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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靖乱录/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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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王阳明靖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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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八年,孝宗皇帝宴驾,武宗皇帝初即位。宠任阉人刘瑾等八人,号为八党,那八人: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张永、魏彬、罗祥、丘聚、高凤

  这八人自幼随侍武宗皇帝,在于东宫游戏,因而用事,刘瑾尤得主心。

  阁老刘健与台谏合谋去之,机不早断,以致漏泄。刘瑾与其党,泣诉于上前。武宗皇帝听其言,反使刘瑾掌司礼监,斥逐刘健,杀忠直内臣王岳。

  繇是权独归瑾,票拟任意,公卿侧目。

  正德元年,南京科道官戴铣、薄彦徽等上疏言:“皇上新政宜亲君子远小人,不宜轻斥大臣,任用阉寺。”

  刘瑾票旨,铣等出言狂妄,纽解来京勘问。

  先生目击时事,满怀忠愤抗疏救之,略曰:“臣闻‘君仁则臣直’。今铣等以言为责,其言如善,自宜嘉纳;即其未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不过少事惩创,非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窃惜之,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安危之事,亦将缄口不言矣。伏乞追回前旨,俾铣等仍旧供职,明圣德无我之公,作臣子敢言之气。”

  疏既入触瑾怒,票旨下先生于讼狱,廷杖四十。瑾又使心腹人监杖,行杖者加力,先生几死而甦,谪贵州龙场驿驿丞。

  龙山公时为礼部侍郎,在京喜曰:“吾子得为忠臣垂名青史,吾愿足矣!”

  明年先生将赴龙场。瑾遣心腹人二路尾其后,伺察其言动。先生既至杭州,值夏月天暑,先生又积劳致病,乃暂息于胜果寺。妹婿徐爱来访,首拜门生听讲,又同郷蔡宗、朱节、冀元亨、蒋信、刘观时等皆来执贽问道。先生乐之。

  居两月馀,忽一日午后,方纳凉于廊下。苍头皆出外,有大汉二人矮帽窄衫,如官较状腰悬刀刃,口吐北音,从外突入,谓先生曰:“官人是王主事否?”

  先生应曰:“然。”

  二较曰:“某有言相告。”

  即引出门外,挟之同行。

  先生问何往,二较曰:“但前行便知。”

  先生方在病中,辞以不能步履。二较曰:“前去亦不远,我等左右相扶可矣。”

  先生不得已,任其所之。约行三里许,背后复有二人追逐而至。先生顾其面貌,颇似相熟。二人曰:“官人识我否?我乃胜果寺邻人沈玉、殷计也。素闻官人乃当世贤者,平时不敢请见,适闻有官较挟去,恐不利于官人,特此追至看官人下落耳。”

  二较色变,谓沈、殷二人曰:“此朝廷罪人,汝等何得亲近?”

  沈、殷二人曰:“朝廷已谪其官矣,又何以加罪乎?”

  二较扶先生又行,沈、殷亦从之。

  天色渐黑,至江头一空室中,二较密谓沈、殷二人曰:“吾等实奉主人刘公之命,来杀王公。汝等没相干人,可速去,不必相随也。”

  沈玉曰:“王公,今之大贤。令其死于刃下,不亦惨乎?且遗尸江口,必累地方。此事决不可行!”

  二较曰:“汝言亦是。”

  乃于腰间解青索一条,长丈馀,授先生曰:“听尔自缢,何如?”

  沈玉又曰:“绳上死与刀下死,同一惨也。”

  二较大怒,各拔刀在手厉声曰:“此事不完,我无以复命,亦必死于主人之手。”

  殷计曰:“足下不必发怒。令王公夜半自投江中而死,既令全尸,又不累地方,足下亦可以了事归报。岂不妙哉?”

  二较相对低语,少顷,乃收刀入鞘曰:“如此庶几可耳。”

  沈玉曰:“王公命尽此夜,吾等且沽酒共饮,使其醉而忘。”

  二较亦许之。

  乃锁先生于室中。

  先生呼沈、殷二人曰:“我今夕固必死,当烦一报家人收吾尸也。”

  二人曰:“欲报尊府,必得官人手笔,方可准信。”

  先生曰:“吾袖中偶有素纸,奈无笔何。”

  二人曰:“吾当于酒家借之。”

  沈玉与一较同往市中沽酒,殷计与一较守先生于门外。少顷,沽酒者已至,一较启门,身边各带有椰瓢。沈玉满斟送先生,不觉泪下。先生曰:“我得罪朝廷,死自吾分,吾不自悲,汝何必为我悲乎?”

  引瓢一饮而尽。殷计亦献一瓢,先生复饮之。先生量不甚弘,辞曰:“吾不能饮矣。既有高情,幸转进于远客,吾尚欲作家信也。”

  沈玉以笔授先生,先生出纸于袖中,援笔写诗一首。诗曰:“学道无成岁月虚,天乎至此欲何如?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恨有馀。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百年臣子悲何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先生吟兴未已,再作一:“敢将世道一身担,显被生刑万死甘。满腹文章宁有用,百年臣子独无惭。涓流裨海今真见,片雪填沟旧齿谈。昔代衣冠谁上品,状元门第好奇男。”

  二诗之后尚有绝命辞,甚长,不录。纸后作篆书十字云:“阳明已入水,沈玉、殷计报。”

  二较本不通文理,但见先生手不停挥,相顾惊叹以为天才。先生且写且吟,四人互相酬劝,各各酩酊。

  将及夜半,云月朦胧,二较带著酒兴,逼先生投水。先生先向二较谢其全尸之德,然后迳造江岸。回顾沈、殷二人曰:“必报我家,必报我家。”言讫,从沙泥中步下江来。

  二较一来多了几分酒,二来江滩潮湿不便相从,乃立岸上,远而望之,似闻有物堕水之声,谓先生已投江矣。一响之后寂然无声,立了多时,放心不下,遂步步挣下滩来。见滩上脱有云履一双,又有纱巾浮于水面,曰:“王主事果死矣。”欲取二物以去。

  沈玉曰:“留一物在,使来早行人人见之,知王公堕水。传说至京都,亦可作汝等证见也。”

  二较曰:“言之有理。”

  遂弃履,只捞纱巾带去,各自分别。

  至是夜,苍头回胜果寺,不见先生,问之主僧,亦云不知。乃连夜提了行灯,各处去找寻了一回,不见一些影响。

  其年丁卯乃是郷试之年,先生之弟守文在省应试。仆人往报守文,守文言于官,命公差押本寺僧四出寻访,恰遇沈、殷二人亦来寻守文报信。守文接了绝命词及二诗,认得果其兄亲笔,痛哭了一场。

  未几又有人拾得江边二履报官,官以履付守文。众人轰传以为先生真溺死矣。

  守文送信家中,合家惊惨自不必说。

  龙山公遣人到江边遗履之处,命渔舟捞尸。数日无所得,门人闻者无不悼惜。惟徐爱言先生必不死,曰:“天生阳明,倡千古之绝学,岂如是而已耶?”

  却说先生果然不曾投水,他算定江滩是个绝地,没处走脱。二较必然放心,他有酒之人,怎走得这软滩?以此独步下来,脱下双履,留做证见,又将纱巾抛弃水面,却取石块向江心抛去。

  黄昏之后,远观不甚分明,但闻扑通声响,不知真假,便认做了事。不但二较不知,连沈玉、殷计,亦不知其未死也。

  先生却沿江滩而去,度其已远,藏身于岸坎之下。

  次日趁个小船,船子怜其无履,以草履赠之。七日之后,已达江西广信府。

  行至船(铅)山县,其夜复搭一船,一日夜到一个去处。登岸问之,乃是福建北界矣。舟行之速,疑亦非人力所及。巡海兵船见先生状貌不似商贾,疑而拘之。先生曰:“我乃兵部主事王守仁也。因得罪朝廷受廷杖,贬为贵州龙场驿驿丞。自念罪重,欲自引决,投身于钱塘江中。

  “遇一异物,鱼头人身,自称巡江使者,言奉龙王之命前来相迎。我随至龙宫,龙王降阶迎接,言我异日前程尚远,命不当死,以酒食相待。即遣前使者送我出江,仓卒之中附一舟至此,送我登岸,舟亦不见矣。不知此处离钱塘有多少程途?我自江中至此,才一日夜耳。”

  兵士异其言,亦以酒食款之,即驰一人往报有司。

  先生恐事涉官府,不能脱身,捉空潜遁,从山径无人之处,狂奔三十馀里,至一古寺。

  天已昏黑,乃叩寺投宿。寺僧设有禁约,不留夜客歇宿。寺傍有野庙久废,虎穴其中,行客不知,误宿此庙,遭虎所啖。次早寺僧取其行囊,自利以为常事。

  先生既不得入寺,乃就宿野庙之中,饥疲已甚,于神案下熟寝。夜半,群虎绕庙环行,大吼,无敢入者。

  天明寂然。寺僧闻虎声,以为夜来借宿之客已厌虎腹,相与入庙,欲简其囊。先生梦尚未醒,僧疑为死人,以杖微击其足,先生蹷然而起。僧大惊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岂有入虎穴而不伤者乎?”

  先生茫然不知,问:“虎穴安在?”

  僧答曰:“即此神座下是矣!”

  僧心中惊异,反邀先生过寺朝餐。

  餐毕,先生偶至殿后。先有一老道者打坐,见先生来,即起,相讶曰:“贵人还识无为道者否?”

  先生视之,乃铁柱宫所见之道者,容貌俨然如昨,不差毫发。道者曰:“前约二十年后相见于海上,不欺公也。”

  先生甚喜,如他郷遇故知矣。因与对坐,问曰:“我今与逆瑾为难,幸脱馀生,将隐姓潜名,为避世之计,不知何处可以相容?望乞指教。”

  道者曰:“汝不有亲在乎。万一有人言汝不死,逆瑾怒逮尔父。诬以北走胡,南走越,何以自明?汝进退两无据矣。”

  因出一书示先生,乃预写就者,诗曰:“二十年前已识君,今来消息我先闻。君将性命轻毫发,谁把纲常重一分?寰海已知夸令德,皇天终不丧斯文。英雄自古多磨折,好拂青萍建大勋。”

  先生服其言,且感其意,乃决意赴谪。索笔题一绝于殿壁,诗曰:“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日明飞锡下天风。”

  先生辞道者欲行。道者曰:“吾知汝行资困矣。”乃于囊中出银一锭为赠。

  先生得此盘缠,乃从间道游武夷山,出铅山,过上饶,复晤娄一斋。一斋大惊曰:“先闻汝溺于江,后又傅有神人相救。正未知虚实,今日得相遇,乃是斯文有幸!”

  先生曰:“某幸而不死,将往谪所。但恨未及一见老父之面,恐彼忧疑成病,以此介介耳。”

  娄公曰:“逆瑾迁怒于尊大人,已改官南京宗伯矣。此去归途便道可一见也。”

  先生大喜。

  娄公留先生一宿,助以路费数金。

  先生迳往南京,省觐龙山公。父子相见出自意外,如枯木再花,不胜之喜。居数日不敢久留,即辞往贵州,赴龙场驿驿丞之任。携有仆从三人,始成行李模样。

  龙场地在贵州之西北,宣慰使所属。万山丛棘中,蛇虺成堆,魍魉昼见,瘴疠蛊毒,苦不可言。夷人语言又皆鴂舌难辩。居无宫室,惟累土为窟,寝息其中而已。夷俗尊神,有中土人至,往往杀之以祀神,谓之祈福。

  先生初至。夷人欲谋杀先生,卜之于神不吉。夜梦神人告曰:“此中土圣贤也。汝辈当小心敬事,听其教训。”一夕而同梦者数人,明旦转相告语。

  于是有中土往年亡命之徒能通夷语者,夷人央之通语于先生,日贡食物,亲近欢爱如骨肉。先生乃教之范木为墼,架木为梁,刈草为盖,建立屋宇。人皆效之,于是一方有栖息之所。夷人又以先生所居湫隘卑湿,别为之伐木构室,宽大其制。于是有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统名曰龙冈书院。翳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

  先生日夕吟讽其中,渐与夷语相习,乃教之以礼义孝悌,亦多有他处夷人特来听讲,先生息心开导,略无倦怠之色。

  久之得家信,言逆瑾闻先生不死,且闻父子相会于南都,益大恚忌,矫旨勒龙山公致仕归郷。先生曰:“瑾怒尚未解也。得失荣辱,皆可付于度外,惟生死一念,自省未能超脱。”

  乃于居后凿石为椁,昼夜端坐其中。胸中洒然,若将终身夷狄患难俱忘之矣。

  仆人不堪其忧,每每患病。先生辄宽解之,又或歌诗制曲,相与谐笑,以适其意。因思:设使古圣人当此,必有进于此者;吾今终未能免排遣二字,吾于格致工夫未到也。

  忽一夕,梦谒孟夫子。孟夫子下阶迎之,先生鞠躬请教。孟夫子为讲良知一章,千言万语指证亲切,梦中不觉叫呼。仆从伴睡者俱惊醒。

  自是胸中始豁然大悟,叹曰:“圣贤左右逢源,只取用此‘良知’二字。所谓格物,格此者也;所谓致知,致此者也。不思而得,得甚么?不勉而中,中甚么?总不出此良知而已!惟其为良知,所以得不繇思,中不繇勉。若舍本性自然之知,而纷逐于闻见,纵然想得著、做得来;亦如取水于支流,终未达于江海;不过一事一物之知,而非原原本本之知。试之变化,终有窒碍,不繇我做主;必如孔子从心不逾矩,方是良知满用。故曰:‘无入而不自得焉’。如是又何有穷通荣辱死生之见,得以参其间哉。”

  于是嘿记五经,以自证其旨,无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

  水西安宣慰,闻先生之名,遣使馈米肉,又馈鞍马金帛。先生俱辞不受。

  夷人传说,益加敬礼。时正德三年,先生三十七岁事也。

  明年癸巳,贵州提学副使席书号元山,亦究心于理学。素重先生之名,特遣人迎先生入于省城,叩以:“致知力行,是一层工夫,还是两层工夫。”

  先生曰:“知行本自合一,不可分为两事。就如称其人知孝知弟,必是已行过孝弟之事,方许能知。又如知痛,必然已自痛了,知寒必然已自寒了。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古人只为世人贸贸然胡乱行去,所以先说个知,不是画知行为二也。若不能行,仍是不知。”

  席公大服,乃建立贵阳书院,身率合省诸生以师礼事之,有暇即来听讲。先生乃大畅良知之说。

  正德五年,安化王寘𫔍反,以诛刘瑾为名。朝廷遣都御史杨一清,太监张永率师讨之。未至而寘𫔍已为指挥使仇钺用谋擒缚。一清因献俘,阴劝张永以瑾恶密奏,永从之。武宗皇帝听张永之言,族瑾家,并诛其党张文冕等。凡因瑾得官者尽皆罢斥,召复直谏诸臣。

  先生得陞庐陵县知县。临行之际,缙绅士民送者数千人,俱依依不舍。过常德辰州,一路讲学从游者甚众。有睡起写怀诗为证:

    红日熙熙春睡醒,江云飞尽楚山青。间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窅冥。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形。未须更觅羲皇事,一曲沧浪击壤听。

  先生时年三十九岁。

  既至庐陵,为政不事刑威,惟以开导人心为本。慎选里正三老坐申明亭,凡来讼者使之委曲劝谕。百姓有盛气而来,涕泣而归者。繇是囹圄日清,风俗大变。

  城中失火,先生公服下拜,天为之反风。乃令城市各辟火巷,火患永绝。

  是冬,入觐馆于大兴隆寺,与湛甘泉、储柴墟(讳巏)等,讲致良知之旨。进士黄宗贤等闻其说而叹服,遂执贽称门生听讲。

  十二月,升南京刑部主事。湛甘泉恐废讲聚,言于冢宰杨一清。

  明年正月即调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时有吏部郎中方叔贤(讳献夫),位在先生之上,闻先生论学有契,遂下拜,事以师礼。先生赠以诗云:“休论寂寂与惺惺,不妄繇来即性情。却笑殷勤诸老子,翻从知见觅虚灵。”

  是年十月,升文选司员外。

  明年三月,升考功司郎中。弟子益进,如穆孔晖、冀元亨、顾应祥、郑一初、王道梁、谷万潮、陈鼎、魏廷霖、萧鸣凤、林达、黄绾、应良,皆一时之表表者,馀人不可尽述。徐爱等亦至京师,一同受业。

  先生尝言:“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功夫,穷理是尽性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惟精是惟一的功夫。”诸如此类,乍闻之,亦自骇然。其后思之既久,转觉亲切不可移动。

  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驻札滁州,专督马政。便道归省,未几至滁州,门人从者颇众,地僻官间。日与门人游遨琅琊(山在州城)、瀼泉(即六一泉)之间,月夕则环龙潭(在龙蟠山),而坐者数百人,歌声振谷。诸生随地请益,先生就眼前点化,各有所得。于是从游益盛。

  正德九年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滁阳诸友送至江浦,不忍言别,遂各赁居,候先生渡江。先生以诗促之使归,诗曰:“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复来滁州。相思若潮水,来往何时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见泉水,随处无不得,何必驱驰为?千里道相即。君不见尧羮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跖,对面不相识。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盻成路人。”

  五月至南京。徐爱等相从,又有黄宗明、薛侃、陆澄、李本、萧惠饶、文璧、朱虎等二十馀人,一同受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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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靖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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