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注陶渊明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
| 笺注陶渊明集 卷第五 晋 陶潜 撰 宋 李公焕 笺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巾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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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注陶渊明集卷之五
桃花源记〈并诗桃源经曰桃源山在县南一十里西北乃沆水〉
〈曲流而南有障山东带钞锣溪周囬三十有二里所谓桃花源也〉
𣈆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渔人姓黄名道真〉縁
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
步中无𮦀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
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
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𥘉极狭𦆵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㓪土
地平旷屋舎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
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
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荅之便要还家
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
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𣈆此人一一为具言
所闻皆叹惋馀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
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
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
郡下诣太守
如此〈太守刘歆〉太守即遣人随
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
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亲往未果寻病终
后遂无问津者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丗黄绮之啇山伊
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迳遂芜废相命
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䕃菽稷随
时艺春
収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
通鸡犬互鸣吠爼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
㐮知风厉虽无纪暦志四时自成岁怡然
有馀乐于何劳智慧竒踪隐五百一朝敞
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
士焉测尘
外愿言蹑䡖风高举寻吾契
唐子西曰唐人有诗云山僧不觧
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及观渊
明诗云虽无纪暦志四时自成岁
便觉唐人费力如此如桃花源记
言尚不知有汉无论魏𣈆可见造
语之简妙盖𣈆人工造语而渊明
其尤也
东坡曰丗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
渊明所记止言先丗避秦乱来此
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
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
而杀者乎旧南阳有菊水水甘
而芳居民三十馀家饮其水皆寿
或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
村有五世孙者道极险远生不识
𬐱酰而溪中多枸𣏌根如龙蛇饮
其水故寿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
味而寿益㐮桃源盖此比也使武
陵太守得至焉则已化为争夺之
久矣常意天壤间若此者甚众
不独桃源
胡仔曰东坡此论盖辩证唐人以
桃源为神仙如王摩诘刘夣得韩
退之作桃源行是也惟王介甫作
桃源行与东坡之论合
桃花源记言大元中事诗云竒踪
隐五百韩退之桃源图诗又以为
六百年洪庆善曰自始皇三十三
年筑长城明年燔诗书又明年坑
儒生三十七年胡亥立三年而㓕
于汉二汉四百二十五年而为魏
魏四十五年而为𣈆至孝武寕康
三年通五百八十八年明年改元
太元至太元十二年乃及六百年
赵泉山曰靖节退之虽各举其岁
数要之六百载为近实而桃花
源事当在孝武帝太元十二年丁
亥前数年间任安贫武陵记直据
竒踪𨼆五百之语
改为太康中
彼不知靖节所记刘子骥者正太
元时人
归去来兮辞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㓜稚
室缾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令长也〉脱然有
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衘建威命〉
〈使都〉诸侯以惠爱为徳家叔以余贫
苦遂见用于小邑〈当时刺史得自采辟所部县令〉
〈而版授之故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
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
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
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
饥冻虽切违巳交病尝从人事皆
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
深愧平
生之志犹望一稔当㰸裳宵逝〈详序〉
〈意其艰窭就仕可知〉寻程氏妹䘮于武昌〈任广〉
〈云程氏妹従夫姓也〉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
秋至冬在官八十馀日因事顺心
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
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
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巳往之不諌知来
者之可追寔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
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日欲暮也〉乃瞻衡宇载欣
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迳就荒松菊
犹存〈三辅决录云蒋诩舎中竹下开三迳唯故人永仲羊仲従之游也〉携
㓜入室有酒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
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𰯌之易安园
日渉以成𧼈门虽设而常关䇿扶老以流
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
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
松而盘
归
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丗与我而相违复
驾言兮焉求恱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
巾车或棹舟既窈窕以寻壑亦﨑岖而
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㳙㳙而始流〈始音试〉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巳矣乎寓
形宇内复几时
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
遑遑兮欲何之冨贵非吾愿帝郷不可期
怀良辰以往或植杖而耘耔豋东皋以
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
天命复奚疑
欧阳文忠公曰𣈆无文章惟陶渊
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巳
李格非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沛
然如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
㾗
朱文公曰其词义夷旷萧散虽托
楚声而无尤怨切蹙之病
休斋曰诗变而为骚骚变而为辞
皆可歌也词则兼诗骚之声而尤
简䆳焉者汉武帝作秋风辞一章
三易韵其节短其声哀此词之权
舆乎陶渊明罢彭泽令赋归去来
而自命曰辞迨令人歌之顿挫抑
扬自协声韵盖其词高甚𣈆宋而
下欲追蹑之不能然秋风词尽蹈
袭楚辞未甚敷畅归去来则自出
机杼所谓无首无尾无终无始前
非歌而后非辞欲断而复续将作
而遽止谓洞庭钧天而不澹谓霓
裳羽衣而不绮此其以超乎先秦
之丗而与之同范也
韩子苍曰传言渊明以郡遣督邮
至即日觧印绶去而渊明自叙以
程氏妹䘮去奔武昌余观此士既
以违巳交病又愧役于口腹意不
欲仕久矣及因妹䘮即去盖其孝
友如此丗人但以不屈于州县吏
为高故以因督邮而去此士识时
委命其意固有在矣岂一督邮能
为之去就哉躬耕乞食且犹不耻
而耻屈于督邮必不然矣
东坡曰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
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
但怪其不在纸褁中耳予偶读渊
明归去来辞云㓜稚室瓶无储
粟乃知俗传信而有证使瓶有储
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
见粟也耶
五桞先生传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
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靖少言不慕荣
利好读书不求甚觧毎有会意便欣然忘
食性
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
或置酒而招之造饮尽期在必醉既醉
而退曽不𠫤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
短
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
娱颇示巳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
黔娄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冨贵
其言兹
人之俦乎〈黔娄注见前〉酬觞赋诗以
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
天氏之民欤
艺𫟍雌黄曰士人言县令事多用
彭泽五株柳虽白乐天六帖亦然
以子考之陶渊明浔阳柴桑人也
宅边有五柳树因号五柳先生后
为彭泽令去家百里则彭泽未尝
有五柳也予𥘉论此人或不然其
比观南部新书云晋书陶渊明
本传云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
尝作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先生不
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
树因以为号焉即非彭泽令时所
㘽人多于县令事使五柳误也岂
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与苕
溪渔𨼆曰沈彬诗陶潜彭泽五株
柳潘岳河阳一县花皆误用也
晋故西征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
君讳嘉字万年江夏鄂人也曽祖父宗以
孝行称仕吴司马祖父揖元康中为庐陵
太守宗葬武昌新阳县子孙家焉遂为县
人也君少失父奉母二弟居娶大司马长
沙桓公陶偘第十女闺门孝友人无能间
郷闾称之冲默有远量弱冠俦类咸敬之
同郡郭逊以清操知名时在君右常叹君
温雅平旷自以为不及逊从弟立亦有才
志与君同时齐誉每推服焉由是名冠州
里声流京邑大尉颕川𢈔亮以帝舅民望
受分陜之重镇武昌并领江州辟君部庐
陵从事下郡还亮引见问风俗得失对曰
嘉不知还传当问从吏亮以麈尾掩口而
𥬇诸从事既去唤弟翼语之曰孟嘉故是
盛徳人也君既辝出外自除吏便步归家
母在堂兄弟共相欢乐怡怡如也旬有馀
日更版为劝学从事时亮崇修学校高选
儒官以君望实故应尚徳之举大傅河
禇褒简穆有器识时为豫章大守出朝宗
亮正旦大会州府人士率多时彦君在坐
次甚远褒问亮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
云在坐卿但自觅褒历观遂指君谓亮曰
将无是𫆀亮欣然而𥬇喜褒之得君竒君
为褒之所得乃益器焉举秀才文为安西
将军𢈔翼府功曹再为江州别驾巴丘令
征西大将军谯国桓温参军君色和而正
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游龙山参佐毕集
四弟二甥咸在坐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
吹君帽堕落温目左右及賔客勿言以观
其举止君𥘉不自觉良久如厕温命取以
还之廷尉太原孙盛为谘议参军时在坐
温命纸笔令嘲之文成示温温以着坐处
君归见嘲𥬇而请笔作荅了不容思文辞
超卓四座叹之奉使京师除尚书删定郎
不拜孝宗穆皇帝闻其名赐见东堂君辞
以脚疾不任拜起诏使人扶入君尝为刺
史谢永别驾永会稽人䘮亡君求赴义路
由永兴高阳许询有隽才辝荣不仕毎纵
心独往客居县界尝乘舡近行适逢君过
叹曰都邑美士吾尽识之独不识此人唯
闻中州有孟嘉者将非是乎然亦何由来
此使问君之从者君谓其使曰本心相过
今先赴义寻还就君及归遂止信𪧐雅相
知得有旧交还至转从事中郎俄迁长
史在朝𬯎然仗正顺而巳门无杂賔尝会
神情独得便超然命驾迳之龙山顾景酣
宴造夕乃归温从容谓君曰人不可无𫝑
我乃能驾御卿后以疾终于家年五十一
始自緫发至于知命行不苟合言无夸矜
未尝有喜愠之容好酣饮逾多不乱至于
任怀得意融然远寄傍无人温尝问君
酒有何好而卿之君𥬇而荅曰明公但
不得酒中𧼈尔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
如
荅曰渐近自然中散大夫桂阳罗含
赋之曰孟生善酣不愆其意光禄大夫南
阳刘耽昔与君同在温府渊明从父太常
䕫尝问耽君在当巳作公否荅云此本
是三司人为时所重如此渊明先亲君之
第四女也凯风寒泉之思寔锺厥心谨按
采行事撰为此传惧或乖谬有𧇊大雅君
子之德所以𢧐𢧐兢兢履深薄云尔
赞曰
孔子称进德修业以及时也君清蹈衡门
则令问孔昭振缨公朝则徳音𠃔集道悠
运促不终远业惜哉仁者必寿岂斯言之
谬乎
读史述九章〈余读史记有所感而述之〉
夷齐
二子让国相将海隅天人革命绝景穷居
采薇高歌想黄虞贞风凌俗爰感懦夫
箕子
去郷之感犹有迟迟矧伊代谢触物皆非
哀哀箕子云胡能夷狡童之歌凄矣其悲
管鲍
知人未易相知实难淡美𥘉交利乖岁寒
管生称心鲍叔必安竒情𩀱亮令名俱完
程杵
遗生良难士为知巳望义如归允伊二子
程生挥剱惧兹馀耻令徳永闻百代见纪
七十二弟子
恂恂舞雩莫曰匪贤俱映日月共飡至言
恸由才难感为情牵回也早夭赐独长年
屈贾
进徳修业将以及时如彼稷契孰不愿之
嗟乎二贤逢丗多疑候瞻写志感鵩献辞
韩非
丰狐𨼆穴以文自残君子失时白首抱关
巧行居灾忮辩召患哀矣韩生竟死难
鲁二儒
易代随时迷变则愚介介若人特为贞夫
徳不百年污我诗书逝然不顾
幽居
张长公
远哉长公萧然何事丗路多端皆为我异
㰸辔朅来独养其志𥨊迹穷年谁知斯意
东坡曰读史述九章夷齐箕子盖
有感而云去之五百馀载吾犹识
其意也
常之韵语阳秋云渊明读史九
章其间皆有深意其
章章者如
夷齐箕子鲁二儒三篇夷齐云天
人革命绝景穷居贞风凌俗爰感
懦夫箕子云去郷之感犹有迟迟
矧伊代谢触物皆非鲁二儒云易
代随时迷変则愚介介若人特为
贞夫由是观之则渊明委身穷巷
甘黔娄之贫而不自悔者岂非以
耻事二姓而然耶
笺注陶渊明集卷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