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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示道希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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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示道希兄弟
作者:方苞 
1724年
本作品收录于《方苞集/17

己亥岁,议以道永嗣弟林,林嗣伯父履开公。先兄之为宗子也,先祖命之矣。道希之为宗子也,先君知之矣。若以林嗣履开公,则林及道永当相承为宗子。先祖之所未命,先君之所不知,非后之人所敢议也。今第以道永嗣林。履开公则置墓田,三支子孙世祀勿替,而祔食于祖。

吴郡范氏义田计口授粮,俾愚者怠于作业,非义也。五材百物,民皆用之,必各有职业。交能易作,然后其享之也安。无故而坐收其利者,天所祸也,且势不能周。吾家祭田,营宅兆,供岁祀。有馀,量给不能丧葬者;有馀,以振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存者;有馀,以助贫不能受学者;有馀,春粜而秋籴之,累其赀以广祭田。其怠于作业而贫窭者,不得告贷。己亥四月,谕以高庄为祭田,因司谕公久葬故乡,虽以阴流入墓起攒,仍当卜兆于桐耳。今奉柩至金陵,则高、曾、祖、考无一葬故乡者矣。高淳二百亩,乃我二十年佣笔墨,执友张彝叹为购置者。惟用为祭田,于义为安。一水可通,子孙岁收获,可近就繁昌,展副使公墓。将为记,勒石台拱冈,兼注县册。俾世守之,不得私摽弃。

自副使公以下,道希为宗子,凡出自副使公者,宜宗之。而从祖父查林府君、从父枫麓府君返故乡,吉凶赴告,不得以时通。今定居金陵者,惟先君之子姓耳。道希之世嗣,当为百世不迁之宗,虽有异爵者,祗事焉。

自先兄与余无私财,道希、道永、道章亦式焉。率是道也,虽五世十世可也。然先兄早世,吾质行不若古人,安能必子孙常守《家则》乎?先兄命道希、道永与道章兄弟,相视如同生。今道希、道永有子皆早殇,惟道章一子始孩。异时与群从相视如大功之兄弟,不得析居异财。后此则仍《礼经》,听其大功同财,而以亲者相属。金陵上田十亩,一夫率家众力耕,丰年获稻不过三十馀石,主人得半。干暴减十二,米之得六石馀,以给下隶之食与衣,不赡也。程子曰:“吾辈暨妻子僮仆,皆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更不治经谋道,则为世大蠹。”可不畏哉!计中人之家,主人一身调度,必殚上农夫五家之力;妻子一人所费,役三家;仆婢半之。吾家亲属及仆婢,近四十人,常役上农夫百家。终岁勤动,以相奉给。果何德以堪之?今与汝辈约,仆婢惟老而无归者勿遣。佣者散之。少壮各任以事,能则留,不则纵舍,俾自食其力。

古无奴婢,事父兄者,子弟也。事舅姑者,子妇也。事长官者,属吏也。惟盗贼之子女乃为罪隶,而役于官。九职:“臣妾,聚敛疏财。”《质人》,掌人民之质剂。盖士大夫之家始有之,如后世官赐奴婢,亦以罪没耳。战国、秦、汉以后,平民始得相买为奴。然寒素儒生,必父母笃老,子妇多事,然后佣仆赁妪,以助奉养。金陵之俗,中家以上,妇不主中馈、事舅姑,而饮食必凿,燕游惟便。缝灊补缀,皆取办于工,仍坐役仆妇及婢女数人,少者亦一二人。妇安焉,子顺焉,盖以母之道奉其妻而有过矣。余每见农家妇耕耘樵苏,佐男子力作。时雨降,脱履就功,形骸若鸟兽。然遭乱离焚剽,则常泰然无虞。盖其色不足贪也,家无积货可羡也。虽盗贼奸凶,不能不留农夫野妇耕织以供战士。而劫辱系虏、斩刈无遗者,则皆通都大邑缙绅富室之子女也。人事之感召,天道之乘除,盖有确然而不可易者矣!吾家寒素,敝衣粗食,颇能外内共之。而妇人必求婢女,犹染金陵积习,吾甚惧焉。道希兄弟其与二三妇其勉之!恐余不幸而言之中也。

忆昔姻家有妇惰姑严而不相中者,其子颇是其妇。母患之,语余曰:“吾儿所惮者,子也。子为我训之!”翼日,余至其家,子妇敬听。告之曰:“凡为人子,昵其妻而不责以事父母,是以娼女待其妻也。世有与娼女交而望其孝于吾父母者乎?凡为人妇,昵其夫而不顺于舅姑,是以估客待其夫也。世有娼女而致孝于估客之父母者乎?”归至家,姑姊妹皆责余曰:“不畏其深怨乎?”余曰:“彼深怨,则心已为之动矣。”编于《家训》,子将娶,则审以喻之。古者自王后以及列士之妻皆躬织灊,而庶人以下则衣其夫。王后之礼职,女史纠之,而监以王之师傅。民家之女功,𬴂长稽之,而达于乡、遂之长。一日废其职,怠其事,则过愆集之。如是,则贵者安得恣睢以适己,贱者尚敢勃谿于舅姑之侧乎?今之士,古之庶人也。继自今,凡来妇者,纵不能衣其夫,衣裳必自制。以属工人者,值勿给。

先兄之命曰:“弟林既冠,未娶而夭。吾与汝生常违离,异日三人必共一丘。”康熙辛巳,葬兄于泉井,以弟从。自余遘祸北徙,道希危疾,连年累岁。术者曰:“此阴流入墓之效也。”余始不信,忽梦兄临大渊,跃入自沈。通书南中,命道希启墓,凿土三尺见水,乃起柩权厝,以待卜兆。古者邦墓有定所,民以族葬有定位。自形家之说兴,而其术颇有奇中者,何也?《管子•地员篇》:凡泉之浅深,可按视所见之土以测之。岂中原土厚水深,司空之法未亡,相民宅者,皆能脉土以定兆域,而未可以例山泽沮洳之地与?吾友李君岱云、黄君退谷、刘君梧冈,儒者也,而笃信形家之术。谓:“穴有晕,下三棺则晕破而水入。”余迫于公程,行有日矣。道希兄弟若惩前事而畏形家言,则兄与弟共冢,而余他日别葬,于义亦可。但毋与妇人合,以堕先兄之命。

古者命士以上,禄皆足以仁其族。故晏子相齐,三党及国之贤士皆取给焉。后世禄薄,仕者无义取之财。吾先人虽宦族,而故乡遗田,皆上祖力耕而致之。金陵之俗,妇人多外夫家,内父母家。耗赀产于私亲,而子孙无一椽之庇者,踵相接也。子欲顺于母,而不恤母族,非义所安。然必身所自致,然后得专。以上祖之所遗,兄弟子姓之所赖,而偏厚焉。家之睽,必自此始。其有丧葬不举、急难无告者,竭妻子之私财以佐之;无有,则与兄弟审度而助之。妻之族亦如之。妇人之性,鲜知大义。兄弟同财,则怠于家事,委积盖藏,坐视耗蠹。甚者争为侈靡。吾子孙之以大功同财者,苟不能同爨,则均其岁入,而各私为奉养。丰年存十之二,俭岁十一,公贮之以备丧葬婚嫁。犹愈于离居析产,不肖者甘荡弃,而兄弟不得问也。吁,薄矣!清涧白氏四世同爨,妇人服用有经,虽母家送嫁服物亦贮公所。繁昌徐季子同产五人,兄弟有子二十馀。季子年二十二,丧妻及子,遂鳏居治家事。兄弟之子耕者、贾者、授徒客游者,丝粟不入私室。男女少长近百人无违言。余杪秋遇其兄之子于鲁港,具言如此。然则子弟有不可教者,父兄其省诸!妇人有不可化者,男子其省诸!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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