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鉴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十一
皇朝文鉴 卷第一百十一 宋 吕祖谦 编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
|
皇朝文鉴卷第一百十一
制策
拟进士御试策 苏 轼
拟御试武举䇿 陈 师道
说书
小雅周之衰 苏 轼
君子能补过 苏 轼
大夫无遂事 苏 轼
经义
惟几惟康其弼直 张 庭坚
自靖人自献于先王 张 庭坚
制䇿
拟进士御试䇿 苏 轼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
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
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
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
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
辟沟洫治草木鬯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
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
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
矣救之之道必有本末所施之冝必有先后子
大夫之所冝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
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
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
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
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 陛下发徳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
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土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
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 陛下
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 陛下
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
也今臣窃观 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衷邪正之
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
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踈远愚陋者乎此
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亡躯
则非臣之所恤也 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
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 陛下未知此也
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
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
人人而督责之欤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人
事事而整齐之欤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
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 陛下
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乎使者乱职司
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
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
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冝先者德也所冝后
者刑也所冝先者义也所冝后者利也而 陛
下易之可谓万事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
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徳
邦今 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丙吉
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
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
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
故臣愿 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
之序以次得矣 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
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 陛下及此言是天
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
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
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
古之〈圣王〉所以鼔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
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
罚之威劫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
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
强弱理之所在则成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
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
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夫
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
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
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
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
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
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
湏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
利 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贪 陛下以为廉不
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
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示四方四方
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惑之哉
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
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
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
败此理之必然也 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
成不惟人信之 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
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 陛下亦不自
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
一经大变则忧沮䘮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
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
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
忘汉虽五尺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暦已来莫之
敢发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
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
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二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
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
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
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蒐卒之令率然轻发又
甚于前日矣虽 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
穷事碍终亦必变它日虽有良法美政 陛下能
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重改作今
陛下春秋鼎盛天锡智勇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
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
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
陛下解辔秣马以湏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
道甚未晚也 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鬯茂
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曽
何足以累 陛下 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已无
为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
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 陛下乎 圣策曰
其冨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
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首
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
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 陛
下所谓冨者冨民欤抑冨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
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
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 陛下不反求其本
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
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 陛下躬蹈尧舜
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尽逐异议之臣而
更用人耳必未忍行亡秦偶语之禁东汉党锢之
法则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
多烦言交攻必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
不踈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 陛下求治
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 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
出于荀卿荀卿好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
治世刑重亦冝矣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
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
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
治而禹乱邪秦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
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大治使一日未安
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不叛耶
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
陛下至于如此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
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
以诛群饮者以为其意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
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
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
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
欤 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道必有
本末所施之冝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冝
先者而 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
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冝当先观大臣之知
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
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
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
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
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
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莫所短是以失之于
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
我 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
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
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
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藏
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
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
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
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
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 陛下观
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材
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
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
攻之者如猬毛而起 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
也亦审矣幸 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
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
变故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
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
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 陛下必欲
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
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
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
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
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
其详言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
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
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
哉武王烈诸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
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符坚用王猛
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恱魏郑公劝 太宗以仁义
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 陛下违众而自用者
必以此借口 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
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
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
其不恱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
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
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
不攻而破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 陛下不回
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屇心之忧
矣不遑假寐区区忠荩惟 陛下察之臣昧死上
对
拟御试武举策 陈 师道
问汤武之兵无敌于天下然而或曰出其不意
或曰天命未也晋文公伯者尔然欲用其民则
曰教之义示之礼与信夫出其不意诡道也诸
侯不期而会者八百矣然而犹曰天命未也其
故何哉能用其民以礼义信然而不曰王者之
事何也昔誓师者或曰孥戮汝或曰有常刑或
曰有大刑或曰有无馀刑非杀其不同何也司
马迁读司马兵法曰虽三代未能究其义如其
文也今其书尚在其义难尽其文难遵者何与
墨子之诎公输九攻而九拒之诸葛之服孟获
七擒而七纵之其智安出哉诸羌犯汉辛武贤
段纪明则谓当大击之赵充国张奂则谓兵可
罢以罢之为是而纪明之战克以击之为便而
充国之筭胜或谋同而功异或论殊而效同何
以然也子大夫习于论兵造庭待问其以所学
具著于篇
臣惟 陛下学以明王度德以善方俗材以成世
务而不自贤圣托于寡昧延见田里之士究观文
武之冝臣愚无以奉明问广圣志顾常闻之薮宅
善牧川居善渔昧者听微右废者便左臣诚不佞
顾无游居之习偏左之能以成 陛下好问之志
而幸万一之得哉谨冒死以对臣闻孔子曰俎豆
之事常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夫兵非圣人之学
其所学者无事于兵虽然兵者政之出也能尽俎豆
之事则军旅得矣圣人虽不学盖能之矣刑者政之
馀兵者刑之末非圣人所优为也故武未尽善不
若舜禹之修文也古之为国者兵设而不试战习
而不用应而不倡服而不侮临敌而人不战得国
而市不乱此王政也若夫廉李之战闘事也孙吴
之书盗术也不陈于王者之前尝以臣之所闻敬
奉明诏其有不称乃臣寡陋之罪非圣人之道有
所不冝也臣闻古之言无敌者非谓战胜守固天
下不能敌也谓其愿为之臣而莫与敌焉昔者商
汤东征则西怨南征则北怨可谓不敌矣若夏桀
则其众曰时日曷䘮余及汝皆古非商亡夏夏自
亡也夫以不敌攻自亡以天下当一夫安用诈三
王之伐行天讨也是故谋于蓍龟询于臣民以定
其论法以正名刑以正罪以成其词诏于鬼神谕
于公侯晧之于国誓之于军以致其众数之以文
惧之以武声之以锺鼓与天下共之惟公与义诈
何施焉故以汤为出不意以伐桀者盖不知义也
臣闻命者天之道视人则知矣天从人者也周文
之时三分天下而有二天之去商旧矣不待盟津
而知臣以为文武后之非命后也君子之道同而
各有行也如权之称物惟其所重文王屈义而伸
仁以同于天武王屈仁而伸义以顺其命孔子以
为文王至德也天优为之与不可已而为之者异
矣此文王之为文武王之为武也盟津之会臣无
传焉其汉儒之说于故以武王为还师以待时是
盖不知命也臣闻君子内德而外行有其德而无
其行者有矣有其行而无其德者有矣故君子贵
其全也易曰君子以成徳为行君子之行出于德
也德则有化礼义信者德之行也是故王以安行
伯以利动利之者伪也君子耻之夫徳形于身而
加于民谓之化教其可禁其不可谓之政无化则
不革无政则不行本末相用王者之事也晋文公
则不然蒐以示礼伐原以示信勤王以示义夫上
无化下无教造事举善以耸观听此岂有意于成
俗文之以为名尔然能用其民者盖有政焉王者
尚政行之以刑有行而无其德有政而无其化此
晋之所以不王也臣读征誓之书知后世之刑重
虞之誓其克有勲刑盖未用也夏商之誓曰孥戮
汝周之誓曰有显戮尚刑也夏商之孥周之罪隶
也鲁之誓曰有常刑有大刑有无馀刑非杀越逐
诱盗则服常刑常刑者劓刖也材不足用则服无
馀刑或奴或戮犹未至于杀也无馀者尽之之词
也刑尽而非杀犹今之言罪止于流者也饷不足
食则服大刑刑至于杀则极矣或者以谓无馀之
刑戮及妻子臣不知其说也夫罚弗及嗣皋陶之
善舜也罪人以族武王之伐纣也父子兄弟罪不
相及周公之命康叔也而伯禽为之乎先王之刑
有至于杀而无相及者以非其𤽮也故刑至于杀
不以为暴而迁刑则暴也虽无誓师而至于杀不
亦甚乎夫三代异尚惟其时也周有三典施于五
刑惟其冝也军事尚威其用重典乎天下有道征
伐出于天子鲁之军刑盖周制也臣则知其仁焉
先之以誓期于不悖示之以刑期于不犯未足为
仁师克则鲜死焉负则多矣伸之以威以逭死也
其仁至矣仁以济义义以行信此其所以贤也臣
闻齐威王使其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附以先
齐大司法田穰苴之说号曰司马穰苴兵法夫所
谓古者司马兵法周之政典也所谓司马穰苴兵
法太史迁之所论今博士弟子之所诵说者也昔
周公作政典司马守之以佐天子平邦国而正百
官均万民征伐出于天子及上废其典下失其职
而周衰矣故征伐出于诸侯典之用舍兴坏系焉
迁徒见七国楚汉之战以诈胜而身固未常行道
也遂以仁义为虚名而疑三代以文具可谓不学
矣史称迁博极群书而其论如此所谓虽多奚为
者也臣谨按传记所载司马法之文今书皆无之
则亦非齐之全书也然其书曰礼与法表里文与
武左右又曰杀人以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
民攻之可也以战去战战可也又曰冬夏不兴师
所以兼爱民也此先王之政也何所难乎至其说
曰击其疑加其卒致其屈袭其规此穰苴之所知
秦汉之所行迁之所见而谓先王为之乎臣惟墨
子之拒公输匠之事也武侯之屈孟获将之事也
此百官群吏之能非王法也昔墨子为守屈其一
世而不以守名自惟其术有大者焉墨子之所不
为臣愚敢为 陛下道哉崇墉浚川完廪众民可
以守矣然而不守者民散故曰地利不如人和也
封沟委积所以保民也民固矣而后城郭可得而
守也米粟可得而食也墨子之术可得而用也不
然冦将保之巧何施焉夫武侯之纵敌务胜其心
以持久専意东方而无后忧可谓善画矣虽然智
以服人可以终侯之世不可継也此伯者之术也
君子制法中材守之所谓百世之道也书曰柔远
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又曰无怠无
荒四夷来王夫行法于身而效于四海之外臣谓
王者之功易也臣闻先汉西羌之叛辛武贤则欲
攻赵充国则欲守臣愚以谓充国之议是也后汉
东羌之叛张奂则欲广恩段烱则欲极武臣愚以
谓皆非也臣惟武贤之议非为国远计冒危要幸
以自利耳此边吏之常态国之大患臣惟充国之
议有大焉其说曰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
而贱战战而百胜非善之善也故先为不可胜以
待敌之可胜夫虑胜而战度得而攻可谓善矣非
全师坐胜之道也不战而胜不攻而取此充国所
谓善之善者屯田是也虏所保者众所恃者地夺
其田里则人畜失职而众不保矣购之以利则有
𤽮者可得亡辜者可致此坐支解虏之道也逸以
待劳久以待变亡费而有备可谓善矣臣犹以谓
未也兵久则顿役久则怠内有盗贼乘间之虞外
有夷狄相因之变防患于未然収利于将来有先
王之意焉夫治外与内异譬之于家盗在内攻之
可也在外备之可也千金之子不开门穴垣与盗
争死况于国乎臣故曰充国之议是也汉居属羌
于三辅与民杂处而武备不修将吏不选扰以致
怨利以启贪以故数叛夫御失其冝杀之则怨宽
之则侮张奂不惟其本而袭儒者之弊以恩易武
力穷则服利而复动一切苟安非至计也叚烱穷
兵以尽敌此蛮夷相攻非中国之政也王者之师
务明善恶罪人得则畏威善人伸则怀德二者各
得其一臣故以谓皆非也以臣之愚驱之度塞限
以封略羁以恩信完聚缮守以待其来则汉长无
事矣臣闻王者之治夷狄自治而已譬诸身焉气
血外强精神内守则厉邪不干本虚末弛则风湿
暑寒乘间而作惟其所致疾何能焉其视夷狄若
鸟兽然不足计曲直校失得备御之道因其盛衰
来则抚之去则已之其来不怡其去不戚外之也
昔文王事昆夷武王通道九夷八蛮太王去邠宣
王薄伐至于太原因时之冝非异道也太王诸侯
之事也上无王下无伯既不能拒又不能去是危
道也宣王王者事也拯民以去乱武之经也逐之
尽境以限内外天之制也如鸟之攫如兽之搏𢿛
之则已𭧂者为之则覆巢熏穴戮及麛卵不可谓
政强则事之文王是也弱则怀之武王是也两强
不相下则相伤故下之以保民也孟子曰仁者能
以大事小乐天者也智者能以小事大畏天者也
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夫乐天者与天同
也畏天者同于天也高而能降以无我也大而能
覆以无物也物我两忘君子之德也以身与人则
身重以身与天下则身轻屈小以伸大君子之事
也以大事小以贤事不肖先人后身所以为至德
而贾谊以谓天子贡夷狄为倒置此少年之气褊
者之心也故其论内则欲削诸侯外则欲击匈奴
以尊天子其申韩之馀意乎至其去国千里则忧
寿不长一失其职则涕泣以卒无以自容其能容
匈奴乎诗云惟其褊心是以为刺谊之谓也智有
得失材有能否德则无不尽也充国可谓智矣而
内徙降羌令居循致后患务便于近而忘其远夫
料敌决胜诚非儒者之能见微虑远建万世之安
亦非武人文吏之所及也臣闻禹伐有苗三旬不
克禹不以为耻舜不以为𤽮盖德不怀则修刑刑
不服则明德君子固自反也德刑更用舜之政也
自反而不责人舜之所以贤也以舜之政以益佐
禹不能得志于有苗而兵家之书有必胜之术非
臣所知也夫以禹益之智诸侯之师岂不足以一
战君子胜人不以力有化存焉化者诚服之也故
曰满招损谦受益至诚感神蠢兹有苗然则舞干
羽于两阶又岂足以感人哉所以偃革而修文也
夫惟有德可以服人臣又闻柳下恵曰伐国不问
仁人问且不及而兵家之书奋然自任欲一试之
幸而不得则又以遗人是乐祸也故术不可不慎
臣愿 陛下循大禹之事服下恵之言而却兵家
之图书将不敌于天下而威行万世区区之虏何
足留圣意哉 陛下幸诏愚臣敢有隐情不敏之
诛惟 陛下赦之
说书
问小雅周之衰 苏 轼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
道始于闺门父子之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
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公刘文武创业之艰
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
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削而至夷于诸
侯者在乎王黍离盖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
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
也夫周虽衰文武之业未坠而宣又从而中兴之
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
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
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
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札之
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之衰而不睹乎文武
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
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天下犹或宗
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
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
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而小雅之
道备矣谨对
问君子能补过 苏 轼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
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
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
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
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鄹人之
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
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
之闲而孰知夫有僖子之贤僖子之病以告其子
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而弗
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
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
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
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
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
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
子始懿子学乎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
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
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
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
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
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之为
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
也谨对
问大夫无遂事 苏 轼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
时之实而已矣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
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
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
而遂君子以为専専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议
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
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
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媵不书以其有遂事书
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
家利社稷则専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公羊
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
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远岂可以不察其实
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
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専谓遂之皆讥则愚
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
已矣西汉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
此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
郅支若此者専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谨对
经义
惟几惟康其弼直 张 庭坚
所贵乎圣人者非以其力足以除天下既至之患
而以其虑之深远察微正始忧患之所不及非以
其有智与勇足以大有为于世而以其安静休息
有所不为非以其无一过失使天下莫得而议之
以其有过而必改故于事也无忽于民也不扰于
群臣也不惮其危言正论以拂于己夫是以虑无
遗策举世无过事而天下治安之势得以永保而
弗替此几康弼直禹之所以为舜戒也盖惟几也
则能察微正始不忽乎事惟康也则能安静休息
不扰乎民惟辅弼之臣直则能不以无过之为美
而以改过之 为善凡忠谠之论矫拂之辞皆所
以乐从而愿听焉虽然是三者在艰难创业之时
则固未始以为难海宇适平基绪方立俄焉怠忽
而不知察则祸患将不旋踵而至所以操心常危
虑患常深而事每不失其几者势使然也民虽出
于涂炭而恐惧之未忘世虽偃于征诛而疮痍之
未瘳俄然扰动而不之恤则下不胜其困怨乱将
复作所以设法务约敷政务宽而使民不失其康
者亦势使然也夫欲事之适于几民之适于康则
天下之深谋至计惟恐一日而不得闻朝廷之上
辅弼之臣莫不蹇蹇其直亦其势不得不然也天
下既大治矣则智虑怠而昏心意侈而广智虑昏
则玩宴安而忽忧勤心意广则喜功名而烦兴作
夫宴安之是玩则不可责以难也功名之是喜则
不可语以过也于是謟䛕者亲而谏诤者踈几康
弼直之戒于是时最不可忘彼舜也继尧极治之
后天下可谓无事矣虽然无事者有事之所从起
而圣人之所深畏者也观舜之君臣相与赓歌规
戒而其言及于敕天命康庶事则禹之所言者舜
固不待告而知矣而禹犹戒之何也使天下后世
咸曰以舜之圣而犹不免于此则庶乎其能知戒
矣
自靖人自献于先王 张 庭坚
君子之去就死生其志在于天下国家而不在于
一身故其死者非沽名其生者非惧祸而引身以
求去者非要利以忘君也仁之所存义之所主鬼
神其知之矣昔商之三仁或生或死或为之奴而
皆无愧于宗庙社稷岂非谋出于此欤此其相戒
之言曰自靖人自献于先王盖于是时纣欲亡而
未寤也其臣若飞廉恶来者皆道王为不善而不
与图存若伯夷太公天下可谓至贤者则㓗身退
避而义不与俱亡夫为商之大臣而且于王为亲
惟王子比干箕子微子也三人者欲退而视其败
则不忍欲进而与王图存则不可与言虽有忠孝
诚悫之心其谁达之哉顾思先王创业垂统以遗
其子孙设为职业禄位以处天下之贤俊俾相与
左右而扶持之期不至于危亡而后己子孙弗率
亡形既见而忠臣义士之徒犹不忘先王所以为
天下后世之意以为志不上达道与时废乱者弗
可治也倾者弗可支也而臣子所以报先王者惟
各以其能自献可也虽然君子之志不同而欲死
生去就各当于义不获罪于先王非人所能为之
谋其在于自靖乎盖若商祀之颠𬯀则微子以为
心忧而辱于臣仆不与其君俱亡者箕子比干之
所羞为也微子抱祭器适周以请后则奉先之孝
得矣比干谏不从故继以死则事君之节尽矣箕
子以父师为囚奴犹眷卷不去则爱君之仁至矣
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污而其辄去者若背叛非
忠也然三子皆安然行之不以所不能为自愧而
亦不以所能为愧人更相劝勉以求合于义而不
期于必同夫谓先王所以望于后世臣子者惟忠
与孝也故微子之去自献以其孝比干以谏死箕
子以正囚则自献以其忠则是三子〈之心〉非苟为也
处垂亡之地犹眷眷乎天下国家而不在一身故
其志之所谋各出其所欲为以期先王之知耳古
所谓较然不欺其志者非斯人之谓乎虽然书载
微子与箕子相告戒之辞而比干不与焉何哉人
臣之义莫易明于死节莫难明于去国而屈辱用
晦者亦所难辨者也比干以死无足疑故不必以
告人而箕子微子不免云云者重去就之义而厚
之故也不然安得并称三仁哉
皇朝文鉴卷第一百一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