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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亭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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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稼亭先生文集
卷七
作者:李谷
1662年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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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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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不可以智求。民心不可以力得。三代之革命也。皆积功累德。天命之民心之。故有不战。战必一举而得之。至若匹夫起氓隶之中。遽有天下难矣。秦之天下亦三代之天下。天命民心岂有古今之异。刘氏之与项羽争者。以智力乎功德乎。古谓刘氏有宽仁大度。余观杯羹之言。不能无疑也。秦之虐也。涂炭日甚。民见起兵而图秦者。响应而云合。惟恐拯之不亟也。顾将望拯之民。戕贼于百战之场。刘氏之为。为为民乎。及其羽欲烹太公则曰。幸分我一杯羹。所为争之者民也。今乃戕之。所以为人者亲也。今乃置之虎口。略无顾虑。惟以胜负为计。设若项伯胶口。而羽愤不胜。则安知俎上之肉不为杯中之羹乎。纵不能窃负而逃。杯羹之言。不可出诸人子之口。刘氏犹假礼义。以羽杀义帝为贼。缟素而请诸侯。其视羹父。不有间邪。故曰。刘氏非宽仁者也。或曰。汉高奋一布提尺剑。五载而得天下。贤孰过焉。若为亲屈己。一失机会。其能化家为国乎。抑以高祖之大度。必料其不能害父也。此大不然。当其时。以羽之强暴。不杀太公者幸也。况刘氏自无兄弟之义。而以若翁望羽乎。向既脱身于鸿门。归王汉中。宜修政教养士卒。结仁固义。以培其根本。听其天命民心之归。则秦之天下。舍刘氏而谁适哉。以百里而创四百年宗周文王可企也。汉道之盛。岂止几于成康乎。三代之后称汉唐。而汉唐贤主未免惭德于父子间。良由专务智力欤。吁。

借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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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贫无马。或借而乘之。得驽且瘦者。事虽急。不敢加策。兢兢然若将蹶踬。值沟堑则下。故鲜有悔。得蹄高耳锐骏且驶者。阳阳然肆志。着鞭纵靶。平视陵谷。甚可快也。然或未免危坠之患。噫。人情之移易一至此邪。借物以备一朝之用。尚犹如此。况其真有者乎。然人之所有。孰为不借者。君借力于民以尊富。臣借势于君以宠贵。子之于父。妇之于夫。婢仆之于主。其所借亦深且多。率以为己有。而终莫之省。岂非惑也。苟或须臾之顷。还其所借。则万邦之君为独夫。百乘之家为孤臣。况微者邪。孟子曰。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余于此有感焉。作借马说以广其意云。

敬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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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峰李君自名养直。其友人马邑李云白字之曰不曲。或难之曰。直而曰不曲。理则然矣。直之为义。岂止于是乎。夫事物之理。一直一曲。不可以执一论也。天地之大也。或动或静。故孔子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盖屈而不伸。则无以持其静。伸而不屈。则无以存其动。是以。直而不曲则不能养其直。此一直一曲之谓也。如舜大圣人也。其存心立身之要。岂非直而不曲乎。然不告而取者。其理必有时而曲。然后能保其直也。曲直之理。可以类知。苟滞于一端。其为直也。不流于父攘子证之陋乎。然则如之何。曰。天地之道或动或静而不差者。诚而已矣。事物之理一曲一直而不过者。敬而已矣。诚敬之名虽殊。而其理则一。易曰。敬以直内。盖直者理之当然。而敬者养直之具也。以此推之于明德新民之用。则何适而非天理耶。于是改不曲为敬父云。

深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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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林崔君更其名。请字于予曰。东方之士名子与自名者。皆以仁义礼智龙凤龟麟公卿辅弼邦国柱石。不出此数十字而已。故十人之会。相似者七八人矣。或因事相犯。未免忿争。始吾名潪。谓与众异。近有凶人。与吾姓名其声相近。故更以江。盖择其人所不取者也。吾子其教之。曰。名既如此。字之何有。山高故可仰。水深故不可测。夫江之为物。水之大者也。其源远矣。其流长矣。又能纳百川而东之。故能成其大。大故能致其深。深故不可测。不可测故不可犯也。鼋鼍蛟龙鱼鳖生焉。于以见其不测也。天之所以限南北。于以见其不可犯也。凡物之理。深不可测。然后不可犯。处心行事莫不皆然。敢以彦深父塞责。

师说。赠田正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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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之说多矣。然其道不一。而其位不同者。亦不可不知也。以道而言。有圣人贤人愚人之师焉。以位而言。有天子诸侯卿士庶人之师焉。其事则德义也术艺也句读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资其师而成其名者也。天子诸侯卿士庶人其位虽不同。圣人贤人愚人其道虽不一。而所以磨礲其事业。变化其气质者。未尝不系其师。而德义术艺句读之教则一也。训之句读以习其文。传之术艺以适其用。传之德义以正其心。师之为师。亦勤矣哉。姑以庶人之师言之。必将喩以孝悌忠信。使之亲其亲死其长。至于巫毉乐师百工之技。其数虽小。亦不专心致志则不能矣。为之师者。威之可也。扑之可也。委而去之可也。如不得教之之道。则强者必梗。弱者必怠。迁业而废事。辱父母恶乡党。奸宄窃发而狱讼繁兴。等而上之卿大夫士。其为害也必倍于是矣。又等而上之诸侯。以至于天子。其道愈大而其任愈重。其位愈高而其责愈深矣。夫天子诸侯。生于富贵。长于逸豫。志满而势尊。奴视士夫。而其外傅之严。未若左右之狎。或效声色狗马。或献珍奇异味。盲聋其耳目。淫蛊其心志。而戕贼其德义者。辐凑而不已。应接之不暇。其裒衣博带难进易退之士。而与佞幸便嬖摇尾乞怜之人。较亲踈争得失。戛戛乎其难矣。古之为教者。虽天子诸侯之子。必使之入学。日与端人正士游居息食。熏陶德性。知上齿贵德之义。而无溺冠鍼毡之事。故师道可行也。虽然。凡为人师。必先正己。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潭阳田正夫。同年士也。今王之入宿卫也。实从之。时王为世子。而正夫以句读进。今既正王位。而犹春秋甚富。实古之就外傅之时。其句读之训。术艺之教。德义之传。尤不可偏废也。比之庶人。比之卿大夫士。尤不可不重也。期至于圣若贤。尤不可不勉也。上有天子。下有卿士庶人。尤不可不慎也。为之师不亦勤矣哉。正夫其必先正其己。而正王心。毋为声色狗马珍奇异味之所先。毋为佞幸便嬖之所夺。斯可已。是其道大故任重。德高故责深。岂若庶人之师。而威之扑之委而去之乎。岂直卿士之师。而其害倍于庶人而已乎。孟子曰。惟大人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矣。大人者。盖师严道尊之谓也。正夫之从王而之国也。责予赠言。予为师说而终之以孟子之言。正夫以为如何。

臣说。送李府令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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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为臣不易。可不慎之哉。虽得之君。不得之民。爵禄之豊则有之。不能不取怨于民矣。虽誉于今。不誉于后。功业之多则有之。不能不取讥于后矣。古之为臣者宁不得于君。不敢取怨于民。爵禄非所急也。宁不誉于今。不敢取讥于后。功业非所计也。其取怨取讥。而惟爵禄功业是急是计。已非为臣之道。况其所谓爵禄未可必豊。功业未可必多者乎。大凡言臣之目。有重臣权臣者。有忠臣直臣奸臣邪臣者焉。其重臣者予知之。如主少国危。众志未定。或变生仓卒。事涉虞疑。而能魁然确然。持一节主大义。不以死生祸福为一身虑。人赖以安。事得以济。古之人有行之者。伊,周,平,勃是也。若权臣则倚势以成其私。挟主以市其恩。阴倒其柄而䝱制之。人虽怨愤而不敢言。亦能镇一时之安危。其与重臣迹似而心不同。然其利害之间。霄壤不侔矣。是以。先儒尝论之。且其为忠臣。国耳忘家。公耳忘私。主忧身辱。主辱身死。奋不自顾。惟义之从。古之人有为之者。汉之纪信。晋之嵇绍是也。奸臣反是。巧言令色。阴谋诡计。欺慢其君。愚弄其民。利入于己。怨归于上。卒有缓急。君先身后。从而挤之。又下石焉。其不手刃者才一间耳。必不脱董狐之笔矣。何谓直臣。君有过则强谏之。事有阙则昌言之。惟恐其君陷于不义。惟虑其民死于无辜。謇謇谔谔。毙而后已。龙逢,比干。当为称首。邪臣则不然。不遵大道。不由正路。千蹊万径。曲邀横结。吮廱䑛痔。无所不为。祸乱作而危亡随之。其佞幸贪淫者。皆奸邪之流也。苟非人君明听广纳。爱而知恶。憎而知美。则未必不以忠直为奸邪。奸邪为忠直者矣。昔唐德宗曰。人言卢杞奸邪。朕但觉其妩媚耳。故曰。此其所以为奸邪也。古今国家治乱。民生休戚。察于斯而已矣。嗟呼。人才如此其不齐也。一否一泰一进一退如此其不一也。亦系其人君所尚为如何耳。故管仲霸齐。郑公兴唐。勃鞮之功。可赎其罪。裴矩之佞。卒化为忠。玆非所尚之然欤。予每读书。未尝不慨然于此也。永州李君。予友也。质朴无华。夷险不易。虽不敢自比重臣之目。亦自许不在忠臣之下。其视奸邪之所为。不啻若狗彘。然惟其不遇。是以。历仕三王而不得展其所蕴也。今新嗣王将之国。既戒其行矣。上选于从臣。命李君先驱。谕国人所以更张之意。而慰来苏之望。凡与君游者皆赋诗。请予题其端。予作臣说以勖之。且问之曰。吾民引领新君。拭目新政。若饥渴之待食飮。其吾子将务豊其爵禄欤。务多其功业欤。所望吾子者。不在此而在彼。可不慎之哉。

乃翁说。送裵君允坚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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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知乃翁久。予曩第国试。例出为司录参军。既任而还。乃翁犹为诸生。诸生中乃翁年差长而才又优。故诸生咸推服。性又喜飮。一日不得酒。若有所丧。诸生故乐从之游。予亦时与往还。知其无它肠也。其后予忝乡举。因䆠中国。久不得相见。至元丁丑。出佐征东幕。乃翁已中国科。声价益高。其为人与诸生时无小异。予益知其真率也。今予又在都下。而本国遣陪臣贺天寿节。乃翁选于文翰。捧表赴阙。时车驾时巡。已逾关矣。乃翁与其使辅间关北上。用宾于帐殿。遂从至滦京居数月。既还燕都。又居数月。予又与之游。其为乃翁。固自若也。其使辅皆已归。乃翁独留。若有所为者又数月矣。昨过予曰。畴昔之夜。梦亲倚门。吾之来。又不告久游。意吾其归。听亲之命。其再来未可知。子盍一言以赠。且以吾生伛而长身。人以为乃翁。吾因而称焉。乃者语助。人之不知。以为无谓。子宜有说也。予固知乃翁久。即应之曰诺。凡有号名。或人称或自称。人之称固以美。若自称则谦之。谦之故不愚则鲁。不拙则迂。然名由实生。苟其实。虽被之恶名。乌可辞已。此所谓欲盖而彰者也。昔齐父老畜牛。牛生犊。以子买驹。少年谓牛不生驹。遂持而去。旁邻以为愚公。此父老者非不能自白也。而所以受之。名而不辞。其意有在矣。抑其初制字者为如何也。如谓一大为天。土也为地。人言曰信。奴心曰怒者。可以类推。而其初诚有所未知焉者也。盖字因物而作。非其物因字而有。故物之似字者甚鲜。物生而后者。或无其字矣。况人物之形体。而比之字之点画。不亦疏乎。虽然。水之似字者谓之巴江。人之似字者称之乃翁。庸何伤乎。且其为语助。不为无谓。故亦为无用。夫文无助辞。不可以为文。犹经无其纬。不可以为黼黻也。又其训为难辞。为尔汝。知辞之难而不轻发。人尔汝己而能受之。斯亦自谦者之事也。至如吴蜀之使以国相呰。谢石之家以姓相诋。此以字滑稽耳。予于乃翁。不敢云。

市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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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贾所聚。贸易有无。谓之市肆。始予来都。入委巷。见冶容诲淫者随其妍媸。高下其直。公然为之。不小羞耻。是曰女肆。知风俗之不美也。又入官府。见舞文弄法者随其重轻。高下其直。公然受之。不小疑惧。是曰吏肆。知刑政之不理也。于今又见人肆焉。自去年水旱民无食。强者为盗贼。弱者皆流离。无所于糊口。父母鬻儿。夫鬻其妇。主鬻其奴。列于市贱其估。曾犬豕之不如。然而有司不之问。呜呼。前二肆其情可憎。不可不痛惩之也。后一肆其情可矜。亦不可不早去之也。苟三肆之不罢。予知其不美不理者将不止于此也。

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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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勤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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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君仲囦作勤说以贻洪守谦。揭君以忠。续而勉之。本之天地阴阳之化。推之王公士庶之道。农工商贾之事。而终之以𢽾学之说。言简而意尽。实有补于学者也。夫勤者惰之对。余惰者也。观其说。不能无愧于心。乃数其不勤者而自讼之曰。勤则为君子。惰则为小人。勤则可至于富贵。而惰则卒至于贫贱。此理之常也。余少孤而事母。支体不勤而甘旨是乏。一也。及其志学。诗书不勤而嬉游是好。二也。方其入仕。事务不勤而俸廪是糜。三也。公卿之门。伺候不勤而退缩是甘。四也。交友之际。往来不勤而施报是后。五也。惰之为病。一已足矣。而有五焉。其欲为君子而至于富贵。难矣哉。守谦幼而好学。当务于勤而去其惰。则余在三人可师之一。然勤有义利之分。鸡鸣孜孜。舜跖俱有焉。故必以敬为主。守谦其思之。

跋福山诗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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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无外。嗜诗者也。曾走京师。求诗公卿间。今中书许公,翰林谢公。搢绅知名者。皆有赠焉。自是苟有能诗声。无问远近。必就而征之。东国士大夫亦以此爱之也。昨晚。袖福山诗来求余跋。余虽不识福山。山不于深山穷谷。槁木其形。寒灰其心。而求其所谓寂灭者。乃能留意于毉。奔走万里。急于活人而缓于利己。则其人可知已。视彼逃赋乱伦而无益于世者。则不侔矣。今之归江南也。诗人叙其事。余既爱无外。重违其请。而题其后。

铭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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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寺新井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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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室于玆。匪佛则仙。山环碧玉。地涌青莲。水在地中。穷通自天。维井之眢。维阳之愆。求之山下。驴背人肩。往来一舍。斗水百钱。人求其福。养此福田。虽则福田。食可下咽。有大檀越。乃见其然。乃慕良匠。乃相东偏。其下惟石。凿之弥坚。人初指笑。有类溜穿。其深百尺。其久二年。既难既获。有冽寒泉。远近聚观。奔走后先。其源混混。其达涓涓。泓澄涵泳。颠倒星躔。物之隐现。其理则全。孰无其后。而有其前。掘至九仞。不泉勿捐。我铭在甃。凡百勉旃。

新制十二弦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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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雅不俗。匪古匪今。既非其瑟。孰谓之琴。亚于筝筑之制。间于韶韎之音。盖未足荐郊庙而䜩君臣。亦可以洗尘耳而涤烦襟者也。

顺庵真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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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闭道人。绝学无为。此大福田。称三藏师。锦袍茜帽。安用缁衣。不行其怪。不违于时。皇王之眷。佛祖之依。视䫉则然。知心者谁。嘻。

式无外松石轩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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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贞其质。匪高其节。地厚而不能压。岁寒而不能夺。松耶石耶。得其道者式耶。

演福寺新铸锺铭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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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六年春。资政院使姜公金刚,左藏库副使辛侯裔奉天子之命。以金币来。铸锺于金刚山。时旁山诸郡饥。其民争趋工。得食以活。锺成公将归朝。国王公主谓臣僚曰。金刚山在吾邦域之中。今圣天子遣近臣。所以张皇佛事。垂之无穷者如此。而吾靡有丝毫补。盍图所以报上者。佥曰。演福寺大锺。久废不用。今因巧冶之来而更铸之。亦足以体上之意。而为不朽之功矣。遂言之公。公欣然曰诺。辍行以成之。王命臣糓为之铭。铭曰。

齐一众听当声金。克整三军谐八音。瞿昙之老言甚深。地下有狱何沈沈。万死万生苦难堪。如醉如梦且喑。一闻锺声皆醒心。王城演福大丛林。新锺一吼振南阎。上彻寥廓下幽阴。共资净福妙庄严。东韩君臣华祝三。天子万年多寿男。无彊之休与国咸。命臣作铭令镌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