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庵集/续录卷十二
上沙溪先生问目
[编辑]父丧既葬。改葬母者。服缌终事与否。
礼。凡重丧未除而遭轻服者。制其服而哭之。其除之也。亦服轻服云。则何独于改葬缌而有异乎。以此而言。虽在斩衰。当其改葬母也。服缌终事无疑。又按丧服小记。父母之丧偕。先葬者不虞祔。其葬服斩衰。疏曰。其葬母。亦服斩衰者。从重也。父未葬。不敢变服也。以此而推之。似亦有以重厌轻之义。今以斩衰改母之葬。是或一道耶。
答。父未葬时。母之改葬也。服斩衰。礼有明文。父丧葬后改葬母也。虽服缌麻。岂有尽三月常服。当见尸柩与发引及葬日虞祭时。着缌服而已。事毕则即服斩衰。过三月后。哭而脱服。宜也。
主妻丧者。未练祥而遭斩衰之丧。则及其妻之练祭。当服期。服祥而亦然。但祥祭时易练服后。当服何服以卒事耶。
禫祭则以重丧在身。固可废也。但其子既于十三月之祥。除练服着祥冠。则及其十五月当禫之时。以其父之不主祭。已亦废母之禫乎。抑可自摄其祭而除服乎。且此子方有祖父期服在身。今若释期服。即禫服则于义无据。如欲废母之禫。而遂祖父之丧。则其除母之祥服。当在何时耶。
答。主妻丧者有父丧斩衰之服。其妻之练祥。当服妻服。入哭后祭时。不可着吉服。只着头巾与布衣。祭之而已。禫则父有重服。不得主祭。子不可独行禫。至祭日。只着母之丧服。入哭后脱服。又服微吉之服。哭之而已。其父虽斩衰服尽后。依祭过时不祭之文。更不祭。朱子之言。有之矣。此等礼。是臆说无据。不敢为是也。
先人被诬曲折。事在久远。虽相知间。有未必悉。故略具本末如左。崇祯乙亥夏。馆学请以栗谷,牛溪两先生从祀文庙。生员蔡振后,权𪟝等相继陈疏。极其诋斥。人言其疏出于姜大遂。而李敏求多所刚润。盖权𪟝。敏求姊子云。
[编辑]先朝乙亥以后。东西分贰之衅。渐至滋蔓。尔时东人。以沈青阳戚畹为口实。立帜攻之。李泼,郑仁弘,金宇颙辈为首倡。栗谷以调剂士类为主。泼等以栗谷望重。争相附托。力劝栗谷斥绝青阳。然后方可保合。栗谷初不听从。则仁弘至欲弃官而归。栗谷愍然。即依其言。论劾青阳。启辞有曰贪权乐势。其时青阳方在散地。有何权势。金参判及吾先人。皆以栗谷见瞒于泼辈为不快。栗谷发论之后。彼辈乘机奋肆。至以青阳私图起复等语。添入启中。栗谷后乃悔之。及去青阳。又以先人为言。则栗谷知其变诈难测。始为角立。于是幷与栗谷而攻之。不遗馀力。或曰骄蹇慢上。或曰窥觇形势。将欲何为。牛溪上章辨明。见嫉于群小以此。及三窜收议时。满朝嗫嚅。而先人独以己见。盛陈栗谷被诬于时辈。东人遂舍去青阳。移怒于先人。而百计阴中而未得其便。不幸己丑逆狱。先人为推官。实多平反伸理之事。而一队株累者。无所归怨。归怨于先人。至于辛卯之祸。专出于老奸手段。当时议罪之辞。极其构捏。无所不至。而犹未闻杀士之语。及甲午。荫官权愉上疏陈弊。一款有曰。林下之士。见陷于郑某。终致其死云。先王下教。林下之士。指谁而言耶。政院启请招问权愉。愉以崔永庆为对。然后台论随发。追削官爵。〈此出于金宇颙郑经世辈也。〉壬寅。贼臣郑仁弘以其门徒文景虎为先锋。上疏倾轧朝廷。仁弘俄拜宪长入京。复以杀士为牛溪罪案。追论削夺。又复声言泉壤之祸。将及于先人。故不肖兄弟。待命墓下。几至月馀。其祸少熄。事在三十年前。而至今梦想。犹觉恟悸如一日也。及至废朝初年。家兄得除乐安郡守。姜翼文为台官。论以削去仕版。以废朝犹为已甚。仅得递差。自此。吾兄弟废置乡里。避世如避机阱。不敢齿列于平人矣。癸亥新化。获蒙收录。滥跻通显。兄弟联名陈疏。辨白先冤。圣上特命诸大臣收议。完平以下俱无异辞。仆亦与一时诸公同朝。虽不能常相往来。或为同官。或同酒席。驩然相与。绝无几微见于辞色。时或谈及故事。虽平日号为仇家。无不啇确事由。示以悔悟之意。姜大遂亦尝屡造吾庐。致款如旧相识其在外方。寒暄馈遗。循例不绝。上年。林得悦为茂长寿宴时。姜也自灵光来会。至于升堂拜舞。及其以玉堂官还朝。驰书委问于我。辞甚勤恳。仆之愚意。以为此必以其父师所为为悔而然也。不意今者馀习未除。潜形发弩。其疏辞之惨巧。有不忍正视。岂渠无所因而自为耶。抑或有见知而不以为怪者耶。盖仁弘自是仁弘。宁有号为士夫。而乘时抵巇。改头换面。有同鬼蜮之为耶。虽有人言。未必信也。如何如何。
答大学士李汝固别纸崇祯癸未六月。汝固以修史。来在赤裳山城。专伻致书。询及先君事迹。逐段回答。幷以栗谷,沙溪所录可考者以送。
[编辑]仁庙贵人郑氏。即先公姊也。其为良姊在东宫时。先公稚小。屡被邀致。出入省觐。明庙为大君时。常与游嬉。情好甚笃。及壬戌年。先公登上第。明庙于阙中见榜目。私呼先公小名曰。某甫为壮元。可喜。先公谢恩诣阙。命于差备门外赐酒。先公辞以既已出身。人臣无私觌之义。又命由神武门城上以行。〈本家在神武门外。〉欲于后园望见。其恩眷异常。及为正言。以景阳君〈明庙从兄〉谋夺妻家财物。诱致妻孽娚杀之。因尸亲起讼。台论请以处法。明庙私送亲属。欲令先公缓纵停论。先公不敢从。厥后三年。废置散班。屡拟清望。而不得受点。
栗谷私记中。拈出先公事迹若干条。附录于左。己巳。金铠以旧臣。持身居官。稍称廉简。而为人刚愎自信。不喜道学之士。见人异于流俗。则必深嫉之。李滉退去。铠心不平。语人曰。景浩此行。所得不少。暂诣京师。手握一品告身。归以为乡里荣。岂不充然乎。于是士林疑铠欲逐之。问于李浚庆。浚庆曰。且止。一金铠。安能害士林。此非独铠意也。不可轻发。为患滋大矣。翌日于筵中。金铠入侍启曰。臣前日之启。非嫉善也。恶似善而非善者也。持平郑某进曰。金铠荧惑圣听。圣明不可不察。上厉声曰。郑某过矣。金铠何至于此。某曰。雷霆虽严。臣言不可不尽。因言铠失。切中其病。铠面色如土。先拜而出。于是三司交章。请削爵放黜。累日乃允。
李铎为铨长。力恢公道。士望甚重。佐郞郑某。每于铨除之时。必欲以公论注拟。多有所违覆。锋言无不从。既而。笑谓郑某曰。惟我能容君。后人必有所不堪者矣。厥后洪昙判吏曹。郑某执论如前。昙果大怒。某语人曰。向者李公之量。人不可及。
戊寅。大司谏李珥承召入京。时士类尚未协和。互相猜疑。咸劝珥勉留调剂。郑某亦劝留甚恳。珥曰。珥今来。只为谢恩。无意供职。如君则前日退去。非决一生去就也。今则所见异前。务欲调和士林。当今持平之策。萃于君身。则义不可退去也。某终以孤单为虑矣。
李珥还乡里时。每怀忧国之念。以削伪勋一事。为向治之几。故僶勉上来。极论时政得失。因请骸骨。而自上无接见之意。辞疾免大谏。临行。谓郑某曰。当今时事无下手处。惟士林协和。论议得中。使清论行于朝著。则犹救一半。今君被年少士类所疑。而浮薄之辈。凭籍君言。交构两间。使人眩于是非。君若留朝。持议平和。则士类释疑。造言生事者。失志而不得肆。其益岂浅浅哉。我以调和士林之责。付君而去矣。某然之。
五月。以郑某为同副承旨。时沈义谦,金孝元分党。一时浮薄辈。指义谦侪辈谓之西。孝元侪辈谓之东。朝臣苟非特立独行及碌碌无名者。则皆入东西指目之中。郑某则人目为西者也。故李珥劝郑某与年少士类通情。以破东西之说。东人皆以尹斗寿三父子为奸首。决意去之。时务安县监全应祯。以赂权贵事觉。朝议方以贪赃为戒。金诚一闻珍岛郡守李铢船运米谷。赂斗寿兄弟及尹𬀪家。一日于经席启达。台谏请治。上命下铢诏狱鞫问而教曰。只治与者。不治受者。可乎。时许晔为副提学。方为年少辈倡导。与同僚共议台谏不劾受者之失。台谏始举三尹名。上不允。时金继辉以大司谏。自乡入京。大疑东西接战。甚不韪曰。年少士类。处心不公。不可与同事。避嫌论难。于是群怒皆指继辉启辞。为亡国之语。掌令李泼。枚举三尹罪恶。无所不至。出继辉为全罗观察使。郑某与李泼。论议大乖。东人显斥郑某为小人。东西更无相合之望矣。
庚辰。以郑某为江原道观察使。某自递大谏之后。休官不出。及拜是职。以追荣先人为重。乃拜命。及到境上疏。备陈一道弊瘼。上嘉奖答之。下该司议行。某尽心民隐。询访无遗。且尚教化。以旌淑瘅恶。东人耸动。
以鲁山坟墓在宁越僻处。香火久绝。樵牧无禁。封疏陈恳。请于四时依法修扫。使后人知其处。无废享祀。即蒙允许。
李泼素嫉沈义谦。必欲声罪击去之。时有流言。谓义谦于上宅宗时。潜缘宫禁。希起复之望。欲以专擅权势。郑仁弘愤曰。义不可与此贼同朝。成浑。李珥曰。此事不近情理。今若论劾。则惹起不靖之端。李泼乃遣仁弘赞其决。且见李珥曰。时辈不能深信令公者。恐公牵情不舍义谦故也。一日。宪府齐坐。仁弘欲论罢义谦。李珥曰。此事必须启辞得中。若稍过激。必有蔓延之患。仁弘口诺而心不然之。翌日启辞。有援附士类。以助声势等语。上问士类何人。仁弘对以义谦与尹斗寿,根寿郑某诸人。相与缔结。以助声势。窥觇形势云云。李珥见此启。谓仁弘曰。郑某。是介士也。若以为缔结义谦。以助声势。则冤枉极矣。君须避嫌。为郑某分疏。然后吾乃供职。相争移晷。仁弘乃屈意从之。于是一府俱避。李珥与持平柳梦井避嫌曰。郑某与沈义谦。虽曰情厚。而某是刚直介洁之士也。其气味心事。迥然不同。本非私党也。时辈深怨郑某。恐李珥引入要路。方欲击去。李珥与同僚避嫌启曰。臣等以论郑某一事。大被尹承勋等所诋斥。知人甚难。论人固不易矣。但承勋所谓情厚则心事必同者。此则大不然。昔韩愈之于柳宗元。司马光之于王安石。苏轼之于章惇。语其情厚则无异兄弟。论其心事则有若燕越。岂可以为情厚则心事必同乎。况郑某。狷介寡合之士也。当义谦之得志也。少无党比之迹。及义谦失势之后。其所不平者。以士论过激故耳。岂区区为一义谦者乎。于是两司皆引嫌。公论皆以承勋辈趋合时论为不韪。惟时辈深嫉郑某。恐其归于无过之地。李珥避嫌。玉堂请递。上不从。谏院启曰。尹承勋前后启辞。直达所怀。言甚剀切。深得言事之体。李珥等既被其论。则所当引咎退待。而敢于辞避之际。反加诋斥。至曰承勋承望趋附。其侮言官甚矣。上答曰。承勋之心术。自呈露于初避之启。予不加威怒者。固出于宽弘之度耳。今又欲递忠直之臣。予用骇愕。岂可不辨是非。徒为点头。为书生所弄也哉。上特命尹承勋为新昌县监。〈以上出栗谷私记〉
公人物夙成。聪明过人。十岁前。通文义。将大进于学。遭乙巳门祸。〈桂林君后夫人。即公姊也。〉父兄无意于教诲。累年失学。不能多读圣贤书。及长。始有志于学。而中年为丧患世故所夺。不能专精学业。以为终身之恨。余亲闻公之言。公稍长。从奇高峯大升。学近思录诸书。以知向方。又尝出入金河西麟厚之门。慕其为人。称道大节出处之正。后世不可及云。
高峯尝与学徒游山。值一异境。水石清洁。无一点尘秽。坐中人有曰。世间亦有人物比此气象者乎。高峯徐曰。与吾游者郑某。足以当之。
戊寅年间。栗谷来寓杨湖。公往见之。谈间。谓栗谷曰。兄推许李泼太过。然必终见倾陷。栗谷明其不然。生亦在座曰。泼也岂至如此。公曰。后当见之。及见泼与其同类。攻陷栗谷无馀力。一如公言。吾深服公先见之明。至于今不忘。
公为左相。柳公成龙为右相。一日。来见公言曰。与公俱为大臣。当任国之大事。公问何事。柳曰。当今建储一事最重大。当幷力请之。但未知领相从之否。〈领相即李山海〉因相约而罢。及到阙下。李山海不来。又约日。与右相诣阙。则李又不来。其时副提学李诚中。亦为建储箚子。在家具草。所知别监。诣门要见。固止之其言云云。未几。特命出李诚中为忠清监司。
公在江界围篱中。读书不辍。以大学一部幷小注。就围篱长木白而书之。朝夕课诵。
公持身清简。凡守令馈遗。苟非朋友。亡论大小。皆不受。
平生嫉恶太甚。不能容人之过。必发诸言语。以此人多怨之。
公事父母以孝。待兄弟怡愉。丧葬祭祀。必以礼。凡人所不及。吾所亲见。常所叹美。
柳成龙为北人所驳。以韩侂胄,史弥远比之。启辞至曰。当悬之蒿街。且曰。田园遍一国。柳相语人曰。世人虽憎嫉季涵。犹不敢以贪鄙加之。我不及季涵可知。
大凡人品。君子好之。小人恶之。则乃吉人也。君子恶之。小人好之。则乃非吉人也。如松江为人。一时如金河西,栗谷,牛溪,先君子,思庵,具凤龄,奇高峯大升,辛应时,洪圣民,李海寿诸君子好之。郑仁弘,李泼,李山海,李尔瞻,李弘老,李庆全,韩孝纯,许鏛,洪可臣,宋言慎,宋应洇,洪汝谆,申景禧,宋瑄,尹三聘,沈憬,任奕,任兖,金佑成等恶之。以此观之。是非不待言而定矣。〈以上沙溪所录〉
庚寅春。湖南儒生上疏。论郑彦信缓狱之罪。同福居进士丁岩寿为疏头。未几。因台论拿推。馆学儒生仙源为疏头。上疏得释。其时先公在乡。无由闻知。
辛卯祸发。先公围置。后洪汝谆为宪长。汉阴为谏长。汉阴一日赴衙。见分发约。为中学一会。及到。汉阴问今日一会何事。汝谆曰。围篱之人。将请加罪。汉阴曰。罪名云何。谆曰。前启辞足矣。汉阴颇有救解语。司谏卢稷亦曰。吾意与长官同。以此得免极祸。
壬辰之乱。大驾播迁西塞。先公自江界谪所蒙放。奔及行在。上累日不为引见。最后入伏庭中。失声痛哭。即命上殿。言言必称政丞。仍问曰。政丞知江界形势。可以避乱乎。对曰。江界。四塞无可避之地。累日累入筵中。每每言及。必以前言为对。
癸巳春。先公以体察使到洪州。生方童稚。亲承所言。如昨日耳。厥后闻之。则史笔书云。郑某劝上往江界。欲以报复私怨。此出于奇自献。手迹可验云。
宣庙朝。以都宪侍宴。及退。自上特赐御乘骢马。其马甚有神异。生儿时。及见其马。一时四字之号。果不虚矣。
宣弘福。乃乐安军卒。而出于郑缉之招。〈缉乃逆贼亲侄〉拿鞫。介介承服典刑者也。其后许鏛做言。唆诱取服。其说甚长。鏛之作言如此类者何限。奇佥正事。诚如来示。而生之所闻。亦非孟浪。
大槩先朝史记。皆出于自献诬蔑。而脱蒿于尔曕。此不可不知。
壬辰之乱。车驾驻于箕城。海原诸公。建请留守。先公以为贼兵已迫。而本都防备。甚为疏阔。不如前进呼救于父母之邦。先王竟从先公之议。进驻龙湾。未几。赖天兵收复西都。
郑介清所著东汉节义晋室清谈同异论。有节义亡人国之语。出于其家文书中。先王御览震怒。即命词臣。作文攻破。颁示诸道。以正士习。介清窜谪。死于配所。
姜涀即姜海。姜太初沆之兄也。临死。草疏。系其衣带。称曰诬服臣姜涀。疏辞极可哀痛。
歌词前后美人曲。在此乡时所作。不记某年。似是丁亥戊子年间耳。
漫述
[编辑]栗谷先生论花潭则曰。微有认气为理之病。至于大学小注陈北溪说一款。驳之曰。理气元不相离。非有合也。又闻常论太极图说妙合而凝。不如朱子浑融无间之说。后世必有知其解者。
栗谷四书诀释及小注批抹。极其精详。可使后学有所感发。而惜其未及毕工于经传。且未广布于当世。然使不悦者得之。未必不弃而不收。
理气无先后之说。先儒已尽言之矣。昔见权汝章韠。偶及此事。汝章因言郑一蠹以中庸首章注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二句。以为朱子有先后之辨。殊失本旨云。
沙溪先生因讲心经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幷举范淳夫女所言。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程子因赞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识心。孟子与范女所言异同何义。亟问于诸生。某作小说。禀于先生曰。凡人心有如室中火光。虽被外间风气牵动。扰攘难定。固未尝随他出外。牵动时却在此。安定时亦却在此。非如人乘马出门相似。其谓存亡出入。只言感通之妙。庄子所言一日而再抚四海之外。亦非谓自内出外而他适也。如何如何。未知先生终果印可否耶。
沙溪尝言圣人之心。如明镜止水时节。学者有难窥测。自馀众人。多患走作跳举。必须先立本体。然后随其发动处。省察加工。方有摸捉。每于经书讲解。必以兼观动静为主。乃知老先生用力实地非草草也。
崔汝允命龙言志者。计较思量之有所定向者也。然既已发动。有善有恶。故有志于道学者。有志于功名富贵。不一其人也。〈汝允聪明绝人。淹贯经史。气品温良。规矩不紊。但以地望寒素居乡。为群不逞所嫉。坎𡒄危辱。年才五十而殁。〉
少时往来海西。历谒石潭祠宇。退与数四儒生。逍遥潭上。溪山绝佳。攒石如屏。其中有及门之士。皆言先生以此处山水九曲。宛似武夷形胜。遂与若干同志。营立朱子庙。且以平生素所尊尚故也。因言先生风仪简洁。言语坦荡。与乡人相接。无少长愚智。各得驩心。时或有所思索。端默移时。既而如初。
一学老宿。桑门宗师也。入定五台山。殆五十年而化去。尝言少从栗谷游山行。过一处。有小泉出石窦。众皆聚饮。栗谷亦命酌取一啜曰。此水之绝味也。众固不知有异。栗谷曰。凡水清者佳。清则斤两重。浊者虽杂以泥沙。斤两不及于清水。同行者争试之。果然斤两倍于他水。乃知哲人于物。无所不通。皆此类云。
昔年偶见老僧。自言在龙门时。与牛溪先生同栖累日。瞯其起居颇熟。仍问先生蚤夜何为。答云。晨起必盥栉整衣冠。端拱正坐。恰到午间。又盥栉而坐。有时披览书册。如有所考。旋即掩卷庄默。望之俨然。无不起敬。
牛溪居家综理详密。早朝出令。虽耘获微事。役使僮傼。必计日力亩数而分付。未尝少差。以故乡居不患贫乏。听松先生平生不治生业。凡有祭祀宾客。干蛊出于牛溪。或在京洛逆旅。每值亲旧来访。必有酒肉。而听松若固有之。
栗谷牛溪及吾先子。同会李进士希参家。主家设酌。石介以一时名娼与席。将行酒发歌。牛溪遽起座上。无敢挽止。盖平生以不听淫声为法云。
退溪之于南冥。既同时同庚同在一道。而终未得会面云。岂言议有出入而然耶。不然。古固有尚友千古千里命驾者。抑又何也。
成大谷作南冥行录。有云公游头流时。遇一少年。语人曰。阴猜猖嫉。仇视善人。后日若使得志。善类赤矣。后人或疑其指奇高峯。而不知何所据也。可怪。
金河西。清风异骨。夐出流俗。少时受知仁庙。恩遇异常。自乙巳以后。绝意人事。有同槁木死灰。每值七月讳辰。辄前期携酒入山。号哭无节。先子平日尝所艶慕。有诗云。年年七月日。痛哭万山中。盖实迹也。
土亭小说云。恶虎窥人之小体。邪思蚀人之大体。人畏恶虎而不畏邪思。何耶。
其守抱川。进万言疏。论用人必当其才一款。有云海东青。天下之良鹰也。使之司晨。则曾老鸡之不若矣。汗血驹。天下之良马也。使之捕鼠。则曾老猫之不若矣。况鸡可猎乎。猫可驾乎。
土亭卓佹不羁迹也。其天赋醇良。孝友出天。以其先阡傍海。百年之后。将有沧桑之变。躬耕贩盐。不辞勤苦。为移山塡海之计。兄死心丧三年。读圣贤书。行坐念诵。每与学徒同行。有时卒然问及经史。如或未对。则必咄嗟曰。尔辈岂以道路之苦而废诵读乎。但其浮游江海。放浪形骸。非特厌薄世故。亦出于避彀之计云。〈其子山辉。以知音名于世。见知者称以神明。忧中为恶虎所害。早夭。〉
赵重峯学于土亭。沈潜经史。勤苦过人。观其所著文字。先见之智。如合符契。岂所谓至诚前知者耶。
重峯平日行次旅店。夜深人定后。爇松薪端坐看书。傍舍适有士子窥之。手中所把玩。即宋朝名臣言行录。几至鸡唱而罢。
重峯精于象纬。辛卯岁末。每以南寇为忧。前后章疏非一。至于壬辰春初。丧其内子。将窆。未及掩圹。忽大惊怖曰。天鼓动矣。平秀吉必已兴师矣。谓其家人及随丧亲族汝辈。各速归去。亟谋避乱。我则以死报国。闻者颇不信。未几。贼报至矣。
重峯与李家兄弟。自少交亲。情如骨肉。及其晩节。李兄弟与郑贼相亲。重峯切加禁戒。李以朋友无故不绝为答。重峯知其终无奈何。自沃川徒步。抵南平李家。宿留数日。多方譬谕。李终不听。重峯辞去。临行。抽刀割坐席。题七言一绝以为别。落句曰。我去君留各自修。因此遂绝。
沙溪每于马上看书。或诵庸学等书。无时不然。余自少出入门庭。侍寝时多。晨夜必默诵古书。循环不辍。常自言吾于庸学。诵读殆过数千遍。而亦未觉其有增长之益云。
中庸首章修道之谓教。训诰教若礼乐刑政教化之属是也。谿谷以为未妥。至于著说。吾言凡圣贤言语文字。当先尊信。以为依据。如有不安于吾心者。亦当十分硏究。期于得其旨义而后已。何可草草以己意断定。况朱子四子集注。极其精密。非后学所可轻议。谿谷终不首肯。
沙溪尝言先儒论学处。虽程朱话头。便能晓解其当否。而至如词章利病出于村家学究者。亦未通透。岂业专而不暇他及耶。
栗谷与高峯同时立朝。虽年辈差池。固可以道学相契。而终始抵牾。未知其故。或云因大学争辨不相下。以致如此。岂其然欤。退溪之于高峯。极其推重。观其往复书札。可知。先子少高峯九岁。而自少受书。称以先生。平时与高峯及尹月汀同直湖堂。高峯盛气瑕点栗谷。先子从容言先生既与李某许以道义。不当每加訾毁。高峯愈恚不释。〈月汀言〉
月汀言平时与高峯及黄冈〈金公继辉〉李山海。同作一番直宿。湖堂旧有天下舆地图挂在壁上。高峯黄冈。偶与指点谈讨。其山川形势。道里近远。人物出处。州郡因革。靡不贯穿。无遗穷数。昼夜不已。鹅城出谓月汀曰。吾辈同仕于此。岂非大可愧乎。
月汀博雅好古。每对余言宋祖终为弑逆。余少时莫晓所以。请其故。答云史称范质忠厚处曰。质为本朝终始如一。是以终质之世。太后少主得无恙。以此观之。范殁之后。终必遇害。后考言行录。信然。
月汀云。昔见高峯。为言少长乡曲。苦无书册。于史只见纲目。自以为足。及到京中。借人资治以览。意思自别。
少微通鉴。国俗所尚。而仔细看来。非徒裁翦资治文字。颇失取舍。间有文理不相接续。姑举可记者。如项羽乌江事。前没与吕马童接话根本。后乃截取为若德死一句。田千秋事。前没白头翁根本。只言高庙神灵告我。此甚无义。其他小小瑕类。不可胜纪。其精详不及史略远甚。
古人以一字行者多。以两字行者少。纲目一编之中。两字迭出。如祖逖字士雅士稚。莫适所从。及考世说。以士雅见。
或云以牛耕田。乃是末世事。金黄冈言以冉耕字伯牛观之。其在上古亦然。一时以为名言。
以史考之。武王少文王十四岁。而其长有伯邑考。则文王之早育可知。武王九十三而终。而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其季有唐叔虞韩侯。则武王之晩育可知。但未知邑姜之年。少武王几岁。而妇人衰耄之后。亦能诞育否也。
古人通韵。今人多不晓。其叶音。尤难强解。如东侵音韵。本不相类。而多有叶通处。易小象。此类颇多。诗。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此外司马相如词赋中尤多。如长门赋。专用此体。招魂湛湛江水三句。亦通押。而读者多不察。
古人四岁。知辨四声。四五岁。能有作述者。岂神异与凡人绝不相类耶。今之孩提。三四岁能言者。亦鲜矣。
近代如清寒,河西。俱称神童。而其所著诗文妆点。或不及一时作家。岂用功有浅深而然耶。
古人论文。今亦不敢尽信。韩文公以子云太玄。不足与老子争强。侯芭所谓胜周易为知言。此似过当。子厚之于退之。亦然。
苏长公司马公神道碑。可谓千古杰作。但用李世𪟝慕容绍宗事为比。何也。
少时谒月汀门下。适值初度设酌。崔东皋占首席。月汀问闻令公以欧文胜于昌黎。信否。东皋答云。固然。韩之千变万化。不及欧公专用一体为自然。又问皇明文字。孰为最胜。崔答不曾看熟。槪是浮华不实。其中黄洪宪所作。近于科文。月汀默然。
东皋又言柳文。平生不曾寓目。顷因一宰相督令钞出。始得披阅。全无意味。如苏东坡诸作。尤痹痹矣。其亢论类此。
东皋眼下无文。每称栗谷吐辞成章。胸中流出。人不可及。
朱子与象山。各率学徒。会白鹿书院。讲义跋文。极加推重。及其争辨太极。枘凿不入。交契遂至乖角。至其旅榇过时。大拍头胡叫唤云云。如使象山有知。宁不衔憾于泉下乎。
朱子于东坡。排斥不遗馀力。而观其跋坡公所画石竹曰。此翁磊落不羁之姿。清秀后凋之操。竹君石友。庶几似之。其见许。亦似不凡。
王阳明初染禅学。中间服膺朱子。后又弃而从禅。其集中讲学每疑朱仲晦。支离谁学郑康成一律。志尚可知。
王阳明游山时。有一丈室。扃𫔎甚牢。尘埃没膝。问其故。居僧云。先师临化。丁宁付嘱徒弟。一闭窗闼。勿妄开视。阳明怪之。直前手拓其户。见一老僧坐化。容色不变。与阳明面目无别。背上有文曰。三十年前王守仁。开门还是闭门人。阳明错愕。未知真妄如何也。
圣人不语怪。怪亦未必不有。浮屠善幻。虽不可信。如针羹洗脏。万一或然。岂非惑象。
丁亥年间。先子有不适于时。弃官南归。历辞庐苏斋。苏斋时为首相。适以病在家。引入卧内。命酒合懽。温辞慰勉。以为公私情义。不可退去。因以绝句题扇面曰。垄草年年老。庭荆日日衰。平生任忠孝。持此欲何之。平时藏于书簏。某亦及见。
退溪南归。送者满船。先子因公务差迟。追到江上。则舡已中流矣。因舡人致一绝于老先生曰。追到广陵上。仙舟已杳冥。秋风满江思。斜日独登亭。退溪于舡上举手为谢。及还乡家。次韵以寄。今未必载在本集。
近代文人。至宣庙朝而盛矣。诗学如权石洲。才思绝伦。具眼者观其遗稿。可知。但石洲酒后常多戏言。论文殊无定价。余一日偶与从容。问其本色。则答云。自国初至今。述作或有过我者。若其心眼俱到透得妙解。无如我者。其自负不浅。
石洲诗集。元数不多。而钞选太悭。今其行于世者是已。至其家藏私稿自为批点者。曾一披阅。可堪把玩。闻已见失于兵祸。可惜。
少时见体素李公春英。过海西仲氏所。村中士子治举业者。闻其至。各持所读册子。罗列于前。左右问难。体素把酒掀髯。酬应如响。有如老吏剖决之为。亦自婾快。
车五山天辂。牢笼百家。赡给无比。而闻其乘快挥洒。殊欠点化。终以乱稿。投在箱箧。未尝再阅。此必不以传后为意。
己卯诸贤。以尧舜君民为己任。而一时前辈。多忧其无渐。至如大段施为如设立贤良科等事。多出于金慕斋安国。而及诸贤败后。慕斋独免。止于罢职。慕斋少与金安老亲切。一日。安老闻慕斋入城。委往访之。时安老方典文衡。慕斋乘醉戏之曰。令公主文。只是承乏。曷足贵乎。安老笑而去。诸子弟忧怖。以为失言。彼必大衔憾。慕斋笑曰。我与安老最亲。稔知其人必不以一时戏言害我。后果无事。安老死后。慕斋每于时节。存遗其家不替云。
己卯。金大成湜。出亡在外。夜投朴讷斋祥光州村舍同宿。备陈群奸壅蔽天聪。自作威福。今日之祸。主上实未必知。早晩当自暴白。讷斋答以衮,贞奸谋。机缄深密。不应如许空疏。且非如前代权臣阉竖胁制君上之比。此生复见天日难矣。金始缺望悔悟。是晓辞去。自缢于道傍桥下。
郑文翼公光弼在谪所。有京便夜叩棘门云。吉报至矣。群奸皆败。老爷承召。有多小书信在此。公徐曰。姑置之。迟明开封。鼾睡如初。人服其伟量。
辛卯祸作。尹月汀最后止于削黜。尝自言平日口不道李家过恶。故当初送人。因子弟为言。此时一番通问。则保无他虞。余答云。古人有言。死生荣辱。义不可苟。一时侪辈。皆已行遣。而吾独晏然。岂不愧于心乎。
先子平生梦兆必验。辛卯遇祸。出寓南阳鸥浦。向晓起坐。语傍人曰。夜梦吾为江界府使。谪所其必在此地乎。既而。有人自京来言定配晋州。先子嗟叹平生信梦。老而忒矣。南行数日。因台论移配江界。
人能破千金之壁。而不能不失声于破釜。常以苏公此言。验之流俗。知其不诬。
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此出于老泉辨奸论。而先儒驳其非公。王苏是非。虽不知谁何。与大学所厚者薄所薄者厚参互。为观人法。百不失一。
古人所谓臣父之清。犹畏人知。臣之清。犹畏不知。此公私之辨。真格言也。末世以清白操行为名者。多是自衒自鬻。其有躬行实践。泯然无迹者。则世无得以称焉。
尝见古人以不为表襮。为称赞人语。私谓此何足为人美德。到今经历世路。率多金注之惑。始觉有味乎其言也。
势利争附。市道为交。人谁曰不知耻焉。及至炎凉代序。荣辱易置。虽平日号为知己。不惟过门缩颈。不一省问。又从而落井下石者多。此翟公所以题门。昌黎所以志子厚墓者欤。
末俗之人。知义理者固少。至于知利害者亦少。一生志于富贵。费尽机关。随时曲传。犹恐不及者。终亦不免祸败。间有安分守拙。耻为非义。正色立朝。棘棘不阿者。未必皆陷机阱。此足为为不善者戒。
安静者。能制躁妄。故事有所立。浮夸者。徒事纷竞。故终无实效。世人喜人之自夸而多厌其守静。任使之际。舍此取彼。终至误国偾事者。前后相踵而不知悔也。适见今时多此类。故云。
古今谨愿而享顽福者有之矣。未有骄敖而终安全者。岂非人诽所萃。鬼责随之欤。
余尝以王彦方烈诗中荣宠无心易。临危抗节难二句。谩题壁上。客有来见者。多言上下句难易二字宜相易。可见荣名之中人深矣。
朴守庵枝华。出于寒微。能自读书庄修。一时多所称誉。壬辰倭变。避乱山谷间。一日。家人不知其处。跟至一泓下。见其衣屦蜕脱在水边。得其浮尸而归。衣带间。见有老杜一律。即京洛云山外。音书静不来。白鸥元水宿。何事有馀哀全篇也。岂亦怀沙之遗意欤。
赵静庵。八九岁时。受学于金寒暄门下。一日侍坐寒暄。寒暄以猫儿偸取脯修。谓其婢使不谨守视。盛气诟骂不已。盖将用为大夫人甘旨供也。静庵徐曰。先生为亲之诚则固至矣。但猫自无知。婢辈亦非故犯。先生以此过用血气。恐未安。寒暄惊服曰。汝以童稚来学于我。我反学汝。终日提携叹赏云。
天然。南中僧也。身长八尺。胆力过人。尝行过智异山侧。有所谓天王峯淫祠。夙著灵怪。过者若失虔祈。行不数步。人马伤毙。以此行旅无不畏敬。天然以为怪妄。攘臂过去。俄见所骑踣地。天然大恚。即以死马屠于祠中。血污祠壁。因复张拳。打破神像。纵火焚灭以去。是后神怪遂绝。商旅晏如。退溪,高峯。皆有诗轴。一时名人和而张之者甚多。天然早从高峯学易。颇通大义。及退溪,高峯论辨性理。然持简牍往复。能记其间语意。戊申年间。余以事往信川。然闻之。骑牛来访。时年八十馀。康健不衰。道及先故。亹亹不倦。仍与联枕数夜。多闻所不闻。真方外奇杰也。天然言平日受知于朴思庵相公。常在永平庄所。思庵日相对消遣。戊子冬。逆贼郑汝立在全州。委送人马。作书要然。然辞不行。思庵尤以不逐名士贵之。翌年己丑春。郑贼又送人马。书辞勤恳。且以绨袍一领寄饷。天然辞于思庵。思庵不强其留。然即着袍跨马。行到一日程。旅次夜坐。忽自念朴相不欲挽我。以彼要请至再。有所嫌难也。我今往彼。新知之乐。宁比思庵。舍旧从新。非义也。即修书致谢。卷还其袍。杖锡还到永庄。则思庵见而怪之。既而。问知实情。益加信爱。是冬。汝立逆谋彰露。始知其所勤请。意有所在。至今思之。每觉寒粟云。
权汝章以宫柳一诗。壬子逮狱。既出创痛。不即登途。留兴仁门外氓舍。一日。亲旧问疾送行。颇有来观者。见汝章卧内壁上有旧题古诗曰。正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盖是村家学究曾所谩书者。而劝字误作权字。刘伶误作柳聆。见者相顾错愕。俄而。汝章饥渴索酒。饮一大器讫。瞌然就瞑。是日即三月之晦。窗外所见。恰似诗景。造物之生死斯人。处分前定。悲夫。
郑古玉碏,成石田辂。皆年四十丧配耦。不再娶。不近女色。终身鳏居栖息。有似入定僧。惟酷嗜麹糱。沈酣度日。古玉周流城市相知间。不醉无归。其自咏有云。山林城郭两无依。朝出常常暮醉归。盖实迹也。石田平时杜门仁王山下。除官不就。乱后寓居杨花江上。与其女婿赵嵘相依为命。得酒必以醉倒为限。一朝无疾而卒。斯两老能断难制之大欲。而不能超出醉乡之外。岂其情欲分数有浅深而然耶。
尹光启字景说。号橘屋。南中文士也。一生以诗酒自娱。恬于名利。尝从宦入城。筑室仁王峯下。种花莳药。绝无尘土气。日与其表弟郑韸比邻相对。以酒为年。邻里有酒家。日取以饮。不问其直。酒主亦不责以时偿。及其南舡载米谷到泊江上。便即分半。送于酒家。不计多少。绝意人事。不出门庭。尝对余言入京三年。以亲属吊丧。挂冠束带以出者。仅两度云。
故友郑韸。字尚古。为人闲雅可爱。与橘屋尹丈为表从兄弟。一生相随不离。遗落身世。日饮无何。及尹丈殁后。尚古益无生趣。沈冥病醉。年仅六十以终。临终。使家人进酒。酒至张视。嫌其器小曰。此翁平生。惟嗜此物。今将辞去。安用此涓滴为。更命浮二大白讫。颓然就枕而逝。
金永晖字国舒。家在光州石堡村里。一生杜门养生。颇爱修炼家法。绕屋满栽枸杞。以其根枝。蒸煮粟米作饭。其叶实作菜作酒。常自啖啜。时见同好客至。辄出而劝之。才识不凡。言论慷慨。有足以感动人者。余小少时。得与从游。眉宇莹然。有山泽癯儒骨相。酒间必开怀倾倒。以为相知之晩。年未六十无疾而殁。〈岭南郭再佑尝言偶于乱离中。逢着金永晖。得养生法云。〉
崔连福字景膺。与金丈永晖同里闬相善。为人厚重谨密。一生未尝言人长短。其所与交则皆一乡善士也。终身读一部大学幷其集注或问。淹贯无遗。杜门绝迹。以殁其世。若此类。身居岩穴。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洪命元字乐夫。益宁洪相从侄也。器量峻整。才谞敏达。词华亦不让于流辈。人以公辅期之。屡典州府。治绩茂著。癸亥初。为圻伯。未几卒。
宋邦祚字永叔。性峻洁。疾恶如仇。当昏朝时。鬼魅满朝。人皆忧栗。如不得保其首领。尝与吾辈若干会一处。叙话座中。谈及时事。无不愍然危惧。永叔独奋然曰。天定亦能胜人。人理泯绝如许。此岂无天道之极乎。诸君但当静以待之。吾言自有验矣。余尝与闻其言。到此时。深服先见之智也。永叔以书状官赴京。时束缚译官。使不得逞其手足。译官甚苦之。道中暴卒。〈或疑为其所毒云〉
书状官赴京失实。时弘立降虏。金将军战死。虏有朝夕渡江之意。朝廷屯兵龙湾。置将领之。而置评事以佐之。人皆死避是职。时叔父触忤凶党最甚。故不免差遣。兼搜银御史。故有束缚译官之事。〈宋公从子时烈记〉
梁应洛字深源。词翰俱优。擢魁科。官至即寮以殁。与赵仁甫少相亲善。流离迁次。未或相离。为人重厚。言若呐呐然。而好善疾恶。自有确乎不拔。涅而不缁之操。谿谷张持国志其墓道。备述其平生云。
李庆倬字德馀。长余十岁。尝以世好。弟畜我。义同骨肉。风度夷旷。才调超迈。一时交游。无不期以远到。昏朝时。出佐关西幕。多所伤败。一朝殁于客馆。年仅四十有馀。余以心迹孤畸。未见许可于世。独此友气槩相契。终始莫逆于心。而存亡异路。已过数十年。每一念来。未尝不怆然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