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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旧续闻/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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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耆旧续闻
卷一
卷二 

朱司农载上尝分教黄冈,时东坡谪居黄,未识司农。公客有诵公之诗云:“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东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对。东坡称赏再三,以为深得幽雅之趣。异日,公往见,遂为知己。自此,时获登门。偶一日谒至,典谒已通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他话毕,公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云:“抄《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抄耶?”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抄矣。初则一段事抄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公离席复请曰:“不知先生所抄之书,肯幸教否?”东坡乃命老兵就书几上取一册至,公视之,皆不解其义。东坡云:“足下试举题一字。”公如其言,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公降叹良久,曰:“先生真谪仙才也。”他日,以语其子新仲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耶!”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旸云。

中书待制公翌新仲尝言:后学读书未博,观人文字,不可轻诋。且如欧阳公与王荆公诗曰:“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荆公答曰:“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安敢望韩公。”欧公笑曰:“介甫错认某意,所用事,乃谢朓为吏部尚书,沈约与之书云‘二百年来无此作也’。若韩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耶?”前后名公诗话,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欧公之言为信,而荆公之诗为误。不知荆公所用之事,乃见孙樵《上韩退之吏部书》:“二百年来无此文也。”欧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尝曰:“欧公坐读书未博耳。”虽然,荆公亦有强辩处。尝有诗云:“黄昏风雨满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公见而戏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传语诗人仔细吟。”荆公闻之曰:“永叔独不见《楚词》‘夕餐秋菊之落英’耶?”殊不知《楚词》虽有落英之语,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阴阳之精蕊,动以香静自润泽尔。所谓“落英”者,非飘零满地之谓也。夫百卉皆雕落,独菊花枝上枯,虽童孺莫不知之。荆公作事,动辄引经为证,故新法之行,亦取合于《周官》之书,其大概类此尔。

待制公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春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阅见此词,惊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叩其所从来,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耶!”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今诸家词集及《渔隐丛话》,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正如《咏折叠扇》词云:“宫纱蜂趁梅,宝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撚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作飞花坠。”余尝亲见稿本于公家。今《于湖集》乃载此词,盖张安国尝为人题此词于扇故也。大抵公于文不茍作,虽游戏嘲谑,必极其精妙。尝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卧羲皇。”又与秦师垣启:“鸡鸣函谷,孟尝由是以出关;雁落上林,属国已闻于归汉。”盖秦使北见留,未几纵还,既而金人复悔,遣骑兵追之,已无及矣。公之用事,亲切多类此,遂得擢用。

吕伯恭先生尝言,往日见苏仁仲提举,坐语移时,因论及诗。苏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时汪彦章南迁,便道过新仲,适值清明,朱送行诗云:“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波如此欲安之。”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语意浑成,全不觉用事。二十年欲效此体,用意不到,比作陆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残年但愿长相见,今雨那知更不来。”盖用杜子美诗句“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及《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亦不觉用事也。恐可庶几焉。乃知待制公之诗,在当时已为前辈所推重如此。苏训直云。

有问刘元城先生:“‘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先儒说此多矣,但难得经旨贯穿。”元城曰:“子但熟味‘及’字与‘亡’字,自然意贯。‘有马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阙文。夫有马而借人乘之,非难底事,而史且载此,必是阙文。‘及’,如见之谓。圣人在衰周,犹及见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忠厚之至。后人见此语颇无谓,遂从而削去之,故圣人叹曰:‘今亡矣夫。’盖叹此句之不存也。故圣人作《春秋》,于‘郭公’、‘夏五’皆存之于经者,盖虑后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书之所以示训也。”故先生尝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当为‘正以直内’。‘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当为‘能研诸虑’。如此类者,五经中极多,前辈恐倡后生穿凿之端,故不敢著论。若或为之倡,后生竞生新意,以相夸尚,六经无全书矣,其害甚于无人论说之时。此前辈所以谦重,姑置之不可言也,此正有得于圣人阙文之意。”又问:“汉之四皓,扬子云尝称其美行,子云于高帝世为近,必其事之不可诬者。司马温公作《通鉴》,削而去之,以为高祖不废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岂山林四叟片言能柅其事哉?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留侯岂为是哉?此特辩士欲夸大其事,故云。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鉴》,欲示后劝戒之意。正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子既告之绘事后素,又发起予之叹。至于删《诗》则削而去之。今《硕人》诗之二章,无‘素以为绚兮’一句,盖礼与生俱生,不可后也。子夏疑之曰:‘礼后乎?’故夫子许其可与言诗。若此类,又不可以概论。”曾原伯云。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从诸舅游,见元城先生,谈论间多及《论语》,其言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真实处便是真知。才以不知为知,必是欺伪的人,如此,则所丧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个‘诚’字,又云‘诚自不妄语中入’,盖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此则大有识义理者,岂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为尧舜、途人可以为禹之意。盖当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轮舆,能与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之义。圣人能以理晓人,至于知处,贵乎自得,非口耳所传授,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陆太傅轸,会稽人,神采秀异,好为方外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媪携至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笑,谪来为吏在人间。”后仕至兵部郎官,力请老归稽山。宋元宪公、杜祁公一时名胜,皆有送行诗,篇中多及神仙之事,盖公之雅志也。公晚年专意炉鼎,丹将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击碎其丹,化为双鹤飞去。尝视诸孙中,指农师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儿有仙风道骨。”

承奉公倚,少无宦情,家人勉其从吏。初为馀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发翁,遽下拜之。翁趋避,公随其所之。翁知其势不可辞,遂曰:“尊官何以知某为异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独无,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学者何术耶?贫道有黄白之术,当奉传。”曰:“不愿。”又欲授以黄帝房中秘术,皆不愿。翁曰:“然则尊官所欲者何?”曰:“所愿延年益寿神仙之术尔。”翁遂授以秘诀。同行里许,忽不见。公即弃官,径归其家,筑草堂三间于家侧,日夜寝处其中。独一老兵执役,每日濯其冠,弊则更之。老兵不执役,则屏于舍外,常闻其中若有对语者,近听之则寂然。如是者四十馀年,虽去家跬步,未尝过而问焉。一日,忽召其子,令扫洒,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问其故,公曰:“少顷,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阙。翁谢恩毕,辞命,复入草堂。其后将终,谓其子曰:“死生如旦昼,勿以为念。”笑坐而逝。先一夕,天庆观羽士梦有神人告之曰:“陆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骑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涨,浸没其家三尺许,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尸。顷刻水退,舁敛,轻如纸,则公为水仙矣。

太傅公尝守会稽,上元夕放灯特盛,于时士女骈阗,有一士人从贵官幕外过,见其女乐甚都,注目久之,观者狎至,触堕其幕。贵官者执士人以闻于府,公呼而责之,曰:“为士不克自检,何耶?”对曰:“观者皆然,径自脱去,独某居后,所以被辱。”公观其应对不凡,必是佳士,因谓曰:“子能赋此斑竹帘诗,当释子罪。”盖用斑竹帘为幕也。士人索笔,落纸立就。其诗曰:“春风摵摵动帘帷,绣户朱门镇日垂。为爱好花成片段,故教高节有参差。”又曰:“昔年珠泪浥虞姬,今日侯门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荣华到底是危机。”公览诗,大奇之,延为上客。

吕紫微居仁尝云,大凡为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处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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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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