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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文钞/0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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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录于:《唐宋八大家文钞

卷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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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宫室台榭,讲军实,容俎豆,各有制度。扬,古今大都,方伯所治处。制度狭庳,军实不讲,俎豆无以容,不以逼诸侯哉?

宋公至自丞相府,化清事省,喟然有意其图之也。今太常刁君,实集其意,会公去镇郓,君即而考之,占府干隅,夷茀而基,因城而垣,并垣而沟,周六百步,竹万个覆其上。故高亭在垣东南,循而西三十𫐄,作堂曰“爱思”,道僚吏之不忘宋公也。堂南北乡,袤八筵,广六筵。直北为射埒,列树八百本,以翼其旁。宾至而享,吏休而宴,于是乎在。又循而西十有二𫐄,作亭曰“隶武”,南北乡,袤四筵,广如之。埒如堂,列树以向,岁时教士战、射、坐作之法,于是乎在。始庆历二年十二月某日,凡若干日卒功云。

初,宋公之政,务不烦其民,是役也,力出于兵,材资于官之饶,地瞰于公宫之隙,成公志也。噫!扬之物与监,东南所规仰,天子宰相所垂意而选,继乎宜有若宋公者,丞乎宜有若刁君者。金石可弊,此无废已。

庆历三年四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祥符时,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来告者万数。其大吏,则天子赐书以宠嘉之,小吏若民,辄锡金帛。方是时,希世有力之大臣,穷搜而远采,山农野老,攀缘狙杙,以上至不测之高,下至涧溪壑谷,分崩裂绝,幽穷隐伏,人迹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于九州、四海之间,盖几于尽矣。

至今上即位,谦让不德。自大臣不敢言封禅,诏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纳。于是神奇之产,销藏委翳于蒿藜榛莽之间,而山农野老不复知其为瑞也。则知因一时之好恶,而能成天下之风俗,况于行先王之治哉?

太丘陈君,学文而好奇。芝生于庭,能识其为芝,惜其可献而莫售也,故阁于其居之东偏,掇取而藏之。盖其好奇如此。

噫!芝一也,或贵于天子,或贵于士,或辱于凡民,夫岂不以时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于贵贱,而卒所以贵贱者,何以异哉?此予之所以叹也。

天子、诸侯谓之君,卿大夫谓之子。古之为此名也,所以命天下之有德。故天下之有德,通谓之君子。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位而无其德,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位也;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德而无其位,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德也。位在外也,遇而有之,则人以其名予之,而以貌事之;德在我也,求而有之,则人以其实予之,而心服之。夫人服之以貌而不以心,与之以名而不以实,能以其位终身而无谪者,盖亦幸而已矣。故古之人以名为羞,以实为慊,不务服人之貌,而思有以服人之心。非独如此也,以为求在外者不可以力得也。故虽穷困屈辱,乐之而弗去,非以夫穷困屈辱为人之乐者在是也,以夫穷困屈辱不足以概吾心为可乐也已。

河南裴君主簿于洛阳,治斋于其官而命之曰“君子”。裴君岂慕夫在外者而欲有之乎?岂以为世之小人众而躬行君子者独我乎?由前则失己,由后则失人。吾知裴君不为是也,亦曰勉于德而已。盖所以榜于其前,朝夕出入观焉,思古人之所以为君子而务及之也。独仁不足以为君子,独智不足以为君子,仁足以尽性,智足以穷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为君子也。虽然,古之人不云乎:“德𬨎如毛,毛犹有伦。”未有欲之而不得也。然则裴君之为君子也,孰御焉。故余嘉其志而乐为道之。

石门亭在青田县若干里,令朱君为之。石门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观游之感慨,留之山中,其石相望。君至而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书与其甥之婿王某,使记其作亭之意。

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观游眺望乎?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夫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广大茂美,万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适野,升高以远望,其中必有概然者。《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诗》不云乎:“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夫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长谷之民,与之相对接而交言语,以求其疾忧,有其壅而不闻者乎?求民之疾忧,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则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后可以无讼。民不无讼,令其能休息无事、优游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则其人之名与石且传而不朽,成仁之名而不夺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庆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县出,属民,使浚渠川,至万灵乡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鸡山,观碶工凿石,遂入育王山,宿广利寺。雨,不克东。辛巳,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癸未,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转以入于瑞岩之开善院,遂宿。甲申,游天童山,宿景德寺。质明,与其长老瑞新上石,望玲珑岩,须猿吟者久之,而还食寺之西堂,遂行,至东吴,具舟以西。质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保福寺庄。过五峰,行十里许,复具舟以西,至小溪,以夜中。质明,观新渠及洪水湾,还食普宁院。日下昃,如林村。夜未中,至资寿院。质明,戒桃源、清道二乡之民以其事。凡东西十有四乡,乡之民毕已受事,而余遂归云。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在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馀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遊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虽好遊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什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乎遊之乐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遊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予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囘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临川之州城横溪上。西出,出城之上,有宫岿然。溪之沄沄,流过其下。东南之山,皆在其门户窗牖之间者,曰祥符观。观之中有屋四注,深五十五尺,广七十二尺,陛之高,居深十八分之一,楹二十有四,门两夹窗,中像三,旁像二十有六者,曰三清殿。

用其师之说以动人,而能有此者,曰道士黎自新。出其力以归于道士之说,而卒成此者,曰里之人邓佺。佺之子表,故常与予游。予之归,表语其父之事,而乞余文,予不能拒也。夫用其师之说以动人者,道士也,予力顾出道士之下,复何云哉!

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佛寺,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尝出而过焉,庳屋数十椽,上破而旁穿,侧出而视后,则榛棘出人,不见垣端。指以语予曰:“吾将除此而宫之。虽然,其成也,不以私,吾后必求时之能行吾道者付之。愿记以示后之人,使不得私焉。”当是时,礼方丐食饮以卒日,视其居枵然。余特戏曰:“姑成之,吾记无难者。”后四年,来曰:“昔之所欲为,凡百二十楹,赖州人蒋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

盖慧礼者,予知之,其行谨洁,学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难也。世既言佛能以祸福语倾天下,故其隆向之如此,非徒然也,盖其学者之材,亦多有以动世耳。今夫衣冠而学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离性禁欲,若彼之难也。而士之行可一乡、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庙被四海,则彼其所谓材者,宁独礼耶?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难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呜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西域有人焉,止而无所系,观而无所逐。唯其无所系,故有所系者守之;唯其无所逐,故有所逐者从之。从而守之者不可为量数,则其言而应之,议而辩之也,亦不可为量数。此其书之行乎中国,所以至于五千四十八卷,而尚未足以为多也。

真州长芦寺释智福者,为高屋,建大轴两轮,而栖匦于轮间,以藏五千四十八卷者。其募钱至三千万,其土木丹漆珠玑,万金之闳壮靡丽,言者不能称也,唯观者知焉。夫道之在天下莫非命而有废兴,时也。知出之有命,兴之有时,则彼所以当天下贫窭之时,能独鼓舞得其财以有所建立,每至于此,盖无足以疑。智福有才略,善治其徒众,从余求识其成,于是乎书。

某自扬州归,与叔父会京师。叔父曰:“大中祥符观所谓九曜者,道士丁用平募民钱为堂庖庑,已又为阁,置九曜像其下,从吾乞汝文,记其年时,汝为之。”

临川之城中,东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并于江。城之东,以溪为隍,吾庐当丘上,北折而东百步,为祥符观。观岸溪水,东南之山不奄乎人家者,可望也。某少时,固尝从长者游而乐之,以为溪山之佳,虽异州,乐也,况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庐为之近者邪!虽其身去为吏,独其心不须臾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壮观游,阁焉,使游者得以穷登望之胜,使可望者不唯东南而已,岂不重可乐邪?道士之所为,几吾之所乐,而命吾文,又叔父也,即欲已,得邪?惜乎,安得与州之君子者游焉,以忘吾忧而慰吾思邪!阁成之日,某年月日也。

招仙观在安仁郭西四十里,始作者与其岁月,予不知也。祥符中尝废,废四五十年,而道士全自明以医游其邑,邑之疾病者赖以治,而皆忧其去。人相与言州出材力,因废基筑宫而留之。全与其从者一人为留,而观复兴。全识予舅氏,而因舅氏以乞余书其复兴之岁月。

夫宫室、器械、衣裳、饮食,凡所以生之具,须人而后具,而人不须吾以足,惟浮图、道士为然。而全之为道士,人须之而不可以去也。其所以养于人也,视其党可以无愧矣。予为之书,其亦可以无愧焉。故为之书。

庆历七年七月,复兴之岁月也。

番阳刘定尝登庐山,临文殊金像所没之谷,睹光明云瑞,图示临川王某,求记其事。

某曰:“有有以观空,空亦幻;空空以观有,幻亦实。幻实果有辨乎?然则如子所睹,可以记,可以无记。记无记果亦有辨乎?虽然,子既图之矣,余不可以无记也。”定以熙宁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目睹,某以元丰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记。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见,以为教于天下,而传之后世。后世学者,或徇乎身之所然,或诱乎世之所趋,或得乎心之所好,于是圣人之大体,分裂而为八九。博闻该见有志之士,补苴调胹,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无可为之地,故终不得。

盖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中国之老、庄,西域之佛也。既以此为教于天下而传后世,故为其徒者,多宽平而不忮,质静而无求,不忮似仁,无求似义。当士之夸漫盗夺,有己而无物者多于世,则超然高蹈,其为有似乎吾之仁义者,岂非所谓贤于彼,而可与言者邪?若通之瑞新,闽之怀琏,皆今之为佛而超然,吾所谓贤而与之游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学自脱于世之淫浊,而又皆有聪明辩智之才,故吾乐以其所得者间语焉,与之游,忘日月之多也。

琏尝谓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谓经者五千四十八卷于京师,归市匦而藏诸屋,将求能为文者为其书其经藏者之岁时,而以子之爱我也,故使其徒来属,能为我强记之乎?”善因者,盖常为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记其岁时,予辞而不许者也。于是问其藏经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与余游,而善因属我之勤,岂有它哉?其不可以终辞,乃为之书,而并告之所以书之意,使镵诸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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