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四部丛刊本)/卷第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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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九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六十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六十

   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杂著

    问养生        前怪石供

    后怪石供       书刘庭式事

    书狄武㐮事      书孟徳传后

    书六一居士传后    书鲜于子骏传后

    书黄牛庙诗后     书蒲永昇𦘕后

    书唐氏六家书后   书吴道子𦘕后

    书朱象先𦘕后     书黄子思诗集后

    留石塔戒老䟽

   问养生公有荅潮州吴秀才书云仆与子野先生游二十年矣子野一见仆便谕出世

    间以长生不死为馀事而以錬气服药为土苴也仆虽未能行然喜诵其言盖尝作问养

    生一篇为子野出也

余问养生于吴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谓和曰子不

见天地之为寒暑乎寒暑之极至于折胶流金淮南子云寒折

胶暑流金而物不以为病其変者微也寒暑之変昼与日俱

逝夜与月并驰俯仰之间屡変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

之极也使此二极者相寻而狎至则人之死久矣何谓

安曰吾尝自牢山浮海逹于淮遇大风焉舟中之人如

附于桔槹而与之上下如蹈车轮而行反逆眩乱不可

止而吾饮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异术也惟莫与之争

而听其所为故凡病我者㪯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见

者必呕也其不见而食者未尝呕也请察其所从生论

八珍者必咽言粪秽者必唾二者未尝与我接也唾与

咽何从生哉果生于物乎果生于我乎知其生于我也

则虽与之接而不变安之至也安则物之感我者轻和

则我之应物者顺外轻内顺而生理备矣吴子古之静

者也其观于物也审矣是以私识其言而时省观焉

   前怪石供

禹贡青州有铅松怪石解者曰怪石石似玉者今齐安

江上往往得美石与玉无辨多红黄白色其文如人指

上螺精明可爱虽巧者以意绘画有不能及岂古所谓

怪石者耶凡物之丑好生于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

使丗间石皆(⿱艹石)此则今之凡石覆为怪矣海外有形语

之国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使吾

为之不巳难乎故夫天机之动忽焉而成而人真以为

巧也虽然自禹巳来怪之矣齐安小儿浴于江时有得

之者戏以饼饵易之既久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

寸小者如𬃷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处以为

群石之长又得古铜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

庐山归宗佛印禅师适有使至遂以为供禅师尝以道

眼𮗚一切丗间混沦空洞了无一物虽夜光尺璧与瓦

䃯等而况此石虽然顾受此供SKchar以墨池水强为一𥬇

使自今以往山僧野人欲供禅师而力不能办衣服饮

食卧具者皆得以净水注石为供盖自⿱⺾⿰𩵋禾 -- 苏子瞻始时元

豊五年五月黄州东坡雪堂书

   后怪石供

苏子既以怪石供佛印佛印以其言刻诸石苏子闻而

𥬇曰是安所从来哉予以饼易诸小儿者也以可食易

无用予既足𥬇矣彼又从而刻之今以饼供佛印佛印

必不刻也石与饼何异参寥子曰然参寥二字本出庄子参寥子名道潜

杭州於潜人祝发为僧其详见参寥子赞供者幻也受者亦幻也刻其言者

亦幻也夫幻何适而不可举手而示苏子曰拱此而揖

人人莫不喜㦸此而詈人左传哀公二十五年禇师出公㦸其手曰必断而足㦸谓

以手屈肘如𢧐形人莫不怒同是手也而喜怒异丗未有非之

者也子诚知拱㦸之皆幻则喜怒虽存而根亡刻与不

刻无不可者苏子大𥬇曰子欲之耶乃亦以供之凡二

百五十并二石槃云

   书刘庭式事

予昔为密州殿中丞刘庭式为通判庭式齐人也而子

由为齐州掌书记得其郷闾之言以告予曰庭式通礼

学究未及第时议娶其郷人之女既约而未纳币也庭

式及第其女以疾两目皆盲女家躬耕贫甚不敢复言

或劝纳其㓜女庭式𥬇曰吾心巳许之矣虽盲岂负吾

初心哉卒娶盲女与之偕老盲女死于密庭式䘮之逾

年而哀不衰不肯复娶笔谈云朝士刘廷式本田家邻翁有女约廷式未婚而廷式登

科及还翁已死女亦双瞽廷式使人伸前好女家辞以疾且贫不顾士族廷式坚不可曰岂以死疾遂渝前约

卒成之闺门雍粛与妻相𢹂而后行育数子妻死哭之尽哀予偶问之哀生于爱爱

生于色子娶盲女与之偕老义也爱从何生哀从何出

乎庭式曰吾丧吾妻而巳有目亦吾妻也无目亦吾妻

也吾(⿱艹石)縁色而生爱縁爱而生哀色衰爱弛韩非说云色衰而

吾哀亦忘则凡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𬒮倚市宋玉高唐赋云其少进也晣兮(⿱艹石)姣姬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扶鄣口而

望所思李善注云扬袂㪯袖也史记货殖传云刺绣丈不如倚市门目挑而心招者史记货殖

传曰目挑心招皆可以为妻也耶予深感其言曰子功名冨贵

人也或𥬇予言之过予曰不然昔羊叔子娶夏侯霸女

霸叛八蜀亲友皆告绝而叔子独安其室恩礼有加焉

羊祐传云祐字叔子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善谈论郡将夏侯威异之以兄霸之女妻焉后霸之降蜀也姻亲多

告绝祐独安其室恩礼有加焉君子是以知叔子之贵也其后卒为晋

元臣今庭式亦庶几焉(⿱艹石)不贵必且得道时坐客皆怃

然不信也昨日有人自庐山来云庭式今在山中监

平观靣目弈弈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往复六十里如飞

绝粮不食巳数年矣此岂无得而然哉闻之喜甚自以

吾言之不妄也乃书以寄密人赵杲卿杲卿与庭式善

盖昔尝闻余言者庭式字得之今为朝议郎杲卿字明

叔郷贡进士亦有行义元丰六年七月十五日东坡居

士书

   书狄武襄事青字汉臣汾州西河人少隶军籍屡立𢧐功皇祐中平侬智高拜枢

     密使后以使相判东州薨谥武㐮公

狄武襄公青本农家子年十六时其兄素与里人失其姓

名号鐡罗汉者𨷖于水滨至溺杀之保伍方缚素公适

饷田见之曰杀罗汉者我也人皆释素而缚公公曰我

不逃死然待我救罗汉庶几复活(⿱艹石)决死者缚我未晚

也众从之公默祝曰我(⿱艹石)贵罗汉当苏乃举其尸出水

数斗而活其后人无知者公薨其子谘咏护丧归葬西

河父老为言此元祐元年十二月五日与咏同馆北客

夜话及之眉山苏轼记

   书孟徳传后颖滨尝作孟徳传其略云孟徳者神勇之退卒也嘉祐中戍秦州秦

     中多名山乃弃妻子惟山之深者往焉取草根木实而食之入山二年而不饥然遇

     猛兽者数矣亦辄不死徳之言曰凡猛兽类能识人气未至百步辄伏而号其声震

     山谷徳以不顾死未尝为动湏㬰𡚒跃如搏焉不至十数步则止而坐逡巡弭耳

     而去试之前后如一

子由书孟德事见寄余既闻而异之以为虎畏不惧已

者其理似可信然丗未有见虎而不惧者则斯言之有

无终无所试之然曩余闻忠万云安多虎有妇人昼日

置二小儿沙上而浣衣于水者虎自山上驰来妇人苍

皇沈水避之二小儿戏沙上自(⿱艹石)虎熟视久之至以首

抵触庶几其一惧而儿痴竟不知怪虎亦卒去意虎之

食人必先𬒳之以威而不惧之人威无所从施与丗言

虎不食醉人必坐守之以俟其醒非俟其醒俟其惧也

有人夜自外归见有物蹲其门以为猪狗类也以杖击

之即逸去至山下月明处则虎也是人非有以胜虎而

气已盖之矣使人之不惧皆如婴儿醉人与其未及知

之时则虎畏之无足怪者故书其末以信子由之说

   书六一居士传后传云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

     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尝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

     尓柰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苏子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

道者无所挟而安居士之于五物捐󠄂丗俗之所争而舍

其所弃者也乌得为有道乎苏子曰不然挟五物而后

安者惑也释五物而后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

也轩裳圭组且不能为累而况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

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与物俱不得已而受形于天地

之间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为巳有得之则喜丧之则

悲今居士自谓六一是其身均与五物为一也不知其

有物邪物有之也居士与物均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

丧于其间故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虽然自一观五居

士犹可见也与五为六居士不可见也居士殆将隐矣

   书鲜于子骏传后名侁阆中人景祐中登第为京东运使温公曰福星往矣

   安得百子骏布之天下乎故公有诗云迂叟 -- 臾 ?我言青斉岁方艰斯人乃福星遗出虚危间

鲜于子骏作楚词九诵以示轼轼读之茫然而思喟然

而叹曰嗟乎此声之不作也久矣虽欲作之而听者谁

乎譬之于乐变乱之极而至于今凡丗俗之所用皆夷

声夷噐也太平广记云唐之法曲虽失雅音然本之声故历朝行焉天宝十三载始诏道谓

  胡部新声合作自尓之声相乱无复辨者求所谓郑卫者且不可得而

况于雅音乎学者方欲陈六代之物弦匏三百五篇犂

然如戛釡灶撞瓮盎未有不坐睡窃𥬇者也记魏文矦听古楽则

惟恐好之而欲学者无其师知之而欲传者无其徒可

不悲哉今子骏独行吟坐思寤寐于千载之上追古屈

原宋玉友其人于𡨋寞许𫖮彦周诗话云鲜于子骏作九诵东坡大称之云友屈宋于

千载之上观尧祠舜祠二章气格高古自东汉以来鲜及前軰称赞人略縁实也续微学之将

坠可谓至矣而览者不知甚贵盖亦无足怪者彼必尝

从事于此而后知其难且工其不学者以为苟然而已

元丰元年四月九日赵郡苏轼书

   书黄牛庙诗后

右欧阳文忠公为峡州夷陵令日所作黄牛庙诗也

六一集其首句云大川虽有神淫𣏌亦有俗石马系祠门山鸦噪丛木云云轼尝闻之于公

予昔以西京留守推官为馆阁校勘时同年丁宝臣元

珍适来京师梦与予同舟溯江入一庙中拜谒堂下予

班元珍下元珍固辞予不可方拜时神像为起鞠躬堂

下且使人邀予上耳语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丗俗待

馆阁乃尔异礼耶既出门见一马𨾏耳觉而语予固莫

识也不数日元珍除峡州判官已而余亦贬夷陵令日

与元珍处不复记前梦矣一日与元珍溯峡谒黄牛庙

入门惘然皆梦中所见予为县令固班元珍下而门外

镌石为马缺一耳相视大惊乃留诗庙中有石马系祠

门之句盖私识其事也元丰五年轼谪居黄州冝都令

朱君嗣先见过因语峡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请书其事

与诗当刻石于庙使人知进退出处皆非人力如石马

一耳何与公事而亦前定况其大者公既为神所礼而

犹谓之淫祀以见其直气不阿如此感其言有味故为

录之正月二日眉山苏轼书

   书蒲永昇𦘕后

古今𦘕水多作平远细皱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

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

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僖宗改干符六年为

广明元年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

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

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夀宁院壁作湖滩水石

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甚急

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𫝑汹汹欲崩屋也

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馀年近岁成都人蒲永昇嗜

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采兄

弟李怀衮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𫝑力使之永

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刻而成尝与余

临夀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

风袭人毛发为立永昇今老矣画亦难得而世之识真

者亦少如往时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

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昇同年而语也元丰

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黄州临皋亭西斋戏书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

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奇趣令

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

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末五代流俗之语耳

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高丽

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𮗚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

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悟绝人今

𮗚其书劲崄刻厉正称其貌耳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

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茍非其人虽工不贵

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

考其实恐刘洎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𧮂也若不

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

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张长史草书頺然

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

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

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

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闲人颜鲁公

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

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本

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

则笔正者非独讽諌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

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

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

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

云吾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

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元丰四

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书吴道子画后

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

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

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

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

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

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

馀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余于他画或不能必

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伪也然世罕有真者如

史全叔所藏平生盖一二见而已元丰八年十一月七

日书

   书朱象先画后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曰文

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昔阎立本始以文学进身

卒𫎇画师之耻或者以是为君病余以谓不然谢安石

欲使王子敬书太极殿榜以韦仲将事讽之子敬曰仲

将魏之大臣理必不尔若然者有以知魏徳之不长也

使立本如子敬之高其谁敢以画师使之阮千里善弹

琴无贵贱长幼皆为弹神气冲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

潘岳使弹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知其不可荣辱也使

立本如千里之达其谁能以画师辱之今朱君无求于

世虽王公贵人其何道使之遇其解衣盘礴虽余亦得

撄攘其旁也元祐五年九月十八日东坡居士书

   书黄子思诗集后

予尝论书以谓锺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

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

以为宗师而锺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

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

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

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纟⿱𢆶匹 -- 继作虽间有远

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

味于澹泊非馀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

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

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

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

其妙予三后其言而悲之闽人黄子思庆历皇祐间号

能文者予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

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

而三叹也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游得窥其家集

而子思笃行高志为吏有异材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

论独评其诗如此

   留石塔戒老疏

大士未曾说法谁作金毛之声众生各自开堂何关石

塔之事去无作相住亦随缘长老戒公开不二门施无

尽藏念西湖之久别本是偶然为东坡而少留无不可

者一时作礼重听白推渡口船囬依旧云山之色秋来

雨过一新钟鼓之音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