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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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二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二十三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二十四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二十三

   迪功郎新绍兴府𡹴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䇿问

   汉之变故有六

问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

救者何也所忧者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

者常出于其所不忧也请借汉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

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巳此四王者

皆不能终高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高纪十一年春正月淮阴

侯韩信谋反夷三族三月梁王彭越谋反夷三族秋七月淮南王英布反十二年追斩布于畨阳是年燕王卢

绾反后亡入匈奴及至吕氏之祸则由异姓也吕氏既已灭矣

高后纪后崩上将军吕禄相国吕产颛兵秉政自知背高皇帝约恐为大臣诸侯王所诛因谋作乱太尉周勃

朱虚侯刘章合谋诛禄产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而吴楚之忧几至于亡国

景帝纪三年春正月吴王濞胶西王卬楚王戊赵王遂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皆举兵反遣太尉

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仅能克之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

炽昌大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远矣文景之世

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以百世而无忧贾𧨏晁错当文景时

皆以诸侯强大为患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

主父偃传偃说武帝曰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必稍

自销弱矣于是上从其计故诸侯之难少衰匈奴传武帝使马邑人聂翁壹以马邑城诱单于单于廼入宼汉

伏兵三十馀万于马邑旁单于得汉尉史知其谋遂引兵还自是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入盗于边不可胜数

则又以为天下之忧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

王既巳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汉匈奴五单于争立其

国大乱宣帝甘露三年呼韩邪入朝待以殊礼赞谒称臣而不名至哀帝时犹朝谒不绝然其所以

卒至于中绝而不救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王氏自元成以来擅

权秉政至新莽卒篡汉祚世祖既立上惩韩彭之难中鉴七国之変

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马武传帝虽制

御功臣而毎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列侯而太官无馀有功辄増邑赏不任以吏聀故皆保

其福禄终无诛谴者裁减同姓之封泗水王歙传光武十三年宗室为王者皆降为侯

黜三公之权仲长统昌言曰光武愠数丗之失𫞐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

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聀备贠而已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

官官之𫞐盛而党锢之难起威𤫊之祭诸常侍擅权恣横凡天下知名之士皆目

之为党人屡起大狱至禁锢五族中平元年黄巾贼起乃大赦之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倹海内

涂炭二十馀年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

官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

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

亡汉中军校尉𡊮绍说大将军何进令悉诛宦官而太冶不许乃私召董卓等将兵入朝以胁太后卓未

至而何进谋泄为张逊赵忠所杀𡊮绍勒兵斩忠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死者二千馀人董卓既至乃谋废立

烧宫室劫天子曹操诸将亦相継而起转𢧐累岁汉遂以亡汉之所忧者凡六変而

其乱与亡辄岀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观之治

乱存亡之𫝑其皆有以取之欤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

徙移其𫝑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欤其亦可以理推力

救而莫之为也今将使事至而应之患至而为之谋则

天下之患不可以胜防而政化不可以胜変矣则亦将

朝文而暮质忽宽而骤猛欤意者亦有可以长守而不

変虽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欤愿因论汉而极言其所以

   职官令录郡守而用弃材

问昔三代之际公卿有世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

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

周召乃周公召公之后毛原即左氏所谓鲁卫毛聃毕原酆郇文之昭也则王之子弟也

皆姬姓子弟发于畎畒起于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

而巳如伊博吕望之徒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

廉隅以邀郷里之名者不过以望卿大夫贤能之书

郷大夫之聀三年大比则献贤能之书于王王再拜受之登干天府内史贰之其选举而上不

过以为一命之士周官大宗伯之𥋏以九仪之命正邦囯之位壹命受聀注云言始见命为

正吏其杰异者至于大夫极矣夫周之世诸侯为政之

卿皆其世臣之子孙则夫布衣之士其进盖亦有所止

也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而力

为之故其民亊修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

进而更为之虽布衣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

无厌之心矣官亊之不修民亊之不缉非其不能不屑

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

能尽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

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盘旋

于州县而不能去举者不过以为职官令录仕而逹者

自县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

无他才能则盘旋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𮗚之是职官

令录与郡守四者为国家弃村之委而仕不逹者之所

盘旋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录之近于民而

用弃才焉使不逹者盘旋于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

不倦之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巳也居今之𫝑何以使

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

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意其悉书于篇

   汉唐不変秦隋之法近世乃欲以新易旧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

于隋因隋之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

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率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

其道故不事変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

胜残去杀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

以顷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之所患苦仁宗嘉祐四年

遣使均田减税五年又遣使分行天下访宽恤民力事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仁宗嘉祐

四年二月诏曰古者山泽之利与民共之故民足于下而君𥙿于上囯家无事刑罚以清自唐建中始有茶禁

上下规利垂二百年如闻比来为患益甚民被诛求之困日惟咨嗟官受滥恶之入岁以陈积私藏盗贩犯者

实繁严刑重诛情所不忍是于江湖之间幅贠数千里为䧟阱以害吾民也朕心恻然念此久矣间遣使者往

就问之而皆懽然愿弛其禁岁入之课以时上官一二近臣件析其状朕犹若慊然又于岁输裁减其数使得

饶阜以相为生刬去禁条俾通啇利历丗之弊一旦以除著为经常弗复置制损上益下以休吾民尚虑喜于

立异之人縁而为奸之党妄陈奏议以惑官司必赏明刑无或有贷不以刑狱委任武吏

嘉祐五年九月一日诏曰囯家兼覆寓内强理天下分州立邑十有八路惟吏之不平民之失聀政之烦扰狱

之纠纷未能独察也故设纠㪯之司使奉钦恤之寄专属朝宷贰以武吏诚欲停疑察枉择烦去滞纳民于不

𡨚流化于无讼而武吏或出将阀或由军功文墨期会未必深究监司背项适増其烦夫非其习而望其效违

其方而兾其功不亦难乎其罢诸路提点刑狱使臣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益

嘉祐六年八月下诏更考课之法先是宋仁庙欲责诸监司㪯聀事遂下有司别议考校之法仍颁之其法

以岁满所上功状定其殿最为上中下三䓁用唐考四善之法以稽其行实其䓁亦如之又嘉祐三年閠十一

月十二日下取士之诏大略云朕是用立间岁之期以励其斈约贡土之数以精其选著为定法申饬有司

行之数年卒未见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

此特其小者尓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

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唐史兵志云古者兵法起自井田自周衰王制坏而不复至于

府兵始一寓之于农其制起自西魏后周而备于隋唐㒷因之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号而关

内二百六十有一皆以隶诸卫民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凡发府 皆下符契州刺史与折冲勘契乃发其当

𪧐卫者畨上兵部以远近给畨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激天下

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士以为农桑其为拂

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

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変欤抑将変之不得其

术欤将巳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

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

说

   庙欲有主祭欲有尸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

复然今天下郡县通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

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可阙者也武王伐商师

渡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尚书大传曰王升舟入水鼔锺

亚𮗚台亚将舟亚宗庙亚周礼解用牲于社尝引此语正义释曰谓武王于孟津渡何升舟入水在前鼓锺亚

亚王舟后𮗚台亚者𮗚台可以望气祥亚鼔锺后将舟亚者以社主主杀戮而军将同故名社主为将将舟在

亚𮗚台后宗庙亚者宗庙则迁主也亚在将舟后引之者证在军有社及宗之意也则是社稷有

主也古者师行载迁庙之主记曽子问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孔子曰天

子巡狩以迁庙主行载于斉车言必有尊也斉车即金路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

可一日虚主也曽子问曰古者师行无迁主则何主孔子曰主命问曰何谓也孔子曰天子诸

侯将出必以币帛皮圭告干祖祢遂奉以出载于斉车以行毎舎奠焉而后就舎一日虚主犹

不可若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五经要义曰主

者神象也木主之状四方穿中央以逹四方又虞挚决疑要注曰庙主藏于户外西墉之中有石函名曰宗祏

古者帝王出征于车载迁庙之主及社主以行秦汉以来不载主也今郡县所祀未尝有

主而皆有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

云夏立尸而卒𥙊周坐尸坊记孔子曰𥙊祀之有尸也示民有事也白虎通亦云𥙊所以有尸者鬼神听之无

声视之无形升自阼阶仰视椽桷俯视几筵其器存其人亡故坐尸而食之毁损其馔欣然(⿱艹石)亲之饱尸醉若

神之醉矣诗有灵星之尸丝衣绎賔尸也高子曰𤫊星之尸也又𥙊曰绎则𥙊无所

不用尸也𥙊而不用者是始死之奠也通典云始死无尸者尚如生故

未立不然则是𥙊殇也曽子问曰𥙊必有尸乎孔子曰𥙊成䘮者必有尸𥙊成䘮而无

尸是殇之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勿𥙊而巳矣儒者治礼至

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𥙊而无尸者果谁

始也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簠簋之高下适与人

均今土木之像既巳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

不享则不可知(⿱艹石)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也鬼

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之嘏谓祝嘏今也无尸而

受胙于虚位不亦鄙野可𥬇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

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愿从诸君讲求其遗制合于古

而便于今者

   孔子赞易有申爻辞而无损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

而无文后世圣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见其端而其或为

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付之后世学者之分然世益久

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赞易也特以

防闲其邪说使之纵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

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辞约窃尝深观之孔

子盖有因爻辞而申言之(⿱艹石)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者

甚众比之𥘉六有乎比之无咎有孚盈𦈢终来有佗吉

象曰比之𥘉六有佗吉也小蓄之𥘉九复自道何其咎

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

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

利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夫既巳言之而孔子又申

言之使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也乃孔

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

   赏功罚罪之疑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

必有遗善是故有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

周官大司徒之聀以郷三物教万民而賔㒷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

六艺礼楽射御书数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也以为有罪而后

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言

伪而辨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语见王制孔子诛少

正卯亦尝引此夫人之难知自尭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

为赏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之状而天下

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

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眊乱

而䘮其所守然则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

具较(⿱艹石)画一然犹有冒昧以侥幸巧诋以岀入者又况

无功而赏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此也

   王弼引论语以解易其说当否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茍为不逹执其一方而辄以为

常则天下之惑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䘮欲

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则有

所由发也䘮欲速贫为南宫敬叔载宝而言死欲速朽为元司马为石椁而言事见檀弓善乎

有子之知孔子也语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

易曰观盥而不荐语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易曰以𣏌匏瓜有殒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以

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

之适同遂以为训弼解𮗚盥不荐云王道之可𮗚者莫盛乎宗庙宗庙之可𮗚者莫盛于盥

也至荐简略不足复观故𮗚盥而不𮗚荐也孔子曰禘自既SKchar而往者吾不欲𮗚之矣尽夫𮗚盛则下𮗚而化

矣故觐至盥则有孚颙(⿱艹石)也其解以杞匏瓜云杞之为物生于肥地者也匏瓜为物系而不食者也九五履得

尊位而不遇其应得地而不食含章而未发不遇其应命未流行然处得其所体刚居中志不舎命不可倾殒

故曰有殒自天也使学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

   诸子更相讥议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巳流废其

长则巳苛二者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

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

人又反以正已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者韩子论荀

杨之疵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杨荀卿讥六子之蔽

篇云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用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𫝑而不知智惠子蔽于

辝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论

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班固赞司马子长云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

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七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而范晔

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范晔赞班固云固伤迁博物洽

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䧟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目睫之语本出史记

自今而观之不知范氏之书其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

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闻数子之得失非务以相高

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人与法并用

问任人而不任法则法简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则法

繁而人轻法简而人重其弊也请谒公行而威𫝑下移

法繁而人轻其弊也人得茍免而贤不肖均此古今之

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轻重相持当安所折𠂻使近古

而宜今有益而无损乎今举于吏部者皆用糊名易书

之法选于吏部者皆用长守不易之格六卿之长不得

一用其意而胥吏奸人皆出没其间此岂治世之法也

如使有司皆(⿱艹石)唐以前得自以其意进退天下士大夫

唐之选部随才授任或进或退权归有司自裴光廷始用循资格官吏恣擅流言纷纭

之祸将何以止之夫古之人何修而免于此夫岂无术

不讲故也愿闻其详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