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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治要/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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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 群书治要
卷三十七
作者:魏徵 
卷三十八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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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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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见于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曰仁义而已矣。王何必以利为名乎。亦惟有仁义之道可以为名耳,以利为名,则有不利之患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征,取也。从王至庶人各欲取利,必至于篡弑。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愿安,意承受孟子之教命。孟子对曰:杀人也无人也之也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梃,杖也。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杀人无异也。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为政乃若率禽兽食人,安在其为民父母之道。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曰:有之。曰:若是其大乎。王怪其大。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耳,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蒭荛者往焉。雉菟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郊关,齐四境之郊皆有关也。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也。民以为大,不亦宜乎。设陷阱者丈尺之间耳,今陷阱乃方四十里,民患其大,不亦宜乎。

公孙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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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言人人皆有不忍加恶于人之心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于掌上,先王推不忍害人之心,以行不忍伤民之政,以是治天下,亦易于转丸于掌上也。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有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则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由此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言无此四者,当若禽兽,非人之心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端者,首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自贼害其性使为不善。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其君不能为善而不匡正者,贼其君使陷恶者也。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技不可不慎也。矢,箭也。函,铠也。作箭之人,其性非独不仁于作铠之人也。术使之然,巫欲祝活人,匠作棺,欲其早售,利在人死也。故治术不可不慎修其善者也。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其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又甚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舜从耕于历山及陶渔,皆取人之善谋而从之。故曰:莫大乎与人为善也。

滕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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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贤者与民并耕而食。孟子曰:治天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故治于人者食人,不能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劳心者,君也。劳力者,民也。君施教以治之,民竭力治公田,以奉食其上,天下通义,所常行也。

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尧独忧之,举舜而治焉。舜使禹疏九河,决汝汉,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离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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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离娄子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言当行仁恩之政,天下乃可平。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仁心性仁也。仁闻仁声远闻也。虽然犹须行先王之道,使百姓被泽,乃可为后世法也。

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伹有善心而不行之,不足以为政,伹有善法度而不施之,法度亦不能独自行。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圆,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也。

故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法,可谓智乎?言因自然,即用力少,而成功多。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仁者能由先王之道,不仁者逆道,则播杨其恶于众人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家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之内;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芥,草芥也。臣缘君恩以为差等。

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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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申,非疾痛害事,如有能申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无名之指,手第四指也。馀指皆有名,无名指,非手之用指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心不若人,可恶之大者也。而反恶指,故曰不知类,类,事也。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也。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息,则谓水不胜火者,此与于不仁之甚者也。

孟子曰:五谷,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熟,成也。

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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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谓教民趣农,役有常时,不使失常时虽劳后获其利则逸矣。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杀此罪人者,其意欲生人也。故虽伏罪而死,不怨杀者也。

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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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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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明,不忧人之暗也。地有财,不忧人之贫也。圣人有德,而不忧人之危也。天虽不忧人之暗也。辟户牖必取己明焉。则天无事也。地虽不忧人之贫也。伐木刈草,必取己富焉。则地无事矣。圣人虽不忧人之危也。百姓准上,而比于其下,必取己安焉。则圣人无事矣。故圣人处上,能无害人,不能使人无己害也。则百姓除其害矣。圣人之有天下也。受之也。非取之也。有光明之德,故百姓推而与之耳,岂其心哉。百姓之于圣人也。养之也。非使圣人养己也。则圣人无事矣。

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𠐾,则见之者皆走。荀卿曰:仲尼之状,面若蒙𠐾。易之以玄緆,则行者皆止,緆谓细布。由是观之,则玄緆,色之助也。姣者辞之,则色厌矣。走背跋踚穷谷,野走千里,药也。走背辞药则足废。理有相须,而作事有待具而成,故虽资倾城之观,必俟衣裳之饰,虽挺越常之足,必假药物而疾,故有才无势,将颠坠于沟壑,有势无才,亦腾乎风云,万动云云,咸皆然耳。

故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霁,与蚯蚓同,则失其所乘也。故贤而屈于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于贤者,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由此观之,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矣。故无名而断者,权重也。弩弱而矰高者,乘于风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众也。故举重越高者,不慢于药,爱赤子者,不漫于保,绝险历远者,不慢于御,此得助则成,释助则废矣。夫三王五伯之德,参于天地,通于鬼神,周于生物者,其得助博也。

古者,工不兼事,士不兼官,工不兼事则事省,事省则易胜,士不兼官则职寡,职寡则易守,故士位可世,工事可常,古之宰物,皆用其一能以成其一事,是以用无弃人,使无弃才,若乃任使于过分之中,役物于异便之地,则上下颠倒,事能淆乱矣。百工之子,不学而能者,非生巧也。言有其常事也。今也国无常道,官无常法,是以国家日缪,教虽成,官不足,官不足则道理匮,道理匮则慕贤智,慕贤智则国家之政要在一人之心矣。人之情也。莫不自贤,则不相推,政要在一人,从一人之所欲,不必善,则政教陵迟矣。

古者立天子而贵之者,非以利一人也。曰:天下无一贵,理无由通,通理以为天下也。故立天子以为天下也。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也。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也。非立官以为长也。法虽不善,犹愈于无法,所以一人心也。夫投钩分财,投策分马,非钩策为均也。使得美者不知所以赐,得恶者不知所以怨,此所以塞怨望使不上也。明君动事必由惠,定罪分财必由法,行德制中必由礼,法者,所以爱民,礼者,所以便事。故欲不得干时,必于农隙也。爱不得犯法,当官而行。贵不得逾规,禄不得逾位,惠不得兼官,工不得兼事,以能受事,以事受利,若是者、上无羡赏,民无羡财。羡,犹溢也。

因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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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因则大,因百姓之情,遂自然之性,则其功至高,其道至大也。化则细,化使从我,物所乐,其理祸祸恐犹误狭,其德细小也。因也者、因人之情也。人莫不自为也。化而使之为我,则莫可得而用矣。违性矫情,引彼就我,则忿戾乖违,莫有从之者矣。是故先王不受禄者不臣,禄不厚者,不与入难,人不得其所以自为也。则上不取用焉。夫君上取用,必须天机之动,性分之通,然后上下交泰,经世可久耳,故放使自为,则无不得,仕而使之,则无不失矣。故用人之自为,不用人之为我,则莫不可得而用矣。此之谓因。

民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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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杂处而各有所能,所能者不同,此民之情也。故圣人不求备于一人也。大君者,大上也。兼畜下者也。下之所能不同,而皆上之用也。是以大君因民之能为资,尽苞而畜之,无能去取焉。夫人君之御世也。皆曲尽百姓之能,兼罗万物之分,因其长短,就而用之,使能文者为文,能武者为武,聋者使其听,盲者使其视。聋者使其听,盲者使其视,当作聋者使其视,盲者使其听故理有尽用,物无弃财。是故不设一方以求于人,故所求者无不足也。大君不择其下、故足也。不择其下,则易为下矣。易为下,则下莫不容,莫不容、故多下,多下之谓大上。其下既多,故在上者大。

君臣之道,臣事事,言事其所事。而君无事,百官之属,各有所司。君逸乐而臣任劳,臣尽智力以善其事,而君无与焉。仰成而已,故事无不治,人君自任,而务为善以先下,则是代下负任蒙劳也。臣反逸矣。故曰:君人者好为善以先下,则不敢与君争为善以先君矣。君好见其善,则群下皆淫善于君矣。上以一方之善,而施于众方之中,求其为瞻,偏已多矣。君偏既多,而臣韬其善,则天下乱矣。

皆私其所知以自覆掩有过,则臣反责君,逆乱之道。夫所以置三公而列百官者,将使群臣各进所知以康庶绩耳,若乃君显其善而臣藏其能,百事从君而出,众端自上而下,则臣善不用,而归恶有在矣。

君之智、未必最贤于众也。以未最贤而欲以善尽被下,则不赡矣。假使其贤,犹不可推一己之智以察群下,而况不最贤。若使君之智最贤,以一君而尽赡下则劳,劳则有倦,倦则衰,衰则复反于不赡之道也。是以君自任而躬事,则臣不事事矣。言君之专荷其事,则臣下不复以事为事矣。是君臣易位也。谓之倒逆,倒逆则乱矣。人君任臣而勿自躬,则臣事事矣。是君臣之顺,治乱之分,不可不察。所谓任人者逸,自任者劳也。

知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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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亡国之臣,非独无忠臣也。治国之中,显君之臣,非独能尽忠也。治国之人,忠不偏于其君,乱世之人,道不偏于其臣,然而治乱之世,同世世疑衍有忠道之人,臣之欲忠者不绝世,而君未得宁其上,夫灭亡之国,皆有忠臣耳,然贤君千载一会,忠臣世世有之,值其一隆之时,则相与而交兴矣。遇其昏乱之主,则相与而俱已矣。无遇比干、子胥之忠,而毁瘁主君于暗墨之中,遂染溺灭名而死,由是观之,忠未足以救乱世,而适足以重非,何以识其然也。曰:父有良子而舜放瞽叟,桀有忠臣,而过盈天下,然则孝子不生慈父之义,六亲不和有孝慈也。而忠臣不生圣君之下,国家昏乱有贞臣也。故明主之使其臣也。忠不得过职,而职不得过官。

是以过修于身,而下不敢以善骄矜,守职之吏,人务其治,而莫敢淫偷其事,官正以敬,其业和,吏人务其治,而莫敢淫偷其事,官正以顺,以事其上,如此、则至治已,此五帝三王之业也。亡国之君,非一人之罪也。恶不众则不足以亡其国也。治国之君,非一人之力也。善不多则不足以兴治也。将治乱在乎贤使任职,而不在于忠也。故智盈天下,泽及其君,忠盈天下,害及其国,故桀之所以亡,尧不能以为存,然而尧有不胜之善,言其善道不可胜言也。而桀有运非之名,天下之恶皆归之也。则得人与失人也。故廊庙之材,盖非一木之枝也。狐白之裘,盖非一狐之皮也。治乱安危,存亡荣辱之施,非一人之力也。

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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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天子者,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者,不使大夫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害在有与、不在独也。故臣有两位者国必乱,臣两位而国不乱者,君犹在也。恃君而不乱,失君必乱,子有两位者,家必乱,子有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在也。恃亲而不乱,失亲必乱,臣疑其君,无不危之国,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

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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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夺与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民之所信者,法也。今在赏者欲多,在罚者欲少,无法以限之,则不知所论矣。虽极聪明以穷轻重,尽心以班夺与,夫何解于怨望哉。君舍法而以心裁轻重,则是同功而殊罚也。怨之所由生也。是以分马者之用策,分田者之用钩也。非以钩策为过人智也。所以去私塞怨也。故曰:大君任法而弗躬为,则事断于法矣。法之所加,各以其分蒙其赏罚,而无望于君也。是以怨不生而上下和矣。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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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君者不多听,物有本,事有原。据法倚数,以观得失,无法之言,不听于耳,无法之劳,不图于功,无劳之亲,不任于官,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法令者,生民之命,至治之令,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智者不得过,愚者不得不及焉。

尹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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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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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以度审长短,以量受少多,以衡平轻重,以律均清浊,以名稽虚实,以法定治乱,以简制烦惑,以易御险难,万事皆归于一,百度皆准于法,归一者简之至,准法者易之极,如此,则顽嚚聋瞽可与察惠聪明同治矣。天下万事不可备能,责其备能于一人,则贤圣其犹病诸,设一人能备天下之事,则左右前后之宜,远近迟疾之间,必有不兼者焉。苟有不兼,于治阙矣。全治而无阙者,大小多少,各当其分,农商工仕,不易其业,则处上有何事哉。

故有理而无益于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无益于事者,君子弗为,君子非乐有言,有益于治,不得不言,君子非乐有为,有益于事,不得不为,故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于农稼军阵,周务而已,故明主任之。

治外之理,小人之所必言,事外之能,小人之所必为,小人亦知言有损于治而不能不言,小人亦知能有损于治而不能不为,故所言者极于儒墨是非之辨,所为者极于坚伪偏抗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诛之。故古语曰: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能无害于巧,君子不知无害于治,此言信矣。为善使人不能得从,为巧使人不能得为,此独善独巧者也。未尽巧善之理,为善与众行之,为巧与众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

故所贵圣人之治,不贵其独治,贵其能与众共治也。所贵工倕之巧,不贵其独巧,贵其与众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辨欲出群,勇欲绝众,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群之辨,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征阵,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

是以圣人任道以通其崄,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能鄙不相遗,则能鄙齐功,贤愚不相弃,则贤愚等虑,此至治之术也。名定则物不竞,分明则私不行,物不竞,非无心,由名定,故无所厝其心,私不行,非无欲,由分明,故无所厝其欲,然则心欲人人有之,而得同于无心无欲者,制之有道也。彭蒙曰:雉菟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因圆者之自转使不得止,因方者之自止使不得转,何苦物之失分。

故因贤者之有用,使不得不用,因愚者之无用,使不得用,用与不用,皆非我也。因彼可用与不可用,而自得其用也。自得其用,奚患物之乱也。道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怨,富贵者不骄,愚弱者不慑,智勇者不矜,足于分也。法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敢怨富贵,富贵者不敢凌贫贱,愚弱者不敢冀智勇,智勇者不敢鄙愚弱,此法之不及道也。

世之所贵,同而贵之,谓之俗,世之所用,同而用之,谓之物,苟违于人,俗所不与,苟忮于众,俗所共去,故人心皆殊,而为行若一,所好各异,而资用必同,此俗之所齐,物之所饰,故所齐不可不慎,所饰不可不择,昔齐桓好衣紫,合境不鬻异彩,楚庄爱细腰,一国皆有饥色,上之所以率下,乃治乱之所由也。国乱有三事,年饥民散、无食以聚之则乱,治国无法则乱,有法而不能用则乱,有食以聚民,有法而能行,国不治,未之有也。

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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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圣人作大道下。

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凡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术也。故仁以导之,义以宜之,礼以行之,乐以和之,名以正之,法以齐之,刑以威之,赏以劝之,故仁者所以博施于物,亦所以生偏私,义者所以立节行,亦所以成华伪,礼者所以行谨敬,亦所以生惰慢,乐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生乖分,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陵暴,赏者所以劝忠能,亦所以生鄙争。

凡此八术,无隐于人,而常存于世,非自显于尧、汤之时,非故逃于桀、纣之朝,用得其道,则天下治,用失其道,则天下乱,过此而往,虽弥纶天地,缠络万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餐挹,圣人措而不言也。

凡国之将存亡有六征,有衰国,有乱国,有亡国,有昌国,有强国,有治国,所谓乱亡之国者,凶虐残暴不与焉。所谓强治之国者,威力仁义不与焉。君年长,多妾媵,少子孙,疏宗强,衰国也。君宠臣,臣爱君,公法废,私欲行,乱国也。国贫小,家富大,君权轻,臣势重,亡国也。凡此三征,不待凶虐残暴而后弱也。虽曰见存,吾必谓之亡者也。

内无专宠,外无近习,支庶繁息,长幼不乱,昌国也。农桑以时,仓廪充实,兵甲劲利,封疆修理,强国也。上不能胜其下,下不能犯其上,上下不相胜犯,故禁令行,人人无私,虽经崄易而国不可侵,治国也。凡此三征,不待威力仁义而后强,虽曰见弱,吾必谓之存者也。

语曰:佞辨可以荧惑鬼神,探人之心,度人之欲,顺人于嗜好而弗敢逆,纳人于邪恶而求利,人喜闻己之美也。善能扬之,恶闻己之过也。而善能饰之,得之于眉睫之间,承之于言行之先,世俗之人,闻誉则悦,闻毁则戚,此众人之大情,有同己则喜,异己则怒,此人之大情,故佞人善为誉者也。善顺从者也。人言是、亦是之,人言非、亦非之,从人之所爱,随人之所憎,故明君虽能纳正直,未必亲正直,虽能远佞人,未必能疏佞人,故舜、禹者,以能不用佞人,亦未必憎佞人。语曰:佞辨惑物,舜禹不能得憎,不可不察乎。

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之何其以死惧之,凡人之不畏死,由刑罚过,刑罚过则民不赖其生,生无所赖,视君之威未如也。刑罚中则民畏死,畏死、由生之可乐,故可以死惧矣。此人君之所宜执,臣下之所宜惧之。

田子曰:人皆自为而不能为人,故君人者之使人,使其自为用、而不使为我用。魏下先生曰:善哉。田子之言,古者君之使臣,求不私爱于己,求显忠于己,而居官者必能,临阵者必勇,禄赏之所劝,名法之所齐,不出于己心,不利于己身。

语曰:禄薄者不可与经乱,赏轻者不可与入难,此处上者所宜慎者也。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有不必行者,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汝无敢恨,汝无敢思,令必不行者也。故为人上者,必慎所令焉。人贫则怨人,富则骄人,怨人者苦人之不禄施于己也。起于情所难安而不能安,犹可恕也。骄人者无所苦而无故骄人,此情所易制弗能制,不可恕矣。

贫贱之望富贵甚微,而富贵不能酬其甚微之望,夫富者之所恶,贫者之所美,贵者之所轻,贱者之所荣,然而弗酬,不与同苦乐故也。虽不酬之,于我弗伤,今万民之望人君,亦如贫贱者之望富贵,其所望者,盖欲料长幼,平赋敛,时其饥寒,省其疾痛,赏罚不滥,使役以时,如此而已,则于人君弗损也。然而弗酬,弗与同劳逸故也。故为人君不可不与人同劳逸焉。故富贵者不可不酬贫贱,而人君不可不酬万民,则万民之所不愿戴,所不愿戴,君位替矣。危莫甚焉。祸莫大焉。

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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胠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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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氏、当是之时,民结绳而用之,足以纪要而已。甘其食,美其服,适故常甘,当故常美,若思夫侈靡,则无时慊意矣。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人至老死而不相往来,无求之至。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弃本书弃作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至治之迹,犹致斯弊。则是上好智之过也。上谓至治至治作好知之君,智而好之,则有斯过矣。上诚好智而无道,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耶,夫弓弩毕弋机变之智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罟罛罾笱之智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智多,则兽乱于泽矣。攻之逾密,避之逾巧,则虽禽兽犹不可图之以智,而况人哉。故治天下者唯不任知,任知则无妙也。智诈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上之所多者,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以逐多,则迷矣。

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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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用,何。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皆非所以养意意作德,故辞。封人曰:始也以汝为圣人也。今然君子也。天生烝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物皆得所而志定。富而使分之,则何事之有,寄之天下,故无事也。圣人鹑居,无事而斯安也。而鷇食,仰物而足。鸟行而无章,率性而动,无常迹也。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间,虽汤、武之事,苟顺天应人,未为不间,故无为而无不为者,非不间也。千岁厌世,去而上仙,夫至人极寿命之长,任穷通之变,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故云厌世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气之散无不至之。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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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馀,有馀者闲暇之谓也。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不足者汲汲然欲为物用者也。欲为物用,故可得而以以作臣也。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也。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也。上与下同道则不主,夫工人无为于刻木,而有为于用斧,主上无为于亲事,而有为于用臣,臣能亲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而工能用斧,各当其能,则天理自然,非有为也。若乃主代臣事,则非主矣。臣秉主用,则非臣也。故各司其任,则上下咸得,而无为之理至矣。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智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而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夫在上者,患于不能无为也。而代人臣之所司,使咎繇不得行其明断,后稷不得施其播殖,则群才失其任,而主上困于役矣。冕旒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为,斯乃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故上下皆无为矣。但上之无为则用下,下之无为则自用矣。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所谓自尔。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成。功自彼成。

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同乎天地之无为也。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降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者也。夫精神心术者,五末之本也。任自然而运动,则五事之末,不振而自举也。

末学者,古之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所先者本也。君先而臣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言此先后虽是人事,然皆在至理中来,非圣人之所作也。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秋冬,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也。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明夫尊卑先后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无也。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言非但人伦之所尚也。愚智处宜,贵贱履位,官各当其才也。必分其能,无相易业。必由其名,名当其实,故由名而实不滥也。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智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详,古之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寄此事于群下,斯乃畜下者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傲无告,无告者所谓顽民也。不废穷民,恒加恩也。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与天合德,则虽出而静也。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雨施矣。此皆不为,而自然者也。尧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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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行不言之教,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不可致也。道在自然,非可言致也。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乱之首也。礼有常则,故矫效之所由生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华伪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华去而朴全,则虽为而非为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此孔子之所云予欲无言。至人无为,任其自为而已。大圣不作,唯因任也。观于天地之谓也。观其形容,象其物宜,与天地无异者。

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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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苦謵扅扅作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曰: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何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马既过分为害。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尉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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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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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问尉缭子曰:吾闻黄帝有刑德,可以百战百胜,其有之乎。尉缭曰:不然,黄帝所谓刑德者,以刑伐之,以德守之,非世之所谓刑德也。世之所谓刑德者,天官时日、阴阳向背者也。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何以言之,今有城于此,从其东西攻之,不能取,从其南北攻之不能取,此四者,岂不得顺时乘利者哉。然不能取者何,城高池深,兵战本书战作器备具,谋而守之也。若乃城下池浅守弱,可取也。由由旧作犹,改之是观之,天官时日,不若人事也。

故按刑德天官之陈曰:背水陈者为绝地,向坂陈者为废军,武王之伐纣也。背济水,向山之阪,以万二千人,击纣之亿有八万人,断纣头悬之白旗,纣岂不得天官之陈哉。然不得胜者何,人事不得也。黄帝曰:先稽己智者,谓之天官,以是观之,人事而已矣。

兵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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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民望之如日月,归之如父母,归之如流水,故曰明乎禁舍开塞,其取天下若化。故曰:国贫者能富之,地不任者任之,四时不应者能应之,故夫土广而任,则其国不得无富,民众而制,则其国不得无治,且富治之国,兵不发刃,甲不出暴,而威服天下矣。故曰:兵胜于朝廷,胜于丧绝绝疑纪,胜于土功,胜于市井,暴甲而胜,将胜也。战而胜,臣胜也。战再胜当一败,十万之师出,费日千金,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胜,善之善者也。

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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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所以一众心也。不审所出,则数变,数变则令虽出,众不信也。出令之法,虽有小过毋更,小疑毋申,事所以待众力也。不审所动则数变,数变,则事虽起,众不安也。动事之法,虽有小过毋更,小难毋戚,故上无疑令,则众不二听,动无疑事,则众不二志。

古率民者,未有不能得其心,而能得力者也。未有不能得其力,而能致其死者也。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而后民以饥易饱,国必有孝慈廉耻之俗,而后民以死易生,故古率民者,必先礼信而后爵禄,先廉耻而后刑罚,先亲爱而后托其身焉。

民死其上如其亲,而后申之以制,古为战者,必本气以厉志,厉志以使四枝,四枝以使五兵,故志不厉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虽众不武,厉士之道,民之所以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死丧之礼,民之所以营也。不可不显也。必因民之所生以制之,因其所营以显之,因其所归以固之,田禄之实,饮食之粮,亲戚同乡,乡里相劝,死丧相救,丘墓丘墓作兵役相从,民之所以归,不可不速也。如此,故什伍如亲戚,阡陌如朋友,故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轨,士不旋踵,此本战之道也。

地,所以养民也。城,所以守地也。战,所以守城也。故务耕者其民不饥,务守者其地不危,务战者其城不围,三者,先王之本务也。而兵最急矣。故先王务尊于兵,尊于兵,其本有五,委积不多,则事不行,赏禄不厚,则民不劝,武士不选,则士不强,备用不便,则士横刑,诛不必,则士不畏,先王务此五者,故静能守其所有,动能成其所欲。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故患无所救,故曰举贤用能,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卜筮而事吉,贵政政作功,上事作和养劳,不祷祠而得福,故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事,圣人所贵,人事而已矣。

勤劳之事,将必从己先,故暑不立立作张盖,寒不重裘,有登降之险,将必下步,军井通通作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食,垒成而后舍,军不毕食,亦不火食,饥饱、劳逸、寒暑,必身度之,如此,则师虽久不老,虽老不弊,故军无损卒,将无惰志。

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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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王者所以伐暴乱而定仁义也。战国所以立威侵敌也。弱国所以不能废。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以武为表,以文为里,以武为外,以文为内,能审此二者,知所以胜败矣。武者所以凌敌分死生也。文者所以视利害,观安危,武者所以犯敌也。文者所以守之也。兵用文武也。如响之应声也。如影之随身也。

将有威则生,无威则死,有威则胜,无威则败,卒有将则斗,无将则北,有将则死,无将则辱,威者赏罚之谓也。卒畏将畏将之将下旧无甚字,补之甚于敌者战胜,卒畏敌甚于将者战北,夫战而知所以胜败者,固称将于敌也。敌之与将也。犹权衡也。将之于卒也。非有父母之恻,血肤之属,六亲之私,然而见敌走之如归,前虽有千仞之溪,不测之渊,见入汤火如蹈者,前见全明之赏,后见必死之刑也。将之能制士卒,其在军营之内,行阵之间,明庆赏,严刑罚,陈斧钺,饰章旗,有功必赏,犯令必死,及至两敌相至,行阵薄近,将提枹而鼓之,存亡生死,存枹之端矣。虽有天下善兵者,不能图大鼓之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