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正公集 (四部丛刊本)/言行拾遗事录卷第一
范文正公集 言行拾遗事录卷第一 宋 范仲淹 撰 宋 楼钥 撰年谱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翻元天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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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拾遗事录卷第一
公丁母忧寓居南都晏丞相殊请掌府学公常𪧐学中
训督有法度勤劳恭谨以身先之夜课诸生读书寝食
皆立时刻往往潜至斋舎诇之见有先寝者诘之其人
绐云适疲倦暂就枕耳问未寝之时观何书其人妄对
则取书问之不能对罚之岀题使诸生作赋必先自为
之欲知其难易及所当用意亦使学者凖以为法由是
四方从学者辐辏宋人以文学有声名于场屋朝廷者
多其所教也
公在淄州长白山僧舎〈今醴泉寺〉读书一夕见白䑕入穴中
探之乃银一瓮遂密掩覆后公贵显寺僧修造遣人欲
求于公但以空书复之初僧怏然失所望及开缄使于
某处取此蔵僧如公言果得白银一瓮今人往往谈此
事
公遣子尧夫到姑苏般麦五伯斛尧夫时尚少既还舟
次丹阳见石曼卿问寄此久何如曼卿曰两月矣三䘮
在浅土欲葬之而北归无可谋者尧夫以所载舟麦付
之单骑自长芦捷径而归到家拜起侍立久之文正曰
东吴见故旧乎曰曼卿为三䘮未举留滞丹阳时无郭
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麦舟与之尧夫曰已付
之矣
公以朱氏长育有恩常思厚报之及贵用南郊所加恩
乞赠朱氏父太常博士曁朱氏诸兄弟皆公为葬之岁
别为飨祭朱氏子弟以公䕃得补官者三人
公既贵常以俭约率家人且戒诸子曰吾贫时与汝母
飬吾亲汝母躬执㸑而吾亲甘旨未尝充也今而得厚
禄欲以飬亲亲不在矣汝母又巳蚤世吾所恨者令
若曹享富贵之乐也
公子纯仁娶妇将归或傅妇以罗为帷幔公闻之不恱
曰罗绮岂帷幔之物耶吾家素清俭安得乱吾家法敢
持归吾家当火于庭
公遇夜就寝即自计一日食饮奉飬之费及所为之事
果自奉之费与所为之事相称则鼾鼻熟寐或不然则
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称之者
公自政府岀归焚黄捜外库惟有绢三千疋令掌吏录
亲戚及闾里知旧自大及小散之皆尽曰宗族乡党见
我生长㓜学壮仕为我助喜我何以报之哉
公与南都朱某相善朱且病公视之谓公曰某常遇异
人得变水银为白金术吾子㓜不足传今以𫝊君遂以
其方并药赠公公不纳强之乃受未尝启封后其子采
长公教之义均子弟及宷登弟乃以所封药并其术还
之
公为人作铭文未尝受遗后作范忠献铭其子欲以金
帛谢拒之乃献以所畜书𦘕公悉不收独留道德经而
还戒之曰此先君所蔵世之所宝某窃以为宗家惜之
毋为人得也
公以晏元献荐入馆终身以门生事之后虽名位相亚
亦不敢少变庆历末晏公守宛丘文正过南阳道过特
留欢饮数日其书题门状犹称门生将别投诗云曾入
黄扉陪国论却来绛帐受师资之句闻者皆叹伏
有守饶州日有书生甚贫自言平生未尝一饱时盛行
欧阳率更书荐福寺碑墨本直千钱为具𥿄墨打千本
使售于京师𥿄墨巳具一夕雷击碎其碑时语曰有客
打碑来荐福无人骑鹤上杨州东坡作穷措大诗曰一
夕雷轰荐福碑向使不撃碎书生享用其有穷乎于此
益知𠮷庆避者非𠮷庆避之其福德浅薄自不能与𠮷
庆会也讃曰淑慝以类𠮷凶在人譬如仪凤不栖棘荆
虺蝪之窟岂产珠珎冰雪凝沍寒谷不春一气所感当
识其因韩魏公客有郭注者行年五十未有室家公以
待儿与之未及门而注死
公为吏部贠外郎出守时及官历二府以至于薨凡十
年不增一人未尝易也
公言幕府宾客可为巳师者乃辟之虽朋友亦不可辟
盖为我敬之为师则心怀尊奉每事取法于我有益耳
公守越戸曹孙居中卒子幼家贫公助之俸钱百缗治
巨舟差老衙校送归作一绝句戒其吏曰关津但以吾
诗示之诗云十口相将泛巨川来时暖𤍠去凄然关津
若要知名姓㝎是儿寡妇船
公守邠州暇日帅僚属登楼置酒未举觞见衰绖数人
乃营理䘮具者公亟令询之乃寄居士人卒于邠州将
岀殡近郊赗敛棺椁皆未具怃然即彻宴席厚赒给之
使毕其事坐客感叹有泣下者
公守杭州苏鳞为属县巡检城中兵官往往𫉬荐书独
鳞在外邑未见𭣣录因公事入府献诗曰近水楼台先
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
公过淮境遇风赋诗云一棹危于叶傍观亦损神他时
在平地无忽险中人虽弄翰𭟼语卒然而作其济险固
得之心未尝忘也
公守桐庐郡始于钓台建严先生祠自为记以示南豊
李泰伯泰伯读之三叹起而言曰某妄意辄改易一字
公矍然扣之曰云山江水之语于义甚大于词甚博而
德字承之乃似碌碌拟换作风字如何公凝坐颔首殆
欲下拜
公守饶州创庆朔堂既去以诗寄魏介曰庆朔堂前花
自栽便移官去未曾开年年长有别离恨只托春风管
干来旧州治有石刻
公与韩魏公为经略安抚招讨副使约公进兵公曰当
自谨守以观其变未可轻兵深入尹洙叹曰公于此乃
不及韩公也韩公尝云大凡用兵当先置胜败于度外
今公乃区区过慎此所以不及韩公也公曰大军一动
万命所悬而乃置于度外某未见其可魏公举兵入界
次好水以全师䧟没魏公还至半途阵亡父兄妻子
数千人号于马首皆持故衣𥿄钱招魂哭曰汝昔从招
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汝魂识能从招讨归乎哀恸
声动天地魏公悲愤掩泣驻马不能前者数刻公闻而
叹曰当是时难置胜败于度外也
公尹京日有内侍怙势作威倾动中外公抗䟽列其罪
䟽上家所蔵书有言兵者悉焚之仍戒其子曰我上䟽
言斥君侧小人必得罪以死我既死汝軰勿复仕䆠但
于坟侧教授为业䟽奏嘉纳其言罢黜内侍公知庆州
兼经略招讨使未几贼兵三万叩城公麾兵血战贼奔
西北遂戒诸将无追奔既而果有㐲兵又夺为大顺城
久之世衡不利于定川公昼夜为领兵援初关辅人心
揺动及见公耀兵号令严兵威震戎落人心遂安相贺
曰边上自有龙图公为长城吾属何忧
公与吕申公论人物申公曰吾见人多矣无有节行者
公曰天下固有人但相公不知耳若以此意待天下士
宜乎节行者之不至也
公言息盗贼诛奸雄浩然无忧乃所以为身谋若未能
如是虽州里不可保七尺之躯无所容于天地之间矣
公在庆历中议弛茶塩之禁及减商税公以为不可茶
塩商税之入但分减商贾之利耳行之商贾未甚有害
也今国用未减岁入不可阙既不取于山泽及商贾湏
取之于农与其害农孰若取之于商贾今为计莫若先
省国用有馀当先宽赋役然后及商贾弛禁非所当先
也其议遂寝
公为参知政事日兖州守梁适乞以厢兵代厢戸又裁
减人数是时章得𧰼为宰相执政欲从梁适之请独公
云此事与㝷常利害不同而此人可减吾軰虽行他人
必复之㝷有中书札子令差足人数当时天下无贤不
肖莫不称之
公为参知政事日欧阳修余靖蔡襄王素为諌官时谓
之四諌四人力引石介执政从之公独曰介刚正天下
所闻然性亦好异使为谏官必以难行之事责人君必
行少咈其意则引𥚑折槛叩头流血无所不为主上富
春秋无失德朝廷政事亦自修举安用如此谏官也诸
公服其言而罢
公与韩魏公富彦国庆历中同在西府上前争事议论
各别下殿各不失和气如未尝争也当时相善三人如
推车子盖其心主于车可行而巳不为巳也
庆历初上厌西兵之久岀而民弊亟用公与富郑公韩
魏公而三人者遂欲尽革众事以修纪纲而小人权幸
皆不恱独公与相佐佑而公尤抑绝侥幸凡内降与恩
泽者一切不与毎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靣还之或诘责
其人至渐恨涕泣而去上尝谕谏官欧阳修曰外人知
杜衍封还内降耶吾居禁中有求恩泽者毎以杜衍不
可告之而止者多于所封还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
杜衍皆不知也然公与三人者卒皆以此罢去
公与相国韩公为西帅狄武襄青隶其节下为人器度
深远咸奇之曰此国器也公尝以左氏春秋授狄武襄
曰熟此可以㫁大事将不知古今乃匹夫之勇青于是
晩节益喜书史既明见时事成败尤好节义公与韩公
杜公多知本朝故实善决大事初边将议欲大举以撃
夏人虽韩公亦以为可举公争以为不可大臣至有欲
以沮军事罪公然兵后果不得岀契丹与夏人争银瓮
族大战黄河外而雁门麟府皆警公安抚河东欲以兵
从公以为契丹必不来兵不可妄岀公怒以语侵公公
不为恨后契丹卒不来二公皆世俗指公朋党者其论
议之际盖如此及三人者将罢去公独以为不可遂亦
罢
公知开封府献百官图指宰相差除不公而阴荐韩忠
献公亿可用文正既贬仁宗以谕公公曰若仲淹举臣
以公则臣之拙直陛下所知举臣以私则臣委质以来
未尝交托于人遂除参知政事
公与韩琦自陜而来朝石守道作庆历圣德诗忠邪太
眀白道中得之公抚股谓韩公曰为此怪軰坏之也
韩公曰天下事不可如此必坏其后果然
公庆暦中与富弼韩琦杜术章得𧰼贾昌朝晏殊同时
执政吕夷简罢相夏竦罢枢密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
襄并为諌官徂徕先生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
巳乎乃作庆历圣德诗其略曰众贤之进如茅斯㧞大
奸之去如距斯脱众贤谓衍等大奸斥竦也诗且出泰
山先生见之日子祸始于此矣先生不自安求出通判
濮州
吴遵路丁母䘮庐墓侧𬞞食终制既殁家无长物公分
俸赒其家
钱尚书遹为洪州职官縁事过鄱阳见彭器资值月朔
有衣冠数十軰来见彭公设拜各人进问起居而退钱
在书斋中窥见甚讶之因问公此軰何人公曰皆乡里
后进子弟也钱曰今他处后进必居于位或与先生并
行何以有此彭公曰昔范希文自京尹謪守是其为
政以名教厚风俗敦尚风义为先州人仰慕咸倾向之
遂以弟自任而不敢忽久之不变也此大贤临政之效
可以为法
公知庆州日有人以碑铭托公者公为撰𫐠夤縁及一
贵人阴事一夜梦贵人吿曰某此事实有之然未有人
知者今因公之文𭧂露矣愿公易之公梦中谢曰𨼆公
此事则某人当受恶名公实有此我非诬人者不可改
也贵人即以语公曰公若不改当夺公子公曰死生命
也未几次子纯仁病既而又梦贵人曰公子我岂能夺
今告公为我改之公子安矣卒不改公之刚正是可见
也
公为江淮体量安抚所至赈乏绝又陈八事其四日国
家重兵悉在京师而军食仰于度支则所飬之兵不可
不精也禁军代回五十以上不任披带者降于畿内及
陈许等处近下禁军一卒之费岁不下百千万人则百
万缗矣至七十岁乃放停且人方五十之时或有郷园
骨肉怀土之情犹乐旧里及七十后郷园改易骨肉沦
谢羸老者归复何托是未停之前大蠧国计废之之后
复伤物情咸平中㨂郷兵人无归望号怨之声动于四
野祥符中选退冗兵无归之人大至失所此近事之鉴
也请下殿前军马司禁军选不堪披带者与本郷州军
别立就粮指挥至彼有田园骨肉者许之归农则羸老
之人亦不至失所矣
神文时庆历淮南有王伦者啸聚其党颇扰郡县承平
日久守令或有弃城而岀者请论如法公参预大政争
以为不可今淮南郡县徒有名耳其城壁非如边塞难
责城守神文睿德宽仁故弃城者得以减死论既退郑
公忽谓文正公曰六丈当欲作佛耶范公曰主上富于
春秋吾軰辅导当以德若使人主轻于杀人则吾軰亦
不得容矣郑公叹伏
言行拾遗事录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