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山诗选/01

聪山诗选
卷一　五言古
申涵光

岁晏

束发未更事，姓名惭不张。远游就贤达，斯道相扶将。但挹椒兰馨，不虞荆棘伤。扬眉阅时辈，一息周八荒。登高望古人，顾影恒悲凉。毁誉互因依，崎岖变否臧。中宵起长叹，欲晦廼无方。羡彼沈冥徒，空外恣翱翔。

其二

岁晏百物息，草木随风沙。松柏惨不舒，况彼园中花。层阴昼萧条，微霰时复加。林中常鸣狐，屋上常鸣鸦。岂不思远游，负手还咨嗟。阳气动飞灰，枯荄渐萌芽。严威蕴华滋，深藏古所嘉。

其三

东邻富珠玉，华屋眉常颦。西邻褐不完，弦歌无冬春。人生各有适，苦乐岂关身。诗书敦古怀，山川多嘉辰。斗酒良亦娱，况遇同心人。寄语结驷客，莫怜原宪贫。

其四

卧龙耕南阳，抱器良自知。管乐岂其俦，拟之反见嗤。众人贵目前，至德深难窥。鹰扬如未遇，持竿空尔为。

其五

爰居客鲁门，置身自非地。四顾无俦侣，安得常如意。素裳易成污，志士行多议。摧心慕同尘，此态难为视。

其六

闻昔高隐流，卖浆与卖卜。既以韬其光，又以供口腹。阛阓竞刀锥，疢毒生粱肉。仰愧栖风蝉，俯羡悦草鹿。四体惰不施，于何望麦菽。早税安鸡豚，鞠躬谢多福。春风坡草青，戴雨牧黄犊。

其七

少年矜意气，抵掌沥肺肝。樽中酒尚温，谈笑生波澜。但念今时非，不言昔时驩。宠歇难为容，罪误诚多端。昔当贫贱中，努力同艰难。

其八

拂缨著明信，结交尽豪能。戎衣谒皇甫，折柬招李膺。长啸望天关，颇为时所矜。良会倏雨散，车马随奔崩。䩄颜翳寒谷，寸心无所凭。冥鸿负青云，稻粱多缴矰。覆我白玉杯，解我朱丝绳。锺期难再觌，山水谁复称。

其九

陶公忠义士，练气如幽兰。睥睨观古今，岂在辞一官。投义感三良，乞食愧非韩。乃知饮酒人，中心多苦酸。

其十

荆吴隔大江，风涛不可涉。短衣凌荒岑，挂桨拨寒月。玄云闭河梁，故人书久绝。目招谁家儿，轻扬弄绮陌。投我蛱蝶罗，系以双玉玦。我畏不敢过，中途自改辙。弱草披涧阴，梧桐峙高阙。本非同根生，荣瘁应各别。

其十一

驱马藂台下，暮宿汴水滨。平原一以没，将谒信陵君。信陵昔好士，曳履盛如云。敝衣抗华筵，屠门著殷勤。降气若无骨，勇略摧秦军。汴水日夜流，冠盖成古坟。不信贵公子，乃如史所云。

其十二

侵霜起结束，驱车适殊方。亲故各依依，置酒大道旁。骊歌咽未终，欲行复旁皇。频年道路间，作客心久伤。江湖横白波，山径颓羊肠。人情恶衰歇，厚颜徒苍黄。关塞萧以寒，雨雪霑衣裳。将车摧折之，弃掷大道傍。田园聊足安，骨肉永相将。

其十三

我有太阿剑，宝气常干霄。饰以蓝田玉，淬以鸊鹈膏。出入常相随，有如贫贱交。时平适不用，共弃荒山坳。田父顾之笑，欲刈萧与蒿。

其十四

盛名难久居，直木诚易伤。试观绕指柔，岂尽常悦康。乘威自啖食，华膴拟未央。白日照中天，林叶难为霜。岐路各踟蹰，君子务谦光。

其十五

良玉焚不摧，至音咻不乱。便便逐世心，倏忽千万变。得志易为好，贫老还自贱。纬络床下鸣，鸿雁东南飞。四时乘元化，物性知所归。君行万里道，取别何草草。无俟归来迟，一日红颜老。

其十六

趋庭俨昨日，淑慎戒威仪。任质冲横波，中路多乖违。种莪还成萧，种豆还成萁。疏亢生龃龉，此病先知之。知之竟不移，白发空苦悲。孤影望高天，黾勉循良规。

其十七

亭亭西山云，万仞青芙蓉。下临不测渊，上有太古松。松顶巢黄鹤，渊中藏蛟龙。蹑屐披云根，乱石翳蓊茸。隔溪三五人，濯足吟疏风。白发好容颜，无乃商山翁。汉庭亦已出，书币凋淳蒙。真隐自草木，岂贪世上功。落日凌紫烟，挥手吾焉从。

与张逸人覆舆

仲冬天日短，北风吹冻泽。汝从山中来，示我山中作。穷居增道气，白云欣有托。兹晨奉母还，石崚破芒𪨗。登顿发奇怀，孤烟唳白鹤。新诗书满纸，纸尽还再索。平生郁幽愤，须臾心胆廓。忽如高堂上，萧然见云壑。又如百尺松，阴岩风落落。我行天下久，粗能辨好恶。大复与空同，文章备矩矱。其馀多琐细，真诗久寂寞。鄙夫常黾勉，惜哉才力薄。汝有出世姿，至诚敦古学。勿以老自衰，古人事如昨。

夜坐

积雨晦深巷，高梧滴清响。浩然天地间，秋风生馀想。夙宿寡疑虑，万事如在掌。多难志气衰，岁月空俯仰。含辛对落叶，朋游半宿莽。常愧古人言，识道年已长。出门望四方，道路多魍魉。白雁叫霜空，孤灯照书幌。

自采石避兵暮泊澛港

江岸钟已发，江心昏未霁。篙师起挂帆，笑指北风利。琴书杂僮仆，舟小无馀地。北人习鞍马，江行每忧悸。窃怪舟人子，往来如儿戏。南来有客船，仓皇说趋避。前途列战旌，江边乱铁骑。舟人默不语，收帆色惨悴。数里澛港隈，黄昏就幽邃。细雨湿帆樯，遥爱灯火处。古人逃轩冕，江湖饶暇豫。世乱无水陆，鸥鸟惊旗旆。江南山水好，我来与乱会。哀哉同苦辛，有酒酬君醉。

送赵秋水入都

秋城雨方歇，匹马凌轻阴。久阴道路清，无乃泥潦深。人生感意气，杀身为知音。晓渡滹沱月，醉卧卢沟砧。北行近霜露，况汝薄衣衾。沙吹白雁哀，游子难为心。吾弟滞京师，异方成招寻。冠盖多风波，相将返故林。

雪霁后柬杜表侄同德

云开积晦后，日色浮空蔼。檐溜鸣石阶，天晴翻假盖。青泥陷高屐，巷隔无由会。憺然抚朱弦，寒鸦鸣树外。

淹留

淹留慰僮仆，穷途久依倚。苦乐岂能均，人事听原委。性僻耻雷同，百折心未死。我有亲在堂，我有田在里。清白旧家道，艰难渡江水。冠盖接长干，山寺守糠秕。汝各有妻孥，悮汝良自耻。海沸困鱼龙，中原方战垒。饥冻塞渠路，几人拥华绮。开门雪满山，人烟万竹里。左右列琴书，所奉亦已侈。逆寇就殄灭，否极生治理。汝归应有时，甯遂久羁此。说罢两凄然，门外霜风起。

寓金陵简诸知己

去家日已久，天寒益憔悴。山寺俯诸峰，竹阴得清寄。故人知我来，凌霜枉高辔。剧谈见古人，心胆藏无地。今人喜粱肉，鬼神护权利。士贫实可丑，胡以当君意。折柬张夜筵，灯下盘餐备。子贫与我同，乃能致兼味。颜热听高歌，歌终带涕泗。四海尚甲兵，菰芦有君辈。时危耐曲折，我拙非其类。

怀路氏妹避乱江南

大江渺无极，有妹隔绝久。豺狼满道涂，衡门但株守。四年阙会面，忧来泪盈斗。忆昔避乱初，苍茫举家走。尔实难为别，才为两月妇。地坼良木摧，变生别离后。我父竞臣节，嗟哉万古夀。贼帅索金珠，衣冠困枷杻。脱身来江皋，痛哭吴山口。相见如梦中，惊魂暂聚首。辇金视权要，进用杂稂莠。吁嗟咸阳焚，胭脂井重垢。徒步返故山，荷锄事南亩。虽因母在堂，偷生愧颜厚。汝浮炎海滨，家园空户牖。淮北长蒿蓬，兵戈乱江右。估客顷南行，寄书知达否。风波万里外，天命复谁咎。不敢常酸辛，强笑慰慈母。

看东郭水阁新成

北风天地闭，积阴乱皆晓。东皋散游目，今晨天气好。出城林叶尽，饥乌啄枯草。道傍百尺楼，丹甍临碧沼。水光动遥岸，沙际行人小。夙嫌邑里窄，登楼心浩浩。此地七月中，穷家墙屋倒。壮观移眼前，无乃鬼神造。重门间华栋，朱阑复缭绕。门前系画船，门内县飞旐。中心惨不乐，归途色枯槁。欲言寻复吞，行人满大道。

忆山居

世态今如此，人生亦何慕。严风恕草木，春到南郊树。步屧入平沙，凫鹥眩屡顾。忽见西山来，微茫隔烟雾。宿昔避世心，浮云展幽素。朝看渔樵行，暮随猿鸟聚。道力苦未坚，人群被羁住。遥指断山口，知是草堂路。举世喜多端，朱门无缓步。我性实疏顽，常恐世人怒。耕种难后时，清溪浅可渡。山鸟待归人，百年亦朝露。

咏古

我闻燕山侧，昔有黄金台。千金买马骨，遂有壮士来。壮士不为金，感君重士心。君王不爱马，马死盐车下。感会成风云，勋名难俱偶。昔在泥涂中，枵然穷谷叟。我来属时危，荒台迹已没。昭王不可求，坐看燕市月。

鸟喻

二麦收向毕，馀粒散空场。遂有群鸟至，早起乱晨光。惊去忽复来，鸣啄如奔狂。微利系鸟心，青云难高翔。儿童设机智，聚米伏不良。贪食被羁住，两翼空开张。毙置稻田中，欲以警𪃩鸧。鸟顾不敢下，亦恐被杀伤。嗟哉利名人，终日何皇皇。试看蹈危者，所谋岂不臧。

客约

昔贤务良觌，取足舒怀抱。庶几无饥渴，晨夕终晏好。俗薄古谊衰，饮食恣探讨。八珍罗群动，血肉何纷扰。本为口腹懽，戕生逆玄造。当筵不下箸，路傍有遗殍。十万何曾钱，所营止一饱。盘餐杂满案，厌去苦不早。磬折酒肉间，安得成倾倒。紫阳脱粟饭，贤圣非草草。天道恶奢盈，任真以自保。

雪

卧觉布被冷，饥乌叫我宅。儿童扫雪还，床前列双屐。朔风天地冻，鸟兽亦辟易。我无世故撄，高卧复谁责。有酒佐读书，在家耐喧迫。向午日复光，起看林树白。

雪中送酒与张覆舆

独酌对晓雪，忽念林下翁。郊扉冻难开，旷野多凄风。古屋爨烟黑，妻孥在其中。老性厌纷纭，孤吟谁与同。茅斋近寒水，左右乱枯蓬。饥鸿昼夜啼，云树相蒙笼。市远村径滑，一醉安得逢。分酒遣童稚，担荷乔木东。与子遥对酌，日暮衰颜红。狂来吟有馀，未觉吾道穷。天晴看汝诗，骑驴又霜空。

春游

风沙蔽游目，久旱春蒙笼。城中草青出，无乃园花红。今晨云日好，壶觞招所同。出门池水净，纤鳞乱碧空。溪柳鸣布谷，满路迎飞虫。散行无定步，时入麦畦中。桃梨间绯素，因嗟造化工。先子昔南归，角巾对邻翁。手植数竿竹，绕舍成寒藂。挥酒浇竹根，再拜来清风。疮痍日未已，城巷生蒿蓬。我园适无虞，嘉会复难逢。频来无早暮，尘世俱匆匆。

昔在

昔在癸未秋，初与燕市别。先公隐闲署，清风洒冰铁。维时疫疠兴，往往衢巷绝。城门隘广柳，鬼声昼呜咽。予病难久羁，欲归忧惙惙。恍惚辞膝下，不谓成永诀。龙去海波枯，山摧良木折。白水明素心，远映灵均节。偷生息陇亩，荷锄安蹇劣。重来逾十年，出入非昔辙。旧宅馀颓垣，纵横乱行列。孰是攀髯地，流涕寻碧血。旁皇白日昏，居人难问说。笳鸣牧马归，缁尘带飞雪。孤灯萧寺中，夜半闻啼鴂。

酬魏都谏石生

田园去百里，早岁知名久。空抱远游心，垂钓依沙柳。维昔神州颓，冠缨罹凶垢。先子赴丹泉，九原无愧忸。碧血翳寒沙，常恐草木朽。拾遗愤陈列，英灵齐北斗。善善及两朝，将使风俗厚。流涕捧奏书，盛夏冲泥走。省月照华筵，定交如杵臼。吁嗟古道衰，官尊无定友。岂乏贫贱交，重门隔山阜。江湖纳微末，鄙诗常在口。有时招公卿，绛烛明戸牖。侧耳听狂言，未觉布衣丑。著书满簏笥，夜半蛟龙吼。虚心问所作，得无遗笑否。君才本苍茫，精悍实无偶。即如秋兴篇，空同孰先后。禅心澹聪明，渐欲空诸有。我归扫石华，结屋行山首。功成忆赤松，来寻穷谷叟。

久雪饥冻杨学士犹龙遣致酒脯

不知天早暮，两度邻鸡鸣。前雪昨正消，楼瓦漫复平。僧厨冻无烟，懒拙昧经营。因忆去年雪，有酒兄弟倾。风帘蔽竹炉，暖腹白糁羹。尚谓尔时寒，去家方悟难。古屋四面风，饥卧不及餐。近市酒易求，金尽难为懽。欲访平昔游，出畏衣裳单。杨公古达人，博爱念畴昔。束脡双玉瓶，题书慰羁客。执酒泪阑干，再拜对来役。想君作书时，代洒穷途泣。酒酌有尽时，此意终无斁。

送宋玉叔吏部备兵陇右

燕雪照西山，边风吹去马。袖手如怀冰，离觞岂堪把。我初入都时，君方罢藤署。倾心纵谭谑，恐我先归去。君今官赴秦，画㦸双朱轮。念我胡留滞，翻作送归人。征尘如飞雾，渐转烟郊树。望君久驻立，乱笳催薄暮。

将出都留别故人

萧寺客已久，乡心乱岐路。将归翻不乐，踟蹰为朋故。十载栖云岑，旧游隔烟树。岂不劳梦魂，田父恋场圃。重来如梦中，伤心历岁暮。所幸文章伯，招寻忘旅寓。放歌无䩄颜，有怀尽倾吐。脂车期屡移，马鸣亦回顾。吁嗟各努力，出处保贞素。

归途述怀

今夏多霪雨，北征望燕邱。跋涉洪涛中，骑驴如操舟。他时数日程，渺如万里愁。蛙鸣九衢窄，夏凉施重裘。窃闻太液鱼，时来岸上游。客怀滞古寺，忽忽逾深秋。我无希世心，胡为久淹留。霜雪催归人，征鞍及岁周。短衣随孤影，日暮风飕飗。履兹扬尘地，初来忆横流。岁月几何时，人生真浮沤。

久旱

火流暑未息，久旱多炎歊。墙头草亦枯，念彼田中苗。流亡遍衢路，频岁霪霖骄。水旱苦相循，无乃人事招。但令风俗醇，勿云天道遥。片云翳庭除，日暮生凉飙。

题白面将军祠祠在井陉东淮阴破赵时以战死失其姓氏

兵行竞诡道，赵人自愚直。远斗罢可乘，扼险守亦易。泜水扬赤波，草草成空壁。将军耻雷同，赴死豁胸臆。姓氏泯无传，徒闻貌白皙。想当盛赵时，埋名效微职。吁嗟广武君，倾心媚雠敌。

盛夏斋居

伏日怯行游，跂足卧空庭。好风倏然至，竹雨摇青冥。屏虑对炎歊，中心自泠泠。红蕖夕更鲜，凉月度遥馨。长年日多虞，梦寐失清甯。挥汗朱门旁，仓皇戴晨星。庶几守闲旷，无以劳吾形。

行歌

壮岁谢尘事，结庐中山阿。念彼黄虞人，浩然行且歌。泰华没横流，青云失嵯峨。松柏无因依，弱草当奈何。茫茫天地心，长夜空婆娑。

省稼南岩

耕稼夙未学，晚节强相任。冀免饥寒虞，荷蓧成幽寻。把书坐藂绿，怅望风中吟。佃仆欺我懒，挂笠眠遥林。良苗长亦迟，丰草徒侵侵。言念烈日劳，悠悠谁能禁。天意眷有秋，薄田亦称心。人谋讵足嘉，百年随浮沈。

秋兴

日月老渐速，浮云昼夜征。四时相代序，秋日多悲声。玄蝉止复续，蟋蟀随人鸣。时稼被广野，生者日以成。生成岂不懽，所悲枯与荣。君子守贞素，不为时命倾。

拟古 高楼临广陌，中有千金姝。采兰朝结带，裁荷晚作襦。葳蕤闭重阑，自乐笙与竽。使君驱五马，楼前立踟蹰。岂无媒妁言，未敢明区区。独居竞高节，令名冰雪俱。惜乏山水幽，当此大道衢。

家诫示舍弟观仲随叔

我申自晋疆，上世渺难纪。肇始掖县公，征车憩洺水。徘徊望都邑，山川郁奇理。于焉遂卜宅，挂冠寻黄绮。维时草昧初，村墟杂战垒。地多流冗人，食力而野鄙。令德倡诗书，揖让成仁里。孙枝日以繁，忠厚有懿轨。

其二

猗欤汝南公，穷居饶规画。圣祖驾北巡，遂上济时策。敝衣抗高言，天颜喜动色。委络登朝堂，望陟容台席。天中䘮乱后，生民多崩迫。一麾布德威，旷然异畴昔。玺书重嘉叹，增秩佐方伯。殁官一空帏，孤魂嗟久客。向非郡人力，胡以归窀穸。至今月旦乡，声称重典册。

其三

征君励高节，谭经继扶风。玄𫄸两及门，谢病老樵农。方当盛明时，仕宦多从容。好爵良足慕，性本耽云松。脱身荣辱场，孤鹤随奇踪。

其四

祖功自百世，十叶膺簪裾。朴俭寡所营，田宅耻赢馀。我闻正嘉中，冠盖充长衢。尊者秉节钺，霜威著边隅。朝脱登朝舄，夕乘下泽车。再世而食贫，父老为欷歔。

其五

脱落曽王父，高吟事杯酒。田庐荡无遗，我祖承其后。力穑废诗书，强懽慰慈母。负米阛阓间，澹然随所受。至德格顽谗，薄俗推善诱。温恭七十年，诒谋良独厚。

其六

祖殁家益衰，遗孤嗟六岁。内无功期亲，外无立锥地。茕茕祖母轩，一身备憔悴。爨烟午未兴，书声间机杼。烈风吹茅檐，门外豺狼吠。我父足殷忧，德音恐颠坠。

其七

通籍及壮岁，雅志在澄情。循良播中土，藻鉴著铨衡。孑立耻攀援，屡为朝贵倾。园居奉板舆，养志澹时荣。阊阖延高骖，声华凌上京。忧当白日颓，中夜以屏营。

其八

载旆辞承明，皇华历畿邑。朅闻秦寇猖，至尊忧巳棘。驱马还入都，烽烟道不熄。怅望天阙高，小臣其何力。肉食讵足谋，天地忽崩坼。再拜别慈帏，稺子甯复恤。杀贼臣未能，大义有终毕。何人秉国钧，我父遘艰厄。止水失从游，终天恨何极。

其九

异代追英灵，秩宗备典礼。天章贲黄垆，明禋贶无已。殊恩振末俗，臣谊甯及此。行人式松柏，家声载汗史。吁嗟藐诸孤，至行难为似。

其十

少岁承家学，高台振羽翼。遭时历险艰，遂使壮志失。闭戸弄柔翰，朋游声渐溢。疏亢多愆尤，阅世羡简嘿。鞠躬雁行内，念为诸弟率。

其十一

汝煜志未坚，汝盼颖早露。怀古恣讨论，所未历世故。高门招众指，多才失群附。勿羡绮縠荣，而厌枲与布。先人当厄时，枲布亦未具。

其十二

圣人垂大训，时王制法律。法律有逋逃，鬼神鉴幽密。天道如何呼，森然在尔室。操躬论瑕瑜，一心兆凶吉。昌言无鬼神，小人以自逸。

其十三

松柏挺孤秀，女萝自纒绵。纒绵若可亲，霜雪难为妍。得失相规维，良朋罄所宣。药石岂易投，后事称其贤。便便者谁子，巧笑藏戈鋋。寒燠变倏忽，失势无强欢。结交慎厥初，勿为中道捐。

其十四

闻昔有高士，三旬九遇食。我贫未及然，何为终戚戚。金张多第宅，裘马耀衢术。赋命别忧娱，人愿安有极。读书望古人，吾当寻所适。

其十五

贵贱有常业，鸡鸣自黾勉。昏昏视朝夕，志堕筋力缓。安坐饱粱肉，白发忽已满。智慧老益衰，有志不获展。奋迅赴前期，莫羡嵇康懒。

其十六

不密戒失身，多言诚厉阶。输心纵谈笑，背面成疑猜。锋镝起须臾，谁云伏祸胎。抑己而扬人，所向有好怀。

其十七

百行信有托，孝友当根株。本蚀木亦凋，花叶将安敷。绮帛罗广庭，五鼎敕中厨。大义一乖离，终身惨不舒。妻子亦何人，乃令骨肉疏。

其十八

陶公非酒人，中心自有托。祸始伯伦辈，忘身事杯酌。百行堕于嬉，嚣呶无愧怍。寿命安可长，熏心误狂药。

其十九

先王别氏族，支分既云久。青也介胄人，耻附梁公后。燕秦缔宗牒，懽然接杯酒。岂复论行辈，官尊者居右。照耀惊闾里，自云左右手。荣华倏以逝，弃掷于何有。不如思本源，天属古所厚。

其二十

共生天壤间，失身备驱使。贵贱不同怀，安得如臂指。服食谨所需，作息有常理。勿矜鞭挞威，此子亦人子。

其二十一

任棠避征召，蓬居谢州府。太守式里门，薤水置屏户。终已口不言，美名非所取。朱门曳长裾，谭䜩杂缨组。罄折而周旋，无乃自劳苦。理乱非我责，苟得惭市贾。逍遥林木间，清风吹环堵。

其二十二

芟草委泥涂，滋兰植前楹。物类有区别，莫嗟人重轻。位过德者辱，德过位者荣。寤寐诚独安，岂为千秋名。

其二十三

六经信糟粕，精义将安归。弃实采其华，乌用读书为。猛志却声利，出入循良规。文章有本根，贤圣以相依。

其二十四

上元兼上巳，嬉游竞绮罗。白马随香车，酣酒杂娇歌。我爱寂寞吟，振衣登层阿。俯见苍云奔，鸥鸟翔回波。愿影还自酌，为乐亦已多。君乐非我心，我乐君如何。

其二十五

崦嵫翳白日，本以息劳思。劳人无甯心，梦寐还奔驰。泻水任方圆，花落随风吹。天命有固然，巧拙理亦齐。君子守其常，勿为达土嗤。

其二十六

弱水渺无梁，清净得仙理。古之贪愚人，甘以金石死。万事谢轻尘，素琴对流水。岁月舒以长，谁是赤松子。术士多大言，汉武乃终悔。

其二十七

升沈各异志，鸟兽各异群。君行乘华车，我行犹负薪。下车感高义，自顾非等伦。草野难与居，在远犹可钦。相思无终斁，吾其东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