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十四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五十四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
经 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四
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主薄臣郎 晔 上进
记
盐官大悲阁记 成都大悲阁记
胜相藏经记 胜相院记
黄州安国寺记 四菩萨阁记
净因院画记
盐官大悲阁记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曲蘖以作之天
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煖燥湿之候
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
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其
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略其岀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
粗见焉人见其一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逐妙曰
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
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今
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历宫庙服器冠昏
丧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历代之
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冝尽力也曰
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传于口而载于书者子夏曰日
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巳古之学者其
所亡与其所能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
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
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
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上也〈乌台诗话云熙宁八年轼〉
〈知徐州自有杭州官县安寺相识僧居则请轼作大悲阁记意谓旧日科场以赋耴人赋题所岀多关渉〉
〈天文地理礼楽律暦故斈者不敢不留意于此等亊今来科场以大义耴人故斈者只务大言高论而无实斈〉
〈以见朝廷改更科场法度不便也〉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
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
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
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
无为则饱食㳺嬉而巳是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盬官
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岁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
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千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
千万遍病巳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馀年铢积寸
累以迄于成其高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
为记余尝以斯语告东南之士矣盖仅有从者独喜则
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
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成都大悲阁记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丗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
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
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
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
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陁
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宝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
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
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
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
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吾将使丗人左手运斤而右手
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鼔首肯旁人而足识梯级虽
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吾
燕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镜人鸟兽𮦀陈乎
吾前色声香味交通乎吾躰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必
有道耶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
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变河沙诸
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
于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会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
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传通其义欲以
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㫋檀作菩萨像端严妙丽
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
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
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余㳺于四方二十馀年矣虽
未得归而相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
以然者且颂之曰吾𮗚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
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
无思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
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剑盾
诸械器经卷及香华盂水青杨枝珊瑚大宝炬白拂诸
藤枝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縁何得无疑以我无心
故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
何暇能虑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
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胜相院藏经记
元丰三年岁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宝月修行如
幻三摩钵提在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
以无量宝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众香庄严佛语及
菩萨语作大宝藏涌起于海有大夭龙背而出及诸
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护法神镇守其门天魔
神各执其物以御不祥是诸众宝及诸佛子光色声香
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诸相变化无穷不
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
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太仓虽未得食巳有饱
意又如病人游于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
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取药以疗众病病
有尽而药无穷须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縁度无量
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冨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
皆舍所爱及诸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有
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縁去国流浪在江
淮间闻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舎所爱习周视其
身及其室庐求可舎者了无一物如焦榖芽如石女儿
〈此二语出维摩经〉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
始巳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古今是非成败以是
业故所岀言语犹如锺磬黼黻文章恱可耳目如人善
博日胜日贫〈僧惠洪冷斋夜话云舒 王在终山有客自黄州来王曰东坡近日有何妙语客曰东坡〉
〈𪧐于临泉亭醉梦而起作成都胜相三经记千余言点定才一两字有墨本适留船中王遣徙步取而至时月〉
〈出东南林影在地王展读于风檐喜见眉间曰子瞻人中龙也然有一字未稳客曰愿闻之王曰日胜日不〉
〈曰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耳东坡闻之拊掌大𥬇亦以王为知言据惠洪之说如此然公尝自书此记后云予〉
〈夜梦宝月索此文既斍巳三鼔引纸信笔一挥而成元丰三年九月十二日四鼓书仲虎尚书跋其后曰此先〉
〈祖文成日所书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贫𥘉不作字可见世所传荆公亊为妄也符拜手书〉自云是
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巳
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尘縁妄想及事理障一切世间无
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
偈言曰
我㳺诸宝山见山不见宝岩谷及草木虎豹诸龙虵虽
知宝所在欲取不可得复有求宝者自言巳得宝见宝
不见山亦未得宝故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
梦巳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
者觉梦两无有我观大宝藏如以蜜甜众生未谕故
复以甜蜜甜蜜更相千劫无穷尽自蜜及甘蔗查
𥠖与橘柚甜而得酸以及咸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
有甜相我尔默自知不烦更相我今此偈于道亦
云远如眼根自见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
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
中和胜相院记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
践荆𣗥虵虺𥘵祼雪霜或刲割屠脍燔烧烹煮以饲
虎豹鸟乌蚊蚋无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生而
后成其不能此者犹弃绝骨衣麻布食山木之实昼
日力作以给薪水粪除莫夜持膏火熏香事其师如生
务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略十其详无数终
身念之寝食见之如是仅可以称沙门比丘虽名为不
耕而食然其劳苦卑辱则过于农工远矣计其利害非
侥幸小民之所乐今何其弃家毁服坏毛发者之多也
意亦有所便欤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
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师之所谓戒者为愚夫未达者设
也我何用是为剟其患专取其利不如是而巳又爱
其名治其荒唐之说摄衣升坐问荅自谓之长老吾
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
败窘则推堕滉𣻌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巳矣吾游四方
见反复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靣颈
发赤然业巳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𥬇曰是外
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令宝月太师惟简
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为记岂不谬哉然吾昔
者始游成都见文雅大师惟度器宇落落可爱浑厚人
也能言唐末五代事传记所不载者因是与之游甚熟
惟简则其同门友也其为人精敏过人事佛齐众谨严
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爱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
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国与其所以将亡
而不遂灭者既足以感㮣太息〈广明元年黄巢䧟长安僖宗趋凤翔幸㒷元复〉
〈幸成都改元中和至四年李克用等恢复长安车驾乃还〉而画又皆精妙冠丗有足
称者故强为记之始居此者京兆人广寂大师希逊传
六世至度与简简姓氏眉山人吾远宗子也今主是
院而度亡矣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
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舎馆
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収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
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以得
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者于
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
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
得城南精舎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三日
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
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
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寺僧曰
继连为僧首七年得赐衣又七年当赐号欲谢去其后
与父老相率留之连𥬇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卒谢去
余是以愧其人七年余将有临汝之行〈元豊七年甲子三月公自黄州〉
〈量移汝州〉连曰寺未有记具石请记之余不得辞寺立于伪
皆易新之严丽深稳恱可人意至者忘归岁正月男女
万人会庭中饮食作乐且祠瘟神江淮旧俗也四月六
日汝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四菩萨阁记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斋言𥬇有时顾常画
弟子门人无以恱之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颜故
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
帝所建其门四达八板皆吴道子画阳为菩萨阴为天
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僖宗乾符六年改元广明时黄巢䧟两京天下大乱〉为
贼所焚有僧忘其名于兵火中抜其四板以逃既重不
可又迫于贼恐不能皆全遂窍其两板以受荷西奔
于𡵨而寄死于乌牙之僧舎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
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而取之以献诸
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馀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治平
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溯于江载是四板以
归既免䘮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
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轼用其思先
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板故遂以与之
且告之曰此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
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丗者乎其
始求之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昜衣食
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
守之简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画不可
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足以终子之丗而巳简
曰吾又盟于佛而以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予人
者其罪如律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丗有无佛而
蔑者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
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欤其谁忍取之其闻是
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巳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人之
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
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
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巳又何知焉既以予简简以
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藏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
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净因院𦘕记
余尝论𦘕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
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
常理之不当虽暁𦘕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
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
能病其全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
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丗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
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
谓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
如是而条逹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
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逹士之所寓
也欤昔岁常𦘕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
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老道臻师又𦘕两竹梢一枯木
于其东斋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于与可与可既许
之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
余言之不妄
经 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