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对录
燕对录 作者:李东阳 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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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朝食前,司礼监太监韦泰驰至阁,亟呼曰:“宣四先生。”叩其故,曰:“不知。”臣溥、臣健、臣东阳、臣迁亟具衣冠至文华殿。叩头毕,上曰:“近前。”于是直叩御榻。司礼监诸太监皆环跪于案侧。 ([1]上曰:“看文书。”诸太监取本付臣溥、臣健,又分置朱砚朱笔,授片纸数幅于臣东阳、臣迁。每一本上曰:“与先生辈计较。”臣溥等看毕,相与议定批辞,以次陈奏,得允,乃录于纸上以进。上览毕,亲批本面,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皆应手疾书,宸翰清逸,略无疑滞。有山西巡抚官本,上顾曰:“此欲提问一副总兵,该提否?”臣溥等对曰:“此事轻,副总兵恐不必提问, [2]止提都指挥以下三人可也。”上曰:“然边情事重,小官亦不可不提耳。”又礼部本拟一“是”字,上曰:“天下事亦大,还看本内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遗失。因取本阅之,则曰:“是只须一‘是’字足矣。”又一本,臣健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将下细看拟奏。”上曰:“文书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闲就此商量岂不好?”皆应曰:“诺。”上指馀本谓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过该衙门知道耳。”乃皆叩头退。上复顾左右曰:“吃茶。”出文华门,尚膳监官捧茶以俟,章太监喜曰:“茶已具矣。”盖时出急召,未有宿办也。自天顺至今四十年,先帝及今上之初间,尝召内阁不过一二语,是日经筵罢,有此召,因得以窥天质之明睿,庙筭之周详,圣心之仁厚有不可测量者如此。且自是若将以为常,故谨书之,以识事始云。
十三年六月,召至平台。上出诸营提督官辞任本,各议去留,臣健等请上裁决。上取英国公张懋本,令拟旨留之。及保国公朱晖、惠安伯张伟皆然。至成山伯王镛、宁晋伯刘福皆准辞退。问曰:“如何?”臣健等皆应曰:“圣览极当。”皆拟旨讫,[3]上又问:“新宁伯谭祐较之刘福如何?”盖祐时亦有言其短长者。臣东阳对曰:“谭祐在营管事,似胜刘福。”上意亦以为然,但止可令管神机营,提督团营须另选,可令镇远侯顾溥代之。因问:“溥如何?”臣健等皆应曰:“溥在湖广甚好。”臣东阳曰:“况新有贵州功。”上曰:“然。”则令兼管神机营。臣东阳曰:“谭祐掌神机营久,但系伯爵,若与溥同营,即当为副。溥虽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军营,名在涨懋次,而令张伟副祐,似于事体稍便。”上从之,即令撰手敕稿。是日,司礼惟诸太监在侍,馀无一人在左右者,于是扶安李暲举小红桌具朱笔砚,臣东阳录稿以进。上亲书手敕成,[4]付司礼监官。臣东阳复奏曰:“今边方多事,皇上留意武臣,亲赐黜陟,臣等不胜瞻仰。”皆叩头出。时已召兵部尚书马文昇等候于左顺门,候敕出行之。
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大行圣慈仁寿太皇太后丧。上御西角门,朝退,遣内官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至门内,扉遂阖。上带翼善冠,素服腰绖麻履,御煆阁素幄,起,立床前。左右皆屏不敢近。臣健等叩头毕,致词奉慰。上顾谓曰:“先生辈上来。”臣健等皆至幄内,上曰:“为陵庙事与先生辈商量。”臣健等仰奏曰:“昨蒙遣太监扶安谕示孝庄睿皇后葬不合礼,欲为厘正。此盛德事,臣等仰见皇上圣孝高出前古,不胜忻慕。”上袖出裕陵图一纸,指示陵门内有二隧道,其一西行北转而至者为英宗皇堂,虚其右圹而中有道可通往来。其一东行北转而至者为孝庄玄堂,相去可数丈,中隔不通。因曰:“此大非礼。”臣东阳奏曰:“此事臣等初不知。”上曰:“先生辈如何得知?都是内官做的勾当。”又曰:“内官有几个识道理的?昨见成化年彭时、姚夔辈奏章,先朝大臣都忠厚为国如此。”臣健、臣迁对曰:“英宗皇帝尝有遗命:‘钱后与我合葬。’大学士李贤记在阁下。”上曰:“既有遗命,当时奈何违之?”臣东阳对曰:“臣等闻当时尚有别议,故委曲至此,恐非先帝本意。”上曰:“先帝亦甚不得已耳。”臣健等奏曰:“诚如圣谕,但今日断自圣衷,勿惮改作,则天下臣民无不痛快,垂之史册,万世有光矣。”上曰:“钦天监言恐动风水,朕不以为然。”臣迁对曰:“阴阳拘忌之说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日开圹合葬,何为动风水乎?皇堂不通则天地否塞。”因以指画纸曰:“若如此通,通则风气流行,恶得言动?惟一点诚心为之,料亦无害。”臣东阳赞曰:“皇上一念孝诚,可以格天,吉无不利。”臣健等皆力赞曰:“皇上所见高出寻常,万万愿勿复疑。”上曰:“此事不难,若附庙之礼尤所当讲。”臣健等奏曰:“先年奏议已定,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5]配享英庙。且引唐宋故事为证,臣等以此不敢轻议。其实汉以前惟一帝一后,唐始有二后,宋亦有三后并祔者。”上曰:“二后已非,若三后尤为非礼。”臣迁对曰:“彼三后一乃继立,一则所生母也。”上曰:“事须师古,末世鄙亵之事不足学。”臣东阳对曰:“皇上当以尧、舜为法。”上曰:“然宗庙事关系纲常极重,岂可有毫发僣差。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恩德深厚,朕何敢忘!但一人之私情耳。钱太后乃皇祖世立正后,我祖宗以来惟一帝一后,今若并祔,乃从朕坏起,恐后来杂乱无纪极耳。且奉先之祭,先生辈尚不知,英宗皇祖止设一座,每祭,饭一分、匙一张而已。”臣健等仓卒不解上意,但应曰:“唯唯。”退思之,盖止容二分,而孝庄尚未配食也。上又曰:“孝穆太后,朕生身母,上尊称为皇太后,别祀于奉慈殿。今仁寿宫前殿尽宽,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太后于后殿,岁时祭享一如太庙,不敢少缺。”臣健等皆未敢应。圣意盖谓今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也。臣东阳赞曰:“皇上言及孝穆太后,尤见大公至正之心可以服天下矣。”上曰:“此事却难处,行之则理有未安,不行则违先帝之意,又违群臣会议。会议犹可,奈先帝何?朕尝思之,夜不能寐。先帝固重,而祖宗之制为尤重耳。”臣东阳对曰:“愿圣见主张得定,臣等无不奉行。”上曰:“朕亦难于降旨,先生辈是朕心腹大臣,好为处置。”臣健等曰:“须下礼部,令多官议之。”上曰:“虽多官议之,[6]亦不敢主张,仍须先生辈为之耳。”臣健等曰:“容臣等计议上闻。”上曰:“先生辈辛苦,且回去办事。”是日,上称心腹者三,呼先生者以十数,臣健等感激称谢,皆叩头起。上前下板阶,顾内官启扉,立送而出。时尊谥议已进,奉旨撰册未上几筵。臣健等乃具题本,称:“当时先帝遇天下难处之事,群臣为委曲将顺之词,或者不能无疑,乞敕礼部会集多官再加详议。”次日朝退,上起立,呼内阁臣健等至煖阁幄前,立问曰:“先生辈昨日所进题令多官会议,是几个衙门?”臣健等对曰:“即前日进谥议者。”臣东阳历对曰:“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言未毕,上遽曰:“有翰林院最好,考据古今大典礼,须用翰林院。”又曰:“有科道乎?”皆对曰:“有。”上又曰:“好。”少顷曰:“别无说话,回去办事。”盖是日专为翰林问也。自是,每召必于朝退立呼内阁,未尝呼名。
二十一日,复召。上袖出会议本,问曰:“此事如何?”臣健等对曰:“议得是。”臣东阳奏曰:“未知圣意如何?”上曰:“先生辈如何说?”臣健等对曰:“正是古礼。”上曰:“仍称太皇太后可否?”皆对曰:“既是别庙,须如此尊称为当。”上曰:“如何批答?”臣迁对曰:“须说得委曲。”臣东阳曰:“要见是重事。”上曰:“然宗庙事重要,见今后世世子孙崇奉不缺之意。此本随文书下来。”臣东阳曰:“臣等领去。”臣健亦云,上即以本授臣健,复目送而出。
二十二日,复召。上袖出奉见殿图,指示曰:“此与太庙寝规制一般,常时祭荐皆在此。”又指其廊间有门通西一区,曰:“此奉慈殿也,旧为神库,今廊庑及井皆未动。”又指其东一区别为门面南五间、东西廊各五间,曰:“此神厨也,然于此建庙可乎?”臣健等皆对曰:“此地最便。”臣东阳曰:“但未知宽窄如何?”上曰:“宽窄有数。”因指其旁小字曰:“东西十几丈,南北二十丈,后有墙,墙之后为米仓,盖较之奉慈殿图深不及八尺。”皆请曰:“墙可展否?”上曰:“须展之。其西偏有井,亭亦须去之耳。” [7]又曰:“欲迁孝穆太后并祭于此,如何?”臣健等皆对曰:“甚当。”再问,再对。上曰:“位序如何?”臣健对曰:“太皇太后中一室,孝穆太后或左或右一室。”上曰:“须在左,后来有如此者却居右。”臣东阳曰:“太皇太后居中乃可。”臣迁奏曰:“会议本未知今日可出否?”臣东阳曰:“外廷瞻仰此本已数日。”上曰:“正为庙地未定,今既定,即出矣。”皆拜出如前。
二十五日, [8]御批云:“祀享重事,礼当详慎,卿等稽考古典及祖宗庙制既已明白,都准议。特建庙奉享,仍称太皇太后,以伸朕尊亲之意。后世子孙遵守崇奉,永为定制。”于是中外翕然称为得礼。盖自丁巳之召不奉接者,已阅八年,龙颜温霁,天语周详,视昔有加。而明习国事,洞察义礼,惓惓以宗庙纲常为己任,益非臣下所能涯涘矣。后陵事竟不行,盖钦天监以为岁杀在北,方向不利,内官监亦谓事干英庙陵寝,难以轻动。而圣意终不但已,乃于陵殿神坐移英庙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其右云。
按:孝庙初年,平台、煖阁时勤召对,君臣上下如家人父子,情意蔼然,虽都俞盛朝何以加此!至陵庙一事,则以关系纲常,尤深注意,区画周详,皆断自宸衷,勤勤恳恳,归于至当,非聪明仁孝之至,孰能若此者乎!
六月,北虏小王子遣使求贡甚急,大同守臣以闻。已,许二千人入贡。既而不来。六月,闻走回男子报虏有异谋,内阁具揭帖,臣东阳亲书以进,乞会同司礼监及兵部尚书照成化年例于左顺门详审。时臣迁在告。二十二日,上朝退,召臣健、臣东阳至媛阁。上曰:“虏情谲诈,今令大通事领走回人,[9]先生辈可密切译审通事,且勿使近前。”臣健等对曰:“其人若能通汉语,则不须通事。”上曰:“然各边关粮草须与刘大夏说,用心整理。”臣东阳对曰:“昨日兵部奉请差官整理正为此。”臣健曰:“虽无此事,亦当整理,况有此声息,尤当提备。”上曰:“然整理得亦是好事。”臣东阳对曰:“今边关兵粮实是空虚,不可不急为之备。”上又曰:“着刘大夏用心整理。”臣健奏曰:“京营官军亦须整点听征。”上曰:“然。”臣东阳对曰:“京军未可轻动,亦不可不整理齐备。”臣健奏曰:“京营总兵须要得人。”上曰:“往年如遂安伯陈韶、成山伯王镛辈已退二三人矣,今如张懋等亦可。”臣东阳对曰:“退者甚当。今总兵官管事固可,领兵则未知如何?”臣健曰:“须用曾经战阵者。”上曰:“未必要经战阵,但要有谋略耳。”臣东阳对曰:“圣谕甚当,有谋略与经战阵者须兼用乃可耳。但京营官军有名无实,初设团营时有十二万,今消耗过半。前年选听征一万,及再选一万便不能及数矣。古人云:‘足食足兵。’今食不足,兵亦不足。臣等每思及此,寝食不安。”上曰:“军士须管军官抚恤,不可剥削。”臣东阳对曰:“诚如圣谕。但近年官军做工太多,既累身力,又陪钱使用。今外卫轮班皆过期不至,正为此耳。”上曰:“宣德以前军士皆不做工,内官监自有匠人”云云,此句听不能悉。臣东阳叩头对曰:“皇上明见,朝廷养军本以拱卫京畿,不为工役。今后工程望乞减省,不令军士受累,养其锐气,庶缓急有济。”上曰:“然。”又曰:“京营军士都着刘大夏用心整理,先生辈亦传得旨,可以朕意语之。”臣健等对曰:“诺。”臣东阳仰奏曰:“兵部不敢不尽心,若有议拟,乞皇上断而行之。”上曰:“然。”又曰:“坝上强贼十分猖獗,可令刘大夏设法擒捕。北山又有称靠山王者,据险为恶,辇毂近地,不可不除此患。先生辈亦尝闻之乎?”臣东阳对曰:“亦尝闻之。昨日兵部奏差京营指挥二人领官军五百,正为坝上强贼,而一应并诸贼在其中矣。”上曰:“须拣好军好马去,方可了事。”皆应曰:“诺。”上又曰:“先生辈是心腹大臣,有事须说知。昨日所进揭帖不说时,朕不得知。”臣健等皆对曰:“诺。”臣东阳又仰奏曰:“臣等有所闻见,固不敢不尽心陈说,惟望皇上断而行之耳。”上又曰:“然。”既而曰:“先生辈回去办事。”皆叩头出。于左顺门会审走回男子,一人云,在虏中闻有议者欲抢黄裹,黄裹者,谓京城也。又三人云朵颜卫头目阿耳乞蛮领三百人往虏通和小王子,与一小女寄养,似有引诱入寇之迹。各具揭帖以闻。
二十四日,臣健、臣东阳、臣迁议进御虏事宜。又以兵部奏差廷臣整理边关粮草缺乏,拟差侍郎顾佐往大同、宣府,郎中等官分往各关,预为计处。二十五日,复召至煖阁。上袖出所拟,指顾佐名曰:“是常差干事,[10]力量颇弱,恐不能了此。”臣健等对曰:“户部尚书秦纮行取尚未至,左侍郎王俨可用,但见署印,故臣等拟差右侍郎。惟皇上裁择。”上曰:“王俨固好,但掌印须留管家当。顾佐亦不必动,凡有事二人商议乃得停当。各衙门官先生辈知之,可推有才力者,不必拘定户部。”又曰:“各关可止用一人,恐官多民扰。”皆对曰:“各关相隔甚远,非一人可了,巡关御史亦是二人,若差郎中二人亦可耳。”上曰:“然。”臣健等退拟管仓侍郎陈清、刑部右侍郎李士实以进。二十七日,内批:“大同、宣府差左副都御史阎仲宇,各关差通政司参议熊伟。”七月初四日,复召至煖阁。上袖出大同镇巡官本,言虏贼势重,近又掘墩杀军,延绥游、奇兵累调未至,乞为增兵补马,情词甚急。上曰:“我边墩台,贼乃敢挖掘,墩军皆我赤子,乃敢杀伤,彼被杀者苦何可言!朕当与做主。京军已选听征二万,须再选一万,整点齐备,[11]定委领军头目,[12] 即日启行。”臣健等对曰:“皇上重念赤子一言,诚宗社之福。京军亦须整点,但未宜轻动。”上屡申前谕,臣健等对曰:“大同亦未曾请兵。”上指其奏曰:“彼固云‘臣等拘于新例,不敢上请天兵。’”臣东阳对曰:“用兵事须令兵部议处。”上曰:“兵部既有新例,亦不敢擅自开例请兵,须自朝廷行之耳。”臣迁仰奏曰:“边事固急,京师尤重。居重驭轻,亦须内顾家当。”上犹未释。臣东阳奏曰:“近日北虏与朵颜交通,潮河川、古北口甚为可虑。今闻贼在大同,稍远,欲往东行,正不知何处侵犯?若彼声西击东,而我军出大同,未免顾彼失此。须少待其定,徐议所向耳。”臣健因备言大同险远,本镇尚可支持,潮河川去京师不过一日,最为切近,诚宜先虑。上曰:“今亦未便出军,但须预备停当,待报乃行,免致临期失措。”皆对曰:“圣虑甚当。”退拟通选京军三万,令兵部推委领军官,临期酌量地方事势具奏定夺。后三日,召兵部尚书刘大夏面谕出师之意,大夏力言京军不可轻出。上曰:“太宗朝频年出兵,逐虏数百里,未尝不利。”大夏对曰:“太宗之时何时也?有粮有草,有兵有马,又有好将官,所以得利。今粮草缺乏,军马疲弊,将官鲜得其人,军士玩于法令,不能杀贼,亦且因而害人,徒费财物,有损无益。”大意与内阁议同。上纳之,师乃不出。
十五日朝罢,上召内阁来。臣健等随至煖阁。上曰:“刘宇在大同尽用心,近又虑潮河川难守,欲行令凿品字窖及以新制铁子炮送与备用,亦是为国,可量与恩典,以励人心。”皆奏曰:“未知圣意是何恩典?”上曰:“升官亦难,可以赏赐。”皆应曰:“诺。”臣迁曰:“与敕奖励亦可。”上曰:“然凿窖、制炮是刘宇独奏,今难独赏。吴江、陆訚亦皆用心防御辛苦,可并赏之。”皆应曰:“诺。”上又曰:“辽东张天祥事亦是大狱,今欲令明白。”臣迁对曰:“张天祥已死矣。”上曰“天祥虽死,张斌尚坐死罪,昨张洪又诉冤抑。”臣健等皆对曰:“此事系御史奏举,法司会勘,张洪诉本又该都察院覆奏,令巡按御史审勘矣。”上袖出东厂缉事揭帖云:“已令人密访,其情如此。当时御史王献臣止凭一指挥告诱杀情词,吴一贯等亦不曾亲到彼处,止凭参政甯举等勘报,事多不实。今欲将一干人犯提解来京,令三法司、锦衣卫于午门前会问,方见端的。”皆对曰:“如此固好。”上以揭帖付臣健,曰:“先生辈将去整理。”臣健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已批出,东厂揭帖又不可批行,须待会勘至日再议。”十六日,上令太监陈宽等于左顺门传圣意,令拟旨施行。臣健等因极论此事众所共知,公论难掩,传旨改命于事体大不安。宽等不肯止,然且各有执辩。健等退,再具揭帖云:“臣等非敢固违,但命已出,今别无事由,猝然改命,恐非朝廷大公至正之体。辽东不远,请仍待会勘至日施行。”
十七日退朝,上面召内阁、兵部来至门上。兵部选镇抚司理刑官毕,臣健等入至煖阁。上盛气曰:“张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辈昨所进揭帖祇合亲书密进,如何令书办官代写?”臣健等皆叩头曰:“东厂揭帖臣等已封定,不曾令书办官见之。”上曰:“阁下揭帖内乃有提解来京等语,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辈固以为不可行,何也?”臣健等对曰:“臣等非敢阻解京,但无故传旨,事体未便,故欲少待会勘耳。”上曰:“此事已两番三次,何谓非阻!”皆对曰:“此事情已经法司勘问,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上曰:“先生辈且未可如此说,法司官若不停当,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臣东阳对曰:“士大夫未必可尽信,但可信者多,其负朝廷者不过十中一二耳。”臣迁对曰:“事须从众论,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上曰:“先生辈此言皆说不得,此是密切令人到彼处体访得来,谁敢欺也!”皆对曰:“此事干证皆在彼处,恐劳人动众耳。”上曰:“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臣健等皆曰:“赏罚,朝廷大典,正须明白。若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诚恐失边将心,无以压服天下。臣等愚见无他,正欲皇上明赏罚耳。”上曰:“赏事重大,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实情。若果系扑杀,贪功启衅,岂可纵之?若果有功被诬,须为伸雪。”语久,龙颜少霁,曰:“须传旨行之。”皆应而出。
十八日复召,上从容问曰:“昨因张天祥事,先生辈言文职官不负朝廷,亦不应如此说,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臣健等皆对曰:“臣等一时愚昧,干冒天威。”臣东阳曰:“臣等非敢谓其皆不负国,但负国者亦少。”臣迁曰:“文官负国者,臣等亦不敢庇护,必欲从公处置。”上笑曰:“亦非谓庇护,但言其皆能守法则不可耳。”因谓:“此事当如何发?初欲传旨,先生辈谓别无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为猝也。如是至再。”皆应曰:“臣等见都察院本已批出,无行,只欲事体安稳耳。”上曰:“缉访之事,祖宗以来亦有旧规。今令东厂具所缉专题本批行。”皆对曰:“不如传旨。”上乃令拟旨以进。是日,龙颜甚霁,盖以昨日之论大严,故复示宽慰如此。
七月十九日,召至煖阁。上问:“吴舜、王盖,吏部、都察院已查考察案卷,今当有处置。”臣健等请曰:“未知圣意如何?”上曰:“吴舜事情尤重,可令为民。王盖冠带闲住。”臣健等同奏曰:“似太重。”上曰:“吴舜事重,除冠带闲住,更无处置。”臣健对曰:“吴舜令冠带闲住,王盖对品调外任足矣。”上曰:“王盖调外任亦可。吴舜不谨,自该闲住,又查有许多事情,若究竟到底,决难轻贷,今须令为民。王盖亦须令闲住耳。”臣东阳对曰:“吴舜事纵使查勘得实,亦不过不谨,恐亦止该闲住。”上未许。臣健曰:“王盖似轻。”臣东阳曰:“王盖乃秀才时事耳。”上曰:“王盖已考作不谨,若止令调任,难为考察衙门体面。”臣健曰:“大臣是朝廷心腹,言官亦是朝廷耳目。”上曰:“固然,但宪纲明开,不许风闻言事,大明律‘风宪官犯罪加二等’,皆祖宗旧制。近来言官纠劾大臣多有不实,亦须略加惩治,以警将来。”臣东阳曰:“科道以言为职,古人云‘言虽不当,亦不加罪。’皇上一向优容谏官,未尝轻易罪谪,天下人称颂圣德正在此。”上曰:“在平时或然,今后言事自优容之。此是考察事体,难但已耳。”终不许。乃退,复两拟王盖以进,竟从初命行之。
八月二十五日,召至煖阁。上曰:“孝庄睿皇后神牌昨已造完,内台择在九月初四日奉安奉先殿,此系内事,于外无行。裕陵神椅,英祖原在左,孝庄在右,今当奉请英祖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右。欲传旨令钦天监择日遣官行礼,可撰祝文。”臣东阳奏曰:“神椅向似已安讫。”上曰:“尚未。向以孝庄当在左,近有一门似未便。乃今以靠壁移后五尺,今始移矣。”又曰:“昨令礼部禁服色,今可传旨与郑旺、赵鉴严加缉访,内府令郑旺缉访。盖近来风俗奢僭不可不治耳。”臣健等复奏曰:“内府亦缉访最是。”上曰:“在外文职官读书明理,犹不敢僭为,内官不知道理,尤多僭妄。”皆对曰:“诚如圣谕。但臣等不知内府该禁花样。”上历数其应用花样甚详,且曰:“若蟒龙、飞鱼、斗牛皆不许用,亦不许私织。间有赐者,或久而损坏,亦自织用,均为不可。”又曰:“玄黄、紫皂乃是正禁,若柳黄、明黄、姜黄等色,皆须禁之。”又曰:“玄色可禁,黑绿乃人间常服,不必禁。乃内府人不许用耳。”皆诺而退。
二十六日复召。叩头毕,臣东阳奏曰:“刘健今日肚腹不调,不曾进来。”既叩榻,上曰:“昨先生辈题神牌。”臣东阳对曰:“已题讫矣。”上曰:“钦天监已择九月初四日奉安,可写仪注来。”皆应曰:“诺。”上又曰:“昨所言服色事,须写敕与郑旺、赵鉴,缘旺等原敕不曾该载此事,[13]故须特降一敕耳。”皆应曰:“诺。”上曰:“昨旨内有玄色、黑绿,黑绿与青皆人间常用之服,不必禁之。”臣迁对曰:“乃玄色样黑绿耳。”上又曰:“黑绿常服,禁之亦难,正不须说及也。”皆诺而退。
九月初一日,复召。上曰:“初四日奉安神牌,须用仪注并九庙祝文,可写来。”臣健等皆诺而退。盖自论张天祥事后,至此一再见,天颜始开霁如故云。
十八日,复召。臣健奏曰:“谢迁有疮疾,注门籍。”上曰:“吴一贯缘事被提,可差一人代之。”皆应曰:“诺。”臣东阳奏曰:“须再令兵部会推否?”上曰:“边关事急,若下该部,未免展转数日,只先生辈推二人或径写一人亦可。”因谕曰:“谢先生疮疾可传朕旨令善加调理,令便令御医往看也。”臣健对曰:“亦不甚重。”臣东阳曰:“止是昨日未入,一二日亦当出也。”上问曰:“是何疮疾?”臣健对曰:“止是癣疮,因抓破作痛,行步未便耳。”上曰:“癣疮不害事,亦须从容调理数日,出来办事,方委托先生辈也。”皆叩头谢。是日朝退,臣健等具以圣意谕臣迁。不移晷,而遣医至矣。
二十一日,复召。上袖出大同总兵官吴江本授臣健,曰:“吴江奏,欲临阵以军法从事。昨所拟似太重,恐边将轻易启妄杀之渐。”皆未敢应。少顷,臣健对曰:“临阵用军法,自古如此。两军相持,退者不斩则人不效死,何以取胜?”上曰:“虽然,亦不可径许,若命大将出师,敕书内方有军法从事之语。各边总兵官亲御大敌,官军有临阵退缩者,止许以军法严令从重处置,如此方可。”臣东阳奏曰:“此事者不说起尚可,[14]今既奏请,若明言不许,却恐号令从此不行。”臣健亦力赞其说。上复申前谕。臣健奏曰:“昨日兵部拟奏尽有斟酌。寻常小敌或偏裨出战皆不许,似止依所奏足矣。”上曰:“兵部所拟固好,总兵官既奏了一场,若止答一‘是’字,亦不为重。外边视奏词亦不甚着意,亦须于旨意说出乃为重耳。”臣迁曰:“今遵圣谕批答,仍用一‘是’字为宜。且军法亦不专为杀,轻重各有法决,打亦军法也。”上曰:“然,可去整理停当。”皆诺而退。
三十日,复召。上谕曰:“先生辈可做一旨意,如今各边杀贼功次,行巡按御史查勘多有经年累岁不肯奏报,或至病故不沾恩命,无以激劝人心。可酌量地方远近,定与限期,若有过违令兵部参究。”臣健等皆奏曰:“诚有此弊。”上曰:“此恐是都察院行。”臣东阳对曰:“兵部咨都察院转行御史。”上曰:“然。”少顷,又曰:“昨日令李荣来说日讲,时刘机讲‘陈善闭邪’,‘陈’字解做‘陈说’不是,止云‘敷陈其说’乃可耳。”皆应曰:“诺。”臣健曰:“昨李荣又说‘以善道启沃他,’‘他’字不是。”上微笑曰:“‘他’字也不妨,大抵讲书须要明白透彻,直言无讳。道理皆四书上原有的,[15]不是纂出,若不说尽也无进益。且先生辈与翰林院是辅导之职,皆所当言。”臣健对曰:“臣等若不敢言,则其馀百官无敢言者矣。”上曰:“然。”臣迁曰:“圣明如此,讲官愈好尽心。”臣东阳曰:“今年圣学缉熙,中外臣民无不仰戴,臣等敢不仰承圣意。”皆叩头谢。上又曰:“先生辈可传与他不必顾忌,昨所讲似有顾忌耳。”又曰:“‘他’字亦不妨,昨因话偶及此,意以为不若‘启沃之’更好,然不必深计也。”皆复谢而出。是日,天颜和悦,似以昨所传未的,恐讲官因此有所观望,故特示详悉如此。盖经筵讲章自数岁以来始去旧时谀颂之习,加以规谏,未尝少忤,及闻此谕,益知上意所向云。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日,臣东阳病起已逾月,上召至煖阁,袖出数本,指一揭帖曰:“此广东巡按御史聂贤所奏地方盗贼事,须紧镇巡官。”臣健对曰:“昨所拟已是切责。”上曰:“然凡一应事务当兴革者,皆责在镇巡,今都不见奏报,更须加紧。”皆应曰:“诺。”上又指二本曰:“此南京科道劾两京堂上官,作何处置?”臣健等对曰:“进退大臣事重,臣等不敢轻拟。”上曰:“彼首言崔志端是道士出身。先年亦有道士掌印者,但不多耳。”臣健对曰:“固然。”上又曰:“彼言周季麟丧师失律,失律者非止一人。”臣健等曰:“周季麟亦是好官。” [16]上曰:“然。洪锺在蓟州时,以潮河川开山致损人命,故人论之不已。”健亦对曰:“洪锺亦好。”臣东阳曰:“好处尽多。”上曰,“彼言张抚卑谄大臣。要刚正有气节,若果有卑谄之行,当退。但亦无指实,难遽退耳。”臣健曰:“皇上每值纠劾,欲求实迹最是。”上曰:“若大臣有旷职坏事者,诚宜黜以示戒。今亦无甚不好者,须皆留办事耳。”臣健等奏曰:“臣等每见‘留着办事’之文,窃有未安。大臣宜甄别贤否,若槩云‘留着办事’,即系该退之人姑容不退,中有好者,似不能堪。”上笑问曰:“然则先生辈意欲如何处置?”皆对曰:“止云‘照旧办事’可耳。”上曰:“然。”又指一本云:“太常寺欠行户钱钞,昨有旨查洪武等钱缘何市不通使,户部查覆未明,仍须别为处置,务使通行。”臣健等对曰:“此须自朝廷行起,如赏赐、折俸之类,[17]在下如盐钞、船钞亦用,旧钱乃可通行。且民间私铸低钱听其行用,本朝通宝乃不得行,诚非道理。”臣迁对曰:“昨令查议,正欲通行。但私钱不禁,则官钱决不能行。前年铸弘治钱,曾禁私钱,不二三日即滥使如故。”上曰:“何故如此?”皆对曰:“只是有司奉行不至。”上曰:“今须严禁。”臣东阳奏曰:“臣等访得今所铸钱徒费工科,得不偿失,亦是有司不肯尽心。若止如此,虽铸何益?”臣迁曰:“昨令查已未铸造数目,亦是此意。”上曰,“然。”臣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一事最为紧要。其馀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矣。”上问:“商人何故不肯上纳?”臣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臣东阳奏曰:“奏讨之中又有夹带,奏讨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臣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私茶数百斤,太祖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寘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止。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18]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臣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便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意励精思治如此。是日,天颜甚霁,问答详悉,蔼然家人父子之风,诚前古所罕见也。
十六日,召至煖阁。上问曰:“昨管河通政奏巡按御史陆偁私寄书二册,题曰均徭则例,又擅革接递夫役若干名。陆偁为御史,奈何寄人私书?于理不当。且夫役系是旧制,不得擅减。”臣东阳对曰:“观奏词,恐所寄即是则例。”上曰:“书自是书。”皆不敢答。臣健对曰:“均徭事亦是御史所管。”上曰:“何为不奏?”臣健奏曰:“然则罪之乎?”上曰:“今日陆偁已见,姑令回话,[19]纵不深罪,亦须薄示惩戒。”皆应曰:“诺。”上又出一本曰:“此户部覆奏处置流民本。内推刑部侍郎何鉴,查已服满。此须会吏部、户部,安得自推?”臣健等对曰:“凡系本部承行事,亦有径推者。”上曰:“此前人不是。吏部铨衡之职,推举人才乃其职掌。若使会推,今日不称,亦无后词。”臣健、臣东阳对曰:“何鉴诚是好官,能了此事。”上曰:“何鉴虽好,终要经由吏部。”臣健曰:“然则通令吏部会议。”上曰:“处置流民是户部事,只用‘是’字答之,不须再会吏部。惟所推官员须会吏部耳。”皆诺而出。盖上既明习国事,论议层出,或累数十句,臣下虽欲尽一二语,至无间可入,或不竟其辞而退,退而寻绎所受,亦不能悉记也。议事之召讫于是日,不越月而大渐之命至矣,呜呼痛哉!
弘治十八年五月,闻上不豫。初六日昧爽,司礼监太监戴义出左掖门宣内阁。臣东阳先至,顷之,趣者六七次,臣健、臣迁继至,乃同入。趣者道相属。入乾清宫左门,[20]由右阶升殿,入东户转西南,又入户北行数步,穿重幔,上仙桥,又数步见御榻。上着黄色便服坐榻中,南面。臣健等叩头。上令近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来。”于是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统,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岁,乃得此疾,殆不能兴,故与先生每相见时少。”上玉色发赤,火声盛气。[21]臣健等皆对曰:“陛下万寿无疆,偶尔违和,暂须调摄,安得遽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强也。” [22]因呼水漱口,掌御药事太监张愉取金盂进水,以青布拭舌,劝上进药,不答。愉曰:“再进此一服,即无事矣。”上又曰:“朕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荒。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费心,我知道。”因执臣健手若将求诀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 [23] 至弘治三年九月二十四日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亟令礼部举行。”皆应曰:“诺。”时司礼太监陈宽、李荣、萧敬等以次毕至,皆罗跪榻外。上曰:“授遗旨。”扶安、李章奉笔砚,戴义就榻前书之。上又曰:“东宫聪明,但年少好逸乐,先生每勤请他出来读些书,辅导他做个好人。”臣健等叩头,仰奏曰:“臣等敢不尽力。”上复加慰谕而退。事虽在仓卒,[24]天语详备,累数百言,不能悉记,而其重且大者如此。臣健等出至后左门,请旨传礼部行之。戴义送出东角门而入。越一夕,而龙驭上宾矣。追念先皇帝简任眷遇之恩,顾托委付之意,诚古帝王所不及。俯仰之间,已如隔世,叩地吁天,无所逮及,可胜痛哉!
弘治十八年八月二十日,[25]讲毕出至文华门,上遣司礼太监官召臣健等复至煖阁,问曰:“昨差承运库太监王瓒、崔杲往南京、浙江织造,瓒等请长芦盐一万二千引,[26]户部止与六千引,半与价银,今可全与。”臣健等同奏曰:“与盐六千,又与半价,已自足用。”上曰:“既与半价,何不全与盐引?”臣健等对曰:“户部亦是撙节用度耳。”上曰:“该部既要节用,何不留此半价,却将盐引与之,听其变卖,岂不两便?”臣健等对曰:“价银有限,不若盐引之费为多。”上曰:“何故?”臣东阳对曰:“盐引有夹带。且如有引一纸,便夹带数十引,以此私盐拥滞,官盐不行。先帝临终锐意整理盐法,正是今日急务,不可不为远虑。”上曰:“若夹带事发,朝廷自有正法处治也。”[27]臣东阳对曰:“此辈若得明旨,便于船上张揭黄旗,书写‘钦赐皇盐’字样,势焰烜赫,州县驿递官吏稍稍答应不到,便行捆打,只得隐忍承受。盐商、灶户虽吃亏到底,谁敢声说?所以不若禁之于始。”臣健等亦共言之。上正色曰:“天下事岂只役几个内官坏了?譬知十个人也,只有三四个好,便有六七个坏事的人,先生辈亦自知道。”如是者再言之,盖是时已有先入之说矣。上复谓:“此事务要全行。”臣健等奏曰:“容臣等再去计较。”因叩头出殿中。司礼监追达圣意,亦答云:“已奏过,再去计较。”监官遽回,奏云:“先生辈已承行矣。”臣健等至阁,复具揭帖力争,请止从前。明日,内批出,止与盐六千引,如户部议云。[28]
正德六年四月十三日讲毕,复召至煖阁。叩头毕,上手取会试录一本,付司礼监太监张永授臣东阳等。内有白纸票粘于纸上者三,皆指摘所刻文字错误处。上曰:“今欲别有施行,但念衙门体面,恐不好看,但与先生辈知之耳。”臣东阳捧录叩头出至煖阁门外,留寘案上。少刻,永令内臣送至煖阁。[29]是年,大学士刘忠累疏辞疾未允,强起主考试事,出院后即乞省墓,已得请。是日陛辞,[30]闻此事而去。比抵家,[31]复具疏乞休致。盖已有先人之说矣。
正德六年八月十四日,流贼刘七、齐彦明等肆乱北畿,方拥众北向,京师戒严。上命兵部侍郎陆完提督军务。师已出涿州,忽报贼在固安,甚急。上召臣东阳、臣廷和、臣储至左顺门内。上南向,问曰:“贼在东,师乃西出,恐缓不及事。适令兵部追还陆完等,令东可否?”东阳等对曰:“甚当。且行未远,一二日内可至。”臣东阳复奏曰:“闻贼船在水套,[32]自陷危地,似来送死,官军并力擒之不难。但恐人心不齐一,向来累失事机正坐此故。今官军在北,贼若南奔,逸不可制。”上曰:“张俊等皆在南,料亦无害。”臣东阳对曰:“今须亟敕东南诸将,令严谨堤备,以防奔溃。若有意外,查照地方连坐,邻境不许互相推调,务在万全。”上曰:“然。先生辈宜用心办事。”臣东阳奏曰:“臣等敢不尽心,但今盗贼充斥,臣等不能运谋设策,致廑圣虑,俱合有罪。”上曰:“只用心便是。”臣东阳复奏曰:“此贼亦是乌合之徒,但愿朝廷赏罚严明,[33]诸将效力,必可成功。”上慰谕,令退。臣东阳因复奏曰:“年衰多病,累岁乞休,未蒙矜允,即今勉强供职,实不堪胜。少待事情宁帖,当再陈乞耳。”臣廷和、臣储遽奏曰:[34]“今已愈矣。”上复加慰谕,因叩头出。是日,有羊酒之赐云。
校勘记
[编辑]- ↑ “司礼监诸太监皆环跪于案侧”,“诸”字原本不清,据明朱当㴐(下简称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下同,省注。)补。
- ↑ “副总兵恐不必提问”,“问”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皆拟旨讫”,“讫”原作“请”,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上亲书手敕成”,“亲”原作“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原作“大行太皇太后居右今慈懿太后居左合祔裕陵”,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及明史卷一一三英宗孝庄钱皇后传改。
- ↑ “虽多官议之”,“议之”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亭亦须去之耳”,“须”原作“汉”,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二十五日”,“二”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今令大通事领走回人”,“大”原作“夫”,“人”原作“任”,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是常差干事”,“常”原作“尝”,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整点齐备”,“点”原作“理”,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定委领军头目”,“头”原作“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缘旺等原敕不曾该载此事”,“缘旺”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此事若不说起尚可”,“尚”原作“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道理皆四书上原有的”,“四书”原作“是书”,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周季麟亦是好官”,“周”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如赏赐折俸之类”,“如”原作“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人皆不敢言”,“人”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姑令回话”,“姑”原作“始”,据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入乾清宫左门”,“左门”原作“右门”,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火声盛气”,“火”原作“大”,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不可强也”,“可”原作“须”,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原本衍“日”字,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事虽在仓卒”,“事”原作“是”,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弘治十八年八月二十日”,“日”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瓒等请长芦盐一万二千引”,“请”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朝廷自有正法处治也”,“也”字原作“他”,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改。
- ↑ “明日内批出止与盐六千引如户部议云”,“日内批出止与盐六千引如户部议云”十五字原本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永令内臣送至煖阁”,“煖”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出院后即乞省墓已得请是日陛辞”,“墓已得请是日”六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比抵家”,“比”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佚名国朝典故本补。
- ↑ “闻贼船在水套”,“套”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 ↑ “但愿朝廷赏罚严明”,“严明”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 ↑ “臣廷和臣储遽奏曰”,“储”原作“永”,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及本卷前文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