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有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九

牧斋有学集　卷第二十九

清 钱谦益 撰 姜殿扬 撰校勘记 景上海涵芬楼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牧斋有学集卷二十九

　墓志铭

　　福建道监察御史赠通议大夫太仆寺谥忠

　　毅李公墓志铭

公讳应昇字仲达常州江阴人也举万历丙辰科进

士𨕖江西南康府推官徴拜福建道监察御史天启

乙丑逆阉魏忠贤矫旨削籍为民明年丙寅矫旨逮

系考死诏狱闰六月之初三日也年三十有四崇祯

元年逊之上章讼𡨚诏复官赠太仆寺予祭葬

给三代诰命荫子入国学弘光元年逊之疏请补谥

予谥忠毅呜呼国家阉宦之祸燃于振炽于瑾而焚

灼于忠贤公入台班则忠贤燎原之日也公连章切

谏谨逸游罢内操停立枷皆以剪阉机芽而落其角

距既乃条列十六罪具奏欲上从兄序班奕茂攫而

焚其稿公曰兄能攫我腹藳耶方炳烛缮写而应山

疏巳报闻荷切责乃抗章踵其后曰臣堂官杨涟纠

东厂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皇上不立加诛逐而

怜其不辩目为小心夫忠贤非不欲辩也千真万真

无可辩也千罪万罪又不胜辩也忠贤不能自辩而

明旨代为辩则中旨可听其伪传乎阁臣可听其爰

立乎外廷可听其交结乎老臣可听其驱逐乎生杀

可听其指麾爵禄可听其掌握兵柄可听其在手岀

入可听其拟乘舆乎皇上虽念其犬马曲示包荒

肰罪状既著疑端巳开疑则思自全之计急则作走

险之谋萧墙之内隐忧滋大臣为皇上计莫若听忠

贤之引退以全其命而解骑虎之危即为忠贤计莫

若早自引退以释中外之疑而乞帷盖之赐而臣所

私心责备者君侧不清罪在宰相一时富贵有尽千

秋青史难欺不能为刘健谢迁者恐亦不能为李东

阳倘画䇿投欢不几与焦芳同传耶当是时魏广微

依倚同姓骄蹇朝右中朝呼为内外魏莫之敢指公

疏摘抉及之广微大恨而新参幸其无主名可乞馀

光也亦多口愬公以自固会初冬颁历广微不至享

太庙又后至公讼言力攻且曰皇上宜戒谕广微绎

敬慎之旨安臣子之分退读父书保其家声母倚三

窟与言官为难庶几上可以报圣明而异日亦可以

见乃父于地下广微既附阉疾视其父允贞所交友

立名砥节之士人咸谓允贞无子广微深惭于露章

也益恨公刺骨而崔呈秀者阉子之魁也巡方无状

总宪高忠宪公属公其稿弹治呈秀微服夜行长跽

求解公叱去不许遂与广微比而愬公广微谋廷杖

毙公蒲州韩公力持之罚俸一年明年三月削籍归

里又明年假织监疏急征诏狱吏榜掠楚毒偘偘不

少屈毕命之日赋诗二章东向拜书以别父母越三

日兄应炅岀其尸骨肉断烂竟不知其何状也呜

呼二正之季阉官以人主为尸盗弄魁柄旋踵扑灭

于国家犹无与也天启之祸煽于群小广微呈秀以

忠贤为尸而群小捉刀蜚矢飞谋钓谤又以广微呈

秀为尸国家二百馀年长养之元气爱惜之人材攻

穴芟薙如虫之自食其肉不尽不止公当考掠时毎

大声呼𥸤二祖列宗迄今三十馀年国鱼烂矣世陆

沈矣宫邻金虎胥化为飞尘馀烬矣祖宗在天之灵

将安在乎将安𥸤乎起公于今日不知其抚膺陷胸

又何如也斯可为痛哭也矣公为书生专勤诵读不

知环堵外事筮仕刑官剖积案谳疑狱招拟平反一

字出入虽老文法吏无以难也少负才华铦利如切

玉及为奏牍益工勾稽援据以敬舆子瞻为师法论

天下有三患曰狄吭背之患盗贼肘腋之患小人

腹心之患三患不除是生三病邪气生而元气削且

病外元气削而神气尽则病内庸医侧出补㵼杂披

助客邪而伐真元则病医凿凿乎医国之药石而病

者弗省也辨奸指佞劈肌中理奸邪如王永光九首

百足沓口岐舌终不能自解免而去群小固慑公风

裁亦兼畏其笔锋也公为人易安雅却行侧立悛

悛如静女退士遇大节飚举蜂涌不可禁御银铛及

门道路訽惧与父母诀别抠衣肃拜安详如平时抵

郡城与其师友吴锺峦徐时进酌酒赋诗抗手而别

临终诗云只有亲恩无可报生生愿诵法华经其于

患难死生之际正定不乱如此公始祖桓烈公至元

中綂军元帅墓在河间之宁津其孙佩金虎符世守

江阴家焉入国朝世为儒祖果父鹏翀母孙氏娶钱

氏余宗女也生一子即逊之公家世孝友奉父训如

师保将之官父戒之曰我力耕有馀赀舂粮酿黍岁

时饷汝汝但饮彭蠡一杯水耳及就逮拊背慰勉曰

行矣国有忠臣我有孝子矣公既没淑人奉养尊章

庀治䘮葬抚九岁逊之崭肰强立人谓忠臣之室

有女宗焉弘光乙酉后公二十五年卒又十三年丁

酉逊之乃卜谕茔于曹庄之新阡备礼大葬奉大父

母窆主穴而公与淑人窆昭穴昭国恩成先孝也于

是整齐遗文论次年谱以许光禄誉卿之状请铭余

为之执简欷歔泣而受命铭曰

　郊牛之角食于鼷䑕薨薨螟蟦贼我禾黍㭬人丑

　扇谗夫和声螘子不戒大厦以倾岳岳李公簪笔

　持斧名刊饮章身塡牢戸善类熸矣邦家之灾沧

　海横流九庙沈灰江乡故国谕茔嶻𡺼龟跌丰碑

　乌头绰楔金钱尚方丞徒将作黄麻紫书照耀夜

壑汉津有梁斗杓不没�山敦丘自有日月丹心

　碧血磅礴轮囷赤岸黄垆蔚为庆云天开地阖元

　气在玆鸿朗庄严征此铭诗

　　　附柬肤公札

　老居人世朋旧凋残江上故家尤叹衰落得见足

　下风神气骨宛肰忠毅眉目生动不觉悲喜交集

　也隧道之石谨受嘉命涕泪渍𥿄久而削稿往年

　作应山诸公文字在天路坦夷之日肠肥气盛笔

　墨驰骋今世运而往志气衰飒毎一执笔不胜山

　河陵谷之感虽复敷演成篇亦往往如楚人之吟

　楚囚之　䑕忧蚓泣岂足以举扬遗烈慰仁人孝

　子之深思乎知足下义心苦调亦当为之掩卷而

　太息也听鹂佳什感激昻惜继声者无其人耳

　远承垂念草率附谢不一

　　故广西道监察御史高阳李府君墓志铭

余往与高阳李文敏公同出吾师孙文正公之门文

敏以长兄事余既贵滋益共御史君文敏之从子也

御史没既葬其子琰琯𢰅述行状以上史馆琯遂逾

淮渉江重趼入吴介文敏旧谊请铭于余余何忍辞

按状君讳发元字元毓保定府高阳人也曾祖参政

公讳某祖文学公讳某文学弟赠阁学太子太保文

敏公父也父明经公讳某赠文林郞宁波府推官娶

王宜人生五子君其仲也君少负渊敏与文敏齐名

括羽镞砺自为师友贫力学冠挂履遗掏擢胃肾

凌𥿄怪发文敏自谓弗如也三十补诸生甲子举于

乡经明行修岿肰素风甲戌举进士授宁波府推官

诏狱繁兴文书堆案精心钩稽以平反求生为务忽

肰而睡焕肰而兴佩觹解结如发芒背交臂历指皆

谓不𡨚用治行第一内召甲申之难恸哭不欲生久

之乃出受命广西道监察御史巡视两淮塩课戎马

旁午塩灶崩溃残商捧足恸哭君垂涕抚谕抗言上

请以淮商所积垣盐六万引还商办盐商乃稍出趋

事既而爬搔利病次第修举发引目救商本掣盐禁

越爼章凡十上最后和盘打算谓定窝招认残商宁

死不愿惟有量力行塩一法照新例一引纳两引之

价照旧例一引行两引之塩事易修明法最画一商

灶讙呼谓李公生我君考镜二百年淮南塩政为官

议者十一为商议者十三为灶议者十五为课议者

十三当分崩溃决之时讲承平疏理之法古方新病

其与几何乃一切寝阁汲汲乎固结人心为商请命

振衣挈领灸病得穴塩课渐登后来者始可厝手而

君以痨瘵属疾移病抵家遂不起於乎惜哉状称君

孝友笃挚居父及大母䘮擗踊毁沈疴累年居乡

捍大患赈大祲乡党归仁焉廉洁自矢囊金椟帛逆

𨚫如粪溲耸善抑恶矜愚砭顽片言攻讦若避蜚矢

风期阔达不施㦸级酒酣以往抗言在昔击节高歌

决裂肝胃与朋友共盖乐易轩闼倜傥不群之男子

也缁衣好贤倾心善类于燕好范阁学质公于越好

刘通政念台倪尚书鸿宝冯天津留仙司马邺仙小

夫壬人钩党病国者如毒蛇螫手唯恐不得㫁而去

之其遭际坎陷不获少发舒于本朝则天也余尝论

之尔雅叙四极北戴斗极为空相间世而岀伟人禀

受斯气以惊爆宇宙高阳云亡南北诸君子咸与庙

社俱烬譬诸经星陨坠则奔星彴如雨而后者殆不

可胜数如君者其亦陨星之最后者与两淮之役如

囊底馀智盘错游刃而命不少待侧岂非奔流将坠

芒焰骤作有声曵其后而可骇者与君之有志无时

视而不受含者夫岂一人之故也哉君生万历戊寅

十一月七日卒今丁亥四月四日享年七十配边宜

人生二子长琰举人次琯廪生女一适韩运启孙四

人某年某月葬某地之某阡铭曰

斗极之下觚竹空桐光岳气合笃生骏雄馀分闰气

错落紫宫奔流不返有光熊熊汤汤高河烈烈朔风

幽都筋角鸣彼角弓书命两朝奕叶显融旧史刻辞以讯无穷

　　明五经进士谭君权厝志

明五经进士者嘉兴谭贞良字元孩登莱参政赠太

仆卿谭昌言之第四子少颕异读书日数千百言以

贡入国学崇祯壬午癸未用兼通五经得举先帝奇

其制策擢二甲第一入弘光即位授礼部精膳主事

副考广东自越入闽官至兵科都给事中加太常卿

病卒于军属其子曰我死题墓石曰明五经进士谭

某之墓呜呼国家用五经取士罗以天网科得三百

人焉不可谓之少也循其名责其实如何谓通五经如何称进士科科得一二人焉不可谓之多也君以

藐然书生担荷百年臣子万古纲常之重寄穷形尽

气之死致命如君者斯不愧明进士斯不愧五经进

士也宋元之末举进士科者宋末称文天祥榜进士

元末称李黼榜进士士之为制科重如此君岂非本

朝之文李乎重制科者称曰谭贞良榜进士谁曰不

然君典试陛辞二日而南都陷挈家走松江与夏允

彝陈子龙李待问𠔏议拒战度不可支恸哭谯栖誓

死诀别既而李城守死夏陈先后赴水死此四君子

者皆崇祯进士也书谭为五经进士属词比事则夏陈李有同词焉国家养士恩深易名攺葬他日将有

征于此君卒平和军中实戊子岁六月二十八日年

五十卒数日行在使者赍督抚行少司马命至焚黄

柩前周视营垒叹泣而去庚寅春孤吉𤧚间关扶儭

权厝郡城北之朱桥谋于先友泣血而请余铭昔陈

同父作中兴遗传序谓龙可伯康赵九龄次张后皆

无闻岂丧乱之际皆死于兵抑亦有所奋而不能成

也余每读之抚卷流涕今夏陈辈死江左昭灼耳目

而君死海闽穷发地奏报阙如山河寥阔中原豪杰

能无伯可次张之遗恨乎秋窗寒灯缕阅事状如觌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56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57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58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59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0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1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2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3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4Page:Sibu Congkan1662-钱谦益-牧斋有学集-12-07.djvu/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