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岩集/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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罨画溪蒐逸
[编辑]记
[编辑]烈妇李氏旌闾阴记
[编辑]朴君景兪之妹金氏妇。从夫死。 朝家尝举旌淑之典矣。及景兪殁而妻李氏。处义从容。视妹尤烈。则又旌其闾如金妇例。嗟呼是举也。世之所罕有。而乃于朴氏之门。若彼其易焉。亦岂无所本而然哉。朴君之从吾游久矣。为人温雅孝友。平生以小学律身。在他人。则或出于勉强太息。而乃朴君日用常行之事。故其稚妹弱妻。耳擩目染。其视义烈。如井臼之可亲。酒食之是议。不甚知崭截难行。而真以为匹夫匹妇之可能此。其十五年之间。世之所难一得者。再观于其门也。朴君密阳人也。字穉然。自号曰澹宁。李氏。学生允培之女。壬寅五月十八日殁。年三十六。殁之明年正月二十一日。 命旌闾。
马首虹飞记
[编辑]夜宿凤翔邨。晓入沁都。行五里许。天始明。无纤氛点翳。日才上天一尺。忽有黑云。点日如乌头。须臾掩日半轮。惨憺窅冥。如恨如愁。频蹙不宁。光气旁溢。皆成彗孛。下射天际如怒瀑。海外诸山。各出小云遥相应。蓬蓬有毒。或出电。耀威日下。殷殷有声矣。少焉。四面䢔遝正黑。无缝罅。电出其间。始见云之积叠襞褶者。千朵万叶。如衣之有缘。如花之有晕。皆有浅深。雷声若裂。疑有墨龙跳出。然雨不甚猛。遥望延白之间。雨脚如垂疋练。促马行十馀里。日光忽透。渐益明丽。向之顽云。尽化庆霱祥昙。五彩絪缊。马首有气丈馀。黄浊如凝油。指顾之间。忽变红碧。矫矫冲天。可门而由也。桥而度也。初在马首。可手摸也。益前益远。已而行至文殊山城。转出山足。望见沁府外城。缘江百里。粉堞照日。而虹脚犹插江中也。
醉踏云从桥记
[编辑]孟秋十三日夜。朴圣彦与李圣纬,弟圣钦,元若虚,吕生,郑生,童子见龙。历携李懋官至。时徐参判元德先至在座。圣彦盘足横肱坐。数视夜。口言辞去。然故久坐。左右视莫肯先起者。元德亦殊无去意。则圣彦遂引诸君俱去。久之童子还言。客已当去。诸君散步街上。待子为酒。元德笑曰。非秦者逐。遂起相携。步出街上。圣彦骂曰。月明。长者临门。不置酒为懽。独留贵人语奈何。令长者久露立。余谢不敏。圣彦囊出五十钱沽酒。少醉。因出云从衢。步月锺阁下。时夜鼓已下三更四点。月益明。人影长皆十丈。自顾凛然可怖。街上群狗乱嗥。有獒东来。白色而瘦。众环而抚之。喜摇其尾。俛首久立。尝闻獒出蒙古。大如马。桀悍难制。入中国者。特其小者。易驯。出东方者。尤其小者。而比国犬绝大。见怪不吠。然一怒则狺狺示威。俗号胡白。其绝小者。俗号友友。种出云南。皆嗜胾。虽甚饥。不食不洁。嗾能晓人意。项系赫蹄书。虽远必传。或不逢主人。必衔主家物而还。以为信云。岁常随使者至国。然率多饿死。常独行不得意。懋官醉而字之曰。豪伯。须臾失其所在。懋官怅然东向立。字呼豪伯。如知旧者三。众皆大笑。哄街群狗。乱走益吠。遂历叩玄玄。益饮大醉。踏云从桥。倚阑干语曩时。上元夜莲玉舞此桥上。饮茗白石家。惠风戯曳鹅颈数匝。分付如仆隶状。以为笑乐。今已六年。惠风南游锦江。莲玉西出关西。俱能无恙否。又至水标桥。列坐桥上。月方西随正红。星光益摇摇圆大。当面欲滴露重。衣笠尽湿。白云东起横曳。冉冉北去。城东苍翠益重。蛙声如明府昏聩。乱民聚讼。蝉声如黉堂严课。及日讲诵。鸡声如一士矫矫。以诤论为己任。
昼永帘垂斋记
[编辑]昼永帘垂斋。梁君仁叟草堂也。斋在古松苍壁之下。凡八楹。隔其奥。为深房。踈其棂。为畅轩。高而为层楼。稳而为夹室。周以竹栏。覆以茅茨。右圆牖。左交窗。軆微事备。冬明夏阴。斋后有雪梨十馀株。竹扉内外。皆古杏绯桃。白石铺前。清流激激。引远泉入阶下。为方池。梁君性懒而好深居。倦至辄下帘。颓然卧乎乌几一琴一剑一香炉一酒壶一茶灶一古书画轴一碁局一之间。每睡起。揭帘看日早晏。则阶上树阴乍转。篱下午鸡初唱矣。于是乎据几看剑。或弄琴数引。细吸一杯。以自畅怀。或点香烹茗。或展观书画。或棋按古谱。摆列数局已焉。久来如纳潮。睫重若垂云。复颓然而卧。客至入门。则帘垂寂然。落花满庭。檐铎自鸣。字呼主人三四声。然后起坐。复观树阴檐影。则日犹未西矣。
竹坞记
[编辑]古来赞竹者甚多。自诗之淇澳。歌咏之嗟叹之不足。至有君而尊之者。竹遂以病矣。然而天下之以竹为号者不止。又从以文而记之。则虽使蔡伦削牍。蒙恬束毫。不离乎风霜不变之操。䟽简偃仰之态。头白汗青。尽属饤饾。竹于是乎馁矣。顾以余之不文。赞竹之德性。以形容竹之声色。作为诗文者多矣。更何能文为。梁君养直。介直有志节者也。尝自号曰竹坞。而扁其所居之室。请余为记。而果未有以应之者。吾于竹。诚有所病焉故耳。余笑曰。君改其额。文当立就尔。为诵古今人奇号韵题之如烟湘阁,百尺梧桐阁,杏花春雨林亭,小罨,画溪昼永帘垂斋,雨今云古楼者。屡数十百。劝其自择焉。养直皆掉头而否否。坐卧焉竹坞。造次焉竹坞。每一遇能书者。辄书竹坞而揭之壁。壁之四隅。尽是竹坞。乡里之以竹坞讥者亦多。恬不知耻。安而受之。所以请余文者。今已十年之久。而犹不少变。千挫百抑。不移其志。弥久而罙切。至酹酒而说之。声气而加之。余辄默而不应。则奋然作色。戟手疾视。眉拂个字。指若枯节。劲峭槎枒。忽成竹形。呜呼。养直岂真癖于竹。而爱之至哉。观于外可见其肝肾肺胃。磐矹荦确。如奇岩巉石。而丛篠幽篁。森郁其中也。余之文至此而恶能已乎。古之人既有尊竹而君之者。则如养直者。百世之下。可为此君之忠臣矣。吾乃大书特书而旌之曰。高孤贞靖。梁处士之庐。
跋
[编辑]桃花洞诗轴跋
[编辑]大凡花之开落。皆缘风雨。则风雨乃花之赵孟弼云。看杏之时。安知有此洞桃花。不过旬日。弼云游人。尽来此洞。譬如魏其宾客。去事武安。安得无懊恨于生贵之桃花乎。刘梦得玄都。当作如是观。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充满絪缊。盛大流行。四海涵日煦。无一息可断。无一亏可隙。今来此洞。充满盛大。蔼然中和。无一树非桃。无一枝不花。温厚高明。不觉心降而气平。平生偏性。安得不到此而融化乎。高景逸邮亭。当作如是观。堤上歌吹为群。懽笑成队。忽有醉人恸哭。声声呼母。观者如堵。容无愧怍。累欷掩抑。咸中节奏。心专于哭。自然合律。若谓醉人看桃花思母。非也。又谓是感时触物自然兴悲。非也。又谓孝子思母。随处而然。亦非也。是乃观者臆量耳。非醉人真情。须问醉人所恸。醉人所恸。何事阿难。悟妙发笑。当作如是观。是日敬夫尤醉。倒骑士彦驴。乱驰松树间。逸如辈左右呵拥。以为笑乐。懋官惠甫。亦大醉。哄笑不止。可谓剧饮大醉。乐亦极矣。然而日暮相携。人人催归。未有一客肆宕留宿桃花者。呜呼嘻噫。渔夫迷津。当作如是观。于是观桃道人。乃作偈语曰。
我见桃花色。勃然如有神。亦有桃花香。临风喷射人。菩蕾如豆佛。反叶学弨弓。香色皆附质。生意还从空。十字缺。 不妒亦不嗔。定不识情字。
哀辞
[编辑]士章哀辞
[编辑]〈缺百六字。〉 尝看花弼云台。方其夕阳。立马原上。举扇而障日。人莫不动容顾之。诗效虞山。笔则南宫。其所好往往宝剑值百金。夫孔雀之辟尘也。火布之浣垢也。芷术之止汗。其天性也。鸳鸯锦鸡之立水。其自喜也。爱时之善讴者。中夜鼓瑟。每变其新声。动节靡靡。未尝不凄怆悲怀也。病血欧者。数月而没。遗子于腹。其先与余同祖。辞曰。
吾每不知声之同出于口。而乐奚为兮笑。哀奚为兮哭。岂二者之不可强而发乎情之极。吾不知所谓情之何状。而思则酸我鼻。又不知泪之何水。而啼则生于目。嗟乎啼之若可教而为。吾当忸怩而不能声。吾乃今知所谓泪之汪汪然。不可以学而得。
祭文
[编辑]祭郑石痴文
[编辑]生石痴。可会哭可会吊。可会骂可会笑。可饮之数石酒。相裸体驱击。酩酊大醉。忘尔汝。欧吐头痛。胃翻眩晕。几死乃已。今石痴真死矣。石痴死而环尸而哭者。乃石痴妻妾昆弟子姓。亲嫟固不乏。会哭者握手相慰曰。德门不幸。哲人云胡至此。其昆弟子姓拜起。顿首对曰。私门凶祸。其朋朋友友相与叹息言。斯人者固不易得之人。而固不乏会吊者。与石痴有怨者。痛骂石痴病死。石痴死而骂者之怨已报。罪罚无以加乎死。世固有梦幻此世。游戯人间。闻石痴死。固将大笑。以为归真。喷饭如飞蜂。绝缨如拉朽。石痴真死。耳郭已烂。眼珠已朽。真乃不闻不睹。酌酒酹之。真乃不饮不醉。平日所与石痴饮徒。真乃罢去不顾。固将罢去不顾。则相与会酌一大杯。为文而读之曰。〈缺。〉
书
[编辑]答南寿
[编辑]雨雨三昼。可怜弼云繁杏。销作红泥。若早知如此。岂嫌招邀作一日消闲耶。永日悄坐。独弄双陆。右手为甲。左手为乙。而呼五呼百之际。犹有物我之间。胜负关心。翻成对头。吾未知吾于吾两手。亦有所私焉欤。彼两手者。既分彼此。则可以谓物。而吾于彼。亦可谓造物者。犹不胜私扶抑如此。昨日之雨。杏虽衰落。桃则夭好。吾又未知彼大造物者。扶桃抑杏。亦有所私于彼者欤。忽见帘榜。语燕喃喃。所谓诲汝知之。知之为知之。不觉失笑曰。汝好读书。然不有博奕者乎。犹贤乎已。吾年未四十。已白头。其神情意态。已如老人。燕客嘻笑。此老人消遣诀也。此际清翰忽坠。足慰我思。而紫帖柔毫。甚似文谷。雅则有之。风骨全乏。此龙谷尹尚书虽为搢绅楷范。终非大家法意也。不可不知。静存窝记。今承来索。始乃省觉平生然诺向人易。已遭此迫隘。殊令悔赧然。今既省存。谨当静构。而第其迟速。有未可料。不宣。
与人〈安义时〉
[编辑]剧暑中。佥履起居连胜否。圣钦近作何样生活否。悬悬。尤不能忘也。仲存时得相逢饮酒。伯善失青桥。圣纬无泥洞。则未知如此长日。何以消遣否。在先闻已罢官云。未知归后。几番相逢否。彼既丧糟糠之妻。又丧良友之如懋官者。悠悠此世。踽踽凉凉。其面目言语。不见可想。亦可谓天地间穷民。呜呼痛哉。吾尝论绝弦之悲。甚于叩盆。叩盆者。犹得再娶三娶。卜姓数四。无所不可。如衣裳之绽裂而补缀。如器什之破缺而更换。或后妻胜于前配。或吾虽皤而彼则艾。其宴尔之乐。无闲于新旧。至若绝弦之痛。我幸而有目焉。谁与同吾视也。我幸而有耳焉。谁与同吾听也。我幸而有口焉。谁与同吾味也。我幸而有鼻焉。谁与同吾嗅也。我幸而有心焉。将谁与同吾智慧灵觉哉。锺子期死矣。为伯牙者抱此三尺枯梧。将向何人鼓之。将使何人听之哉。其势不得不拔佩刀。一拨五弦。其声戛然。于是乎断之绝之。触之碎之。破之踏之。都纳灶口。一火烧之。然后乃满于志也。吾问于我曰尔快乎。曰我快矣。尔欲哭乎。曰吾哭矣。声满天地。若出金石。有水焉迸落襟前火齐。瑟瑟垂泪。举目则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尔见伯牙乎。吾见之矣。
与族弟〈准源〉书
[编辑]珠邱事竣。弓剑永閟。瞻望 云乡。顿首长号。何所逮及。伏惟严沍。台軆起居万胜。先兄主遗集较正之本。共有几卷否。末俗循名知德者稀。盖以卑牧而高尚。癯容而肥遁。隐不违亲。人不知其隐也。名不离士。世无得以名焉。地如此近。而遐心莫回。道之方亨。而苦节难屈。岂非独立而不惧。确乎其不拔者乎。求之先民。实罕与俦。虽其名位未充。出处不侔。若为树风善世。立言垂后。未始不同也。岂惟斯文赖而不坠。有以翼玄黎二祖。而益壮吾宗也。曩在岭邑时。以华阳先墓祭祝事。见赐长牍矣。未知收入于遗集中耶。其时仰答不得不枚举暴实。玆以幷为誊送。幸为附之原书之下。低一字列录如何。族从衰病日甚。而犹复间关岭海。甘作老饕。是诚何心。邑瘼民肓。俱属难医。而风气绝殊。拔木飘瓦。发作无时。鲸吼鼍鸣。只在枕头。回想家乡。千嶂插天。大抵一时游客。筇屐探胜之地则可也。殊非暮境盘桓啬养之所。况其不带一丁。孤栖如僧者乎。值此岁暮。怀思悄悄。非尺书可既。姑此不备。
碑
[编辑]灵圭碑
[编辑]神宗皇帝二十年 昭敬王二十五年。倭人来寇。陷我三京。僧灵圭与文烈公赵宪合军。大破秀吉兵于清州。移军锦山。力战死之。当是时。高敬命,金千镒。以义起旅。为招讨使。崔庆会鹘字标军。任启英虎字标军。金德龄超乘为章。郭再祐红衣别军。皆大夫也馀。世臣之苗裔也。夫灵圭浮屠氏乎而非有土地兵甲发符信受号令。然乃以其徒特起。当是之时。以义特起者十馀壁。或自卫乡里。或不受方镇节度。或罪状连帅。移檄州郡。而惟文烈军遣使。自通 朝廷。其义特正。于是君子知灵圭之义。得其与也。节度使朴泓弃军走。李珏,曹大坤焚军食十馀万埋旌旗。遇敌先遁。府使徐礼元,郡守李惟俭。弃城走。观察使李洸,尹先觉。有兵十馀万。不卫 王。王幸龙湾。不力讨敌。夫灵圭浮屠氏乎而非有方寸之兵。斗筲之糒。然乃以其徒力战。文烈军围清之东门。灵圭战城之西门先登。无不一当百。于是君子知灵圭之勇烈。必有以死也。当是时。天子遣大臣。委东事。大将军李如松,提督陈璘,麻贵,刘𬘩视师。有古名将之风。御史万世德,杨镐,经理军事。尚书邢玠。皆深于兵者也。游击将军骆尚志。号千斤。杨元,查大受奇材劲武。赴敌冠军。攻城先登。兵皆浙川云登贵来骁骑射士。大将军家僮千人。幽蓟釖客。然击倭数军却。攻围数败衄。常以众击寡。兵顿师老。七年之间。拔城者一。夫灵圭浮屠氏乎而提髡首缁衣之徒。断酒肉戒杀之众。一朝肉薄于坚城之下。倭救死不赡。焚尸遁逃。自兵兴以来。其功未始有也。及移军锦山。约节度使及诸义兵。会天大雨。师皆失期。文烈公死之。灵圭入帐中不见。文烈公遂与公麾下七百人。同日死之。呜呼。当是之时。郑拨敌袭死。宋象贤城坏力尽。骂敌死之。申砬,金汝岉军败死。申吉元,郑湛,边应井不屈死之。,黄进,元毫力战死之。皆殉公死节之臣也。夫灵圭浮屠氏乎而非殉公死节之臣。而乃以其徒特死。其义烈忠勇。有足多者。夫灵圭浮屠氏乎而士君子至慕其义。刻石以纪其功云。师曰清虚大师。
状
[编辑]朴烈妇事状〈为呈春官来谒。故代构。〉
[编辑]南部居某职某等。谨呈为故士人金国辅妻密阳朴氏节死事。卑职等居在朴氏比邻。今月十九日夜三更。有历叩邻户救急之声。上下十数家一齐惊遑。急问其故。乃朴氏饮药昏绝。其家仓卒遑遽。杂问经验于邻里。以寻救活之道于万分之一也。卑职等齐会其家。问其所饮之药。则乃盐液也。于是杂施方药。多灌泔水。已无及矣。举家号恸。惨不忍闻。盖朴氏自其幼时。孝顺根性。衣服饮食之节。无违父母之命。动容周旋之际。必承长者之意。不窥中门。不游外庭。端庄谨饬。动遵女仪。虽邻婢商媪。未尝见面。六七岁声誉蔼蔚。四邻之有女者。莫不称朴氏之幼女。以相教戒也。及年十六。归于金氏。而其夫不幸婴疾。其家贫甚。药饵难继。则尽卖钗环。将护无人。则躬倩仆御。风寒暑热。衣不解带。晨夕朝昼。目不交睫。卜筮祈禳。靡不用极。辄祷北辰。愿以身代。以口语心。犹恐人知。及其皋复。一呼而绝。仅得回苏。因为闭口。勺水不通。誓死下从。时时昏窒。其父母舅姑。百方宽喩。千般恳劝。则稍缓死心。强作和颜。盖其恐伤父母舅姑之心。而一死则已坚定矣。其兄弟试以言语尝之。则辄流涕呜咽曰。吾于金氏。既无一块之遗。三从绝矣。生亦何为。昼烛未灭。久贻父母之戚。是亦不孝之大者。常别处一室。足不下庭。罕觌人面。以故其家默察其意。极力防护。虽便旋之际。必审动静。造次之间。不敢放过。迟延半载。防守少弛。今月旬间。颔下忽生小肿。不至沈痛。而朴氏请于其兄。问医傅药。故其家尤为放心。十九日夜。如厕之路。其母随往。后先稍间。忽闻厅上颠扑仆倒之声。惊怪出视。则霎时之闲。已难救矣。意谓自裁。环视其傍。则别无刀帛之具。而咸水满厅。盖其家方欲沈酱。悬盐退咸。故潜饮其液。气绝而吐之。事在顷刻。莫之先觉也。卑职等目击其事。相顾错愕。咸曰异哉。是果死也。平日孝顺之著闻。既如彼藉藉。今日节死之明白。又如是卓卓。则其在同闬之谊。岂无呈官之举乎。其父泣而止之曰。吾女得遂其志。则可谓烈矣。贻吾至戚。未可谓孝矣。今为张大之举。则亦非逝者之志。卑职等齐言曰。是无与于本家。于是退而齐会于洞中。耆老之家。合辞无异。拾掇见闻。齐吁于春官门外。呜呼。若论观感兴起之方。亶在褒异旌淑之典。非为冒荣而干恩。实是厚风而敦俗。古者男女告戒之词。不过闾巷风谣之语。出于性情。有裨风教。则采诗之臣。献诸王国。典乐之官。播之弦歌。风动四方。感发民彛。今者朴氏懿行贞节。超出寻常。就义从容。处死明白。其于 国家化民成俗之治。实有光焉。伏愿亟达 天听。俾得旌闾之典。以补风化之万一。以慰贞烈之幽魂。则卑职等幸同烈女之闾闬。得有所式与有荣焉。
李烈妇事状〈为呈春官来谒。故为之代草。〉
[编辑]南部居某职某等。谨呈为南阳李氏节死事。李氏即有文行人朴景兪妻也。景兪不幸积疾。夭殁于去年十二月。方其时。景兪祖母年八十二岁。宿疾奄奄。不省家中有何许丧戚。景兪之父。素婴奇病。亦在危境。李氏左护右将。未暇杞哭。一以躬办亡夫殓殡之具。一以手调两老药饵之节。呑声饮泣。旋作怡愉。亲戚吊者。咸为感悦其诚孝。邻里闻之。莫不悲怜其情境。丧既就窆。虞哭已毕。而所护两疾。取次调将。竟获苏完。则皆以为李氏至诚所感也。及五月十七日。遍与家人有诀别之语。盖其翌朝。乃李氏生日也。意其生临是日。当倍悲痛而有是言也。实未觉其矢死之志。潜有其期也。至夜侍其王姑母之侧。其凄惋之辞。悲切之色。不能自讳。欲起复坐。不忍离舍。徊徨掩抑。夜深而退。阖家就睡。不虑有变矣。夜方向晨。忽李氏所寝之室。有急喘将绝之声。傍室诸人。急往视之。则才已昏窒。煖气犹存。枕边有椀。盐液滴沥。乃知饮此而自尽也。其家人仓卒历叩比邻。杂问解毒经验。则上下十数家。且惊且怜。一齐赴看。淅米出泔。无数灌注。而已无及矣。举家号恸。惨不忍见。果此死日。即其生朝。相顾嗟异。咸曰。烈哉。乃其席底。得谚书二通。其一乃正月所书。而指期誓死之语也。其言以为夫殁而不敢即死者。诚以王姑尊舅病俱滨危。十年侍疾。未卒浅诚。而遽行己志。则为罪尤大。且恐亡夫初终。因荐丧而有所未尽。隐忍时月。若乃五月十八日。惟吾生朝。即吾死期。一乃本月十七日所书。而辞诀其舅之札也。先谢其未能终养之罪。次嘱其治丧凡节。必减前丧。殓具俱在。皆乘夜手制云云。盖李氏从死之志。已决于当日。而挨过五朔。潜缝殓衣。未尝为傍人之所觉。则其处事之周详。决义之从容。虽古传纪所列。何以加之。盖李氏。自在幼龄。爱敬根性。及其既壮。女范闺则。动合仪度。不烦𢽾诲。红绩成备。其归景兪。以夫为师。景兪志笃行古。平居以小学律身。则以妻为友。相敬如宾。景兪之祖母。积年沉疾。长在床褥。李氏之所以扶护调养之节。一遵景兪之志。十载之间。无敢少懈。景兪衣不解带。则李氏不归私室。景兪躬执厕牏。则李氏亲自洗澣。及居姑丧。哀礼备至。至为闾里之所感叹。今此含痛待时。一决忘生。不足为李氏高节。然其平居孝顺之著闻。既如彼藉藉。今日节死之明白。又如是卓卓。则其在同闬之义。岂无呈官之举乎。卑职等齐会于洞中耆老之家。或有感激而垂涕者曰。异哉。吾侪之为此举。今其再矣。十年之闲。咸萃一门。吾既得之于前。而岂或少缓于后哉。盖景兪之妹金氏妇。亦尝早寡。就义一款。照耀后先。卑职等齐吁春官。转达 天听。已蒙㫌淑之典矣。今李氏懿行贞节。超出寻常。无愧前美。其于 国家化民成俗之治。实有光焉。呜呼。古者男女告诫之辞。不过闾巷风谣之语。出于性情。有裨风教。则采诗之官。献诸王国。典乐之职。播之弦歌。风动四方。感发民彛。今李氏之所成就。岂特风谣之所采而弦歌之可被也哉。顾卑职等幸同烈女之闾闬。目涂耳擩。而不能合辞齐声。走告执事。则卑职等罪也。至于阐发幽隐。仰裨 圣朝树风敦俗之政。乃阁下职也。卑职等。何与焉。
杂著
[编辑]原士
[编辑]按先君文字缺失者多。此篇得于燕峡古纸藏中。局缚绽裂。上缺几页。中间往往有缺。且阙篇名。就条中原士二字。以名篇云。 男宗釆谨识。
夫士下列农工。上友王公。以位则无等也。以德则雅事也。一士读书。泽及四海。功垂万世。易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其谓读书之士乎。
故天子者。原士也。原士者。生人之本也。其爵则天子也。其身则士也。故爵有高下。身非变化也。位有贵贱。士非转徙也。故爵位加于士。非士迁而爵位也。
大夫曰士大夫。尊之也。君子曰士君子。贤之也。军卒曰士。众之也。所以明人人而士也。执法曰士。独之也。所以示公于天下也。
故天下之公言曰士论。当世之第一流曰士流。鼓四海之义声曰士气。君子无罪而死曰士祸。讲学论道曰士林。宋广平谓燕公曰。万世瞻仰。在此一举。岂非天下之公言乎。宦官宫妾。不知其名者。岂非当世之第一流乎。鲁连欲蹈东海。而秦军自却。岂非鼓四海之义声乎。诗云。人之云亡。邦国疹瘁。斯岂非惜君子之无罪乎。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不讲学论道而能如是乎。
夫士。复何为哉。
天子视学。立三老五更。丐言飨食。所以广孝于天下也。天子之元子适子。齿学于庶士。所以示悌于天下也。孝悌者。士之统也。士者。人之统也。雅者。百行之统也。天子犹明其雅也。而况素位之士乎。
呜呼。尧舜。其孝悌之雅士也。孔孟。其古之善读书者乎。
何莫非士也。鲜有能雅者也。孰不读书也。鲜有能善者也。
所谓善读书者。非善其声音也。非善其句读也。非善解其旨义也。非善于谈说也。
虽有孝悌忠信之人。非读书。皆私智凿也。虽有权略经纶之术。非读书。皆拳数中也。非吾所谓雅士也。吾所谓雅士者。志如婴儿。貌若处子。终年闭其户而读书也。
婴儿虽弱。其慕专也。处子虽拙。其守确也。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其惟闭户而读书乎。
大雅哉。曾子之读书也。纵屣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孔子所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或问曰。颜子屡空。不改其乐。颜路空时。犹复乐乎。曰有。可以负米者。不远百里。使妻炊饭。上堂读书。
夫读书者。将以何为也。将以富文术乎。将以博文誉乎。讲学论道。读书之事也。孝悌忠信。讲学之实也。礼乐刑政。讲学之用也。读书而不知实用者。非讲学也。所贵乎讲学者。为其实用也。若复高谈性命。极辨理气。各主己见。务欲归一。谈辨之际。血气为用。理气才辨。性情先乖。此讲学害之也。
读书而求有为者。皆私意也。终岁读书而学不进者。私意害之也。
出入百家。考据经传。欲试其所学。急于功利。不胜其私意者。读书害之也。
所恶于凿者。为其私意也。方其凿也。未尝不以经传证之。凿而有窒。又未尝不以经传反之。反之不已。改经易注而后。快于心。
或曰。周礼其周公之书乎。或曰。王莽好其名而贼天下。介甫好其法而误天下。
德保曰。苟同者。谄也。强异者。贼也。
善读书者。岂训诂明而已哉。所谓士者。岂五经通而已哉。
夫读圣人之书。能得其苦心者鲜矣。
朱子曰。仲尼岂不是至公血诚。孟子岂不是麁拳大踢。如朱子。可谓得圣人之苦心矣。
孔子曰。知我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曰。余岂好辩哉。余不得已也。
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故曰。加我数年。则可以读易矣。然而孔子翼易。未尝语门人易。孟子善说诗书。未尝言易。
仲尼之门。闻易者。其惟曾子乎。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以易赞者。其惟颜氏之子乎。闻一善言。则眷眷服膺而勿失。
不仁哉。子路之言也。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君子终其身。不可一日而废者。其惟读书乎。
故士一日而不读书。面目不雅。语言不雅。伥伥乎身无所依。伈伈乎心无所适。博奕饮酒。初岂乐为哉。
子弟敖宕。闲居肆志。无所不为。旁有读书者。怃然而作矣。
子弟虽聪明俊秀。莫不厌其读书。虽妇人夏畦。莫不喜闻其读书。
君子嘉言。或不免乎有悔。善行。或不免乎有咎。至于读书也。终岁为之而无悔。百人由之而无咎。
名法虽好。久则弊生。刍豢虽美。多则害生。逾多而逾益。弥久而无弊者。其惟读书乎。
幼者读书而不为妖。老者读书而不为耄。贵而不替。贱而不僭。贤者不为有馀。不肖者不为无益。吾闻家贫好读书。未闻家富而好读书者。
大叔读诗。三岁不出门。一日下堂而便旋。舍犬惊吠。闻锺鼓管籥之音。或有聒耳而疾首者。至于读书人。无有厌其声者矣。
父母之所欲子之读书。童子子不劝而读书。其父母莫不欢欣悦豫。嗟乎余何其厌读也。
陶潜。雅士也。惟恨其在世之时。饮酒不能多。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渊明何不恨读书之不能多也。
读书之法。莫善于课。莫不善于拕。
毋贪多。无欲速。定行限遍。惟日之及。旨精义明。音浓意熟。自然成诵。乃第其次。
字毋习。字毋易。字毋蹶。字毋滑。字毋涩。字毋倒。字毋傍。必正其音。必得其高低。
口留而毋凝。目送而毋流。身摇而不乱。
眉毋皱。肩毋搦。口毋咂。
对书勿欠。对书勿伸。对书勿唾。若有嚔咳。回首避书。翻纸勿以涎。标旨勿以爪。
立算纪遍。意入开算。意不入。不开算。
毋枕书。毋以书覆器。毋乱帙拂尘驱蟫。遇晴即晒。借人书籍。字误考校签之。纸有破裂补缀。编丝断落。纫而还之。
鸡鸣而起。阖眼跪坐。温其宿诵。潜复绎之。其旨有未畅欤。其义有未融欤。字不讹欤。验之于心。体之于身。其有自得。喜而不忘。
点灯毕服。肃敬对丌。乃次新篇。默而沈翫。数行断章。阖算移置。潜究训诂。细阅注疏。辨其同异。晓其音义。平心恕意。勿私凿。勿强疑。其有不得者。反复之而勿置。
天既明。毕盥漱。即至父母之寝所。候于户外。或闻嚔咳。或闻唾欠。入而问寝。父母与之语。或使之事。不忙归。不辞以读书。即此读书。或勤于读书。定省不时。垢面蓬发。此非读书也。
父母命之退。退归私室。扫尘拂丌。整齐书帙。端坐息虑良久。然后开卷读之。不缓不急。字句分明。高低温存。
不有紧语无闲应。不有忙事无辄起。父母召掩卷即起。客至撤读。尊客掩卷。食至掩卷。半遍卒其算。食已即起缓步。食远复读。
父母疾废课。斋废课。有丧废课。期功之丧既成服。异宫则课。朋友之丧。虽远。同业者赴废课。遇所尝与难者叹。遇疑叹。新有得者叹。
三年之丧。既葬读礼。童子如常读。
或问曰。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耳。传家之书。皆阁而不读欤。曰。昔曾晢嗜羊枣。曾子不食羊枣。如闻父母之命。思无留行。如与朋友信。思无宿诺。此读书之道也。
使天下之人。安坐而读书。天下无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