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纲论
道士臣筠言:臣闻道资虚契,理藉言彰。臣曩栖岩穴之时,辄撰修行之事。伏以重玄深而难迹其奥,三洞秘而罕窥其门,使向风之流,浩荡而无据,遂总括枢要,谓之玄纲。冀循流孤而可归其源,阐幽微而不泄其旨。至于高虚独化之兆,至士登仙之由,或前哲未论,真经所略,用率鄙思,列于篇章。伏惟开元天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陛下,为至道之主,弘自然之训、品物咸熙于陶钧之际,黎元辑宁于仁寿之域,岂纤尘有裨于崇岳,燸火能助于太阳。然兹莞虽微,明圣不弃,敢陈菲薄,希烛天光,所述旧文,谨随表奉进,轻渎宸宸,伏增战越。臣筠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天宝十三载六月十一日,中岳嵩阳观道士臣筠表上。
宗玄先生玄纲论
上篇明道德
[编辑]凡九章
道德章第一
[编辑]道者何也?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其大无外,其微无内,浩旷无端,杳冥无对,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至静无心而品物有方,混漠无形,寂寥无声,万象以之生,五音以之成,生者有极,成者必亏,生生成成,今古不移,此之谓道也。德者何也?天地所禀,阴阳所资,经以五行,纬以四时,牧之以君,训之以师,幽明动植,咸畅其宜,泽流无穷,草生不知谢其功,惠加无极,百姓不知赖其力,此之谓德也。然则通而生之之谓道,道固无名焉。畜而成之之谓德,德固无称焉‘。尝试论之,天地人物,灵仙鬼神,非道无以生,非德无以成。生者不知其始,成者不见其终,探奥索隐,莫窥其宗,入有之末,出无之先,莫究其朕,谓之自然。自然者,道德之常,天地之纲也。
元气章第二
[编辑]太虚之先,寂寥何有。至精感激,而真一·生焉。真一运神,而元气自化。元气者,无中之有,有中之无,旷不可量,微不可察,氤氲渐著,混茫无倪,万象之端,兆朕于此。于是清通澄朗之气浮而为天,浊滞烦昧之气积而为地,平和柔顺之气结而为人伦,错谬刚戾之气散而为杂类。自一气之所育,播万殊而种分,既涉化机,迁变罔穷。然则生天地人物之形者,元气也。授天地人物之灵者,神明也。故乾坤统天地,精魂御人物。气有阴阳之革,神无寒暑之变。虽覃动斜纷,不可胜纪,灭而复生,终而复始。道德之体,神明之心,应感不穷,未尝疲于动用之境矣。
真精章第三
[编辑]天地不能自有,有天地者太极。太极不能自运,运太极者真精。真精自然,惟神惟明,皇曰虚皇,高居九清,乃司玄化,总御万灵,干以之动,坤以之宁,寂默无为,草方用成。空洞之前,至虚靡测,元和澄正。自此而植,神真独化,匪惟巨亿,仰隶至尊,咸有所职。丹台瑶林,以游以息,云浆霞僎,以饮以食,其动非心,其翔非翼。听不以耳,闻乎无穷。视不以目,察乎无极。此皆无祖无宗,不始不终,含和蕴慈,愍俗哀蒙,清浊体异,真凡莫同。降气分光,聿生人中,贤明博达,周济为功,为君为长,俾物咸通,爰历世纪,玄勋允充,德换天壤,名书帝官。于是运绝北都,命标南府,元真乃降,是为形主,阴气既落,世尘自阻,炼胎易质,革秽除腐,神形合契,白日轻举。所谓反我乡,归我常,与道无疆,而孰知其方。
天禀章第四
[编辑]夫道本无动静,而阴阳生焉。气本无清浊,而天地形焉。纯阳赫赫在乎上,九天之上无阴也。纯阴冥冥处乎下,九地之下无阳也。阴阳混蒸而生万有,生万有者,正在天地之问矣。故气象变通,晦明有类,阳以明而正,其粹为真灵,阴以晦而邪,其精为魔魅。故禀阳灵生者为睿哲,资阴魅育者为顽凶。睿哲惠和,阳好生也。顽凶悖戾,阴好杀也。或善或否,二气均合而生中人。三者各有所禀,而教安施乎。教之所施,为中人尔。何者?睿哲不教而自知,顽凶虽教而不移,此皆受阴阳之纯气者也。亦犹火可灭,不能使之寒。冰可消,不能使之热。理固然矣。夫中人为善则和、气应,为不善则害气集。故积善有馀庆,积恶有馀殃,有庆有殃,教于是立。
性情章第五
[编辑]夫生我者道,禀我者神,而寿夭去留,匪由于己,何也?以性动为情,情反于道,故为化机所运,不能自持也。将超迹于存亡之域,栖心于自得之乡,道可以为师,神可以为友,何为其然乎?夫道与神,无为而气自化,无虑而物自成,入于品汇之中,出乎生死之表。故君子黜嗜欲,厅聪明,视无色,听无声,恬澹纯粹,体和神清,虚夷忘身,乃合至精。此所谓返我之宗,复与道同。与道同,则造化莫能移,鬼神莫能知,而况于人乎。
超动静章第六
[编辑]夫道至无,而生天地。天动也,而北辰不移,含气不亏。地静也,而束流不辍,兴云不竭。故静者天地之心也,动者天地之气也。心静气动,所以覆载而不极。是故通乎道者,虽翱翔宇宙之外,而心常宁。虽休息毫厘之内,而气自运。故心不宁则无以同乎道,气不运则无以存乎形,形存道同,天地之德也。是以动而不知其动者,超乎动者也。静而不知其静者,出乎静者也。故超乎动者,阳不可得而推。出乎静者,阴不可得而移。阴阳莫能变,而况于万物乎。故不为物之所诱者,谓之至静,至静然后能契于至虚。虚极则明,明极则莹,莹极则彻。彻者,虽天地之广,万物之殷,而不能逃于方寸之鉴矣。
同有无章第七
[编辑]夫道包亿万之数,而不为大,贯秋毫之末,而不为小,先虚无而不为始,后天地而不为终,昇积阳而不为明,沦重阴而不为晦。本无神也,虚极而神自生。本无气也,神运而气自化。气本无质,凝委而成形。形本无情,动用而亏性。形成性动,去道弥远。故溺于生死,迁于阴阳,不能自持,非道存而亡之也。故道能自无而生于有,岂不能使有同于无乎?有同于无,则有不灭矣。故生我者道,灭我者情。苟忘其情,则全乎性,性全则形全,形全则气全,气全则神全,神全则道全,道全则神王,神王则气灵,气灵则形超,形超则性彻,性彻则返覆流通,与道为一。可使有为无,可使虚为实。吾将与造物者为俦,奚死生之能累乎。
化时俗章第八
[编辑]道德者,天地之祖。天地者,万物之父。帝王者,三才之主。然则道德、天地、帝王,一也。而有今古浇淳之异,尧桀治乱之殊者,何也?夫道德无兴衰,人伦有否泰,古今无变易,性情有推移。故运将泰也,则至阳真精降而为主,贤良辅而奸邪伏矣。时将否也,则太阴纯精升而为君,奸邪弼而贤良隐矣。天地之道,阴阳之数,故有治乱之殊也。所以古淳而今浇者,亦犹人幼愚而长慧也。婴儿未孩,则上古之含纯粹也。渐有所辩,则中古之尚仁义也。成童可学,则下古之崇礼智也。壮齿多欲,则季世之竞浮伪也。变化之理,时俗之宜,故有浇淳之异也。窍其所以,源其所由,子以习学而性移,人以随时而朴散。虽然,父不可不教于子,君不可不治于人,教子在乎义方,治人在乎道德。义方失则师友不可训,道德丧则礼乐不可理。虽加以刑罚,益以鞭楚,难制于奸臣贼子矣。是以示童蒙以无诳,则保于忠信。化时俗而以纯素,则安于天和。故非执道德以抚人者,未闻其至理者也。
明本末章第九
[编辑]夫仁义礼智者,帝王政治之大纲也。而道家独云遗仁义,薄礼智者,何也?道之所尚存乎本,故至仁合天地之德,至义合天地之宜,至礼合天地之容,至智合天地之辩,皆自然所禀,非一必鸟一自企羡可及。娇而效之,斯为伪矣。伪则万诈萌生,法不能理也。所以贵浮古而贱浇季,内道德而外仁义,先素朴而后礼智,将敦其本,以固其末。犹根探则条茂,源濬则流长,非弃仁义、薄礼智也。故道丧而犹有德,德衰而犹有仁,仁亏而犹有义,义缺而犹有礼,礼坏则继之以乱,而智适足以凭陵天下矣。故礼智者,制乱之大防也。道德者,抚乱之宏纲也。然则道德为礼之本,礼智为道之末。执本者易而固,持末者难而危。故人主以道为心,以德为体,以仁义为车服,以礼智为冠冕,则垂拱而天下化矣。若尚礼智而忘道德者,所为有容饰而无心灵,则虽乾乾夕惕,而天下敝矣。故三皇化之以道,五帝抚之以德,三王理之以仁义,五伯率之以礼智。故三皇为至治,五伯邻至乱,故舍道德而专任礼智者,非南面之术。是以先明道德,道德明则礼智薄一矣。老子日: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此谓礼亏则乱,智变则诈。故塞其乱源,而绝其诈根。而扬雄、班固之俦,咸以道家轻仁义、薄礼智,而专任清虚者,盖世儒不达玄圣之深旨也。
中篇辩法教
[编辑]凡一十五章
神道设教章第十
[编辑]九玄之初,二象未构,灵风集妙,空洞凝华,宝章结于混成,玉字标于独化,挺乎有无之际,焕乎玄黄之先,日月得之以照临,乾坤资之以覆载。于是无上虚皇命元始天王编之于金简,次之于玉章,初秘上玄,末流下土,降鉴有道,乃锡斯文。故伏羲受图,轩辕受符,高辛受天经,大禹受洛书,神道设教兆于玆矣。又玄元欲俗,历为帝师。人伦浇浮,则陈道德以示朴。鬼神杂扰,则演盟威以荡邪。爰及苏茅周王裴魏杨许,莫不躬接玄圣,亲传宝经,故西台无隐于灵文,束华不秘于真诀,是以龙章云篆,渐降人问,师资相承,经法弥广。然可以周览,难可以尽行,何者?以一人之心,兼累圣之道,神疲形倦,莫究其微。故周览以绝疑,约行以取妙,则不亏于修习,无废于闲和,道在至精,靡求其博尔。
学则有序章第十一
[编辑]道虽无方,学则有序。故始于正一,次于洞神,栖于灵宝,息于洞真。皆以至静为宗,精思为用,斋戒为务,慈惠为先。故非至静则神不凝,非精思则感不彻,非斋戒则真不应,非慈惠则功不成。神凝感彻、真应功成者,是谓陆初仙之阶矣。然后吐纳以炼藏,导引以和体,怡神以宝章,润骨以琼醴,皆承奉师诀,研味真奥,则气液通畅,形神合同,不必金丹玉芝,可俟云耕羽盖矣。若独以嘘吸为妙,屈伸为要,药饵为事,杂术为利者,可谓知养形不知宝神矣。不知宝神者,假使寿同龟鹤,终无冀于神仙矣。
阳胜则仙章第十二
[编辑]阳与阴并,而人乃生,魂为阳神,魄为阴灵,结胎运气,育体构形,然势不俱全,全则各返其本。故阴胜则阳竭而死,阳胜则阴销而仙。柔和慈善贞清者,阳也。刚狠嫉恶娌浊者,阴也。心澹而虚则阳和袭意,躁而欲则阴气入明。此二者制之在我,阳胜阴伏,则长生之渐也。渐也者,陆道之始,不死之阶也。
虚明合元章第十三
[编辑]道不欲有心,有心则真气不集。又不欲苦忘,心苦忘心则客邪来舍。在于平和恬澹,澄静精微,虚明合元,有感必应。应而勿取,真伪斯分。故我心不倾,则物无不正。动念有属,则物无不邪。邪正之来,在我而已。虽所尚虚漠遗形能虑,非精感遐彻,则不能通玄致真。故上学之士,息于存念者,阴尸之气胜也。听于勤锐者,阳和之神胜也。一息一勤者,其战未央也。决之者在于克节励操,务违懈慢之意,使精专无报于斯,须久于其事者,则尸销而神王。神王者,谓之阳胜。阳胜者,道其邻乎。
以阳炼阴章第十四
[编辑]阳火也,阴水也,冰炭不同器,胜负各有所归。道俗反其情,人各有所炼,众人则以阴炼阳,道者则以阳炼阴。阴炼阳者,自壮而得老,自老而得衰,自衰而得耄,自耄而得疾,自疾而得死。阳炼阴者,自老而反婴,自浊而反清,自衰而反盛,自庞而反精,自疾而反和,自夭而反寿,渐合真道而得仙矣。是以有纤毫之阳不尽者,则未至于死。有锱铢之阴不灭者,则未及于仙。仙者超至阳而契真,死者沦太阴而为鬼,是谓各从其类。所以含元和、抱淳一、吐故纳新、屈伸导引、精思静默、潇洒无欲者,务以阳灵炼革阴滞之气,使表裹虚白,洞合至真,久于其事者,仙岂远乎哉。
形动心静章第十五
[编辑]夫形动而心静、神凝而迹移者,无为也。闲居而神扰、恭默而心驰者,有为也。无为则理,有为则乱。虽无为至易,非至明者,不可致也。夫天地昼亦无为,夜亦无为,无为则一,而理乱有殊者,何哉。昼无为以明,故众阳见而草阴伏。夜无为以晦,故草阴行而众阳息。是以主明而无为者,则忠良进,奸佞匿;而天下治也。主间而无为者,则忠良隐,奸佞职,而天下乱也。故达者之无为以慧,蔽者之无为以昏。慧则通乎道,昏则同乎物。道与物俱无为也,奚可以一致焉。故至人虽贵乎无为,而不可不察也。察而无为者,真可谓无为也。
神清意平章第十六
[编辑]上学之士,时有高兴远寄,陶然于自得之境,为真仙可接,霄汉可昇者,神之王也。虽曰神王,犹恐阳和之气发泄,阴邪之气乘袭耳。可入静室夷心,抑制所起,静默专一,则神不散,而阳灵全。慎无恣其乐康之情,以致阴邪之来耳。古人所谓乐往则哀来,阳衰则阴胜。若有时躁竞而烦悖者,此乃形中诸魄为阳灵之气所炼,阴尸积滞将散,故扰于绛宫之真矣。可入室静虑,存一握固,激其滓浊,候神清气平,然后省己悔过,务令自新,则转合于虚静之途,此亦洗心之一术尔。
行清心贞章第十七
[编辑]行欲清,心欲贞,言勿过乎行,行无愧乎心,则游于四达之衢。四达之衢者,涉道之通逵也。行之不已,则天地爱之,神明祐之,凶横无由加,鬼神不能扰。若言清而行浊,名洁而迹污,虽丑蔽于外,而心暂于内。心暂于内者,天地疾之,神明趣之,虽力强于道,不可致也。故宁受人之毁,无招天之谴。人毁由可弭,天谴不可这也。
真人为俦章第十八
[编辑]道之所至忌者,娌杀阴贼。此诚易戒。至于小小喜怒、是非可否,人之常情,甚难慎也。都不欲有纤芥之事关乎方寸之中,虑静神闲,则邪气不能入,我志不扰,则真人为俦。又好誉而憎毁者,贤达之所不兔。然审己无善而获誉者不祥。省躬无疵而获谤者何伤。以此论之得,失在乎己,而靡由其他。故泰然‘忘情,美恶不动乎衷者,至人哉,至人哉。
仁明贞静章第十九
[编辑]夫仁明而贞静、博达而英秀者,皆天人分气、降生以济时利物也。积世功备,则丹台著名。元贞港运于上玄,正气密集于关府,自然魄炼而尸灭,神凝而体清,阴滓都销,则合形而轻举。故古之仙者,未始非天人也。使行尸同其所好,不亦难乎。有积修累行而不获昇举者,何也。前功未著也。有不因修习而自得仙者,往行克充也。夫功无虚构,善不徒施,不可见为而不得,则于我生息。睹自然羽化,则谓功不由人,皆失之远矣。
立功改过章第二十
[编辑]功欲阴,过欲阳。功阴则能全,过阳则可灭。功不全,过不灭。仙籍何由书,长生非可冀。然功不在大,遇物斯拯。过不在小,知非则俊。不必驰骤于立功,奔波于改过,过在改而不复为,功惟立而不中倦,是谓日新其德,自天祐之。若尔者,何必八节三元,言功悔过。神真明察,固其常焉。又谢过祈思,务在精诚,恳志注心于三清之上,如面奉金阙之前,不必屈伏形体宣通言辞。若徒加拜跪扣搏,诵课平常之文者,可谓示人以小善,实未为感激之弘规耳。
制恶兴善章第二十一
[编辑]阳之精曰魂与神,阴之精曰尸与魄。神胜则为善,尸强则为恶。制恶兴善则理,忘善纵恶则乱。理久则尸灭而魄炼,乱久则神逝而魂销。故尸灭魄炼者,神与形合而为仙。神逝魂销者,尸与魄同而为鬼。自然之道也。
虚白其志章第二十二
[编辑]神魂好洁,尸魄好秽,常欲虚白其志,澡雪其形,则神魂乐康,尸魄炼灭。神康尸灭者,日益清爽,虽未轻举,吾必谓之仙矣。又悲哀感患者,与阴为徒。欢悦听康者,与阳为徒。故心悲则阴集,志乐则阳散。不悲不乐、恬澹无为者,谓之元和。非元和,无以致其道也。
委心任运章第二十三
[编辑]夫目以妖艳为华,心以声名为贵。身好轻鲜之饰,口欲珍奇之味,耳欢妙美之声,鼻悦芳馨之气,此六者皆败德伤性,称以伐其灵根者也。故有之即可远,无之不足求。惟衣与食,人之所切,亦务道者之一弊耳。然当委心任运,未有不给其所用。且天地之生禽兽也,犹覆之以羽毛,供之以虫粒,而况于人乎。必在忘其所趣,任之自然尔。
虚凝静息章第二十四
[编辑]觉与阳合,寐与阴并,觉多则魂彊,寐久则魄壮。魂彊者生之徒,魄壮者死之徒。若餐元和,彻滋味,使神清气爽,至于昼夜不寐,唯虚凝而静息者,善无以加焉。
下篇析凝滞
[编辑]凡九章
会天理章第二十五
[编辑]或问曰:夫人之心,久任之则浩荡而忘返,顿栖之则一超跃乎无垠,任之则弊乎我性,栖之则劳乎我神,使致道者奚方而静?愚应之曰:性本至凝,物感而动,习动滋久,胡能遽宁。既习动而播迁,可习静而恬晏,故善习者寂而有裕,不善习者烦而无功。是以将躁而制之以宁,将邪而闲之以贞,将求而抑之以舍,将独而澄之以清。优哉游哉,不欲不营,然后以玄虚为境域,以澹漠为城阙,以太和为宫观,以寂照为日月。惟精惟微,不废不越,行如是,息如是,造次于是,逍遥于是。习此久者,则物冥乎外,神鉴于内。不思静而已静,匪求泰而弥泰,即动寂两忘,而天理自会矣。故履霜乃坚冰之始,习静为契道之阶。古人岂不云乎,积习生常,其斯之谓欤。
畏神道章第二十六
[编辑]或问曰:人有善恶,天地神明岂悉知之乎?愚应之曰:是何言欤?是何言欤?夫心者神灵之府,神栖于其问。苟心谋之,即神知之。神知之,则天地神明悉知之矣。未有为善恶不谋于心者,既谋于心,则神道所察,无逃于毫分。无逃于毫分,则福善祸淫,其不差矣。
曰:何为颜生夭,冉子疾,盗卫寿,庄跚富,楚穆霸,田但昌乎?愚应之曰:天道远,人道迩,报应之效,迟速难量。故君子遭命,小人有幸,然吉凶斜缠,岂止于一形乎。故经曰: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又曰:其事好还。则报应之道可明矣,何必一切征之于目前乎。
率性凝神章第二十七
[编辑]或问曰:神主于静,使心有所欲,何也?愚应之曰:神者无形之至灵者也。神禀于道,静而合乎性。人察于神,动而合乎情。故率性则神凝,为情则神扰,凝久则神止,扰极则神还,止则生,迁则死,皆情之所移,非神之所使。
曰:然则变性为情者,为谁乎?〔愚应之〕曰:内则阴尸之气所悖,外则声色之态所诱,积习浩荡,不能自宁,非神之所欲动也。
道反于俗章第二十八
[编辑]或问曰:人情之所至爱者,皆道家之所至忌,何也?愚应之曰:夫福与寿,人之所好,祸与夭,人之所恶。不知至爱者招祸致夭,无欲之介福永寿,若斯而过求自害,何迷之甚乎?且燕赵艳色,性之冤也。郑卫淫声,神之谊也。珍撰旨酒,心之昏也。捂绅绂冕,体之烦也。此四者舍之则静,取之则扰,忘之则寿,耽之则夭,故为道家之至忌也。
专精至道章第二十九
[编辑]或问曰:古之学仙者至多,而得道者至少,何也?愚应之曰:常人学道者千,而知道者一。知道者千,而志道者一。志道者千,而专精者一。专精者千,而勤久者一。是以学者众,而成者寡也。若知道能绝俗,绝俗者能立志,立志者能专精,专精者能勤久,未有学而不得者也。
曰:然则理世者,绝望于仙乎?〔应之〕曰:不然。若特禀真气,大庇草生者,则无妨于理世。若中人好道,志慕轻举,必藉于栖闲。故太昊袭气母,轩辕昇云耕,颛顼处玄宫,文命游紫府,斯皆抚俗而得道者也。若乃玄元寄柱史,南华吏漆园,王乔花叶县,方塑登金门,此亦佐时而得道者也。又仙欲隐密,道贵无名,或昭其踪,或秘其迹,不可以一途而察,不可以一理而推。按《真诰》及抱朴子《元始上仙记》咸云:自古至忠至孝,至真至廉,有大功及物者,皆有所得,不同常流。尧舜周孔伊吕,昔诸圣贤,皆上擢仙职,斯所谓死而不亡者寿。又白华自以随世,畏死而希仙,没为灵官,其骨不朽,功充之后,灵肉附骸,返魂还形,倏忽轻举。若尔者,则片善不失,而况专以神仙为务者乎。
长生可贵章第三十
[编辑]或问曰:道之大旨,莫先乎老庄。老庄之言,不尚仙道,而先生何独贵乎仙者也?愚应之曰:何谓其不尚乎?
曰:老子云死而不亡者寿。又日子孙祭祀不辍。庄子日孰能以死生为一条。又日圣人以形骸为逆旅。此其证乎?愚答曰:玄圣立言,为中人尔,中人入道,不必皆仙。是以教之,先理其性,理其性者,必平易其心,心平神和,而道可冀。故死生于人,最大者也。谁能无情?情动性亏,柢以速死。令其当生不悦,将死不惧,偷然自适,忧乐两忘,则情灭而性在,形殁而神存,犹愈于形性都亡,故有齐死生之说,斯为至矣。何为乎不尚仙者也?夫人所以死者,形也。其不亡者,性也。圣人所以不尚形骸者,乃神之宅,性之具也。其所贵者,神性尔。若以死为惧,形骸为真,是修身之道,非修真之妙矣。老子曰: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又曰:谷神不死。庄子曰:千载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又曰:故我修身千二百岁,而形一未尝衰。又曰:乘云气,驭飞龙,以游四海之外。又曰:人皆尽死,而我独存。又曰: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斯则老庄之言长生不死,神仙明矣。曷谓无乎?又《道德经》、《南华论》,多明道以训俗,敦本以静末,神仙之奥,存而不议。其幽章隐书,炼真妙道,秘于三洞,非贤不传。故轻泄者获戾于天官,钦崇者纪名于玄录,殃庆逮乎九祖,昇沈击乎一身。何可使行尸之徒,悉闻悉见耳。
道无弃物章第三十一
[编辑]或问曰:物自道生,道无弃物,何独得道者灵长,失道者灭亡乎?愚应之曰:夫龙之与鱼,同育于水,明之与暗,俱生于道。龙则兴云施雨,出有入无。鱼则在藻而乐,失泉而枯。龙则得水之妙,而能化于水。鱼不得水之妙,而不能化于水也。上士则栖神炼气,逸于霄汉之上。下士则伐性损寿,沦乎幽壤之下。上士得道之妙,而能化于道。下士不得道之妙,而不能化于道也。故鱼不知水之生乎己而弃之,非水之弃鱼也。人不知道之生乎己而弃之,非道之弃人也。
或曰:龙鱼异质,明暗殊禀,安能使鱼化于水,凡化于道乎。愚答曰:若鱼能潜深渊,匿幽穴,不贪饵,及其大也,即奋鳞激鬣,超吕梁而为龙矣。人能游崆峒,息澹泊,绝嗜欲,及其至也,即含微契虚,蹈真境而为仙矣。所恨藏身不密,保神不固,而水之与道,岂负鱼之与人哉。
明取舍章第三十二
[编辑]或问曰:仙者人之所至美者也,死者人之所至恶者也。而历代之君子跑罔有不知,而从俗者至多,习仙者至'少,何也?愚应之曰:此有二理。一者,所禀之气非高,即所希之志难广。故溺于近务,忘乎远见,为声名所汨,嗜欲所昏,终挚伏于世网,竟无蹈于真域。二者,虽禀气萧遐,神襟秀迈,而济物之功未备,登仙之路犹远,是以迟回人爵,未解帝悬耳。若夙勋已著,名入丹台,则超迹绝尘,物所不能累也。又问曰:仙必有骨,无骨不可学仙,奈何?愚应之曰:夫工者必因其材而施乎巧。学者必有其骨而志乎道。故冰不可镂,愚不可仙,自然之理也。所以神不清、骨不峻者,皆非禀阳灵之气也。非禀阳灵之气者,必无慕仙之心也。苟有慕仙之心者,未有不夙挺夫仙骨者也。
曰:然则有仙骨不修而可致乎?曰:有骨而不学者,亦如有材而无工。故金藏于矿也,不冷而为石。道在于人也,不炼而为凡。虽无骨而不仙,亦不可恃骨而待轻举也。
以有契无章第三十三
[编辑]或问曰:道本无象,仙贵有形,以有契无,理难长久。曷若得性遗形者之妙乎?愚应之曰:夫道至虚极也,而含神运气,自无而生有。故空洞杳冥者,大道无形之形也。天地日月者,大道有形之形也。以无系有,以有合无,故乾坤永存,而仙圣不灭。故生者,天地之大德也。所以见六合之广,三光之明者,为吾有形也。若一从沦化,而天地万物尽非吾有,即死者人伦之荼毒也。是以炼凡至于仙,炼仙至于真,炼真合乎妙,合妙同乎神,神与道合,即道为我身。所以昇玉京,游金阙,能有能无,不终不殁,何为理难长久乎?若独以得性为妙,不知炼形为要者,所谓清灵善爽之鬼,何可与高仙为比哉?
曰:然财古有仙矣,胡为既隐而不复见乎?曰:清浊殊流,真凡异境,安可得而见邪?虽然,令威千载而暂归玄元,至今而屡降,何为不复见乎?
曰:然则今之仙者为谁乎?曰:自我唐以来,可略而言矣。刘庆云举于蜀土,韦俊龙腾于嵩阳,道合蝉蜕于太一,洞玄骨飞于冀方。其馀晦迹遁世、得道轻举者,不可胜纪。此皆接于闻见,诅可诬而蔽之。盖知道者稀,故得仙者寡,至音不娱于俚耳,悲夫。
吴筠,字贞节,鲁中儒士也。少通经,善属文,举进士不第。性高洁,不伍流俗,乃入嵩山,依体玄先生潘师正为道士,传正一之法。苦心钻仰,尽通其术。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久之束游天台。筠尤善著述,在刻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所著歌篇传于京师。玄宗闻其名,遣使征之。既至,与语甚悦,令待诏翰林。帝问以道法。对曰:道法之精,无如五千言。其诸枝词蔓说,徒费纸割尔。又问神仙修炼之事。对曰:此野人之事,当以岁月功行求之,非人主所当适意。每与缁黄列坐,朝臣启奏,筠之所陈,但名教世务而已,问之以讽咏,以达其诚。玄宗深重之。天宝中,李林甫、杨国忠用事,纲纪日素,筠知天下将乱,坚求还嵩山,累表不许。乃诏于岳观别立道院。禄山将乱,求还茅山,许之。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盗,乃束游会稽,常于天台、刻中往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过泉石,人多从之。竟终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纲》三篇、《神仙可学论》,尤为达识之士所称。凡为文,词理宏通,文彩焕发,每制一篇,人皆传写。虽李白之放荡,杜甫之壮丽,能兼之者,其唯筠乎。唐礼部尚书权德舆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