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集/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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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八 王阳明集
卷二十九
卷三十 

卷二十九 续编四[编辑]

○序[编辑]

是卷师作于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题其稿曰《上国游》。洪葺师录,自辛巳以后文字厘为《正录》;已前文字则间采《外集》,而不全录者。盖师学静入于阳明洞,得悟于龙场,大彻于征宁藩。多难殷忧,动忍增益,学益彻则立教益简易,故一切应酬诸作,多不汇入。是卷已废阁逸稿中久矣,兹刻《续录》,复检读之。见师天禀夙悟,如玉出璞,虽未就追琢,而暗暗内光。因叹师禀夙智,若无学问之全功,则逆其所造,当只止此。使学者智不及师,肯加学问之全功,则其造诣日精,当亦莫御。若智过于师,而功不及师,则终无所造,自负其质者多矣。乃复取而刻之。俾读师全录者,闻道贵得真修,徒恃其质,无益也。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识。

○鸿泥集序[编辑]

《鸿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闲龙先生之作也。其子佥宪君致仁将刻诸梓,而属其序于守仁曰:“斯将来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见其言之传焉,庶以悦其心。吾子以为是传乎?”

守仁曰:“是非所论也,孝子之事亲也,求悦其心志耳目,惟无可致力,无弗尽焉。况其言语文辞,精神之所存,非独意玩手泽之馀,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笃爱无已也。将务悦其亲,宁是之与论乎?”

君曰:“虽然,吾子言之。”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尽者。夫必其弗传也,斯几于不仁;必其传之也,斯几于不知。其传也属之己,其传之弗传之也属之人。姑务其属之己也已。”

君曰:“虽然,吾子必言之。”

守仁曰:“绘事之诗,不入于《风》、《雅》;孺子之歌,见称于孔、孟。然则古之人其可传而弗传者多矣,不冀传而传之者有矣。抑传与不传之间乎!昔马谈之史,其传也迁成之;班彪之文,其传也固述之。卫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盖有道矣。夫子删《诗》,列之《大雅》,以训于世。吾闻先生年八十,而博学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尝数述《六经》、宋儒之绪论。其于道也,有闻矣;其于言也,足训矣。致仁又尊显而张大之,将益兴起乎道德,而发挥乎事业,若泉之达,其放诸海,不可限而量。是集也,其殆有传乎?”

致仁起拜曰:“是足以为家君寿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规?”遂书之为叙。

○澹然子序(有诗)[编辑]

澹然子四易其号:其始曰凝秀,次曰完斋,又次曰友葵,最后为澹然子。阳明子南迁,遇于潇湘之上,而语之故,且属诗篇,诗而叙之。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则形而生,散则游而变。道之不凝,虽生犹变。反身而诚,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于己,是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谓‘完’,故次之以‘完斋’。完斋者,尽己之性也。尽己之性,而后能尽人之性,尽万物之性,至于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于物也。内尽于己,而外同乎物,则一矣。一则吻然而天游,混然而神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终焉。”

或曰:“阳明子之言伦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阳明子之言也。”

阳明子闻之曰:“其然,岂其然乎?”书之以质于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谓滇南赵先生者也。

诗曰:两端妙阖癖,五连无留停。藐然覆载内,真精谅斯凝。鸡犬一驰放,散失随飘零。惺惺日收敛,致曲乃明诚。

明诚为无忝,无忝斯全归。深渊春冰薄,千钧一比微。肤发尚如此,天命焉可违?参乎吾与尔,免矣幸无亏。

人物各有禀,理同气乃殊。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志气塞天地,万物皆吾躯。炯炯倾阳性,葵也吾友于。

孰葵孰为予,友之尚为二。大化岂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来去。澹然匪冥然,勿记还勿助。

○寿杨母张太孺人序[编辑]

考功主事杨名父之母张太孺人,以敏慧贞肃为乡邑女氏师,凡乡人称闺阃之良,必曰张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闻。苟拟人物,有才识行谊,无问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盖今乡评士论之公则尔也。

今年六月,太孺人寿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杨氏母子之贤,以为难得,举酒毕贺。于是太孺人之是女若婿,从事于京师,且归,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装,欲与俱南。名父帅妻子从亲戚百计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无庸尔焉!自尔举进士,为令三邑,今为考功,前后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尔哉?尔为令,吾见尔出入以劳民务,昕夕不遑,而尔无怠容,吾知尔之能勤。然其时监司督于上,或尔有所畏也。见尔之食贫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养,吾知尔之能廉。然其时方有以贿败者,或尔有所惩也。见尔毁淫祠,崇正道,礼先贤之后,旌行举孝,拳拳以风俗为心,吾知尔能志于正。然其时远近方以是烨,尔或以是发闻也。自尔入为部属且五年,庶几得以自由,而尔食忘味,寝忘寐,鸡鸣而作,候予寝而出,朝于上,疾风甚雨,雷电晦暝,而未尝肯以一日休,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勤。身与妻子为清苦,而澹然以为乐;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馈遗至,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廉。凡交尔而来者,予耳其言,非文学道义之相资,则朝廷之政,边微之务是谋,磨砻砥砺,惟不及古之人是忧焉,予然后信尔之诚志于正,而非有所色取于其外,吾于是而可以无忧尔也已。且尔弟亦善养。吾老矣,姻族乡党之是怀,南归,予乐也。”名父跽请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独不闻之,夫煦煦焉饮食供奉以为孝,而中衡拂之,孰与乐亲之心而志之养乎?”名父惧,乃不敢请。缙绅士夫闻太孺人之言者,莫不谘嗟叹息,以为虽古文伯、子与之母何以加是。于是相与倡为歌诗,以颂太孺人之贤,而嘉名父之能养。某于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对菊联句序[编辑]

职方南署之前,有菊数本,阅岁既槁。李君贻教为正郎。于时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顿窘戚,菊发其故业,高及于垣。署花盛开且衰,而贻教尚未之知也。一日,守仁与黄明甫过贻教语,开轩而望,始见焉。计其时,重阳之节既去之旬有五日。相与感时物之变衰,叹人事之超忽,发为歌诗,遂成联句。郁然而忧深,悄然而情隐,虽故托辞于觞咏,而沉痛惋悒,终有异乎昔之举酒花前,剧饮酣歌,陶然而乐者矣。古之人谓菊为花之隐逸,则菊固惟涧谷岩洞村圃篱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书案牍之间,殆亦昔之所谓“吏而隐者”欤?守仁性僻而野,尝思鹿豕木石之群。贻教与明甫,虽各惟利器处剧任,而飘然每有烟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对是菊,又当是地,呜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东曹倡和诗序[编辑]

正德改元之三月,两广缺总制大臣。朝议以东南方多事,其选于他日,宜益慎重。于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满九载秩矣,擢左都御史以行。众皆以两广为东南巨镇,海外诸蛮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忧可免二焉。虽于资为屈,而以清德厚望选重可知矣。然而司马执兵之枢,居中斡旋,以运制四外,不滋为重欤?方其初议时,亦有以是言者。虑非不及,而当事者卒以公之节操才望为辞,谓非公不可,其意实欲因是而出公于外也。于是士论哄然,以为非宜。然已命下无及矣。为重镇得贤大臣而抚之,朝议以重举,而公以德升,物议顾怏然而不满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怀不满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无忧焉。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属之为诗以写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干人。以前驱之骤发也,叙而次之,仅十之一。遮公御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轩都先生八十受封序[编辑]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会稽上天目,东观于震泽。遇南濠子、都玄敬于吴门。遂偕之入玄墓,登天平。还,值大雪,次虎丘。凡相从旬有五日。予与南濠子为同年,盖至是而始知其学之无所不窥也。

归造其庐,获拜其父豫轩先生。与予坐而语,盖屯然其若避而汇趋也,秩然其若敛而阳煦也。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惭焉,倏而目骇焉,亡予之故。

先生退,守仁谓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欤!胡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颔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于艺鲜不通,而人未尝见其学也。于道鲜不究,而人未尝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则于子乎避。虽然,吾家君则甚恶之。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隐乎?凡穆之所见知于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乡之人无闻焉。非吾子之粹于道,其宁孰识之?”

夫南濠子之学以该洽闻,四方之学者,莫不诵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学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学,南濠子之所未能尽,而其乡人曾莫知之。古所谓潜世之士哉!彼且落其荣而核之存,彼且固灵株而塞其兑,彼且被褐而怀玉,离形迹,遁声华,而以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迹形骸而求之,其远哉!

今年先生寿八十,神完而气全,齿发无所变。八月甲寅,天子崇徽号于两宫,推恩臣下。于是南濠子方为冬官主事,得被异数,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于京者,美先生之高寿,乐南濠子之获荣其亲也,集而贺之。夫乐寿康宁,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为先生侈。章服华宠,世之所同贵,而予不敢以为先生荣。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为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送黄敬夫先生佥宪广西序[编辑]

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将以利其身。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险夷得丧动其心,而惟道之行否为休戚。利其身,故怀土偷安,见利而趋,见难而惧。非古今之性尔殊也,其所以养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观夫天下者之达与不达耳。

吾邑黄君敬夫,以刑部员外郎擢广西按察佥事。广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湿而土疏薄,接境于诸岛蛮夷;瘴疠郁蒸之气,朝夕弥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时窃发;鸟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惧而避焉者也。

然予以为中原固天下之乐土,人之所趋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岭广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尽皆中原者也,固有从岭广而迁居之者矣。岭广之民,其始非必尽皆岭广者也,固有从中原而迁居之者矣。久而安焉,习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亲戚坟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异于一乡,一乡之情不异于一家,而家之情不异于吾之一身。故视其家之尊卑长幼,犹家之视身也;视天下之尊卑长幼,犹乡之视家也。是以安土乐天,而无入不自得。后之人视其兄之于己,固已有间,则又何怪其险夷之异趋,而利害之殊节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为心,求古人之意,以达观夫天下,则岭广虽远,固其乡闾;岭广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亲戚坟墓之所在。而岭广之民,亦将视我为父兄,以我为亲戚,雍雍爱戴,相眷恋而不忍去,况以为惧而避之耶?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于乡,乡之人无不敬爱。长徙于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爱之,犹吾乡也。及举进士,宰新郑,新郑之民曰:“吾父兄也。”人为冬官主事,出治水于山东,改秋官主事,擢员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盖自居于乡以至于今,经历且十馀地,而人之敬爱之如一日。君亦自为童子以至于为今官,经历且八九职,而其所以待人爱众者,恒如一家。今之擢广西也,人咸以君之贤,宜需用于内,不当任远地。君曰:“吾则不贤。使或贤也,乃所以宜于远。”

呜呼!若君者可不谓之志于行道,素养达观,而有古人之风也欤?夫志于为利,虽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志于行道,虽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志,虽未有所见,吾犹信其能也。况其赫烨之声,奇伟之绩,久熟于人人之耳目,则吾于君之行也,颂其所难而易者见矣。

○性天卷诗序[编辑]

锡之崇安寺,有浮屠净觉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国声而请序于予。予不知净觉,顾国声端人也,而净觉托焉,且尝避所居以延国声诵读其间,此其为人必有可与言者矣。然“性天”既非净觉之所及,而“性”与“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贡之所未闻,则吾亦岂易言哉?吾闻浮屠氏以寂灭为宗,其教务抵于木槁灰死,影绝迹灭之境,以为空幻。则净觉所谓“性天”云者,意如此乎?净觉既已习闻,而复予请焉,其中必有愿也,吾不可复以此而渎告之。姑试与净觉观于天地之间,以求所谓“性”与“天”者而论之。

则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惊,油然而兴,凡荡前拥后,迎盼而接眒者,何适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润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与木不与焉,则天也。激之而使行于山巅之上,而反培其末,是岂水与木之性哉?其奔决而仆夭,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妇、兄弟,出而君臣、长幼、朋友,岂非顺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圣人立之以纪纲,行之以礼乐,使天下之过弗及焉者,皆于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与我,我之所以为性”云耳。不如是,不足以为人,是谓丧其而失其天。而况于绝父子,屏夫妇,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谓性与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云,则吾又何敢躐以亵净觉乎哉?

夫知而弗以告,谓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谓之诬;知而不为焉者,谓之惑。吾不敢自陷于诬与不仁。观净觉之所与,与其所以请,亦岂终惑者邪?既以复国声之请,遂书于其卷。

○送陈怀文尹宁都序[编辑]

木之产于邓林者,无弃材;马之出于渥洼者,无凡足。非物性之有异,其种类土地使然也。剡溪自昔称多贤,而陈氏之居剡者,尤为特盛。其先有讳过者,仕宋,为侍御史。子匡,由进士为少詹事。匡之四世孙圣,登进士,判处州。子颐,征著作。颐子国光,元进士,官大理卿。光侄彦范,为越州路总管。至怀文之兄尧,由乡进士掌教濮州。弟璟,蜀府右长史。珂,进士,刑曹主事。衣冠文物,辉映后先,岂非人之所谓邓林、渥洼者乎?宜必有环奇之材,绝逸之足,干青云而蹑风电者,出乎其间矣。

怀文始与予同举于乡,望其色而异,耳其言而惊。求其世,则陈氏之产也。曰:“嘻!累哉,土地则尔,他时柱廊庙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欤!”既而匠石靡经,伯乐不遇,遂复困寂寞而伏监车者十有五年。斯则有司之不明,于怀文固无病也。今年赴选铨曹,授尹江西之宁都。夫以怀文合抱之具,此宜无适而不可。顾宁都百里之地,吾恐怀文之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远之迩,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则如予之好于怀文者,于其行能无言乎?赠之诗曰:

“矫矫千金骏,郁郁披云枝。跑风拖雷电,梁栋惟其宜。寒林栖落日,暮色江天卮。元龙湖海士,客衣风尘缁。牛刀试花县,鸣琴坐无为。清濯庐山云,心事良独奇。悠悠西江水,别怀谅如斯。”

○送骆蕴良潮州太守序[编辑]

昔韩退之为潮州刺史,其诗文间亦有述潮之土风物产者。大抵谓潮为瘴毒崎险之乡。而海南帅孔戣又以潮州小,禄薄,特给退之钱千十百,周其阙乏。则潮盖亦边海一穷州耳。今之岭南诸郡以饶足称,则必以潮为首举,甚至以为虽江、淮财赋之地,亦且有所不及。岂潮之土地啬于古而今有所丰,抑退之贬谪之后,其言不无激于不平而有所过也?退之为刑部侍郎,谏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群辈为解,始得贬潮州。则潮在当时不得为美地,亦略可见。今之所称,则又可以身至而目击,固非出于妄传。特其地之不同于古,则要为有自也。

予尝谓:牧守之治郡,譬之农夫之治田。农夫上田,一岁不治则半收。再岁不治则无食,三岁不治则化为芜莽,而比于瓦砾。苟尽树艺之方,而勤耕耨之节,则下田之收与上等。江、淮故称富庶,当其兵荒之际,凋残废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不堪之叹,岂非以其俗素习于奢逸,而上之人又从而重敛繁役之,刓剥环四面而集,则虽有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为生也无几矣。潮地岸大海,积无饶富之名,其民贡赋之外,皆得以各安地利,业俭朴,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陈尧佐之徒相望而抚掬梳摩之,所以积有今日之盛,实始于此。迩十馀年来,富盛之声既扬,则其势不能久而无动。有司者又将顾而之焉。则吾恐今日之潮,复为他时之江淮,其甚可念也。

今年潮知府员缺,诸暨骆公蕴良以左府经历擢是任以往。公尝守安陆,至今以富足号,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继后循其迹而治之者,率多有声闻。及入经历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自府帅下迨幕属军吏,礼敬畏戴,不谋而同。其于潮州也,以其治安陆者治之,而又获夫上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将有为而无不从,有革而无不听,政绩之美,又果足为后来者之所遵守,则潮之富足,将终保于无恙,而一郡民神为有福矣。夫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岂小乎哉?推是以进,他日所成,其又可论?公僚友李载阳辈请言导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其才,自度无足为赠者,为潮民庆之以酒,而颂之以此言。

○高平县志序[编辑]

《高平志》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风俗、物产无不志焉。曰高平,则其地之所有皆举之矣。

《禹贡》、《职方》之述,已不可尚。汉以来《地理郡国志》、《方与胜览》、《山海经》之属,或略而多漏,或诞而不经,其间固已不能无憾。惟我朝之《一统志》,则其纲简于《禹贡》而无遗,其目详于《职方》而不冗。然其规模宏大阔略,实为天下万世而作,则王者事也。若夫州县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职,其亦可缓乎?

弘治乙卯,慈溪杨君明甫令泽之高平。发号出令,民既悦服。乃行田野,进父老,询邑之故,将以修废举坠。而邑旧无志,无所于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阙,责在我。”遂广询博采,搜秘阙疑,旁援直据,辅之以已见,遵《一统志》凡例,总其要节,而属笔于司训李英,不逾月编成。于是繁剧纷遝之中,不见声色,而数千载散乱沦落之事,弃废磨灭之迹,灿然复完。明甫退然若无与也。邑之人士动容相庆,骇其昔所未闻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将泯者之复明也。走京师请予序。

予惟高平即古长平,战国时秦白起攻赵,坑降卒四十万于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为童子,即知有长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时考图志以求其山川形势于仿佛间。予尝思睹其志,以为远莫致之,不谓其无有也。盖尝意论赵人以四十万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无哀恤顾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诛,而当时诸侯,其先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国分野,皆有一定之规画经制。如今所谓志书之类者,以纪其山川之险夷,封疆之广狭,土田之饶瘠,贡赋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产,井然有方。俾有国者之子孙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损取予,夫然后讲信修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冒法制以相侵陵。战国之君,恶其害己,不得骋无厌之欲也,而皆去其籍。于是强陵弱,众暴寡,兼并僭窃,先王之法制荡然无考,而奸雄遂不复有所忌惮。故秦敢至于此。然则七国之亡,实由文献不足证,而先王之法制无存也。典籍图志之所关,其不大哉?

今天下一统,皇化周流。州县之吏,不过具文书,计岁月,而以赞疣之物视图志。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兴滞补弊者,必于志焉是赖。则固王政之首务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谱,而后可齐,而况于州县。天下之大,州县之积也。州县无不治,则天下治矣。明甫之独能汲汲于此,其所见不亦远乎!明甫学博而才优,其为政廉明,毁淫祠,兴社学,敦伦厚俗,扶弱锄强,实皆可书之于志,以为后法。而明甫谦让不自有也。故予为序其略于此,使后之续志者考而书焉。

○送李柳州序[编辑]

柳州去京师七千馀里,在五岭之南。岭南之州,大抵多卑湿瘴疠,其风土杂夷从,自昔与中原不类。唐、宋之世,地尽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尽皆以谴谪,而以谴谪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气激轧,与时抵忤,不容于侪众,于是相与摈斥,必致之远地。故以谴谪而至者,或未必尽皆贤士君子,而贤士君子居多。予尝论贤士君子,于平时随事就功,要亦与人无异。至于处困约之乡,而志愈励,节益坚,然后心迹与时俗相去远甚。然则非必贤士君子而后至其地,至其地而后见贤士君子也。

唐之时,柳宗元出为柳州刺史,刘贲斥为柳州司户。贲之忠义,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虽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礼教治民,砥砺奋发,卓然遂有闻于世。古人云:“庸玉女于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游其地,若范祖禹、张廷坚、孙觌,高颖、刘洪道、胡梦昱辈,皆忠贤刚直之士,后先相继不绝。故柳虽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贤士。是以习与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为礼义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无间迩遐,世和时泰,瘴疠不兴。财货所出,尽于东南。于是遂为岭南甲郡,朝廷必择廉能以任之。则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岂惟非昔之比,其为重且专亦较然矣。

弘治丙辰,柳州知府员缺,内江李君邦辅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往。人皆以邦辅居地官十馀年,绰有能声,为缙绅所称许,不当远去万里外。予于邦辅,知我也,亦岂不惜其远别?顾邦辅居地官上曹,著廉声,有能绩,徐速自如,优游荣乐之地,皆非人所甚难,人亦不甚为邦辅屈,不如其中之所存。今而间关数千里,处险僻难为之地,得以试其坚白于磨涅,则邦辅之节操志虑,庶几尽白于人人,而任重道远,真可以无负今日缙绅之期望,岂不美哉!夫所处冒艰险之名,而节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满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满之心,吾于邦辅之行,所以独欣然而私喜也。

○送吕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编辑]

昔萧望之为谏议大夫,天子以望之议论有馀才,任宰相,将观以郡事。而望之坚欲拾遗左右,后竟出试三辅。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称贤相焉。

古之英君,其将任是人也,既已纳其言,又必考其行;将欲委以重,则必老其才。所以用无不当,而功无不成。若汉宣者,史称其综核名实,盖亦不为虚语矣。

新昌吕公丕文,以礼科都给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给事,谏官也。京兆,三辅之首也。以给事试京兆,是谏官试三辅也。是其先后名爵之偶同于望之,非徒以宠直道而开谠言,固亦微示其意于其间耳。吕公以纯笃之学,忠贞之行,自甲辰进士为谏官十馀年。其所论于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于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声光在人,公道在天下。圣天子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顾独不重哉?然则公京兆之擢,固将以信其夙所言者于今日,而须其大用于他时也。其所以贤而试之,有符于汉宣之于望之。而其所将信而任之,则吾又知其决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审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倾耳维新之政,以券其所言,且谓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无念于斯行乎哉?

学士谢公辈与公有同举同乡之好,饮以饯之。谓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学政事,于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荣,又不屑为时俗道。若夫名誉之美,期俟之盛,则固君之所宜副,而实诸公饮饯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为赠。

○庆吕素庵先生封知州序[编辑]

朝廷褒德显功,因其子以及其亲,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盖亦所谓忠厚之至也。然旧制京官三载举,得推恩,而州县之职,非至于数载之外,屡为其上官所荐扬,则终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绩异能者,苟得及乎三载,皆可以坐而有之。州县之职,非必其皆无奇绩异能,苟其人事之不齐,得于民矣而不获乎上,信于己矣而未孚于人,百有一不如式,则有司者以例绳之,虽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载者焉,不可得也。

夫父母之所以教养其子,而望其荣显夫我者,岂有异情哉?人子之所以报于其亲,以求乐其心志者,岂有异情哉?及其同为王臣,而其久近难易,相去悬绝如此,岂不益令人重内而轻外也!夫惟其难若此,其久若此,而后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荣,显亲之志,亦因之而有盛于彼,皆于此见焉。

浙之新昌有隐君子曰素庵吕公者,今刑部员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洁操,高其道,不肯为世用。优游烟壑,专意教其子,使之尽学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为而不及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补于时,不可使吾子复为独善者。”学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领乡荐,与家君实同登焉。甲辰举进士,出守石州。石故号难治,中原至,即除旧令之不便于民者,布教条为约束,以其素所习于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从,翕然而起。士夫之腾于议者,部使之扬荐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贤而多智。”必皆于中原是归焉。有司奉旧典,推原中原厥绩所自,而公之所以训诲其子之功为大。天子下制褒扬,封公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宠荣之。乡士夫皆曰:“子为京职,而能克享褒封者,于今皆尔,此不足甚异。公之教其子,为其难,而独能易其获,此则不可以无贺。”于是李君辈皆为诗歌而来属予言。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难,则其失之也必易;其积之也不久,则其发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击车轮也,其始盖亦必有蔽于蓬蒿,而厄于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来,相业吏治,世济其美,固宜食报于其后矣;而不食,以锺于公。公之道自足以显于时矣;而不显,以致于其子。且复根盘节错而中为之处焉,乃有所获。是岂非所谓积之久而得之难者欤?则其他日所发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树勋业,身享遐龄,以永天禄于无穷,盖未足以尽也。然则公之可贺者,在此而不专在于彼。某也敢赘言之?

○贺监察御史姚应隆考绩推恩序[编辑]

御史姚君应隆监察江西道之三年,冢宰考其绩有成,以最上。于是天子进君阶文林郎,遂下制封君父坡邻公如君之阶,君母某氏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于是僚友毕贺,谓某尤厚于君,属之致所以贺之意。

某曰:“应隆之幼而学之也,坡邻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将不在于树功植名,以光大其门闾已乎?坡邻公之教之,而应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将不在于显扬其所生,以不负其所学已乎?然此亦甚难矣。铢铢而积之,皓首而无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自奋于崇赫之地者几人?是几人者之中,方起而踬,半途而废,垂成而毁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谓之难乎?应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鸣》于乡,明年,遂举进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谓非富盛之年以自奋于崇赫之地不可也。英声发于新喻,休光著于沛邑,而风裁振于朝署,三年之间,遂得以成绩被天子之宠光于其父母。谓非树功植名以光大其门闾而显扬其所生,不可也。坡邻之所望,应隆之所自期,于今日而两有不负焉。某也请以是为贺。虽然,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亲也,不惟其文,惟其实。应隆之所以自奋于崇赫之地者,果足以树身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应隆之所以被宠光于其父母者,果足以为显扬其所生而为事亲之实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斯之为中。‘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斯之谓实。应隆内明而外通,动以古之豪杰自标准。其忠孝大节,皆其素所积蓄。虽隐而不扬,其所以成身而事亲者自若也。况其外与文者,又两尽焉,斯其不益足贺乎?”

○送绍兴佟太守序[编辑]

成化辛丑,予来京师,居长安西街。久之,文选郎佟公实来与之邻。其貌颀然以秀,其气熙然以和,介而不绝物,宽而有分剂。予尝私语人,以为此真廊庙器也。既而以他事外补,不相见者数年。

弘治癸丑,公为贰守于苏。苏大郡,繁而尚侈,机巧而多伪。公至,移侈以朴,消伪以诚。勤于职务,日夜不懈。时予趋京,见苏之士夫与其民之称颂之也,于是始知公之不独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职。

甲寅,移守嘉与。嘉与,财赋之地,民苦于兼并,俗残于武断。公大锄强梗,剪其芜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见嘉之民欢趋鼓舞,及其士夫之钦崇之也,于是又知公有刚明果决之才,不独能循循吏事,乃叹其不可测识固如此。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丽不及苏,而敦朴或过;财赋不若嘉,而淳善则逾。是亦论之通于吴、越之间者。然而迩年以来,习与时异,无苏之繁丽,而亦或有其糜;无嘉之财赋,而亦或效其强。每与士大夫论,辄叹息兴怀,以为安得如昔之化苏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变嘉民者而变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适以起服来朝。又惧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适以为守。士大夫动容相贺,以为人所祝愿,而天必从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公且行,相与举杯酒为八邑之民庆,又不能无惧也。公本廊庙之器,出居于外者十馀年,其为苏与嘉,京师之士论既已惜其归之太徐。其为吾郡,能几月日?且天子之意,与其福一郡,孰与福天下之大也。虽然,公之去苏与嘉,亦且数年,德泽之流,今未替也。公虽不久于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则如之何!

○送张侯宗鲁考最还治绍兴序[编辑]

胶州张侯宗鲁之节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宽持而肃行,大获于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载而绩成,是为弘治十三年,将上最天曹。吾父老闻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间,送于钱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无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惧且作。父老休矣,吾无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为钱清者乎?昔汉刘公之去吾郡也,吾侪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赠献。刘公不忍违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钱,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无忘刘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刘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侪小人限于法制,既不敢妄有所赠献,又不获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怀,其如先民何?”固辞不可,复行数十里,始去。

三月中旬,侯至于京师,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驾以行。乡先生之仕于朝者闻之,皆出饯,且邀止之曰:“侯之远来,亦既劳止。适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觞于从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谢。复止之曰:“侯之劳于吾郡,三年有馀,今者行数千里,无非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党不得相与为一日之从容,其如吾民何?”侯谢而起。守仁趋而进曰:“诸先生毋为从者淹,侯之急于行也,守仁则知之矣。”佥曰:“谓何?”曰:“昔者汉郭伋之行部也,与诸童为归期。及归而先一日,遂止于野亭。须期乃入曰:‘惧违信于诸儿也。’吾闻侯之来也,乡父老与侯为归期矣。而复濡迟于此,以徇一朝之乐,隳其所以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惧,而有不容已于急行也。毋为侯淹!”侯起拜曰:“正学非敢及此,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送方寿卿广东佥宪序[编辑]

士大夫之仕于京者,其繁剧难为,惟部属为甚。而部属之中,惟刑曹典司狱讼,朝夕恒窘于簿书案牍,口决耳辩,目证心求,身不暂离于公座,而手不停挥于铅椠,盖部属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云南以职在京几,广东以事当权贵,其剧且难,尤有甚于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志,无愧其职焉。则固有志者之所愿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然而纷揉杂遝之中,又从而拂抑之,牵制之。言未出于口,而辱已加于身;事未解于倒悬,而机已发于陷阱。议者以为处此而能不挠于理法,不罹于祸败,则天下无复难为之事,是固然矣。然吾以为一有惕于祸败,则理法未免有时而或挠。苟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罗于祸败,吾恐圣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讼之大者,莫过于人命;恶之极者,无甚于盗贼。朝廷不忍一民冒极恶之名,而无辜以死也,是俗之论皆然。而寿卿独以佥事为乐,此其间夫亦容有所未安,是以宁处其簿与淹者,以求免于过慝欤?夫知其不安而不处,过慝之惧而淹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于寿卿之行,请以此为赠。

◎记[编辑]

○提牢厅壁题名记[编辑]

京师,天下狱讼之所归也。天下之狱分听于刑部之十三司,而十三司之狱又并系于提牢厅。故提牢厅天下之狱皆在焉。狱之系,岁以万计。朝则皆自提牢厅而出,以分布于十三司。提牢者目识其状貌,手披其姓名,口询耳听,鱼贯而前,自辰及午而始毕。暮自十三司而归,自未及酉,其勤亦如之。固天下之至繁也。

其间狱之已成者,分为六监。其轻若重而未成者,又自为六监。其桎梏之缓急,局钥之启闭,寒暑早夜之异防,饥渴疾病之殊养,其微至于箕帚刀锥,其贱至于涤垢除下,虽各司于六监之吏,而提牢者一不与知,即弊兴害作,执法者得以议拟于其后,又天下之至猥也。

狱之重者入于死,其次亦皆徒流。夫以共工之罪恶,而舜姑以流之于幽州。则夫拘系于此,而其情之苟有未得者,又可以轻弃之于死地哉?是以虽其至繁至猥,而其势有不容于不身亲之者,是盖天下之至重也。

旧制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弘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适来当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平居无恙,一遇纷扰,且支离厌倦,不能酬酢,况兹多病之馀,疲顿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强之日。而每岁决狱,皆以十月下旬,人怀疑惧,多亦变故不测之虞,则又至不可为之时也。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适当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强之日,与其至不可为之时,是亦岂非天下之至难也?

以予之难,不敢忘昔之治于此者,将求私淑之。而厅壁旧无题名,搜诸故牒,则存者仅百一耳。大惧泯没,使昔人之善恶无所考征,而后来者益以畏难苟且,莫有所观感,于是乃悉取而书之厅壁。虽其既亡者不可复追,而将来者尚无穷已,则后贤犹将有可别择以为从违。而其间苟有天下之至拙加予者,亦得以取法明善,而免过愆,将不为无小补。然后知予之所以为此者,固亦推己及物之至情,自有不容于已也矣。弘治庚申十月望。

○重修提牢厅司狱司记[编辑]

弘治庚申七月,重修提牢厅工毕。又两越月,而司狱司成,于是馀姚王守仁适以次来提督狱事,六监之吏皆来言曰:“惟兹厅若司建自正统,破敝倾圮且二十年。其卑浅隘陋,则草创之制,无尤焉矣。是亦岂惟无以凛观瞻而严法制,将治事者风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于职务之举而奸细之防哉?然兹部之制,修废补败,有主事一人以专其事,又坏不理,吾侪小人,无得而知之者。独惟拓隘以广,易朽以坚,则自吾刘公实始有是。吾侪目睹其成,而身享其逸,刘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监之囚,其罪大恶极,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数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独禁防之不密哉?亦其间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刘公,始出己意,创为木闲,令不苛而密,奸不弭而消,桎梏可驰,缧绁可无,吾侪得以安枕无事,而囚亦或免于法外之诛。则刘公之功,于是为大。小人事微而谋室,无能为也。敢以布于执事,实重图之。”

于是守仁既无以御其情,又与刘公为同僚,嫌于私相美誉也,乃谓之曰:“吾为尔记尔所言,书刘公之名姓,使承刘公之后者,益修刘公之职。继尔辈而居此者,亦无忘刘公之功。则于尔心其亦已矣。”皆应曰:“是小人之愿也。”遂记之曰:刘君名琏,字廷美,江西鄱阳人也。由弘治癸丑进士,今为刑部四川司主事云。弘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赋[编辑]

○黄楼夜涛赋[编辑]

(朱君朝章将复黄楼,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将与子听黄楼之夜涛乎?”觉则梦也。感子瞻之事,作《黄楼夜涛赋》。)

子瞻与客宴于黄楼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横楼,明月未出。乃隐几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声起于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听,又似夹河之曲,或隐或隆,若断若逢,若揖让而乐进,歙掀舞以相雄。触孤愤于崖石,驾逸气于长风。尔乃乍阖复辟,既横且纵,摐摐沨沨,汹汹瀜瀜,若风雨骤至,林壑崩奔,振长平之屋瓦,舞泰山之乔松。咽悲吟于下浦,激高响于遥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过于吕梁之东矣。

子瞻曰:“噫嘻异哉!是何声之壮且悲也?其乌江之兵,散而东下,感帐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声饮泣,怒战未已,愤气决臆,倒戈曳戟,纷纷籍籍,狂奔疾走,呼号相及,而复会于彭城之侧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内,思归故乡,千乘万骑,雾奔云从,车辙轰霆,旌旗蔽空,击万夫之鼓,撞千石之锺,唱大风之歌,按节翱翔而将返于沛宫者乎?”于是慨然长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启户冯栏而望之。则烟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樯泊于洲渚,夜气起于郊垌,而明月固已出于芒砀之峰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为涛声也。夫风水之遭于澒之滨而为是也,兹非南郭子綦之所谓天籁者乎?而其谁倡之乎?其谁和之乎?其谁听之乎?当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横奔四溃,茫然东翻,以与吾城之争于尺寸间也。吾方计穷力屈,气索神惫,懔孤城之岌岌,觊须臾之未坏,山颓于目懵,霆击于耳聩,而岂复知所谓天籁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脱鱼腹而出涂泥,乃与二三子徘徊兹楼之上而听之也。然后见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彭湃掀簸,震荡泽渤,吁者为竽,喷者为篪,作止疾徐,锺磬祝,奏文以始,乱武以居,呶者嗃者,嚣者嗥者,翕而同者,绎而从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盖吾俯而听之,则若奏箫咸于洞庭,仰而闻焉,又若张钧天于广野,是盖有无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将以写千古之不平,而用以荡吾胸中之壹郁者乎?而吾亦胡为而不乐也?”

客曰:“子瞻之言过矣。方其奔腾漂荡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及其安流顺道,风水相激,而为是天籁也,亦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据其所有者以为欢,而追其既往者以为戚,是岂达人之大观,将不得为上士之妙识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涛之兴兮,吾闻其声兮。涛之息兮,吾泯其迹兮。吾将乘一气以游于鸿蒙兮,夫孰知其所极兮。”弘治甲子七月,书于百步洪之养浩轩。

○来雨山雪图赋[编辑]

昔年大雪会稽山,我时放迹游其间。岩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颜。历高林兮入深峦,银幢宝纛森围圆。长矛利戟白齿齿,骇心栗胆如穿虎豹之重关。涧溪埋没不可辨,长松之杪,修竹之下,时闻寒溜声潺潺。沓嶂连天,凝华积铅,嵯峨崭削,浩荡无颠。嶙峋眩耀势欲倒,溪回路转,忽然当之,却立仰视不敢前。嵌窦飞瀑,忽然中泻,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岩敖而高手卦,如瘦蛟老螭之蟠纠,蜕皮换骨而将花。举手攀援足未定,鳞甲纷纷而乱下。侧足登龙虬,倾耳俯听寒籁之飕飕,陆风蹀蹑,直际缥缈,恍惚最高之上头。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游之三十六瑶宫,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层之琼楼,下隔人世知几许,真境倒照见毛发,凡骨高寒难久留。划然长啸,天花坠空,素屏缟障坐不厌,琪林珠树窥玲珑。白鹿来饮涧,骑之下千峰。寡猿怨鹤时一叫,徬佛深谷之底呼其侣,苍茫之外争行蹙阵排天风。鉴湖万顷寒蒙蒙,双袖拂开湖上云,照我须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双眼,回看群山万朵玉芙蓉。草围蒲帐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东。梦魂情撤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壶中。幽朔阴岩地,岁暮常多雪,独无湖山之胜,使我每每对雪长郁结。朝回策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双目惊喜三载又一开。谁能缩地法此景,何来石田画师,我非尔,胸中胡为亦有此?来君神骨情莫比,此景奇绝酷相似。石田此景非尔不能摸,来君来君非尔不可当此图。我尝亲游此景得其趣,为君题诗,非我其谁乎?

○诗[编辑]

○雨霁游龙山次五松韵[编辑]

晴日须登独秀台,碧山重叠画图开。闲心自与澄江老,逸兴离还白发来?潮入海门舟乱发,风临松顶鹤双回。夜凭虚阁窥星汉,殊觉诸峰近斗魁。

严光亭子胜云台,雨后高凭远目开。乡里正须吾辈在,湖山不负此公来。江边秋思丹枫尽,霜外缄书白雁回。幽朔会传戈甲散,已闻南檄授渠魁。

○雪窗闲卧[编辑]

梦回双阙曙光浮,懒卧茅斋且自由。巷僻料应无客到,景多唯拟作诗酬。千岩积素供开卷,叠嶂回溪好放舟,破虏玉关真细事,未将吾笔遂轻投。

○次韵毕方伯写怀之作[编辑]

孔颜心迹皋夔业,落落乾坤无古今。公自平王怀真气,谁能晚节负初心?猎情老去惊犹在,此乐年来不费寻。矮屋低头真局促,且从峰顶一高吟。

○春晴散步[编辑]

情晨急雨过林霏,馀点烟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懒,世事从前且任非。对眼春光唯自领,如谁歌咏月中归。

○又[编辑]

祗用舞霓裳,岩花自举觞。古崖松半朽,阳谷草长芳。径竹穿风磴,云萝绣石床。孤吟动《梁甫》,何处卧龙冈?

○次魏五松荷亭晚兴[编辑]

入座松阴尽日情,当轩野鹤复时鸣。风光于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长拟心神窥物外,休将姓字重乡评。飞腾岂必皆伊吕,归去山田亦可耕。

○又[编辑]

醉后飞觞乱掷梭,起从风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颍,事业无劳问保阿。碧水层城来鹤驾,紫云双阙笑金娥。抟风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鹌窠。

○次张体仁聊句韵[编辑]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云石坐高凉。闲心最觉身多系,游兴还堪鬓未苍。树杪风泉长滴翠,霜前岩菊尚馀芳,秋江画舫休轻发,忍负良宵镫烛光。

○又[编辑]

日沧江鸥鹭翔。海内交游唯酒伴,年来踪迹半僧房。相过未尽青云话,无奈官程促去航。

○又[编辑]

青林人静一灯归,回首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远,百年行乐故人稀。已知造物终难定,唯有烟霞或可依。总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韦。

○题郭诩濂溪图[编辑]

郭生作濂溪像,其类与否吾何从辨之?使无手中一图,盖不知其为谁矣。然笔画老健超然,自不妨为名笔。

郭生挥写最超群,梦想形容恐未真。霁月光风千古在,当时黄九解传神。

○西湖醉中谩书[编辑]

湖光潋滟暗偏好,此语相传信不诬。景中况有佳宾主,世上更无真画图。溪风欲雨吟堤树,春水新添没渚蒲。南北双峰引高兴,醉携青竹不须扶。

○文衡堂试事毕书壁[编辑]

棘闱秋锁动经旬,事了惊看白发新。造作曾无酣蚁句,支离莫作画蛇人。寸丝拟得长才补,五色兼愁过眼频。袖手虚堂听明发,此中豪杰定谁真。

○诸君以予白发之句,试观予鬓,果见一丝。予作诗实未尝知也。谩书一绝识之:[编辑]

忽然相见尚非时,岂亦殷勤效一丝?总使皓然吾不恨,此心还有尔能知。

○游泰山[编辑]

飞湍下云窟,千尺泻高寒。昨向山中见,真如画里看。松风吹短鬓,霜气肃群峦。好记相从地,秋深十八盘。

○雪岩次苏颖滨韵[编辑]

客途亦幽寻,窈窕穿谷底。尘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视剑戟锋,Лヴ颡有Г。俯窥蛟龙窟,匍伏首如稽。绝境固灵秘,兹游实天启。梵宇遍岩壑,檐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经营设酒醴。道引入云雾,峻陟历堂陛。石田唯种椒,晚炊仍有米。张灯坐小轩,矮榻便倦体。情游感畴昔,陈李两昆弟。侵晨访旧迹,古碣埋荒荠。

○试诸生有作[编辑]

醉后相看眼倍明,绝怜诗骨逼人情。菁莪见辱真惭我,胶漆常存底用盟。沧海浮云悲绝域,碧山秋月动新情。忧时谩作中宵坐,共听萧萧落木声。

○再试诸生[编辑]

草堂深酌坐寒更,蜡炬烟消落降英。旅况最怜文作会,客心聊喜困还亨。春回马帐惭桃李,花满田家忆紫荆。世事浮云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万卷楼用唐韵[编辑]

高楼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拥碧兰。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闲官。幽花傍晚烟初暝,深树新晴雨未干。极目海天家万里,风尘关塞欲归难。

○再试诸生用唐韵[编辑]

天涯犹未隔年回,何处严光有钓台?樽酒可怜人独远,封明旧诗石,春来应自长莓苔。

○次韵陆文顺佥宪[编辑]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电风。卷我茅堂岂足念,伤兹岁事难为功。金滕秋日亦已异,鲁史冬月将无同。老臣正忧元气泄,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桥[编辑]

乍寒乍暖早春天,随意寻芳到水边。树里茅亭藏小景,竹间石溜引情泉。汀花照日犹含雨,岸柳垂阴渐满川。欲把桥名寻野老,凄凉空说建文年。

○与胡少参小集[编辑]

细雨初晴蠛蜢飞,小亭花竹晚凉微。后期客到停杯久,远道春来得信稀。翰墨多凭消旅况,道心无赖入禅机。何时喜遂风泉赏,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韵赋鹦鹉[编辑]

低垂犹忆陇西飞,金锁长羁念力微。只为能言离土远,可怜折翼叹群稀。春林羞比黄鹂巧,晴渚思忘白鸟机。千古正平名正赋,风尘谁与惜毛衣?

○送客过二桥[编辑]

下马溪边偶共行,好山当面正如屏。不缘送客何因到,还喜门人伴独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情泉不厌洗心听。经过转眼俱陈迹,多少高崖漫勒铭。

○复用杜韵一首[编辑]

濯缨何处有情流,三月寻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驿骑,笑人且复任沙鸥。崖傍石偃门双启,洞口萝垂箔半钩。淡我平生无一好,独于泉石尚多求。

○先日与诸友有郊园之约是日因送客后期小诗写怀[编辑]

郊园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桥故故迟。樽酒定应须我久,诸君且莫向人疑。同游更忆春前日,归醉先拼日暮时。却笑相望才咫尺,无因走马送新诗。

自欲探幽肯后期,若为尘事故能迟。缓归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鸟疑。竹里情醅应几酌,水边相候定多时。临风无限停云思,回首空歌《伐木》诗。

三桥客散赴前期,纵辔还嫌马足迟。好鸟花间先报语,浮云山顶尚堪疑。曾传江阁邀宾句,颇似篱边送酒时。便与诸公须痛饮,日斜潦倒更题诗。

○待诸友不至[编辑]

花间望眼欲崇朝,何事诸君迹尚遥?自处岂宜同俗驾,相期不独醉春瓢。忘形尔我虽多缺,义重师生可待招。自是情游须秉烛,莫将风雨负良宵。

○夏日游阳明小洞天喜诸生偕集偶用唐韵[编辑]

古洞闲来日日游,山中宰相胜封侯。绝粮每自嗟尼父,愠见还时有仲由。云里高崖微入暑,石间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国怀诸友,魂梦还须到水头。

○将归与诸生别于城南蔡氏楼[编辑]

天际层楼树杪开,夕阳下见鸟飞回。城隅碧水光连座,槛外青山翠作堆。颇恨眼前离别近,惟馀他日梦魂来。新诗好记同游处,长扫溪南旧钓台。

○诸门人送至龙里道中二首[编辑]

蹊路高低入乱山,诸贤相送愧闲关。溪云压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鬓斑。花烛夜堂还共语,桂枝秋殿听跻攀。跻攀之说甚陋,聊取其对偶耳。相思不用勤书札,别后吾言在订顽。

雪满山城入暮天,归心别意两茫然。及门真愧从陈日,微服还思过宋年。樽酒无因同岁晚,缄书有雁寄春前。莫辞秉烛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陇烟。

○赠陈宗鲁[编辑]

学文须学古,脱俗去陈言。譬若千丈木,勿为藤蔓缠。又如昆仑派,一泻成大川。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吾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子才良可进,望汝师圣贤。学文乃馀事,聊云子所偏。

○醉后歌用燕思亭韵[编辑]

万峰攒簇高连天,贵阳久客经徂年。思亲谩想斑衣舞,寄笼恨已迟,奋翮云霄苦不早。缅怀冥寂岩中人,萝衣佩芙蓉巾。黄精紫芝满山谷,石不愁仓菌贫。情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报梅花春。高间岂说商山皓,绰约真如藐姑神。封书远寄贵阳客,胡不来归浪相忆?记取青松涧底枝,莫学杨花满阡陌。

○题施总兵所翁龙[编辑]

君不见所翁所画龙,虽画两目不点瞳。曾闻弟子误落笔,即时雷雨飞腾空。运精入神夺元化,浅夫未识徒惊诧。操舵移山律回阳,世间不独所翁画。高堂四壁生风云,黑雷柴电日昼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声如泻长平军。头角峥嵘岁千丈,倏忽神灵露乾象。小臣正抱乌号思;一堕胡髯不可上。视久眩定凝心神,生绡漠漠开嶙峋。乃知所翁遗笔迹,当年为写苍龙真。只今旱剧枯原野,万国苍生望г丽。凭谁拈笔点双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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