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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She”字译法之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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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She”字译法之商榷
作者:钱玄同 周作人
1919年2月2日
本作品收录于《新青年/卷6

英文‘SHE’字译法之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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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兄:

你译小说,于第三身的女性人称代名词写作“他”;我想这究竟不甚好,还是读作“他”一个字的音呢,还是读作“他女”两个字的音呢?我现在想出三种办法,写在下面请你指教:

(甲)照日文译“彼女”的办法,竟写作“他女”二字。阳性者,则单称一“他”字。

(乙)照半农的意思,造一个新字。但半农所要造的“她”字;我以为不甚好;因为这字右半的“也”字,要作“他”字用,若使许叔重解此字之形,当云,“从女,从他省,他亦声”。我想照此意思,不如造一个“𡛥”字;“他”字古写作“它”,从“它”即是从“他”,若解其形,当云,“从女从它——它古他字——它亦声”。如此则“他”字和“女”字的意思都完全了。

(丙)简直实行我们平日的主张:中国字不够,就拿别国的字来补;不必别造新字,老实就写一个 She 字。——写到这里,忽想起中国的“他”字,包括阴、阳、中三性;现在把阴性分出了,则“他”字所函之义,已较从前为狭;而阳性与中性用同一个字,也不太好。既如此,何妨竟全用 He、she、it 三字呢?若不用英文而用 Esperanto 的 li、ŝi、 ĝi 三字,则更好。

这三种办法,叫我自己来批评:则第一种不甚妥当;因为日本的“彼女”意思是“那个女人”,所以于文义上没有毛病,我们若写“他女”二字,则有些“不词”。第二种办法,可以用得。但每次要特铸许多“𡛥”字,在事实上或者有点困难,也未可知。还有一层:我们对于汉字既认为不甚适用之物,则添造新字,好像觉得有些无谓。第三种办法,在我觉得是毫无不可。照你平日的持论,大概也可以赞成。这种办法,有人以为恐怕人家看了不懂。我以为这层可以不必顾虑。你译的那些小说,原是给青年学生们看的,不是给“粗识之无”的人和所谓的“灶婢厮养”看的。今后正当求学的学生,断断没有不认得外国字的,所以老实用了外国字一定无碍。若是给“粗识之无”的人和所谓“灶婢厮养”看的书,自然不能十分道地;遇到这种地方,或如你现在的办法,写作“他”可也;或如普通的译法,he she 改作“男”“女”,亦可也。这是我对于我自己的主张的批评。你的意见究竟怎样?请你答复

弟钱玄同 一九一九,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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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兄:

你问“他”这一个字怎么读法,我的意思是读作“他”字,“女”只是个符号。我译《改革》这篇小说时,曾经说明,赞成半农那个“她”字,因为怕排印为难,所以改成这样;就是“从女从他他亦声”;又照小局面的印刷局排印“骛”字作“族(下从鸟)”的办法,将“女”字偏在一旁。我写这样一个怪字,一面要求翻译上的适用,一面又要顾印刷局的便利;一面又教中国人看了,嘴里念着“他”,心里想着“女”字,合成一个第三身的女性人称代名词: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我自己对于这一字的不满,便只在他是眼的文字,不是耳的文字;倘若读音而不看字;便不能了解,实是缺点;至于字形上的不三不四,尚在其次。这是我对于“他”字的说明,若对于你所说的三种办法,我的意见是这样:

(甲)照上文所说,“他”这名称,不能适用,非但有些不词,实际上背了用代名词的本意了。中国旧书中也有“生”“女”的称呼;但那是名词,不能作代名词。倘若名词可以兼代名词,我们要代名词何用呢?(因此想起日本的“彼女”也不甚妥当。)

(乙)我既然将“她”字分开,写作“他”用了,如用本字,自然没有不赞成的道理。你说造“𡛥”字,文字学上的理由更为充足,我也极赞成。但这仍是眼的文字,还有点不足;所以非将他定一个与“他”字不同的声音才好。你前天当面和我说的,他读作ta,“𡛥”读作to,也是一种办法。我又想到古文中有一个“伊”字,现在除了伊尹、孙洪伊等人名以外,用处很少,在方言里却尚有许多留遗的声音。我们何妨就将这“伊”定作第三身女性代名词,既不必叫印刷局新铸,声音与“他”字又有分别,似乎一举两得。不知你以为如何?

(丙)中国字不够,就拏别国字来补,原是正当办法。但连代名词都不够,那可真太难了。我极望中国采用Esperanto,一面对于注音字母及国语改良,也颇热心。正如你所说,“新屋未曾造成以前,居此旧屋之人,自不得不将旧屋东补西修,以蔽风雨”。修补旧屋之时,如开一个天窗,缺一块玻璃,自然不得不拏他国别国的东西来用;倘若连灶的塼,还要求诸海外,便未免太费手脚。我们何妨亲自动手,练一堆烂泥,烧几块四斤塼,聊以应用呢?我以为要教他们认识 li、ŝi、 ĝi 等字,须连上下文一起独;至于单用的时候,——就是用在汉语中间时,——便用第二条所说的新字。我本反对“金”旁一个“甲”字那宗字,却单独赞成“女”旁一个“它”或“也”字的代名词,(用“伊”字更好):因为读到“钾”字的人可以认得Kalium;至于代名词,则不只翻译上要用,便在“灶婢厮养”平常谈话写信看书报时,也是必不可少的。我的赞成新造怪字,更望以“伊”字代用,便因为这个缘故。至于补入中国文中的别国文字,应该用那一种才好,那是别一种问题,现在不及议论了。我的意见总不赞成用那一国的国语,所以将she字借用一节,可以作罢了。

总之我对于这个代名词问题,毫无一定成见;那一个方法好,我便遵行。但现在尚无决定的办法,我还暂且用我的旧方法,写那二字一音的字。

周作人二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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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兄:

复信敬悉。

特造“𡛥”或“她”字而读作“他”之古音如“拖”,现在想想,这个方法究竟不太好。因为:(一)我们一面主张限制旧汉字,一面又来添造新汉字,终觉得有些不对。(二)从旧字里造出新字,这新字又要读旧字的古音,矫揉造作得太利害了。(三)非添铸字模不可,恐怕印刷局又要来打麻烦。要免去这三层,则用“伊”字最好。我且用个旧例来比方:如“考”“老” “寿”三字,意义全同,又是声韵,于古为转注字。(转注用章太炎师说)但后来却分作三种用法,如“先考”不能说“先老”,“老人”不能说称“考人”,“做寿”不能说“做老”或“做考”;若呼“老头子”曰“寿头”,开店的“老板”曰“寿板”,这更是要挨嘴巴的了。意义相同而施用各异,久而久之,竟至彼此决不可通用者,就是荀子所谓的“约定俗成谓之宜”的道理。我们行文用定“他”字代男性,“伊”字代女性,等到渐渐成了习惯,也觉得彼此不可通用了。所以我很赞成用“伊”字的办法。

玄同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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