤欲节其情防其欲。千言万语。无非此意。今之学者。以性不能无恶自恕。人不能无欲教人。吾不知其何说也。

王守仁弟子。讲道于江湖间。一再传而入于盗贼。有颜山农者。聚徒讲书。以一欲字。为法门宗旨。从者数百人。有何心隐者。以一杀字。为宗旨。皆以师门自处。而行杀越之事。连结南蛮。将作变而被诛。许筠聪明有文才。以父兄子弟。发迹有名。而专无行检。居母丧。食肉狎娼。有不可掩。以此不得为清官。遂博观仙佛书。自谓有所得。自此尤无忌惮。晩以缔结元凶。官至参赞。竟谋大逆诛死。其人事不足污口。顾尝闻其言曰。男女情欲天也。伦纪分别。圣人之教也。天且高圣人一等。我则从天而不敢从圣人。其徒诵其言。以为至论。此固异端邪说之极致。非筠始言之。老,庄,佛之书。皆有其意。陆象山,王阳明。虽藏机不露。但熟观其书。则自有一脉透漏处。流于山农。许筠之所为。特未达一间。可惧哉。

三代学废。孔子设教。自是以后。虽圣道不明。然且授徒讲学。宗主孔门。则未绝也。其学虽不纯。然不失于为己。人才成就。有可观者。魏晋以后。以老子为宗。三百年后。至唐而尊孔圣为先师。师弟教授者。犹有闻焉。此世未有道学之名。皆以孔孟之学为名矣。

千五百年。而濂洛诸贤出。著书立言。大明孔道。而当时学术多门。皆杂佛,老。援孔孟而为宗。故天下学者。不知濂洛之为正宗。而诋以为异于孔孟。太极,西铭等书。为世所厄。南渡以后。赵忠简始尊河洛。自是有道学之名。至朱子设教。而世专以道学之名归之。其时名儒而实异端者。凡六七家。声势盛于程,朱。小人嫉正。谗于孝宗。请禁道学。而使学者。专师孔孟。至于宁宗。以道学为伪学。大启党锢之祸。此时朝廷士大夫太半。以程朱学贰于孔孟矣。

朱子传注经书。折衷百家。诸弟子相与守之。至理宗世。其书大行。昭若日月。然后人不敢容喙于道学之谤矣。

以此推之。私门教授。圣贤所不得已。因此而别立道学之名。为世指目。则学者之闻道行道。乃千百不能一二。而众责俱集。此世祸之所由生也。

前朝。虽有明经授徒之士。程朱之说。犹未大行。牧隐以圃隐为理学之祖。而论说不传。殆无考据之实。我朝。以理学为名者。实自寒暄,一蠹始。静庵一时遭遇。倡道设教。未就而败。亦由名太重而实不孚故也。

明,宣之际。豪杰继起。复振己卯之緖。退溪为之冠。明惩往辙。一味谦退。当时群小流俗。固有不悦而指摘者矣。退溪深戒朋徒。专意退修。其学专以明道术辟异端。著述编辑为务。故世议无所加。而儒风丕变。国家有赖矣。

吾宗栗谷公。出于其后。资禀学识。不下于静,退。而加有经济才略。既受知宣庙。不许退去。遂以国家安危自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槩欲变通弊法。安民固国。以防大乱之渐。而欲先和朝廷。集人才。然后有所施设。故便为党人所陷。赖宣庙镇定。仅免静庵之祸。虽得殁于牖下。而诟辱弥甚。迄今尚有齿舌。道之难行如此。理学之名。未易当也。

自牛溪,栗谷被斥以来。京中士子以学为名者。皆讳避背违。不去者。金沙溪等数三人。迄今宗主二公者虽众。乃党也。非学也。

柳克新者。一倡放达之习。作为徘优之戏。而犹一边有讲礼论学者。于是士之贰于牛,栗者皆归之。号为第一名流出身。则举得清官。趋附者极众。李尔瞻侪辈。皆出于其中。由是四五十年来。京辅间学者尽矣。岭南则退溪,南冥门脉颇异。退溪门下。西厓,鹤峯,柏潭最有名。而仕宦出入。不复讲学。吴德溪健。学行最高。游于两先生门。早卒无传。赵月川闲退老寿。而士心不附。亦无弟子。南冥高弟。寒冈,东冈为最。而声价皆不及郑仁弘。两冈兼宗退溪。故稍贰于仁弘。仁弘之恶。不待其诛戮而日彰。其门徒皆陷于梼杌。由是岭之下道。亦无学者。唯寒冈为完人。旅轩为高弟。旅轩殁。而亦无徒弟传述者。岭南之学。亦止于是。

湖南则上道。有李一斋。下道。有奇高峯。高峯早世。不及讲学。一斋弟子虽众。惟金公千镒。以节义著。学则无传焉。郑汝立出于其后。与李泼,郑介清。相应和雄豪一道。为无赖渊薮。及其叛乱。混被诛戮。湖俗浮薄。本不喜儒学。及汝立败。而人以为嚆矢。湖南学者。从此尽矣。

盖自己卯被锢之后。学者潜相学习。惟恐人知。为之者虽绝少。而皆实为己自勉。故毕竟成就者大。退溪一时诸贤是也。宣庙即祚以后。静庵之风大振。明主在上。崇儒重道。大臣承辅。皆以礼贤下士为名。不但征辟遍于岩穴。旧来荫路诸官。皆用儒士。特荐擢至台宪。其登文科者。非有学者之名。则不得为第一清显。自是为学者。殆家家有之。然不久而东西分裂。背师卖友。诋谤四起。完人盖少。而汝立,仁弘。出于其中。遗臭千古。原其故。则饰外徇欲者多。以至于此。诚伪之分。天壤不侔。盖如此。

慕斋金文敬公兄弟。以文学进。而慕斋有兴起斯文之志。前后掌成均。教胄甚勤。门屏学徒。所至成群。其教。以小学,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为程课。一时陶甄士类之功甚多。及己卯作兴。与静庵同志。而不欲更张太急。出按岭南。而终不免党籍之厄。其先见之高。所守之正。可知也。顾其博学文章。似少守约工夫。又不自标异。故后来之论。以为非如静庵心学正宗。其实慕斋。乃间世异人。今以郑之云天命图考之。其于上达处。未见亏欠。慕斋未易当也。

窃见今世。亦有以理学为名者。夷考所学。经书章句。且不熟。反不及应举待讲之士。其所从事。不过家礼一卷,心经一卷,朱子封事一卷。若旁及近思录,朱子节要等书。则高视法门矣。然以此立名。又有不肯作寻常士大夫之心。声名虽高。实德何有。

余自儿时。蒙先君教导。读书持身之方甚悉。惟不许从理学之门。故弱冠。粗学经书。遍览宋,元诸儒文字。殆无所遗。若资之口耳。则视当世诸先生所学。不啻倍蓰。而身非其人。安敢容议。

今以文华得名。动被浮薄之谤。终为小人之归。则失学之悔。安得免乎。然设使我假之数年。从事正学。今世学范。则不敢效也。

高皇帝详定学制。一用程,朱传注。禁用陆学。圣人同文之大教也。文皇之世。继述先旨。命儒臣设局。既撰定经书缉注。又拟近思录例。编次性理大全。则程,朱以后。论道论学之说。无不该载。如山海珍藏。在学者酌取而已。

国朝依大明颁降。以四书四经试士。禁用庄,老异端之学。又于监试。讲小学家礼。此是教胄大旨。非专欲使学者。取科得官而已。

吾意我国两班。不耕不役。终身闲逸。但思孟子所训即近禽兽之一句。则能无恻隐羞恶之念乎。今不必远求师门。先揭大名。惟守国家条制。以通明经术。为终身工夫。则放心可收。惰行可率。如是足矣。至于性与天道源头之与闻。则非人人所可几及。设令真积力久而入。又岂可舍经术而寻别传哉。

若夫经济事业。隐求达行。如伊,吕所到。则尤非寻常才质所企。虽孔子弟子。各有所长。得闻为邦。唯颜子一人。未易言也。

学者但内有为己之心。欲免为禽兽之归。姑依吾所云云。则慕斋之学可师。不必养高山林。提数卷文字。以压倒当世也。

寒暄表章小学。静庵表章近思录。退溪表章心经,朱子节要。此数先生。皆通明经术。而各有所表章。以为经书之阶梯羽翼。非欲其专事此数卷书而为学也。熟读大学。如掌内观纹。则次读论孟中庸诗书之训。皆不出大学规范中。虽类聚编入可也。惟易经。后生未易读。姑观启蒙。从事占法。使穷理既博。然后从事程传。庶几有得。春秋。经世之书。学者不可不早通大义。读诗书后。一读胡传。略窥诸注不可已也。唯其注解有难通处。不可不专精着力也。

疾病垂死之际。儿辈欲知文字工程。故粗书诗文学习之方。已与之。尚有平生隐念于此。或冀他日子孙。仍吾言而有所兴起者。则家传文献之幸也。

追录[编辑]

我国先儒。皆无著述。权阳村说经论学。始有著述。至于精微之论。未有论著。有之自晦斋始。然莫如退溪之大备。其提撕学者。随症施药。四应不穷。精博至到。恳恻切磨。词意之间。能使人感动。尤见其德性之深厚。自朱子以后。学者著述甚多。率以文华润色。读之使人意思悠泛。少见契悟。唯许鲁斋立言。近于程朱而不多传。若以退溪集。继之朱子之后。则虽真西山,范兰溪。殆无以过之。夫心得之言。与口耳不同。读者当自知之。

我国学者。从事经传之外。须观退溪集。以为师资。则以其时近地同。尤切于模范也。或以退溪平日出处有所未尽为疑。此本郑仁弘分门相攻之说。不足据也。然退溪学问。末年成熟。勇退之节。足以激厉衰俗。即少时。虽或有浮沈差过处。未可以此吹毛也。

栗谷论退溪多依样之味。又曰。拘而谨。今世学者。执此而少退溪。岭儒亦以此非栗谷。以余观之。所谓依样者。非若扬雄太玄法言假窃摹仿也。朱子折衷百家。定论万世。退溪依其言学习。心融神会。如出己言。其所论述。皆能发其馀蕴。为之羽翼。此乃善学朱子也。栗谷一时与花潭对举泛论之评。后人执为嚆矢。非栗谷意也。

学者潜心经传。专意程,朱学的。不可旁及异端。有兼采并用意也。不然。则虽平生从学。乃为学问中之罪人。不如不学。

异端之说。亦有数层。老,佛之说。其书自别。居处行迹。与儒流不同。此如境外之贼对敌不难。亦未易遽为其混幷也。

士大夫有一种论议。以老,庄,申,韩为异端。至于佛学。以为所言与孔子无异。兼采并用而不悟者。唐,宋名人皆是也。此时程朱之教未明。诸人槩未闻道。何可疵之。

有从事孔孟之学。而所论过高驰骋玄妙。旁堕于佛学而不知者。程门弟子。亦多有之。此则可恕。

自濂洛以后。佛之为异端已著矣。然犹高明之士。外恶其名。而内宗其道。掩覆遮护。心志不中。自儒道视之。则譬若朝廷之上。奸臣窃柄。笼络一世。上下倚信。虽有一二直臣。无所容其喙。此今日异端之大者。象山以后诸公是也。若所谓王阳明。则公然诋斥朱子。其徒皆僭妄狂悖。无复忌惮。天下之为佛学者亦宗之。此已在境外。辨之不难也。

我东国始有文字。先立佛学。前朝君臣。奉佛成俗。程朱之教。丽末始到。安文成始立圣庙。郑圃隐始变礼俗。二公虽不染佛学。亦未能阐明道术。牧隐,阳村。兼采并用之类也。占毕斋一倡。真儒继起。静庵以后。道学大明。牛童马卒之外。皆以佛学为耻。习俗之变。不难也。至于退溪。愍中原禅学之怀襄。讲辨著述。毫厘必察。学者洽然从之。无敢异论。卢苏斋自海中还。忽为禅学。退溪大骇。亦不能与之辨。时以诗句挑之。而苏又答之甚峻。自是为道学者。间杂禅学。实自苏斋启之。真如朱子之时。忽出陆象山也。

苏斋自少厉志苦学。祖述静庵。声名高于退溪。及在海中。虽不废学。忧愁之馀。诗酒遣怀。始读罗静庵困知记。以为广大精微。不下程朱。用其说。改作人心道心传注。又改定大学章句。其言皆陆,王意也。还朝未久。即大拜。前后在相位十四年。无所建明。唯以杯酒戏谑度日。谓之坐镇。称为贤相。盖惩于祸阱。摧刚为柔。占便宜之道也。想其为学。志勤途远。又难中废。径趋简捷立帜而止。其亦占便宜之道乎。

象山尊两程而学孟子。外斥佛学。统緖似正。阴实祖用禅旨。其言有不可掩。朱子辨之而不竟。以彼拒而不受故也。吴草庐左朱而右陆。其学未绝。至于阳明。推陆而诋朱。亦不以佛为非。并其文章勋业。盖一世。故湖,广浮诞之士。稍稍从之。百年之间。天下知有阳明。而不知有朱学。异端之害极矣。同时有罗整庵。与阳明争辨。颇摘其失。则不可谓之异学也。惟其所学。初从禅伯契悟。又其著述。多与禅旨合。又以伊川,朱子。闻道未尽。不及明道。且专以自己所见。高于前人。但其辞气从容。不比阳明之纵悖。故人初不觉其为异学。此乱真之甚者也。苏斋初以困知记凿窍。其后肆为异论。直以为世之儒学。皆出于老,佛,管,晏下。老,佛固异人之首。其学已为贼魁。管,晏才大。固非腐儒事业所及。然以孟子王伯枉直之辨当之。则正所谓仲尼之门。五尺童子之所羞道。此不待辨而明者也。苏斋欲尊陆,王而自异于孟子之论。何其无严至此。异端之术虽累变。然皆理不胜欲。尚气自大。苟焉而自私。前后一揆也。

古之圣贤。立制度明教化。奠安生民。如韩文公原道所叙至矣。老,佛衣食其土。不知功德所自。诋背先王之教。不但侮弄孔子。则背本害义。其心术已误。后来异学。皆由此个意思。两程明道。象山私淑。朱子著述。草庐诵习。皆其师也。而欲蹈背而出其上。此岂非老,庄侮圣之风乎。

大抵异端大旨。尚气侮圣一也。厌烦趋简二也。以欲为理三也。掩讳自私。遁辞强辨四也。行不掩言。陷于狂悖五也。隐语闪闪。作气呵喝。自谓有所超悟六也。持此数条。历观老,庄以下诸书。则其一样脉络。分明可见。

曺南冥与退溪同时。而南冥遁世之标早著。固俯视退溪矣。退溪谦冲自守。绝不谈人物长短时事得失。惟于辟异端处。未尝退让。见先辈名儒立言或过。恐流于异端。则必力加分析而折衷之。如徐花潭,朴松堂所学。人不敢议。而退溪辨之不置。至于晦斋。虽是一代名臣。而世不知其学之邃。退溪表而出之。与寒暄,一蠹,静庵并举。称为四贤。当时学者。心服退溪。故不敢异辞。国论定矣。至于南冥。退溪见其论议气习。不无后弊。不得已而略容点化之语。所谓尚奇好异。难要以中道等语。盖恐道之不行。贤者过之。或流于他岐耳。南冥门人寒冈,东冈。皆从退溪问学。不以为嫌。独郑仁弘。刚厉好胜。积憾于退溪。及其假宠昏朝。威权震一国。则敢疏论两贤之非。泥其同道乡校从祀者。十馀年。毕竟仁弘罪恶滔天。八十之年。伏刑都市。其忌克之论。不足为两贤之累。而南冥之学。一转而为仁弘迷君丧邦。流毒至今。不啻如荀卿之于李斯。则退溪当日有所隐忧。至是而始著。亦可为后学之蓍龟矣。

成东洲悌元。倜傥有大略。通明经学。不事科业。而飮酒放荡。时作狂态。世谓之放成。成大谷运。养德山林。征辟不起。人莫敢窥其涯际。二公皆在湖西。名并一世。士大夫皆尚之。退溪独不之取曰。大抵此皆老,庄为祟。郑仁弘亦以此攻退溪。盖仁弘尝为报恩县监。从游大谷有素。故谓之师门。今观大谷集。则有虚夫赞,醉乡记。皆方外语也。南冥,大谷。旷世高士。方丈俗离。为东国箕颖。不幸铸出一仁弘。污蔑清风。岂不为千古笑端乎。

李清风之蕃,土亭之菡。遁世高栖。本无学术。退溪高其风而友之。稍以性理之说开之。二公皆信向。颇有学力。故不流于异端。土亭行己诡异。有难知者。然有孝友实行。忧时愍俗之士也。

东洲,土亭。皆有材略。东洲守报恩三年。遭乙卯倭乱。咄嗟集兵。为一道先。及其去官而卒也。邑人追慕。叙其善政。为一册留传。忌日必祭。祭必大小齐素。幼童稚妇。亦不敢食肉。至今不废。

土亭初守抱川。旋弃去。后守牙山。严束奸吏。忽一日暴卒。人疑其遇毒。然土亭知人识几。志气如神。不应凶其终也。尝为其先茔。为海涛浸近。欲造山塡港。费财巨万。皆偻行四方。转贩所致。山几成而毁。死后尚有馀财。价值千金。门人嗣其事。一役而败。或言此老抱材不用。欲试其干力。为此精卫之计也。

东洲尝言贤才并世。事不偶然。卒不一试。此天也。花潭,南冥做得。则必速成而易败。退溪做得。则必迟成而久远。我若为之。可速成而能久。其自负如此。土亭之所许。唯栗谷。每劝以勿去朝从仕。栗谷则以土亭为方外人。可遗而无所用。

徐花潭。奋起寒微。高节终始。理数之学。追踵康节。静庵以后。无出其右。两都志学之士。从之者众。门人成名者亦多。然退溪独不之取者。为其近于异学也。今者世俗相传谓先生有异术。至于仙方秘记。言其蝉蜕不亡。此说虽怪诞。然花潭平日论议之伎俩。亦必有近似者。故为方外之士所借口也。

朴可实民献,朴思庵淳,许草堂烨,闵习静纯,李仲虎风后,金惕若谨恭,锺城令。皆其门人表表者。

朴可实。文望最高。从学者亦多。世上以其行身有点累。常加攻摘。竟不知其为人何如也。苏斋相公。独以故旧相善。思庵天资粹美。论学无偏。退溪取之。草堂主张花潭太过。退溪常病其执滞。累掌成均。为士子所尚。为人虽迂。以儒名终身。习静论道文字。亦偏于师门。为人恬静有操守。处朋党之世。不入是非中。尝为持平。上疏论国丧礼制。时议多难之。而宣庙孝思出天。断而行之。如宋孝宗。当时以遗逸为台谏者。惟习静。此论为有功于世道。退归乡里。以完名终。当为花潭门人第一。李风后,金惕若庶人也。开门授徒。锺城亦次之。皆祖述花潭。而锺城著说尤怪异。见退溪集中。

南静斋彦经,洪耻斋仁佑。皆从游花潭而友退溪。洪笃行君子。守丧早没。南好养生。旁习参同契等书。又其仕宦内外。颇失操持。以此不得为完人。

朴枝华庶人也。博学能文章。亦有理学之名。徐起贱人也。明经授徒。两人好游山水。隐于名山。皆花潭门弟之流。而亦颇好怪。故世以朴为仙去。徐为有前知之术。闻花潭之风者。大槩如斯。

宋龟峯翼弼。交游牛,栗。天资透悟。剖析精微。人所不及。诗词绝妙。世多传诵。学者亦多从之。但其家有世累。而不思盖覆。身居贱流。而过自尊大。鹅溪相位极人臣。而每以短札通书。外面书曰。汝受拜状。其于牛,栗。固以平交尔汝矣。以此为世所憎久矣。及牛,栗被斥。党人辈欲加丑于牛,栗。劝安氏子孙起讼起狱。欲将龟峯杀害。乃与兄弟家百馀口亡命逋窜。宣庙命搜捕定配。龟峯谪煕川。遭倭乱得放。犹大言高论。讥诋时事。到处户屦皆满。窃意其人有奇才绝艺。而其学乃灵明之空见。非有躬行心得。故其处身行事如此。虽非异端。谓之学问则未也。

朴鼎山泂。字泂之。庶人也。勤学善诲。居京授徒。弟子常数百人。小学经书之外。不教他书。文义精密。举世莫及。明,宣两朝朝士。童时则皆从鼎山学。礼曹奏付军职。终身受禄。及党论分。而弟子于座上。谈东西是非。则辄斥之曰。君辈欲谈时论。且出外厅相辨。勿于吾座问难。于是东人之为弟子者。私谓先生欲是牛,栗而未敢言。作此模棱样。其言颇腾。朴闻之大恨。挈家东归。居原州之鼎山以殁。鼎山不能文章。无片言可传。然教授之广。有功于斯文。不入党论。亦是高处。其视龟峯所处得失悬绝。当为近来庶流学问中之第一。苏斋公友之最厚。集中赠诗可考也。

学绝道丧。未有甚于今日。湖南则士人公然奉佛。沈酣酒色。而谈说梵䇲者。皆祖述吴彦宽。彦宽乱人也。杖死金吾。而尊之者以为此前生恶业之报耳。其人必作佛无疑。此如三吴之人尊孙恩。他日湖南之乱。此亦一阶也。又有道士醮祭之法。勋贵之家。间有信奉者。此又一滥觞也。

朝廷学问之士。崔,张两相公。吾所畏也。崔相自言吾平生无所长。唯于学问工程。灼见正脉。不惑异端。其论说四书义理。亦似精到。但未见于身心实际上发之。经世之务。皆是倒行逆施。又颇惑于神怪。想其气质甚下。除非学问文章之缘饰。则虽欲为寻常士人。不可得者也。

张公天资粹美。一生操持其学。博约两尽。若骤见之。则孰不以为大儒也。顾其论议。专主陆,王。凡先儒训说定论。逐节立异。又谓佛学。虽曰异端。其学有补于身心。未可攻斥也。此正吾所谓不如不学者。其人虽贤。其说可辟也。盖其少时。欲学文章。熟读老,庄。忽有契悟。此诚因高明而误入者。可惜可惜。

今吾子孙中。如有欲为学者。吾所论备矣。可阶而入。万不误矣。唯君子之道。不惟独善。学成之后。幸而遇于世。当思尽忠奉公。制事以义。勿以儒者规外胡乱做去。有所不合。则引身而去。此濂溪先生行世节度也。未可遽以斯文自任。亦未可以经济求合。徒取蚊负之患也。退居乡里。则须训诲后生。以经书导迪。若傍通文章。有所著述。则须专求异端不是处。务加辨释攻辟。所谓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于世道。尚亦有补哉。

散录[编辑]

周衰而文弊。孔子没而大义乖。浮夸之说。自左氏亦不免。况异端老,庄之说。与苏,张纵横之辩。并驰者乎。其为说。自不知义理是非。专以利害好恶。伸其私说。或引证圣人而诬诳失实。如孟子所辩齐东野人之语。则知尊圣人而反害圣人。至于老,庄,申,韩之说。直以尧舜汤武。陷之乱逆之类。是乃非圣自尊者也。秦火之后。赝书叠出。乱道害正尤甚。汉武采仲舒一统之论。表章六经。禁绝百家。历代循其道者。犹得小康。李唐是也。反其道则大乱。六朝五代是也。宋儒眼无前古。开口便诋汉儒。而其实则宋之学术多门。关洛数君子外。皆是异端。人君又惑之。以仁宗,孝宗之贤。皆崇佛学。若非朱子著述。圣道遂绝。武帝表章之功。汉儒卫道之学。犹足撑拄宇宙千馀年。未可容议也。

今天下赝书滋繁。异说肆行。若非高皇帝表章朱学。则四书五经。不得为圣道之垣久矣。陆说滔天。而中原又一乱。此亦数也。

演史之作。初似儿戏。文字亦卑俗。不足乱真。流传既久。真假并行。其所载之言。颇采入类书。文章之士。亦不察而混用之。如陈寿三国志。马,班之亚也。而为演义所掩。人不复观。今历代各有演义。至于皇朝开国盛典。亦用诞说敷衍。宜自国家痛禁之。如秦代之焚书可也。

世传作水浒传人。三代聋哑。受其报应。为盗贼尊其书也。许筠,朴烨等。好其书。以其贼将别名。各占为号以相谑。筠又作洪吉同传。以拟水浒。其徒徐羊甲,沈友英等。躬蹈其行。一村虀粉。筠亦叛诛。此甚于聋哑之报也。

古书多怪说。文章特奇者。传后亦远。楚辞山海经等书是也。虞舜苍梧之崩。先儒亦有辨之者。然以楚辞稍可据。故立祠九疑。流传千古。至于二女斑竹等说。皆诞慢无据。以余考之。舜亲征有苗。至于洞庭。过化之地。蛮夷追慕。为修香火。有祠庙耳。楚俗荒诞。仍言舜崩年。实在荆楚。此则近似之迹。易于增衍也。尝见一说。岭南桂州。有汉高祠。其前有大川。本名流桂川。两岸皆桂树。花叶皆落水混流。故名之。而以刘季名错号。至于立祠。南方淫祠。如此类甚多。九疑之祠。何足怪乎。

郑寒冈作七夕牛女辩。辞说甚正。然流传怪说。不止牛女事。如姮娥桂兔日中金乌。至于画入经传。此何据耶。余平生不观杂书。文字间务去赝说。然于桂兔等文字。不觉入用。况其他乎。

汉以后。亦有循袭诞说。如嵩岳三呼万岁。本方士欺武帝之言。今为朝家大礼节。良可笑也。

杂家小说太平广记之类。间有男女风谣。尚可观采。其他荒怪之说。聊以破闲止睡。不足乱真。但有志于学者。不可费日力于此也。

余自少病懒。且居乡僻。观书不博。读书不熟。惟欲略究经传及先儒义理之说。傍通纲目正史。凡宇宙间义理是非政治得失。一览无遗。则庶几不负此生嘐嘐之志。惟此而已。以此一切不观杂书。居常不作博奕杂戏。然于经书,史记,程朱全书,性理大全等书。泛滥看过。不能记忆。四十以后。汩没都市。遂成全废。今者后生辈。虽欲如吾所学。博奕嗜好之外。好观杂书。何暇从事于圣贤之书乎。有志之士。若以此为戒。则其于读书得力。思过半矣。

大学中庸。文约义备。初学于此二书。讲究得力。则他经传路脉。由此洞然。读之无难。昔吴德溪健。贫贱服田。家有中庸一卷。先下数百读。然后字字思之。字通然后句句思之。以至通篇思之。以至有得。自此尽通经传。遂为大儒。退溪亦自以为不及。门人有记其说者。学者当取以为法也。

大学格物章。传以经文知止章当之。此宋,元以后诸儒说也。退溪著说而非之。以为知止章。未见有格物之义。栗谷之辨亦然。看来朱子非不知有此章。传注云物格知至。则知所止者是也。后人以拈出此章。自为奇特何也。苏斋公改辑正本。而亦依此说。我国之为陆学者。皆是之。盖朱子补亡章。说穷理工夫明白。为陆者。恶其烦也。

谿谷为余言格物二字不可晓。其为穷理之义。后人何以测知。吾所未信也。余谓古人入大学。必以学为事也。谿谷曰然。余曰。然则诚意正心致知之上。有何工夫。格物字。虽晦其义。则必学问事也。谿谷不答。余又思古今文字。有不相同者。诗书多说格字。义虽非一。必是古文常用之字也。穷理字。仅见于易文。而今人则恒用。若使古人见穷理字。则无乃以为隐晦而难通。如谿谷云乎。

徐花潭。列书天地日月等字挂壁。逐字理会。其工夫亦至矣。愚意格物不必如此。只是学问思辨。便是其事。正不可以年岁日月为程课也。少时读大学。亦习字书。忽悟格物如习字。许多字。初若不可尽记而传书。及习通数百字之后。心手惯熟。虽遇未见字。举眼拈笔。便能传书。虽千万字。触目即晓。举手即书。虽不才者能之。穷理工夫。何异于是。后见或问程氏说。则果有此意。先格其大者重者。本末兼举。知其所止。则虽穷得十分之三四。馀可随遇而有得。事物万变。何能预究而有定见乎。

人自幼放心循欲。一闻诚意正心之说。则瞿然惊向。固人情也。至于格物。则凡人莫不有已知之理。意以为不足从事。故歇看而厌闻。若生而聪敏者。已自负才智。尤不屑穷格之繁。但欲读书稽古以为博。不知就读书稽古上。下穷格工夫。此所以学愈博而德愈晦也。

诚意工夫。与中庸戒惧谨独章同一义。正心工夫。与中庸喜怒哀乐章同一义。人虽善良无恶。而喜怒不节。终至意反不诚。喜怒最是害事。理不胜气故也。

大学。国学教人之书也。所教胄子俊秀。将有治人之责。故其书以明德为始。从各人有诸身者为本领。至平天下而止。但言好恶公私之辨。用人理财之义。此就平字上。据其最难者言之耳。若夫天人性命之理。礼乐制度之宜。未遑乎教之也。古人为学工夫。笃实不躐等驰外如此。

中庸。圣贤相传明道之书也。故自天命性道始。而极于位育之功。又推之至于大德受命礼乐制度配天盛德。比之大学。则首末皆加二三层。此非人人所预闻也。唯是下位传述。兼明士君子处世处变之义。如素位而行。明哲保身等语。皆有感于所遭之世。因以著训垂戒。学者尤宜深翫。

论孟之训。不出庸学间架。世所诵习。余所好者集注。字字有义。如论语注。哭则不歌章注云。哭谓吊哭。若非吊哭。则必是亲友之丧。无同日先哭后歌之理。故特释哭字。其义已明。浴沂章注。浴盥濯也。盖因韩文公以裸浴为非礼。欲改浴为沿。故特以盥濯释之。不然则哭字浴字。非难解之字。初不应举论也。

凡读四书集注。须先于字释处。勿为放过。反复参究。虽一字而累释。各有其意。思而得之。亦易记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