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朱长文书
相去之远,未知何日复为会合,人事固难前期也。中前奉书,以足下心虚气损,奉劝勿多作诗文。而见答之辞,乃曰:“为学上能探古先之陈迹,综群言之是非,欲其心通而默识之,固未能也。”又曰:“使后人见之,犹庶几曰不忘乎善也。苟不如是,诚惧没而无闻焉。此为学之末,宜兄之见责也。使吾日闻夫子之道而忘乎此,岂不善哉〈(恐不记书中之言,故却录去)〉。”此疑未得为至当之言也。某于朋友间,其问不切者,未尝敢语也。以足下处疾,罕与人接,渴闻议论之益,故因此可论,而为吾弟尽其说,庶几有小补也。
向之云无多为文与诗者,非止为伤心气也,直以不当轻作尔。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有不足矣。圣人之言,虽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也。后之人,始执卷,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之无所补,无之靡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也。不止赘而已,既不得共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诗之盛莫如唐,唐人善论文莫如韩愈。愈之所称,独高李、杜。二子之诗,存者千篇,皆吾弟所见也,可考而知矣。苟足下所作皆合于道,足以辅翼圣人,为教于后,乃圣贤事业,何得为学之末乎?某何敢以此奉责?
又言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人能为合道之文者,知道者也。在知道者,所以为文之心,乃非区区惧其无闻于后,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而已。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者,疾没身无善可称云尔,非谓疾无名也。名者可以厉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汲。
又云“上能探古先之陈迹,综群言之是非,欲其心通默识,固未能也”。夫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权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揆之以道,则是非了然,不待精思而后见也。学者当以道为本。心不通乎道,而较古人之是非,犹不持权衡而酌轻重,竭其目力,劳其心智,虽使时中,亦古人所谓“亿则屡中”,君子不贵也。
临纸遽书,不复思绎,故言无次序,多注改。勿讶辞过烦矣,理或未安。却请示下,足以代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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