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别日本

留别日本
作者：徐志摩
1924年

写于1924年5~6月随泰戈尔访日期间

我惭愧我来自古文明的乡国，
    我惭愧我脉管中有古先民的遗血，
我惭愧扬子江的流波如今溷浊，
    我惭愧——我面对著富士山的清越！

古唐时的壮健常萦我的梦想：
    那时洛邑的月色，那时长安的阳光；
那时蜀道的啼猿，那时巫峡的涛响；
    更有那哀怨的琵琶，在深夜的浔阳！

但这千馀年的痿痹，千馀年懵懂：
    更无从辨认——当初华族的优美、从容！
摧残这生命的艺术，是何处来的狂风？ ——
    缅念那遍中原的白骨，我不能无恫！

我是一枚漂泊的黄叶，在旋风里漂泊，
    回思所从来的巨干，如今枯秃，
我是一颗不幸的水滴，在泥潭里匍匐——
    但干涸了的涧身，亦曾有水流活泼。

我欲化一阵春风，一阵吹嘘生命的春风，
    催促那寂寞的大木，惊破他深长的迷梦;
我要一把倔强的铁锄，铲除淤塞与臃肿,
    开放那伟大​​的潜流，又一度在宇宙间汹涌。

为此我羡慕这岛民依旧保持著往古的风尚，
    在朴素的乡间想见古社会的雅驯、清洁、壮旷；
我不敢不祈祷古家邦的重光，但同时我愿望——
    愿东方的朝霞永葆扶桑的优美，优美的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