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犹堂全书/第一集/第四卷

与犹堂全书
第一集第四卷
作者：丁若镛
1938年

诗

尹_弼秉参判宅，陪叶西权_𧟓判书ㆍ五沙李_鼎运判尹诸公宴集_庚申夏

芳夏众卉荣，阶甃绚朱绿。平仲结小实，馀容吐芬馥。爱玆景妍丽，斗酒集邻曲。箯舆简驺从，步蹀循磵奥。眉发皓森洁，殽核美相续。才俊蔚炳文，词艺企老宿。〈时令少年较艺，诸公第其高下〉奖誉鼓后曹，考较耸耳目。可嗟廊庙彦，萧闲反儒服。畅志斯共愉，岂必恋爵禄？

权_𧟓判书宅陪诸公宴集

耆老欢娱惜暮年，追随日日列芳筵。绿阴窗户高槐里，白发巾衫浅醉前。群噱屡从棋处起，馀殽留俟妓来传。枫坛雅集成陈迹，旧客相逢倍怆然。〈昔樊翁，有枫坛诗会，今樊翁已卒〉

夏日竹栏小集射韵

散漫愁长夏，支离困赫炎。久嫌风寂历，时见雨廉纤。摆睡频移簟，抛书懒阅签。无缘辞病暍，未暇养心恬。韵事文房故，亲朋雅契佥。东方工射覆，蜀客衒推占。赌胜皆征勇，分曹尽执谦。猜疑心似貜，朋比眼如鳒。逞气双肩耸，防奸众口箝。书缄辽塞秘，〈谓用蜡〉字禁雪堂严。尺雾迷天镜，孤云蔽月镰。对头工抵牾，边角逞窥觇。半露蝇头细，微分燕尾尖。敲推胸结痞，磨琢口藏谵。旷野多歧路，危场费顾瞻。黝ㆍ贲犹示㥘，夷ㆍ惠亦忘廉。诇敌频游目，研思但捋髯。泰山还易拔，丸土奈坚黏？无那齐馀莒，何由屈问詹？蓦来神恍恍，窃独喜沾沾。折纸防旁伺，抽毫戒预拈。四筵惟气色，平地起嗔嫌。曳白犹持鹬，飞黄笑殿蟾。试围齐纳卷，军簿各塡签。赤岸纷飞叶，青楼始卷帘。碁收初见罫，痂落忆遭砭。百中才堪羡，交驰气益铦。始如争穴鼠，今笑上竿鲇。解渴催瓜碗，分筹问酒帘。消摇以遣日，名士得留淹。

古意_次剑南韵

洌水流不息，三角高无极。河山有迁变，朋淫破无日。一夫作射工，众喙递传驿。诐邪既得志，正直安所宅。孤鸾羽毛弱，未堪受枳棘。聊乘一帆风，杳杳辞京国。放浪非敢慕，濡滞谅无益。虎豹守天阍，何繇达衷臆？古人有至训，乡愿德之贼。

新自苕川还，简尹无咎

七日浮家作钓翁，复此羁留汉城中。真同逸马再受馽，谁许病鹤重开笼？况逢雨淖红尘滑，故人愆期有小札？药炉添薪卷帘看，溪水鳞鳞山齾齾。门前呵唱忽冲泥，渠今鼻息干虹蜺。蛮语钩辀不可答，闭门市居成岩栖。心尚儿童貌已翁，谑浪每避稠人中。庄生自甘为樗散，狄相还肯贮药笼。狼尾却蘸隃糜滑，闲取南宫弄书札。不用劳苦媚龌龊，逝将消摇抵老齾。宦途汨没如春泥，世态眩幻疑朝蜺。会待雨歇便风起，再理云帆还故栖。雏鸡腷膊成鸡翁，翻惊节物近天中。已闻鲥鱼生海市，行见含桃写筠笼。员峤绿树芳阴滑，约射骲头试穿札。折花耽看弱晕靥，叠石新补中峰齾。梨园女儿蹋红泥，笙瑟交陈杂羽蜺。箫韶肉味都不管，不如江上安幽栖。尔我来年合称翁，眉公八十正当中。只愁放浪寻丘壑，何苦检束投樊笼？远忆峡雨田畦滑，耖耢曳水鸣札札。榴花欲绽重唇肥，鲙炙不愁衰齿齾。取醉直至酣如泥，吐焰万丈成虹蜺。下烛坌埃廓菑翳，群物得所无栖栖。

李_廷年学官见访

敦厚闻先训，经过见素心。语从诗律细，貌得典刑深。小醉庭花影，孤归井柳阴。骚人尽穷老，倚杖一沈吟。

六月十二日，蒙赐《汉书》，恭述恩念_并序

是日夜，月色清澈，竹栏独坐，忽有叩门者，视之阁吏也。手持《汉书选》十卷，因传玉音云：“铸字所今既移设，〈时奎瀛府为春坊〉壁圬未干，俟少间入来，复为予校书直宿如前日也。今降《汉书选》十卷，宜书其题目，五卷还纳之，五卷留为传家之物可也。”恩言缕缕，眷念深重，盖余自遭弹以来，蛰伏已周岁，故有此记簪之眷也。厥明日不豫，至二十八日陟遐，即此《汉书选》十卷，乃君臣永诀之赠物也。抱书号泣，追录当日之诗。

东出苕溪学捕鱼，绿绨恩召到田庐。已移青琐开唐馆，别裹缃缄降《汉书》。圣主应嫌弃菅蒯，此生何忍忆樵渔？长抛李泌归山计，妻子西来又奠居。

送尹尚玄兄弟_{持初ㆍ持夏及锺河}归海南

荷花零落柳条刚，一夜西风满路凉。城阙楼台红照里，问君何以度华阳。〈此庚申大丧公除后作也〉

送妻子舟还苕川

馀生何处不摧肠？妻子东还有底忙。独坐轩楣如旅馆，十年图籍载归航。乾坤日夜双行泪，鞍马衣冠一梦场。从此田园亦索漠，却思城市重徊徨。

五沙李_鼎运判书挽词

凄怆朱幡色，葳蕤出汉城。亲朋都失涕，驴马各悲鸣。离别丘园迥，追游岁序更。风流任衰歇，嗟惜验平生。卑俗工深奥，疏襟豁露呈。激扬维世教，谐谑满人情。笔翰凌霄气，诗篇掷地声。虽千夫傲兀，无一物经营。疏远遭明主，优闲到上卿。乌号悲莫逮，蛇影苦相婴。病呓征纯孝，遗衣见至清。樊翁旧门馆，零落似残枰。

启引日述哀

云旗羽盖拂尘红，弘化门前祖帐隆。十二辁车安塑马，一时昂首向西风。龙輴夜到露梁沙，灯烛千枝护绛纱。画舸红栏如昨日，犹疑仙跸幸于华。〈华城有于华馆〉千行涕泪满衣裳，风里星河气惨苍。纵有依然旧城阙，司阍不许拜书香。〈书香阁，在映花堂北，即御真所安，昔年尝瞻谒〉

卒哭日归苕川

青门晓色雪飞飞，鸣马悲鸣欲底归。天宇今朝瞻廓落，玉音前夜梦依俙。旧怀乞骨投田圃，不奈回头恋禁闱？纵有长竿与小艇，何心闲适出渔矶？

次韵舍兄述怀

已误游山约，聊成咏雪诗。物情高枕见，寒意闭门知。鸿雁归犹晩，乌鸢志未衰。庇身既逾分，何必好台池？年光垂暮掩山扉，料理耕犂与织机。小婢瓮中常有酒，胜教前市典朝衣。何物销闲卧艸庐？涪翁诗与率更书。更将甚事通宵话，半是樵苏半是渔。

咏木仌

江边千万树，一夜尽成翁。投合缘同气，雕锼赖钜工。轻摇风絮白，寒透日华红。退老身何补？深居乐岁丰。

石隅别

嘉庆辛酉正月二十八日，余在苕川，知有祸机，入京住明礼坊，二月八日台参发，厥明日晓锺入狱，二十七日夜二鼓，蒙恩出狱，配长鬐县。厥明日就道，诸父ㆍ诸兄至石隅村相别。〈石隅村在崇礼门南三里〉

萧飒石隅村，前作三叉歧。二马鸣相戏，似不知所之。一马且南征，一马将东驰。诸父皓须发，大兄涕交颐。壮者且相待，耆耋谁得知？斯须复斯须，白日已西敧。行矣勿复顾，黾勉留前期。

沙坪别_{别妻子也。沙坪村在汉江之南}

明星出东方，仆夫喧相呼。山风吹小雨，似欲相踟蹰。踟蹰复何益？此别终难无。拂衣前就道，杳杳川原逾。颜色虽壮厉，中心宁独殊？仰天视征鸟，颉颃飞与俱。牛鸣顾其犊，鸡呴呼其雏。

荷潭别_{辞茔域也。荷潭在忠州之西二十里}

父兮知不知，母兮知不知。家门欻倾覆，死生今如斯。残喘虽得保，大质嗟已亏。儿生父母悦，育鞠勤携持。谓当报天显，岂意招芟夷？几令世间人，不复贺生儿。

过弹琴台_在忠州南

岭隘度尽地坼开，江心涌出弹琴台。欲起申砬与论事，启门纳寇奚为哉？淮阴若在成安处，赤帜岂过井陉来？我方为赵计用汉，锲舟索剑真不才。麾旗指水入水去，万夫用命良可哀。至今燐火夜深碧，空使行人肝胆摧。

芜桥_{在延丰县北}

谿谷屡回合，终日渡一水。潇潇水喷沫，齾齾石张齿。杖策跻崱屴，脚腨酸未已。巡边引蝴蝶，此路平如砥。咄咄复咄咄，独语深山里。〈壬辰寇至，巡边使李镒，弃军而逃，茅元仪《日本考》云‘倭人为蝴蝶阵’〉

鸟岭

吾观阴雨备，最于鸟岭坚。重关铁叶扉，楼橹摩中天。天险既难越，人谋何独偏？若遂废亭障，便可高枕眠。荆榛暗风磴，谁与通人烟？攻守无常势，胶柱难调弦。秋风廓无翳，八羊平如田。〈秋风ㆍ八羊皆岭名〉堤防正在此，疏阔自昔贤。亡羊莫补牢，得鱼休忘筌。暂憩松根石，长啸望山巓。

兔迁_{在闻庆县南}

崎岖抵闻喜，开豁见平地。山木隐丛黛，溪禽泛双翠。谁知大匠作，不厌重铺置？截壁临回谿，危石向人坠。二仪亭午黑，鬼魅森相戏。开张七十州，管籥此严邃。三邦旧鼎足，鸡林竟得志。岂唯天人助？重因获地利。

空骨陂_在咸昌县

春漪演深碧，衣袂生清光。即此成远眺，渔舟横淼茫。长堤据重闸，云松夹两行。天锺虽淑美，占地嗟不良。不逢苏长公，岂得西湖妆？红桥白玉砌，彩阁青雀舫。相宜不相值，终古须蓁荒。犹存漑泽志，下浸秔稻芒。

鬐城杂诗二十六首

三月初九日，到长鬐县，厥明日，安插于马山里老校成善封之家。长日无事，时得短句，杂而无次。

星山浦口石为门，东直扶桑水气昏。岂有龙来平岛屿？鸡林六部亦荒村。〈星山在庆州，土人传有神龙，由浦口出，削平岛屿，故东海无岛〉

莫向毛黎岭上行，蓁蓁厓崿使愁生。眼前一碧无边水，如见虾夷匹练城。

峯顶萧条四十家，县门敧侧倚残花。都无一眼泉供饮，将谓缒城用水车。

朝海楼头落日红，官人驱我出城东。石田茅屋春溪上，也有佃翁作主翁。

树栅家家二丈强，櫩头施罟插长枪。问渠何苦防如许，终古鬐城壮虎狼。

女音如愠复如娇，孙穆书中未尽描。不用一钱思买髢，额前红发插双条。

新榨鱼油腥满家，青苏不种况芝麻？石苔充豆朼牵发，山稆烹锉饭有沙。

一片孤帆云海间，稿砧新自郁陵还。相逢不问风涛险，刳竹盈船便解颜。〈郁陵岛在江陵海中〉

休放儿童港口渔，怕他缠著八梢鱼。〈此鱼遇人，以股缠入水〉年来腽肭逢刁踊，频有京城宰相书。

东山磊碌亦奇珍，石髓青筋似茯神。染局不曾充岁贡，零陵乳穴自千春。〈磊城山产绿石，可以施采，土人谓之磊碌〉

竹林书院马山南，修竹新楡宿雨含。蜡烛遥来投不受，村人犹说宋尤庵。

炕室凉轩各一间，主人相对有欢颜。新补竹篱疏似网，不愁遮断面前山。

乇罗鬃帽据松床，日本瓷杯进麦汤。海菜今年都善晒，早春风日幸清凉。

饭稻羹鱼事便休，不将花木费闲愁。篱间拥肿知何木？新叶看来是海榴。

休上金华倚玉堂，鱼蛮生理羡渔郞。迎妻好赠鲸须尺，析子皆分蟹甲铛。〈俗呼小铛为蟹甲〉

饭罢须眠眠罢饥，饥来命酒爇金丝。都无一事堪销日，邻叟时来著象棋。

病湿经春瘫痪成，北脾不惯吃南烹。思服禁方苍术酒，小奴持镵问乡名。

书卷深知误此生，馀生逝与割恩情。心根苦未消磨尽，卧听邻儿读史声。

非霭非云养麦天，小桃如醉柳如眠。缓岂无步看山意？只得深居念罪愆。

忆上乌栖落日看，桑溟又见浴金盘。吾游岂尽东西海？疆场由来未许宽。〈旧谪金井，登乌栖山观日入〉

初春两个白毛新，一个犹玄一个纯。此地又来添一个，天然三个白如银。

鲍腥蒸郁苦多蝇，饭每徐抄睡早兴。天意分明惩懒散，昔人词赋枉相憎。

鳖虱噆肌睡不成，吴公行壁又堪惊。须知䘌齿非吾有，念此怡然顺物情。

小园风暖菜花开，黄蝶青虫递去来。证得庄生知物化，徐携竹杖悄徘徊。

畴昔乌绳小隐囊，只身携汝到殊方。非唯卧起相须切，为是摩挲手泽方。〈隐囊，先人所尝御〉

西南海色接金陵，商舶东来数日能。未信琼雷解相望，丛攒岛屿碧崚嶒。

楡林晚步二首

曳杖溪扉外，徐过的历沙。筋骸沈瘴弱，衣带受风斜。日照娟娟草，春栖寂寂花。未妨时物变，身在即吾家。

黄楡齐吐叶，环坐绿阴浓。花瘦蜂争蕊，林暄鹿养茸。主恩馀性命，村老惜形容。欲识治安策，端宜问野农。

自笑

如醉如醒度半生，到头赢得此身名。泥沙满地掉鬐晚，网罟弥天舒翼轻。落日齐山谁系住？冲风楚水可横行。同胞未必皆同命，自笑迂儒暗世情。

草草冠裳是汝欺，十年驱策秪奔疲。智周万物愚无对，名动千人谤已随。不见红颜多薄命，由来白眼在亲知。蛇鳞蜩翼终何待？自笑吾生到底痴。

迷茫义路与仁居，求道彷徨弱冠初。妄要尽知天下事，遂思穷览域中书。清时苦作伤弓鸟，残命仍成挂网鱼。千载有人知我否，立心非枉是才踈。

浮世论交问几人？枉将朝市作情真。菊花影下诗名重，枫树坛中䜩会频。骥展好看蝇附尾，龙颠不禁蚁侵鳞。纷纶物态成孤笑，一任东华暗软尘。

肮脏深知涉世难，俳优丛集笑儒冠。都无热肺争微禄，未作卑颜事达官。红杏园林留酒饮，绿苔门巷抱书看。呑舟不遇瀛溟水，容易含钩上竹竿。

金华玉署解尘缘，苕水ㆍ锺山兴杳然。〈在广州〉唤妇夸张桑柘圃，教儿经略菜苽田。天于清福悭无比，地设荒陬待有年。万事不如今日饮，思明日事是痴癫。

圉圉累累二十秋，梦中微获觉来收。浮名四达已陈迹，外物一空馀秃头。顾ㆍ贺昔称江左望，蔡ㆍ陵今作陇西羞。眼前莫造崎岖想，随意云行又水流。

不幸穷来莫送穷，固穷真正是豪雄。成灰孰顾韩安国？临渡常逢吕马童。宠辱庄生春梦里，贤愚杜老醉歌中。海天昨夜霏霏雨，杂杳林花万树红。

吕宋ㆍ瓜哇东复东，被风吹转似飞蓬。晚年汤沐长鬐县，小劫沧桑短发翁。满案鱼虾非薄禄，匝园松竹也清风。破书千卷将何措？坎窞如夷是汝功。

众口销金太母知，丛拳下石莫惊疑。人方怯耳非憎我，天实为之欲恨谁？北极星辰如昨日，西江风浪竟何时？穷途只怕胸怀窄，临海柴门伫立迟。

芙蓉亭歌

乙卯季春，臣直宿监印所撰书，一日上御春塘台，设赏花钓鱼宴。臣叨承异渥，获与盛筵，今真游已远，臣又流落穷荒。适当莫春，时物感怆，恭述此篇，以泻於戏不忘之思。

长鬐城东药泉北，〈药泉在楡林之南〉芳草如烟花似织。主人怜我长闭户，劝我一出看春色。为摘野蔬烹海鲜，带酒一瓶貌欣然。试穿菅屦扶竹杖，〈国恤未小祥〉黾勉随至柴门前。蹰躇欲行忽反顾，泫然泪落如秋雨。入门无语惨颜色，漠漠视天天地暮。忆昔单阏岁在乙，承恩入处奎瀛室。〈监印所扁曰奎瀛府，有东室西室〉法驾新自华城回，〈二月陪慈宫，幸华城〉令记卤簿进缥帙。〈命臣撰《整理通考》〉是时三月属上旬，百花照耀龙池春。圣母年周花甲子，禁林游赏同词臣。内廏物马骢駵骆，繁缨七就光灼烁。御乘在前臣马后，马鸣相答中心戄。辇路逶迤绕内苑，杂树穿出春风远。花底游蜂声正沸，草间穉鹿眠方稳。石渠门下齐卸鞍，〈石渠阁在映花堂之东〉㲲裀绣席陈杯盘。桂酒茈面流玉液，枣糕橘饼叠金丸。臣辞不饮强之釂，折俎媵爵删礼貌。三杯酩酊吐且颠，同列嘲讪至尊笑。迎风转入玉流阁，〈玉流泉在石渠之北，有阁在池中〉醉倚朱栏看舞鹤。锦石日射栖霞动，镜水漪生飞絮落。紫衣催召问酒醒，提携往观笼山亭。藤萝蒙密似僧院，图书静嘉疑仙扃。〈笼山亭，在玉流泉之东，深邃若山人隐者之居，与泮宫相近〉忽见林中红伞起，警䟆移驻花园里。〈有小亭周以响墙，多养花木〉草阁岧峣御座清，敕赐龙茶试新水。瑞葱台前凤辇回，〈即春塘〉壮元峯侧熊帿开。〈小帿画五禽，熊居其中〉御矢十发奏九中，〈先朝每故遗一矢，以寓谦挹〉鼓人独立钲人来。夕阳复随天香入，太液池光幽可挹。〈池在映花堂之西〉黄龙艓子小如梭，锦帆绣字红熠熠。〈帆绣‘款乃一声山水绿’七字〉刺船容与櫂歌欢，正好芙蓉亭上看。〈芙蓉亭在池南，一头入池中，上御芙蓉亭，俯观诸臣乘舟〉栏头命韵舟中作，清词捧献多仙官。却授渔竿列池曲，御钓数十臣五六。〈钓不得鱼者，饮酒为罚〉放生洋洋晚饭宣，细脍糁羹杂鲜肉。须臾月上东厢顶，金波潋滟天倒影。风清露下醉欲眠，银烛导前归华省。呜呼此事如昨日，欻忽收光风烛疾！龙髯入云杳莫攀，乳台石兽寒萧瑟。旧人流落在岭南，松岚草瘴常沈酣。天宝伶官谁见恤？元祐奸碑知已劖。土床竹牖凄独卧，傍人错谓愁轗轲。伤心不忍见时物，蔌蔌襟前清泪堕。

我思古人行三章章六句

我思古人思蘧瑗，能知昨非斯无怨。蘧瑗四十九年非，我少十年尤可愿。自今勉力无大咎，我思古人行益健。〈余今年四十岁也〉

我思古人思苏武，北海幽囚终免瘐。苏武一十九年囚，我以日易尤异数。自今勉力保天和，我思古人除烦苦。〈余在囚十馀日，梦一丈人责之曰：“昔苏武，十九年幽囚，尚得忍耐，尔乃十九日在囚，却自烦恼否？”梦觉以语守卒，及出狱计日，果十九日在囚，守卒咸异之〉

我思古人思韩愈，坐攻佛法谪南土。韩愈八千馀里谪，彼千我百殊今古。自今勿言萍梗悲，我思古人恢器宇。〈长鬐距京八百里〉

古诗二十七首

安坐十年前，商量十年事。行藏与道揆，田园整位置。凿凿有条理，中宵欣不寐。今年一计误，明年一事值。变幻如浮云，神怪出不意。拙棋对高手，安能测诡秘？恍忽未暇应，瞢腾似沈醉。自古贤达人，以玆逢颠踬。

好花方艳时，谁不愿为花？迨其萎而陨，不如凡草芽。西游二十年，盛衰知几家？分明在眼前，何处无前车？金柅不蚤系，膏𨍋方自夸。翔徊俟其便，转眄离虞罗。戒之在婴稚，早使此心遐。

二仪廓无际，万物不能实。眇小七尺躯，可容方丈室。晨兴虽打头，夕偃犹舒膝。小穷有友怜，大穷无人恤。熙熙田野氓，动作何豪逸？

党祸久未已，此事堪痛哭。未闻洛ㆍ蜀裔，遂别智ㆍ辅族。争气翳天良，纤芥恣杀戮。羔羊死不号，豺虎尚怒目。尊者运机牙，卑者砺锋镞。谁能办大宴，帟幕张华屋？千瓮酿为酒，万牛脔为肉。同盟革旧染，以徼和平福。

白云出东岭，初如牧丹花。转作峰峦势，硉矹藏雷车。溶溶满碧虚，奇光照迩遐。岂不美可爱，风吹当奈何？星曜有躔络，草木有根芽。念汝不能住，使我长咨嗟。

拨剌池中鱼，拨剌池中行。游戏莲叶间，呷唼常适情。矫然思远游，随流入沧瀛。望洋迷所向，荡潏魂屡惊。崎岖避蛟鳄，至竟值长鲸。倏鲸吸而死，忽鲸歕而生。耿耿思故池，圉圉忧心萦。神龙哀此鱼，雷雨会有声。

百草皆有根，浮萍独无蒂。汎汎水上行，常为风所曳。生意虽不泯，寄命良琐细。莲叶太凌藉，荇带亦交蔽。同生一池中，何乃苦相戾？

燕子初来时，喃喃语不休。语意虽未明，似诉无家愁。楡槐老多穴，何不此淹留？燕子复喃喃，似与人语酬。楡穴鹳来啄，槐穴蛇来搜。

冉冉园中竹，修节擢澹素。土人不重竹，伐竹为樊圃。苟汝生北方，岂不人爱护？一叶疑有损，既去复来顾。

海贾射重利，不避风涛险。前程有腾翥，安辞岭海贬？弹文凛如霜，正气凌威焰。林下有慧眼，肝肺何能掩？

庭心绿芭蕉，展叶何光绚？牛乳待秋摘，凤尾含风转。朝来吐一花，陋姿不堪见。万物各一美，齿角宁得擅？达官好作诗，何以待穷贱？

异哉隆ㆍ万诗，枯涩如槁木。袁ㆍ徐轹雪楼，骂谇如奴仆。清人又一变，嫩艳匀骨肉。虽乏崛强态，犹能有涵蓄。盛衰随世运，春温必秋肃。

茅鸱中夜飞，翼若鸿遇风。公理不可诬，达道皆相通。未有卖友人，犹能事君忠。镆鎁利食铁，金蚕恣啖虫。抱薪虽如山，何能焚太空？

友欲月下饮，勿放今夜月。若复待来日，浮云起溟渤。若复待来日，圆光已亏缺。

文豹伏林中，乌鹊树头嗔。长蛇挂篱间，瓦雀噪报人。狗屠带索过，群吠闹四邻。禽兽不藏怒，其知乃如神。内虐必外著，何以欺愚民？四德虽并美，君子每先仁。生草犹不履，贤哉彼麒麟！

太阳赫光晶，踆乌乃星罗。明月皎如彼，桂树长婆娑。洁身虽自励，玷污将谁磨？岂无洗濯志？弱力莫挽河。冉冉天色暮，徘徊当奈何？

吾园一株桑，苦近书楼楹。小奴剪其枝，新条益畅荣。舍客伐其干，槎蘖又春萌。年年受剪伐，年年也自生。苦心良可感，培壅使其成。前春上马桑，免使吴ㆍ楚争。良木不终弃，樲棘敢相婴。

鼎颠利出否，蠖屈本求伸。恶人事上帝，吾道贵自新。闻名若泰山，逼视多非真。闻名若梼杌，徐察还可亲。赞诵待万口，毁谤由一唇。忧喜勿轻改，转眼成灰尘。

万物各有分，力命多不敌。青鹤巢乔松，黄雀巢苇荻。黄雀巢乔松，风吹遭荡析。僬侥受短襦，胡为衔戚戚？藻棁何须慕？泥涂方自适。

历选千古人，但愿陈眉公。结庐昆山内，栖身图史中。吴ㆍ越多穷儒，笔砚相磨砻。纡馀秘笈书，荟蕞不费功。纵被虞山刺，萧然有清风。

沮ㆍ溺邈难企，且忆苏云卿。灌园晦奇迹，卖瓜韬高名。甘瓜大如瓮，苦瓜长如罂。可笑张氏子，玉帛存故情。尽室一夜逃，驷马啾交鸣。白云处处起，此乐谁与争？

鲍鱼无败臭，尺蠖无异色。〈晏子云：“尺蠖食黄即身黄，食苍即身苍。”〉热门多忠客，爱慕由悃愊。问君何为尔，无乃羡势力。斯人实贤明，高文修大德。眼珠已迷昧，自心不自识。众善趋如壑，谣诵满河北。

秋风摧碧梧，巢燕辞雕梁。鸟雀集门庭，旧客如相忘。问君何为尔，无乃殊炎凉。斯人实傲妄，众毁皆沧浪。自辞负义名，微令彼过彰。众恶归下流，群喙如蜩螗。

鲁叟讲斯道，王政居其半。晦翁屡抗章，所论皆庙算。今儒喜谈理，政术若冰炭。深居不敢出，一出为人玩。遂令浮薄人，凌厉任公干。

词科自隋炀，流毒至洌ㆍ𬇙。粲粲〈生员论〉，击节成一快。才俊如霞云，尽向此中败。龙钟到白纷，雕绘犹未懈。

细人巧为宦，揣摩穷夜昼。一动皆有因，百为无一偶。看花趁热友，吃菜示素守。迂儒少商量，风雨浪奔走。

昆虫尽自卫，爪牙蹄角毒。时平不讲兵，寇来任隳触。名将如苍鹰，骁迈眸如烛。胖夫辄登坛，云智不如福。近闻红夷炮，〈蛮国之器〉创制更残酷。坐守太古风，弓箭有课督。

独坐二首_{辛酉三月，在长鬐}

旅馆萧寥独坐时，竹阴不动日迟迟。乡愁欲起须仍压，诗句将圆可遂推。乍去复来莺有信，方言忽噤燕何思？只饶一事堪追悔，枉学东坡不学棋。

袅娜烟丝寂历中，春眠起后野濛濛。山云远出强如月，林叶自摇非有风。眼向绿阴芳草注，心将槁木死灰同。纵然放我还家去，只作如斯一老翁。

堤上

堤上消摇趁晚晴，春山浓翠正怡情。浴凫曳水必双去，乳雉伏林时一鸣。偶值白云成独立，忽看芳草感浮生。峡中耕隐知何日，衰发今朝已数茎。

烟

陆羽《茶经》好，刘伶〈酒颂〉奇。淡婆今始出，迁客最相知。细吸涵芳烈，微喷看袅丝。旅眠常不稳，春日更迟迟。

夜

病起春风去，愁多夏夜长。暂时安枕簟，忽已恋家乡。敲火松煤暗，开门竹气凉。遥知苕上月，流影照西墙。

遣闷

轻阴阁雨日曈昽，小圃穿篱接水筒。莴叶绿时飞燕母，芥台黄处睡鸡翁。野氓食土宁知乐？君子畸人莫恨穷。山里锄园作家戒，不教辛苦一经通。〈鸡翁出《算经》，陆放翁有家诫〉

愁

山葛青青枣叶生，长鬐城外即禆瀛。愁将石压犹还起，梦似烟迷每不明。晚食强加非口悦，春衣若到可身轻。极知想念都无赖，良苦皇天赋七情。

遣兴

蛮ㆍ触纷纷各一偏，客窗深念泪汪然。山河拥塞三千里，风雨交争二百年。无限英雄悲失路，几时兄弟耻争田？若将万斛银潢洗，瑞日舒光照八埏。

迁居八趣_{《金壶字考》云：“迁人，谪客也。”}

西风过家来，东风过我去。只闻风来声，不见风起处。〈吟风〉

明月出东溟，金波荡万里。何如江上月，寂寞照江水？〈弄月〉

有意不看云，无意不看云。聊将有无意，留眼到斜曛。〈看云〉

家乡八百里，晴雨无增损。晴日思如近，雨日思如远。〈对雨〉

北极之出地，千里差四度。犹登望乡台，怊怅至日暮。〈登山〉

流水自然去，活活无阻碍。忆得鸿荒初，丘陵有崩汰。〈临水〉

折取百花看，不如吾家花。也非花品别，只是在吾家。〈访花〉

杨柳千万丝，丝丝得青春。丝丝霑好雨，丝丝恼杀人。〈随柳〉

苦雨叹

苦雨苦雨雨故来，白日不出云不开。大麦生芽小麦卧，只肥鼠梨与雀梅。村童食之酸沁骨，麦卧不起谁知哉？

儿哥词_{土人谓其子妇曰儿哥}

儿哥身不着一丝儿，出没鹾海如清池。尻高首下蓦入水，花鸭依然戏涟漪。洄文徐合人不见，一壶汎汎行水面。忽举头出如水鼠，划然一啸身随转。〈水鼠见《云仙杂志》〉矸螺九孔大如掌，贵人厨下充殽膳。有时蚌鹬黏石齿，能者于斯亦抵死。呜呼儿哥之死何足言？名途热客皆泅水。

海狼行_{海狼，方言曰率皮}

海狼狼身而獭皮，行处十百群相随。水中打围捷如飞，欻忽揜袭鱼不知。长鲸一吸鱼千石，长黥一过鱼无迹。狼不逢鱼恨长鲸，拟杀长鲸发谋策。一群冲鲸首，一群绕鲸后。一群伺鲸左，一群犯鲸右。一群沈水仰鲸腹，一群腾跃令鲸负。上下四方齐发号，抓肤啮肌何残暴？鲸吼如雷口喷水，海波鼎沸晴虹起。虹光渐微波渐平，呜呼哀哉鲸已死！独夫不遑敌众力，小黠乃能歼巨慝。汝辈血战胡至此？本意不过争饮食。瀛海漭洋浩无岸，汝辈何不扬鬐掉尾相休息？

戏作〈苕溪图〉

子瞻谪南海，愈疾〈峨嵋图〉。我今欲画苕溪看，世无画工将谁摸？试点水墨作粉本，墨痕狼藉如鸦涂。粉本屡更手渐熟，山形水色犹模糊。唐突移描上绡面，挂之客堂西北隅。翠麓萦回立铁马，〈山上有铁马，村人祀之，故曰马岘〉奇岩矗削飞金凫。〈东有双凫岩〉蓝子洲边芳草绿，石湖亭北明沙铺。风帆遥识笔滩过，津艓似趁龟阴呼。黔山半入碧云杳，白屏迥立斜阳孤。天畔岧峣见僧院，水锺地势尤相符。〈白屏在杨根，与龟阴诸峰，连延十馀里〉松桧荫门吾亭也，〈望荷亭〉梨花满庭吾庐乎。吾庐在彼不得往，使我对此空踟蹰。

田园

田园偕隐结心期，不意人生有别离。春去空怀松叶酒，月明谁听〈木兰词〉？孤莺坐树应须友，双燕营巢好养儿。莫把闲愁催白发，时将手札慰相思。

别家五十有八日，始得家书，志喜寄儿

杜诗先获我，书到汝为人。物外江山静，寰中母子亲。惊疑那免疾？生活莫忧贫。黾勉治蔬圃，清时作逸民。

得舍兄书_{仲氏时在康津薪智岛谪中}

共天涯尽，人从日下疏。乾坤双泪眼，存没数行书。寂寞绹山葛，〈书中语〉艰难食海鱼。四洲皆绝岛，身在即吾庐。〈佛书云：“世界有四大洲。”〉

月出知先照，〈书中语，长鬐在东〉云来忆已看。岂能无苦毒？犹自报平安。颜发他生见，田园去岁欢。纵饶千石酒，难使此心宽。〈来书，劝饮酒〉

长羡骑鲸客，休悲失马翁。地卑晴有瘴，山豁夜多风。病发丝丝短，愁诗字字穷。绝怜童穉辈，思慕发天衷。

家僮归

书到如谈笑，人归复寂寥。无聊天漠漠，依旧路迢迢。鸟岭山千曲，琴台水二条。唯留双燕子，终日语音娇。谓得家书好，新愁又万端。拙妻长日泪，稚子几时看？薄俗真堪惜，浮言尚未安。嗟哉亦顺受，度世本艰难！

有叹

去国张平子，思家杜少陵。无缘贻玉案，何处置清冰？涧树仍同色，山云自数层。空令狐鼠辈，凭恃自欺凌。

寂历

寂历小斋内，萧闲独坐情。入帘新草色，穿竹晚莺声。故国山河险，他乡日月轻。熟精《医案》理，饵药且偸生。〈《医案》，薛立斋所著〉

穉子寄栗至

颇胜渊明子，能将栗寄翁。一囊分琐细，千里慰饥穷。眷系怜心曲，封缄忆手功。欲尝还不乐，惆怅视长空。

闻家人养蚕

性癖真无禁，今春乃养蚕。采桑调穉女，铺薄赋诸男。按诀新添架，编书旧染蓝。绩文吾岂乐？聊亦当闲谈。

追鹿马行

家畜一马骁甚，号曰追鹿，雪中忽逸，三月不受羁。今春遘难，鸡犬且逢劫掠，而马独全，事定就栈牵来。至此感而有作。

追鹿马，青鬃白雪毛，昔为朝天骑。今与牛同槽，汝骨何俊迈？汝命何穷阸？缚足之雀不能飞。吾今使汝长伏枥，忆汝脱羁馽。掘荄食河冰，烟郊处处草如织。何不远遁恣骞腾？如今蔀屋苦多蝇。不受野人盗，长鸣归故主。人皆欲杀心独苦，吁嗟神骏众莫侮！

端午日述哀

旧日端阳日，恩颁自扇房。内家新制作，长夏故清凉凉。漆泽摩来润，红泥帖子香。如今瘴厉地，蚊蚋苦侵床。

旧日端阳日，承牌赴玉堂。征诗必妙选，陈古略祯祥。彩笔容规谏，朱符带宠光。〈内赐朱符以禳灾〉姓名题殿柱，长得侍君王。

忆幼女

幼女端阳日，新妆洗玉肤。裙裁红苎布，髻插绿菖蒲。习拜征端妙，传觞示悦愉。如今悬艾夕，谁弄掌中珠？

薄醉

薄醉排炎瘴，长风忆水亭。性豪怜挚鸟，身系羡浮萍。病习张机论，饥抛陆羽经。乡愁与国计，朝暮视沧溟。

采葛，迁人自伤也，父子兄弟离析焉

我采葛兮，于山之麓。〈麓，山足也，升高由卑〉其叶沃兮，瞻望叔兮。〈叶生则时早也。叔，叔父也。叶之庇根，如父之荫子〉匪采葛也，瞻望叔兮。〈兴也〉

我采葛兮，于山之冈。〈冈，山脊也，已升高〉其节荒兮，瞻望兄兮。〈荒，大也，时已晚矣。同根异节，兄弟也〉匪采葛也，瞻望兄兮。

我采葛兮，于涧之涘。〈自高还降，思卑幼也〉有蕃其藟，瞻望子兮。〈藟，蔓也。蔓延，如子姓〉匪采葛也，瞻望子兮。

心之癙矣，不可纾兮。〈癙，忧病也。纾，缓也〉瞻望不见，不可伫兮。〈伫，久立也〉虽有旨酒，不可醑兮。〈醑，𣿍也〉

〈采葛〉四章，章六句

酉山，迁人之思也，离其室家，不能安土焉

酉山之下，爰有我庐。〈酉子谷〉洌之洋洋，有牣其鱼。〈舍前大江，即洌水〉有园有圃，有琴有书。

登彼黎山，言采其蔚。〈黎山，毛黎岭也。蔚，牡蒿也。采之无用〉涉彼潢矣，逾彼屹矣。〈潢，洛东水也。主屹山即鸟岭〉至彼洌矣，抒我郁矣。

瞻彼挚鸟，有迅其翼。鴥其逝矣，至于西北。将翺将翔，畏此矰弋。

有罗其张，有兔其离。扑朔其股，爰顾其雌。盼其顾矣，我心伤悲。

〈酉山〉四章，章六句

东门，迁人自悼也

东门之阪兮，何路之远兮？何言之噂兮？汶其混兮。

东门之阿兮，何石之嵯兮？何言之讹兮？偏其颇兮。

〈东门之阪〉二章，章四句

薇源隐士歌_{尹校理永僖，尝为余言此事。沈，其姻家也}

檗溪之北小薇源，仇池ㆍ武陵可弟昆。〈距余门岩庄三十里〉七十五家皆种树，就中多花称沈园。沈本京城宦家子，蚤年游学求乘轩。一朝卖家歌黻佩，扁舟渺然思林樊。径投此地结衡宇，连筒引水开荒原。稻粱会计饶积著，僮指分耕列成村。石墙瓦屋整位置，寗经驼书学滋蕃。桑麻楮漆枣栗柹，驹犊鹅鸭鸡犬豚。家无盐井百物具，〈见《颜氏家训》〉祭祀燕饮不出门。生男学圃女学织，羽畎山里朱ㆍ陈婚。子壮克家翁乃老，栽花接果度朝昏。菊花之业尤绝世，四十八种标格尊。每到花开醉不醒，陶然白发临清樽。〈今年七十三〉著书颇学眉公体，《酉阳ㆍ诺皋》多奇言。吁嗟此老利肥遁，天公饷福真殊恩。我生已误无可及，聊述狂歌示子孙。

乌鲗鱼行

乌鲗水边行，忽逢白鹭影。皎然一片雪，炯与水同静。举头谓白鹭，子志吾不省。既欲得鱼啖，云何清节秉？我腹常贮一囊墨，一吐能令数丈黑。鱼目昏昏咫尺迷，掉尾欲往忘南北。我开口吞鱼不觉，我腹常饱鱼常惑。子羽太洁毛太奇，缟衣素裳谁不疑？行处玉貌先照水，鱼皆远望谨避之。子终日立将何待？子胫但酸肠常饥。子见乌鬼乞其羽，和光合污从便宜。然后得鱼如陵阜，啖子之雌与子儿。白鹭谓乌鲗，汝言亦有理。天既赋予以洁白，予亦自视无尘滓。岂为充玆一寸嗉，变易形貌乃如是？鱼来则食去不追，我惟直立天命俟。乌鲗含墨噀且嗔，愚哉汝鹭当饿死！

长鬐农歌十章

麦岭崎岖似太行，天中过后始登场。〈四月民间艰食，俗谓之麦岭〉谁将一椀熬青𪎊，分与筹司大监尝？〈方言宰相曰大监〉

秧歌哀婉水如油，嗔怪儿哥别样羞。〈方言新妇曰儿哥〉白苎新襦黄苎帔，笼中十袭待中秋。〈黄纻布出庆州，帔裙也〉

晓雨廉纤合种烟，烟苗移插小篱边。今春别学英阳法，要贩金丝度一年。〈英阳县产佳烟〉

新吐南瓜两叶肥，夜来抽蔓络柴扉。平生不种西瓜子，刚怕官奴惹是非。

鸡子新生小似拳，嫩黄毛色绝堪怜。谁言弱女糜虚禄？坚坐中庭看吓鸢。

檾麻初剪牡麻锄，公姥蓬头夜始梳。蹴起佥知休早卧，风炉吹火改缫车。〈方言家翁曰佥知，虽无职牒，亦得滥称〉

莴叶团包麦饭吞，合同椒酱与葱根。今年比目犹难得，尽作干鱐入县门。

不教黄犊入瓜田，移系西庭碌碡边。里正晓来穿鼻去，东莱下纳始装船。〈下纳者，岭南税米，半下纳输日本，名之曰下纳也。邻有逃亡，征其所欠曰征邻〉

菘叶新畦割半庭，苦遭虫蚀穴星星。那将训炼台前法，恰见芭蕉一样青？〈京城菘菜，唯训炼院田最佳〉

野人花草酱罂边，不过鸡冠与凤仙。无用海榴朱似火，晚春移在客窗前。

奉和伯氏次杜韵二首_{月夜忆舍弟}

林里一莺语，帘头双燕声。好音无用处，哀恨自分明。未暇悲颠覆，常疑有死生。须知中女卦，本自象戈兵。

汤鸡虽贷命，风鹤尚传声。沧海乾坤小，青山日月明。荆榛交迮地，萍梗各浮生。若复穷途哭，仍成阮步兵。

竹醉日

竹醉何时醒，根移竹不知。唯忧枝叶损，不念根荄移。

夏至

月于三十日，得圆才一日。日于一岁中，长至亦才一。衰盛虽相乘，盛际常慓疾。

寄儿

京华消息每惊心，谁道家书抵万金？愁似海云晴复起，谤如山籁静还吟。休嗟世降无巢谷，差喜门衰有蔡沈。文字已堪通简札，会教经济着园林。

夜起二首

客枕无端卧起频，拓窗时复岸乌巾。海云丛集少明月，山鸟独鸣如暮春。好古终难兼适俗，侔天何得不畸人？鼠肝虫臂休相问，蜩翼蛇鳞未有真。

旅食偏知日月多，谩将诗句当悲歌。途穷只有东溟在，心壮其如白发何？长笑春风巢幕燕，生憎夏夜扑灯蛾。枯藜不出柴门外，一任鲸鲵弄海波。

东门观日出

天孙织出红锦帐，挂之碧海青天上。赤光照水鱼龙荡，万族齐首尽东向。金钩一闪波细漾，铜钲毕吐尘无障。宛转上天人共仰，碧霞渐散归峯嶂。初如御驾出宫舆卫壮，终如御驾上殿收仪仗。小臣忆昔心恻怆。

独立

杂草牛行迳，浮云鹘没天。渐衰依瘦杖，独立听流泉。沙暖渔罾散，林风野蔓悬。清宁定何日？惆怅念流年。

不识

不识兰为艾，嗟嗟楚大夫！世情都已见，往事一何愚？薛馆元朝市，梁园亦势途。古来豪侠友，未必在迂儒。

晚晴

碧落收馀霭，潇潇气似秋。菜园飞湿蝶，渔户晒新鱐。水接鰕夷阔，云衔马岛浮。如何杜工部，垂老羡轻鸥？

复阴

地控重溟阔，天悭一日晴。濛濛云更起，决决水争鸣。卑湿骨皆痛，长眠气不清。袷衣除复御，朱夏北风勍。

偶至溪上，见玫瑰一树嫣然独开，因忆东坡于定惠院赋海棠花，遂次其韵

泽障地卑多恶木，荒径徘徊念幽独。狼齿龙爪杂杳边，一树玫瑰香绝俗。屠沽侧肩争市门，玉人婵媛在空谷。由来鱼目满珠肆，谁遣蛾眉入金屋？京城养花皆桃李，腐鼠充肠夸嗜肉。〈出《吕氏春秋》〉错把玫瑰呼海棠，陵舃无端为鸟足。〈东俗以玫瑰为海棠。鸟足见《庄子》〉花史曾无一字窥，滓秽生心污清淑。自古贤圣憎多口，苦遭谗人入左腹。花心脆弱汝独贞，修节清标凛如竹。红芒绿刺谨防身，紫蝶黄蜂敢注目。常恐斤斧不相赦，世路崎险如岷ㆍ蜀。吁嗟丽质秉奇芬，丛矢终然集一鹄！樵苏满山岂识汝？却羡臭樗枝拳曲。独立花前与花语，两意凄然相感触。

水仙花歌，复次苏韵

庚申春，茯庵李公回自燕京，金缯无所私，唯带水仙花一根，插之盆水。余与少陵环坐赏玩，流落以来，朔南辽敻，而此花亦已槁矣。感念畴昔，恻然有述。

尘土坱漭寄众木，清水托根清且独。一点泥滓不受涴，颜色皎然离时俗。苦要扬名惊浊世，不耐韬芳在幽谷。盛冬天寒盆水冻，胆瓶深深藏暖屋。僻乡初来面发骍，野客相看眼多肉。争言莱菔叶正鲜，复道葫蒜荤不足。〈来客不知水仙，猜拟如此〉前身只是凌波仙，罗袜生尘姿靘淑。羞食槁壤充蚓肠，但吸清露濡蝉腹。白华终压腊前梅，翠叶真同霜后竹。全身大抵寒到骨，一生不解娇悦目。借问孤标谁得似？峨眉雪色遥生蜀。顾笑阶前玉簪花，尔欲学彼如刻鹄。一夜池馆无人护，坐令哀恨缠衷曲。素质蔫然委尘沙，行蚁勃勃来相触。

打麦行

新𥬠浊酒如湩白，大碗麦饭高一尺。饭罢取耞登场立，双肩漆泽翻日赤。呼邪作声举趾齐，须臾麦穗都狼藉。杂歌互答声转高，但见屋角纷飞麦。观其气色乐莫乐，了不以心为形役。乐园乐郊不远有，何苦去作风尘客？

白发

白发势如昏星生，初来只见一星呈。须臾二星三星出，三星出后众星争。的的历历纷错乱，应接不暇棋满枰。去年颔下一毛变，南来倏忽添二茎。自知此事禁不得，且休锄拔安其萌。细琐何论鱼鲠刺？茂密将见葱须萦。既无婢妾供铁镊，讵有仙客遗黄精？白发可使有还黑，此心已枯难再荣。

快雨行

疾风吹翻山竹枝，雨色远自黄楡陂。数点磊砢白玛瑙，一庭浩淼青玻璃。门扉埤阖书帙乱，衣带堕落须发披。科头兀坐读〈九辩〉，举杯痛饮忆〈五噫〉。人生戚戚将何补？快雨快风聊展眉。

得新瓜书怀

山田种苽身可洁，磁椀沈苽心即悦。邵平以此辞侯印，云卿以此逃使节。此事经营八九年，一区名园常恋结。去年东归理荒秽，长镵短锸无一觖。拟逢朱夏享此乐，至意每向妻儿说。岭海投荒那敢恨？只此耿耿思未绝。今朝水市买苽来，主人劝我疗烦渴。金粟摩挲意不平，水精剖劈盘仍彻。翠釜驼羹本殊美，草野流涎是饕餮。区区种苽之乐不余畀，刀笔小吏无乃拙。

有怀荐苽，复衍前韵，奉简伯氏

慰礼新苽芳且洁，荐之祖庙神歆悦。岂惟得食不忘本？物换星移感时节。错俎荐豆助者少，茕然顾后悲心结。苽生四五一苽陨，二苽虫蚀脐半缺。圃翁至圃见苽悲，黄台卷蔓那忍说？勤心培壅了无功，使人念此肠断绝。馋夫嗜苽如嗜蜜，圃有馀瓜五情热。上天雨露不择地，自伤地力原薄劣。折柳为樊松作樔，庶几夙夜防盗窃。馀苽善熟无菑害，旨蓄御冬计未拙。复恐牛羊得践履，絷之牢之毋解绁。

复次前韵寄二子

犁牛骍角神所洁，葑菲下体人所悦。教汝丁年学种瓜，吾今赎黥唯晚节。薄艺休教憸人闻，密契须从老圃结。向来典籍遭劫掠，差幸农书未残觖。择其善法默试之，妙理莫向邻里说。一窠屡壅即肥美，两蔓接合尤奇绝。此事益勤心益清，不似名场肝肺热。十口一岁足无馑，持钱走市真愚劣。腌菹正供贫人蓄，插篱且防群童窃。赢馀便须当酒债，不嫌锥刀功利拙。于斯没齿可无怨，公冶当年亦缧绁。

夏日遣兴八首

暑月卧病拥塞。有怀汉阳楼亭，风门飒沓无补，发狂大叫。然忆旧伤今，不失老杜〈秋兴〉遗意云。

彰义门前石迳通，华峯ㆍ三角插天中。回谿不断澄心水，高柳长吹拂面风。名士开筵关气象，宁王洗剑想豪雄。如今瘴热鰕夷界，竹压矬檐海日红。〈洗剑亭在彰义门北五里〉

西郊驰道夹城长，朱夏追随趁晚凉。四达轩楹开僻巷，一群鞍马照芳塘。射台日煖莎苗绿，鱼槛风微菡萏香。沈李浮瓜欣笑傲，常时归影逼斜阳。〈天然亭在敦义门外〉

中岁流霞属近臣，粉墙花木媚青春。龙山锦帆风流远，凤阁金牌制度新。宿约自然成鲗墨，本心谁不忆鲈莼？穷荒落迹尘生海，故国回头泪满巾。〈流霞亭在光熙门外十里豆毛浦上，先朝属之内阁，命修龙山读书堂故事〉

书香小阁石渠西，东壁星辰夜夜低。紫雾常留龙虎气，碧池曾许凤凰栖。恭瞻玉躞天颜近，密降牙签御手题。闻道华宁新象设，乳台前路草萋萋。〈书香阁在春塘台北，藏内府书籍兼奉御真。华宁殿在华城，亦奉御真〉

巴陵水色接黔川，江上朱楼落半天。漕步帆樯烟柳外，渔村洲屿绿窗前。银台职从鸾舆日，地部官临鲤对年。弓剑杳然风树陨，客床吟眺重汪然。〈挹清楼在崇礼门外十里龙山之上，先人为户部时一登斯楼，又先朝驾临，余以承旨扈从〉

露梁津堡带江横，辇路逶迤接华城。水岸亭孤云幕起，海门帆落画桥成。鸾镳欲动飞三箭，鼍鼓交鸣解两营。忆忝兵曹陪羽卫，内班鞭弭列朱楹。〈望海亭在露梁，先朝每幸华城，还至此亭小憩，方渡舟桥〉

虎门西出北营深，宙合东瞻御气临。阁道溪声喧白日，皇坛树色暗浓阴。数开射埒移绫被，旁起书楼作翰林。每醉藕花池上卧，伤心扶木海边吟。〈君子亭在耀金门外，与皇坛及宙合楼相对，即北营也〉

仁王斜抱洗心台，玉辇看花岁一回。云拥翠微开幕次，水流芳涧汎觞杯。李嫔宫静垂踈柳，徐氏园深映远梅。咫尺挥毫称独步，几回天语奖菲才。〈洗心台在景福宫之西，宣禧宫在其下〉

秋怀八首_{辛酉秋在长鬐}

蓝子洲西是石湖，菰烟芦雨碧糢糊。小臣不复南柯梦，愿作江边一钓徒。

燕母将雏习远飞，七分归思著乌衣。喃喃剌剌皆瞒语，才得秋风弃我归。

枳子妍黄合弄丸，童孩斗累阿翁欢。看渠不过蜣螂技，摘损官园白露团。

红擘蝤蛑尽有名，朝朝还对鲽鱼羹。蛙蛇蜜喞犹相饷，休说南烹异北烹。

蠹死萤干孤客心，流商刻羽候虫吟。空阶藻荇休翻舞，落月无多挂竹林。

鸟岭靡迤㺚水平，行人络绎向西行。自从东海生尘后，应是虹桥接上清。

绿漪吹紧夕阳风，熠熠寒花隐草中。莫怪村童拈蟋蟀，指挥原有钓鱼翁。

四脚瓜田守草楼，瓜翁尽室此淹留。此中乐事人谁识？海闹山喧了不忧。

秋日忆舍兄

绝岛如丸小，天然载大人。亦云生胜死，何必梦非真？翠组充常食，红衣作近邻。新秋得手字，书发是中春。

造物真豪纵，〈东坡句〉山河恁地宽。丹山春淡淡，〈《尔雅》云：“南戴日为丹穴。”〉冰海夜漫漫。缺月休深惜，寒星可细看。虽逢能画手，摸画此图难。

陶令何讥子？苏家本誉儿。方其临水别，能不视天疑。微物逢礥卦，英年述佹诗。〈六儿书问佹诗之义〉苍苍清海外，应有鲤趋期。〈莞岛古清海〉

白发于焉至，苍天奈此何？二洲多善俗，孤岛独悲歌。欲渡无舟楫，何时解网罗？优哉彼凫雁，游戏足沧波！

眇眇薪支苫，分明在世间。〈徐兢使高丽，录岛曰苫〉平连弓福海，〈新罗时，弓福留镇莞岛，见《唐书》〉斜对邓龙山。〈万历丁酉，邓子龙从陈璘来，镇古今岛〉落月无消息，浮云自往还。他年九京下，兄弟各欢颜。

秋夜独坐，邻人馈鱼羹以侑酒，欣然一醉

古井高梧夕气清，秋怀寥落对孤檠。长风紫海声声吼，宿雨银河片片明。酌我东坡真一酒，嚃君西蜀自然羹。〈事见《清异录》〉〈楚词〉吟罢还高枕，一任寒螀绕砌鸣。

白云

秋风吹白云，碧落无纤翳。忽念此身轻，飘然思出世。

梦得屯之复，聊题一诗

鸡林北部此羁栖，荷水ㆍ苕山尽岭西。梬枣熟时风淅淅，鷾鸸归后日凄凄。书缘养疾唯流览，诗为伤和亦懒题。梦里云雷交九五，不逢詹尹可谁稽？

狱中和东坡〈西台〉诗韵

是年十月二十日夕又被逮系，二十七日入狱，十一月初五日蒙恩出狱，移配康津县，仲氏自康津移配黑山岛。昔东坡在囚，诗寄子由，蒙叟入狱，亦和苏韵，事有相类，旷然有感。后之人尚亦恤余哉！

枯荄弱植遍阳春，尚忆先王惜此身。未信长平非定命，可嗟元祐少完人。天罗地网依君父，剑树刀山见魂神。莫道平生文字累，窦家仇怨是前因。〈是举为洪ㆍ李报仇〉

夜气天风两惨凄，虎头霜重月华低。〈屋角瓦形如虎头，名之曰虎头阁〉已知狱吏轻刍狗，长笑台官似木鸡。赎命空惭苏氏弟，从行不见牧斋妻。曾凭守卒闻谣诵，犹有桐乡在带西。〈台官，李基庆也。春狱时守卒，即新溪悬民也。盛言谷山前都护丁公之有遗爱，不知余即其人也。今之临津，即古之带水〉

出狱复和前韵

圣德全生秋似春，发毛顶踵总前身。推渊下石无多子，织贝吹簧有数人。已识咎繇非诈鬼，不闻罗刹是明神。〈洪ㆍ李自言会坐时为余作公议，亦诈也〉耽津小聚如球子，兄弟联翩若有因。恭听恩言涕暗凄，出门街鼓已声低。不知山舍能鸣雁，何似郊田断尾鸡？巢覆幸完文举子，盗憎深负伯宗妻。浮萍浩荡随风水，差次漂东又泊西。

夜过铜雀渡

青坡驿前天正黑，一眉残月濛无色。寒沙策策响马蹄，朔风急急吹雁翼。流澌击船冰滑篙，篙工却立愁指直。洪波荡漾声转雄，顽蛟踊跃欣欲得。参星煜煜斗柄灿，芒角森昭环北极。水气凄迷障山郭，回首终南泪沾臆。

惊雁_到果川作

铜雀津西月似钩，一双惊雁度沙洲。今宵共宿芦中雪，明日分飞各转头。

渡锦水_寄内

残照西风锦水头，红船依旧泛中流。分明二十年前事，惹起南征一路愁。〈丁酉冬，领妻赴和顺渡此水〉

栗亭别_{亭在罗州北五里}

茅店晓灯青欲灭，起视明星惨将别。脉脉嘿嘿两无言，强欲转喉成呜咽。黑山超超海连空，君胡为乎入此中？鲸鲵齿如山，吞舟还复噀。蜈蚣之大如皂荚，蝮蛇之紏如藤蔓。忆我在鬐邑，日夜望康津。思张六翮截青海，于水中央见伊人。今我高迁就乔木，如脱明珠买空椟。又如痴呆儿，妄欲捉虹蜺。西陂一弓地，分明见朝𬯀。儿来逐虹虹益远，又在西陂西复西。

客中书怀

北风吹我如飞雪，南抵康津卖饭家。幸有残山遮海色，好将丛竹作年华。衣缘地瘴冬还减，酒为愁多夜更加。一事才能消客虑，山茶已吐腊前花。

新年得家书_{壬戌春，在康津}

岁去春来漫不知，鸟声日变此堪疑。乡愁值雨如藤蔓，瘦骨经寒似竹枝。厌与世看开户晚，知无客到卷衾迟。儿曹也识销闲法，钞取医书付一鸱。

千里传书一小奴，短檠茅店独长吁。稚儿学圃能惩父，病妇缏衣尚爱夫。忆嗜远投红糯饭，救饥新卖铁投壶。旋裁答札无他语，饬种檿桑数百株。

奉简叔父

山雪河冰岁又更，幽怀辽落几时平？门衰正出文章士，友弃方深骨肉情。馀发定缘愁尽白，老眸兼为泪难明。此生何处能欢乐？莫把林泉去住轻。

〈鹅笼曲〉四首，拟赠李_{周臣○和虞山}

昨年冬，余既渡江，周臣召余二子，煖酒烧肉，慰抚矜恻，有逾骨肉，无咎偕焉。既而台参猝发，〈掌令姜世纶〉诬云，周臣谄附余而赆遗余兄，于是周臣谪茂山。竹栏旧游，其夷险不渝者，唯此二人。感念畴昔，发为微言。

堕髻啼妆入塞天，玉壶歆倒竹栏前。书生十载追欢梦，不及鹅笼半饷眠。

芙蓉月死画船寒，银烛凄迷夜漏残。恨杀鹅笼眠觉后，酬恩无处寄铜盘。

歌台荒落舞池平，翠袖珠钿不记名。朔雪炎风四千里，鹅笼犹忆旧书生。

春城鞍马逐东风，卫ㆍ霍金盘处处同。昨日书生沈醉地，别人无数领鹅笼。

耽津村谣十五首

楼犂岭上石渐渐，长得行人泪洒沾。莫向月南瞻月出，峰峰都似道峰尖。〈月出山在康津，道峰在杨州〉

山茶接叶冷童童，雪里花开鹤顶红。一自甲寅盐雨后，朱栾黄櫾尽枯丛。

海岸筼筜百尺高，如今不中钓船篙。园丁日日培新笋，留作朱门竹沥膏。

崩城败壁枕寒丘，铙吹黄昏古础头。诸岛年年空斫木，无人重建听潮楼。

水田风起麦波长，麦上场时稻插秧。菘菜雪天新叶绿，鸡雏蜡月嫩毛黄。

石梯院北路多歧，终古娘娘此别离。恨杀门前杨柳树，炎霜摧折少馀枝。

棉布新治雪样鲜，黄头来博吏房钱。漏田督税如星火，三月中旬道发船。〈民田之漏于王籍者，六百馀结，其伪灾称是。公室之赋几何？〉

莞洲黄㯃滢琉璃，天下皆闻此树奇。圣旨前年蠲贡额，春风髠枿又生枝。

乌蛮总角发如云，写出三仓法外文。不是瓜哇应吕宋，蔷薇玉盒泼奇芬。〈时有漂船泊济州，不知何国人〉

莲寺楼前水一规，春潮如雪上门楣。名蓝总隶头轮寺，为有西山御制碑。

村童书法苦支离，点画戈波个个欹。笔苑旧开薪智岛，掾房皆祖李匡师。

荆棘何年一路开？黄茅苦竹似珠雷。刑房小吏传呼急，知是京城谪客来。

三月松池马市开，一驹五百拣天才。〈方言良马，谓之天才马〉白鬃箩子乌鬃帽，都自拏山牧里来。

自古渐台嗜鳆鱼，山茶濯䐈语非虚。城中小吏房栊内，遍插奎瀛学士书。

都督开营二百年，皋夷不复系倭船。陈璘庙里生春草，渔女时投乞子钱。

读尚书五首

后稷实无罪，落地为弃人。殆哉活民手，几乎成灰尘！明神苟不顾，禽畜乃能仁。

丹侯虽不肖，稷ㆍ契乃懿亲。如何荐天宠，远及侧陋人？俨然臣稷ㆍ契，因之大得民。不疑亦不耻，心志何其淳？

端木疑夔穷，夫子谓夔偏。伯夷实让夔，其心谓夔贤。同列必知德，一艺岂所专？嗟哉达礼士，独以伶官传！

姬度力量小，且未识天命。普天皆怀殷，自揣终莫定。绵绵有邰祀，不忍于吾竟。宁割二兄恩，以彰西伯圣。此意终晻昧，万古何由暝？

商容一奸人，迺以义士旌。羽籥冯马徒，狙诈非义兵。史家有直笔，宁逃首乱刑？陈胜实同调，图南可齐名。

耽津农歌_十首

腊日风薰雪正晴，篱边札札曳犂声。主翁掷杖嗔佣懒，今岁才翻第二畊。

稻田泄水须种麦，刈麦即时还插秧。不肯一日休地力，四时嬗变色青黄。

洌水之间丈二锹，健夫齐力苦酸腰。南童只手持短锸，容易治畦引灌遥。

穮蔉从来不用锄，手搴稂莠亦须除。那将赤脚蜞鍼血，添绘银台递奏书？〈银台用郑侠事〉

秧雇家家妇女狂，不曾刈麦助盘床。〈土人谓夫曰盘床〉轻违李约趋张召，自是钱秧胜饭秧。〈纯以钱防雇者谓之钱秧，与之饭而减雇曰饭秧〉

豪家不惜万缗钱，叠石防潮趁月弦。旧拾蜯蠃今获稻，由来泻卤是腴田。

懒习真从沃壤然，上农犹复日高眠。楡阴醉骂移时歇，徐取一牛耕旱田。〈京畿旱田，皆用两牛耕〉

陂泽漫漫不养鱼，儿童慎莫种芙蕖。岂惟莲子输官里？兼怕官人暇日渔。

竹管铁箸夹成丫，一穗须经一手爬。北方打稻皆全稯，豪快真堪向汝夸。

处处沙田吉贝宜，玉川春织最称奇。那将碌碡轻轻展，落子调匀似置棋？

耽津渔歌十章

桂浪春水足鳗鲡，橕取弓船漾碧漪。〈船上张罾者，方言谓之弓船〉高鸟风高齐出港，〈鸟者，乙也。乙者，东方。东北风曰高鸟风〉马儿风紧足归时。〈马者，午也。南风曰马儿风〉

三汛才回四汛来，〈假令甲日弦，丙日曰第一水，戊日曰第三水〉鹊溇波没旧渔台。〈溇者，大波也。波白如䧿起曰鹊溇〉渔家只道江豚好，尽放鲈鱼博酒杯。〈食江豚，频有死者〉

松灯照水似朝霞，鳞次筒儿植浅沙。莫遣波心人影堕，怕他句引赤胡鲨。〈沙鱼大者曰新赤胡，见人影，跃而啖之〉

楸洲船到獭洲淹，〈楸子ㆍ古獭皆岛名〉满载耽罗竹帽檐。纵道钱多能善贾，鲸波无处得安恬。

儿女脘脘簇水头，阿娘今日试新泅。就中那个花凫没，南浦新郞纳彩䌷。

瓜皮革履满回汀，船帖今年受惠厅。〈均役以来，虽小艓皆受标帖于宣惠厅〉莫道鱼蛮生理好，桑公不赦小笭箵。

䑸船初发鼓咚咚，〈字书无䑸字。舟桥司取戚氏之制，有䑸船之名。今漕船皆舟桥之船，故曰䑸船〉歌曲唯闻指掬葱。齐到水神祠下伏，默祈吹顺七山风。

渔家都吃络蹄羹，不数红鰕与绿蛏。澹菜憎如莲子小，治帆东向郁陵行。〈络缔者，章举也。见《舆地胜览》〉

掾阁嵯峨压政轩，朱牌日日到渔村。休将帖子分真赝，官里由来虎守门。

弓福浦前柴满船，〈即莞岛〉黄肠一树直千钱。〈梓宫所用之松曰黄肠〉水营房子人情厚，醉卧南塘垂柳边。〈东俗贿赂曰人情〉

五杂组_寄妻子

五杂组，雄雉飞。往复还，候雁归。不得已，朝揽衣。

五杂组，穉子襦。往复还，传书奴。不得已，女望夫。

五杂组，阿世文。往复还，趋时人。不得已，醉时嗔。

两头纤纤_寄妻子

两头纤纤别时月，半白半黑愁中发，腷腷膊膊鱼笱发。

两头纤纤门前湾，半白半黑墨画山，腷腷膊膊裂帛纨。

两头纤纤一年气，半白半黑世间事，腷腷膊膊热客志。

三声词

何处难为情？清夜捣衣声。寂寂初闻只杵动，跳跳忽作双杵鸣。只杵银壶残漏数点滴，双杵荷塘急雨千珠倾。开门看天月如玉，竹影䙰褷霜满屋。

何处难为情？春昼洴澼声。春风吹雨过湖岸，碧甃水溢城云晴。急杵声多缓杵少，柔肠曲曲怀精诚。但愿郞衣洁白如霜雪，妾手妾足胼胝冻赤犹可悦。

何处难为情？晴朝揽车声。茅檐日暖猫炙背，吉贝绵子堆前楹。鹦言燕语连不绝，室家安乐谋共生。吾家东窗正红旭，穉女手调螺蛳轴。

奉简伯氏

宿昔愿忠志，投老作逐臣。忧来太无端，常如丝緖缤。异俗崇佻诈，虺毒不可亲。川陆未云隘，广轮浩无垠。局促受羁绁，焦熬凋谷神。畴能发慈悲，导余之梁津？顺命以俟时，长夜庶有晨。〈时因笔生事有窘〉

霹雳行

太史疑天道，《易》词信庆殃。甘雨降一县，何苗独致祥？霹雳击山木，岂其有商量？黾勉且为善，天地本久长。

春晴_{癸亥春，在康津}

湖上浓阴罨夕阳，晓来天气忽清凉。应知雴霫中宵雨，漏泄春心一点芳。

黄家庄里小桃红，千叶便娟耐晚风。卧病不成携酒过，一枝聊取插瓶中。

小帘风掣醉吟迟，落絮飘英已满池。聊就野园丛竹里，绿筠题编柳州诗。

哀绝阳

芦田少妇哭声长，哭向县门号穹苍。夫征不复尚可有，自古未闻男绝阳。舅丧已缟儿未澡，三代名签在军保。薄言往愬虎守阍，里正咆哮牛去皂。磨刀入房血满席，自恨生儿遭窘厄。蚕室淫刑岂有辜？闽囝去势良亦戚。生生之理天所予，乾道成男坤道女。骟马豮豕犹云悲，况乃生民思继序？豪家终岁奏管弦，粒米寸帛无所捐。均吾赤子何厚薄？客窗重诵〈鸤鸠〉篇。

虫食松

君不见天冠山中满山松，千树万树被众峰。岂惟老大郁苍劲？每怜穉小罗丰茸。一夜沴虫塞天地，众喙食松如糍饔。初生丑恶肌肉黑，渐出金毛赤斑滋顽凶。始𠯗叶针竭津液，转啮肤革成疮痈。松日枯槁不敢一枝动，直立而死何其恭？瘰柯癞干凄相向，爽籁茂樾嗟何从？天之生松深心在，四时护育无大冬。宠光隆渥出众木，况与桃李争华秾？太室明堂若倾圮，与作修梁矗栋来朝宗。漆齿ㆍ流求若隳突，与作艨艟巨舰摧前锋。汝今私欲恣殄瘁，我欲言之气上冲。安得雷公霹雳斧，尽将汝族秉畀炎火洪𬬻镕？

黄漆

君不见弓福山中满山黄金泥，滢洁生蕤光。割皮取汁如取漆，拱把椔残才滥觞。㔶箱润色夺髹碧，卮子腐肠那得方？书家硬黄尤绝妙，蜡纸羊角皆退藏。此树名声达天下，博物往往收遗芳。贡苞年年输匠作，胥吏征求奸莫防。土人指树为恶木，每夜村斧潜来戕。圣旨前春许蠲免，零陵复乳真奇祥。风吹雨润长髠枿，杈桠擢秀交青苍。

田家晚春

雨歇陂池勒小凉，楝花风定日初长。麦芒一夜都抽了，减却平原草绿光。

泥水漪纹漾碧靴，𣚃槹闲卧井边莎。西邻黄犊春来健，新服平畦八齿耙。

荆桑芽吐鲁桑舒，螘子纤纤出壳初。从此女红争日夜，小姑朝起废妆梳。

和东坡〈闻子由瘦〉_{得仲氏书云：“不肉食，已岁馀，毁瘠不可支。”心怆然有作}

淹鱼作鲊僭称肉，〈方言鱼肉无异称〉煮麦为饭真成粥。三年吃此体渐羸，会生肉翅如蝙蝠。况子入海邻百蛮？信鬼戒杀尤荒俗。香油点滴比琼浆，〈仲氏书云：“岛中本无胡麻油。”〉脯腒一脔皆珠玉。海鲀有毒蛤有刺，〈黑山有猬蛤〉未及下箸肌先粟。半生啮肥甘老饿，万事一梦蕉隍鹿。峻阪盐车气虽摧，尚忆刍豆供太仆。乱鸦纷纷得食喧，身高五尺嗟黄鹄。

晚春独坐

郊原草色绿参差，羇旅心情薄醉时。燕子成家春寂寂，杏花结实日迟迟。流观北苑舟中画，细和东坡谪里诗。总为年华欺病骨，鬓边添出数茎丝。

赠甫里子

熙俗久已敝，斲雕丧其真。遐荒亦复然，恌诈鲜可亲。恂恂甫里子，果哉忠信人！晤言屡永夕，淡泊著其淳。谭彼龌龊者，愤嫉形牙唇。悠悠四十载，吸尽东华尘。不谓契心友，乃在南海滨。倾盖便输写，相知无旧新。龙门郁㟹嶆，栖息宜逸民。逝成偕隐志，终老接比邻。

九日登宝恩山绝顶，_{在康津县北五里}望牛耳岛

既登绝顶西望，海山纠错，烟云灭没，罗州诸岛，大抵历历在前。但不省何者为牛耳也。是日一僧随之。僧之言曰：“宝恩山一名牛耳，而绝顶两峯为兄弟峰。”余唯隔海相望，俱是牛耳，峯名兄弟，亦殊不偶。为之怆悢不乐，归而为诗如左。

罗海耽津二百里，天设巃嵸两牛耳。三年滞迹习风土，不省玆山又在此。〈黑山之名，幽黑可怖，余不忍呼之，每书札改之为玆山。玆者，黑也〉人眼之力苦不长，百步眉目已微芒。况复云霾浓似酒，眼前岛屿犹难详？琼雷骋望嗟何益？苦心酸肠人不识。梦中相看雾中望，目穿泪枯天地黑。

又为五言示僧

秋日自然悲，非因恨羇旅。揽衣陟崇冈，聊欲解酸楚。山峦纷舞跃，到海气未沮。杂花虽非菊，自足泛吾醑。陶然写三杯，纵目穷岛屿。既醉泪淫淫，玆怀难语汝。

春晴_{甲子春，在康津}

昏昏瘴雾四时同，长把残书作病翁。野水自生应夜雨，林花欲绽会春风。陶君止酒非天性，楚叟狂歌是圣功。领略湖山晴后景，晚来收入小帘中。

送人游南原

颓龄落魂未仍休，鞍马萧萧又倦游。笔阵旧移新智岛，砚田今食带方州。沙桥柳暗青春晩，野店花飞白首羞。莫遣道涂销日月，故园回瞩是狐丘。

战伐飞腾想昔时，龙城春色静逶迤。艸深刘府屯田界，〈刘仁愿〉花覆荒山献捷碑。〈太祖克阿只拔都〉海外经营非国计，尘中意气少人知。驿亭铙吹今如梦，却羡儒冠随所之。

马生角

建巳之月岁甲子，我在康津县东里。忽闻清昼胡同咽，束聚三匝人成市。有马生角角当额，七羊村民牵到此。初如鹿茸脆而软，渐抽茧栗崭然起。锯截艾燋旋复生，其长觺觺齐中指。吁嗟物形天各赋，将予之角岂予齿？古有駮马名骐𬴊，无乃一角麒麟似。不然此物非祯祥，秦人设言非真尔。童羖乳羝世莫闻，犬祸鸡妖多稗史。保章冯相犹失职，区区马角之生谁复纪？

四月二十六日，游金谷作_{金谷在县东五里}

久作耽津客，重成金谷游。出门翻有泪，曳杖独低头。迢递怀京邑，崎岖历涧丘。渐因樵经入，始喜石门幽。翠壁含云迥，红泉带日流。塔存知古寺，阶峻想危楼。乳鸟喉咙滑，县松体势缪。脱巾便偃息，洗酌散烦忧。幸就西山宴，宁辞北海留？溪风催夕景，怊怅起微讴。

午酌

湫卑常苦病，午酌取微醺。小涨添潮水，重阴带瘴云。村鸡将暮子，浦稻受初芸。迢递乡园事，秋来倘有闻。

七怀

尚忆圯桥店，临门涕泗横。田园他日计，丘墓晚年情。眼力征来字，眉毫忆旧茎。茅斋绝低小，堪卧强为名。〈忆仲父○仲父自题新居曰堪卧室〉

稼谷新移处，渔川较孰赢？流离如去国，衰晚欲依兄。土广饶农事，山深远物情。凄凉数行札，长啸一沾缨。〈忆季父〉

寥落江山屋，茕孤独老身。人间犹有弟，村里更无亲。祭祀仪文略，池台气色新。但教年寿永，重结此生因。〈忆伯氏〉

嗟哉经济手，投老作渔郞！枉学乘桴叟，长怀击磬襄。鲸鲵随地见，魑魅逐人忙。尚忆先王日，丁宁许庙堂。〈忆仲氏〉

先人有馀子，垂暮每怜渠。已识忠州路，能将老母居。旧看多画癖，今劝读医书。零丁有二妹，存没近何如？〈忆舍弟𨱑〉

二子金闺器，摧残守敝庐。百年双泪眼，三月一封书。勤力谋收麦，凄凉学种蔬。羲文旧心法，微尔孰宗余？〈忆二儿〉

身值屯邅运，家生俊迈郞。读书常了了，作赋已苍苍。志每依渠壮，躯应似我长。誉儿非有癖，垂老奈难忘。〈忆舍侄○子瞻寄诸子侄诗云：“誉儿虽是两翁癖，积德已自三世种。”〉

憎蚊

猛虎咆篱根，我能齁齁眠。修蛇挂屋角，且卧看蜿蜒。一蚊譻然声到耳，气怯胆落肠内煎。插觜吮血斯足矣，吹毒次骨又胡然？布衾密包但露顶，须臾瘣癗万颗如佛巓。颊虽自批亦虚发，髀将急拊先已迁。力战无功不成寐，漫漫夏夜长如年。汝质至眇族至贱，何为逢人辄流涎？夜行真学盗，血食岂由贤？忆曾校书大酉舍，苍松白鹤罗堂前。六月飞蝇冻不起，偃息绿簟闻寒蝉。如今土床荐稿鞂，蚊由我召非汝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