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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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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巡幸

王者观天地兴衰随时制事故不常厥居黄帝以师

兵为营卫迁徙往来无常处天下有不顺者从而征

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周成王抚万邦巡侯甸四征

弗庭绥厥兆民是岂乐扵勤动为哉将以一身之劳

易天下之安圣人之心也然臣观盘庚迁都告其臣

民曰汝不谋长以思乃灾汝诞劝忧则知古之人君

将迁都改邑非徒为是纷纷盖为长久之虑不得已

而议迁而其臣民亦有所𫢸动也陛下时巡于迈虽

非迁都至若銮舆天行百官群司千乘万骑与臣庶

之景从者不谓无烦亦当为久长之虑有不得已然

后移跸则人有悦心国无徒费故曰天子顺动人皆

幸之之谓幸且陛下以决策亲征巡幸建康天威所

临诸军増气义士激烈孰不用命甚善举也然臣愚

虑以为有可议者建康王者之宅东晋时温峤议都

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而王导独以建康为可遂

定都不迁则江左形胜无逾建康者然孙权居之即

城石头又作濡须坞污江西继而权以七万兵却曹

操四十万众扵濡须则地之可以戍守者宜为之备

也又东晋时巨盗凌扰皆自上流奄至变出不虞故

王敦卢循之徒伺间窃发则上流之可为藩屏者宜

为之备也既修戍守又有上流之防然后翠华可驻

建康以经略中原然臣愚虑又有可言者自古皇居

帝宅未尝不为居重驭轻之计其势若身使臂臂使

指小大适称而不悖唐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而关

中五百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其验也令虽悉师讨贼

务扬威武而辇毂之下兵卫亦安可以不强甚非居

重驭轻之道也唐肃宗在灵武众单寡军容缺然得

郭子仪李光弼兵故国威大振德宗时段秀实言禁

兵不精其数削少后有猝故何以待之猛虎所以百

兽畏者为牙爪也若去之则犬⿱彐⿰垁凡 -- 彘马牛皆能为敌此

欲强本干备非常之意也昔汉高祖与楚战出成皋

至小修武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收其军

兵遂大振因令耳备守赵地令信废赵兵未废者击

齐高祖必先取二人兵以自振故能使之俯首听命

维所指使不然则信耳万有一骄蹇不受约束且无

以制之此实将将之术安危之机语之扵今宜留圣

虑者也陛下诚即日亲御六军张皇武节则戎卒前

驱千麾万旟天威震赫国势隆矣傥尚观兵俟时以

行天讨则环卫禁旅居重驭轻诚不可后

  形势上

厥今中兴既有取胜之资矣在所以用之如何耳何

谓取胜之资形势是矣臣请以三国言之夫孙权刘

备皆一时人豪吴有三江之阻蜀有重险之固合此

二长共为唇齿其势足以患魏人地虽广兵虽强亦

常鳃鳃然恐吴蜀之一合而轧已也故吴蜀和则魏

不敢动吴蜀离则魏思间衅以图之方权备之交相

伐也魏刘晔乃欲大兴师以袭权及吴蜀之使复通

魏贾诩则曰刘备有雄材孙权识虚实据险守要汎

舟江湖难卒谋也以是知吴蜀有胜魏之资权备不

知相与合力而用之非不知也其心则异而势则有

所不合今吴蜀地皆我有人无异心势无不合岂非

取胜之资乎苐顾用之如何耳夫江左与蜀虽犹辅

车而川涂回远声问往来动以数月或道路壅梗则

音邮旷绝故以重师镇襄阳通川蜀声援诚今日所

宜先也襄阳北接宛许西接益梁南阻汉水其险足

固北去河洛不盈千里故吴人欲据之以䠞曹操晋

人欲镇之以保上流荡秦宼唐人又谓襄邓之西夷

漫数百里其东汉舆凤林为之关南菊潭环屈而流

属扵汉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北有白崖聨洛乃形胜

之地沃衍之墟若广浚漕渠运天下之财可使大集

是襄阳亦取胜之资而又可以用吴蜀岂非所谓形

势者乎晋人有言虽未𫉬长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

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据形势以经略中

原正急务也然吴蜀襄阳可以为取胜之资而不足

以尽天下之形势今之议者皆曰长江数千里实天

下之形势故魏文帝至广陵临江见波涛汹涌叹曰

固天所以限南北也苻宏亦云晋君臣戮力阻险长

江未可图也岂非天下形势无逾于长江乎臣窃陋

之夫吴之所以不能吞曹氏而据中原晋之所以不

能灭胡丑而复境土者殆无他焉正以其谋陋而无

复远略区区恃长江之险以为形势而止耳吴人之

谋则曰取徐州不如全据长江故当时仅能擅有江

表成鼎峙之业晋人之谋则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

者正以长江耳故当时划淮以北大抵弃之然则为

今之计讵可恃长江如吴晋之陋乎必将克复神州

不失旧物则又当纵观天下形势为经略之宏规而

臣所陈吴蜀襄阳者取胜之资也

  形势下

吴蜀襄阳臣既言之矣虽并凉幽燕扵此有未暇详

至若历陈中原之形势内以固藩翰外以谋攻取者

臣请参古据今而备论之武昌为江东镇戍之中非

但捍御上流而已缓急赴援奔不难故前世都江左

者皆以为要地使重将镇之为内外走援则武昌形

胜之地也夏口在荆江之中与沔口对通接雍梁实

为要津故周瑜以三万人据之能破魏武数十万众

则夏口亦形胜之地也襟江带湖北连豫壤西接荆

州则豫章亦形胜之地也夷陵江东关限昔吴人以

为安危之机如其有虞必倾国争之则夷陵亦形胜

之地也睢阳为江淮保鄣唐张巡以千百卒守之能

御剧贼使不得抟噬东南则睢阳亦形胜之地彭城

地势陆通骁骑所骋吕蒙尝谓孙权今日得徐曹操

后旬必争则彭城亦形胜之地也荀彧谓兖州天下

之要以比关中河内则兖州亦形胜之地也魏武之

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许都以制四方则许下亦形

胜之地也长安据函崤界褒斜带洪河为古金城则

长安亦形胜之地也唐郭子仪以河中居两京之间

扼贼要冲得河中则两京可图则河中亦形胜之地

也我既镇襄阳用吴蜀之资矣又当遣良将劲卒戍

夷陵以控引荆吴川蜀之势又命大师宿重兵镇武

昌夏口豫章以制上流而备不虞籓翰固矣然后中

原为可图凡诸军所临因利乘便苟可以进取则形

胜之地皆所宜知我师得利扵西则可以出长安临

河中得利于东则可以出彭城临兖州得利于宿泗

则可以取睢阳得利于陈汝则可以取许下数道并

取形胜据之或鼓行劲攻或掎角合势则太河之北

虏必连营固守所以备我者广而不暇及远彼汴城

僣叛知虏援之不力必为收兵闭垒之计非得带甲

数十万且不能守则抗我之众皆将入汴自保矣此

得形势之地虽不专扵用奇亦可以图贼也然而形

势固有彼我共之者又成败之机不可失也我得亦

利彼得亦利我知之彼亦知之我能用之彼亦能用

之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其时故不知形势之可用者

败吕布是也知形胜之可用而不能用者亦败乌承

恩是也欲用形势而不能先人者亦败母𠀌俭是也

曹操曰吕布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

我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而布卒为操所克此

非不知形势之可用以取败乎有说乌承恩使据常

山以扤贼咽者且曰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

安譬犹倒持剑㦸取败之道也承恩疑而不决卒守

于信都此非知形势之可用而不能用以取败乎毋

𠀌俭从项欲争据南顿发十馀里闻王基先至已据

之矣俭遂复还保项卒为基所破此非欲用形势

而不能先人以取败乎今臣所陈形势固不可不知

然知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先人又皆非所以取胜也

嗟夫天下形胜之地异时皆吾有也有之而不知守

失之而不知复失一邑则弃一邑失一郡则弃一郡

随失随弃以至于今惟异时弃之也甚易故今日收

之也甚难昔汉灵帝时以兵乱不解司徒崔烈欲弃

凉州议者不可曰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若使左

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至忧

社稷深虑也向令为国家守土地者以天下至忧社

稷深虑为念必不轻弃郡邑虽力不足而弃去必思

即复取之惜其弃而不即复取遂使左衽之虏盗据

士劲甲坚之处为乱迄今而势尚强嗟夫往者不可

悔而可以为今之戒也

  用人

天下之人顽非木石则皆可以意气动暴非虎狼则

皆可以诚心感善用人者知其然故常用其所不可

用或取于仇或取于盗仇与盗宜若不可用也而吾

能用之是以得其心而致其力仇者曰吾怨也今释

怨而不吾憾何忍负之盗者曰吾罪也今舍罪而不

吾弃何忍负之彼其意气之所动诚心之所感可使

之趍深溪可使之蹈白刃可使之赴汤火而不爱其

死昔齐侯念管仲射钩之仇鲍叔曰夫为其君动也

君若宥而反之夫犹是也晋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

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余何𫉬焉

王鲋曰子为彼栾氏则亦子之勇也晋戴若思作劫

自悔卒能事君尽节唐令狐彰从安史自归卒能忠

义奋发夫人之情孰不欲自尽其才以见扵世不幸

而为管仲为州绰为邢蒯为戴若思为令狐彰遽以

其为仇为贼而置不用则弃人多矣惟古人越构挛

之见开诚素而用之往往得其用十倍常人何者彼

固有所感动之也臣窃思国家涵养天下仁恩德泽

厐洪汪濊浃人肌骨虽髫童乳子皆不忘归戴之心

意彼陷贼生灵思我宋德日夜讴吟而望官军且将

扶携老弱壶浆载路或杀贼渠酋为我内应或望旗

归款挈地来臣不疑也然而逮今犹为贼用者彼宁

诚为贼用哉盖亦有疑焉耳且兵兴以来岂无士民

自贼中归我者而未闻有所恤岂无将士自贼中降

我者而未闻有所用此吾赤子之陷于盗区所以犹

有疑心而为贼用也陛下虽尝发德音设赏格开其

自新之路使之悔过而效顺然人不见利乌能遽劝

彼内有疑心外见迫胁使战则战使守则守苟欲免

死不知其他陛下何不命诸将择来降及俘𫉬之人

可用者随才授任命以爵秩一或有功遂加优赏仍

以尺檄广行诱谕能以邑降者即使宰邑以郡降者

即使守郡以首级降者以兵众降者各差劳绩大小

厚赏之使未效顺者望风相告曰某先降而得某赏

不徒释罪又宠荣焉必相率而俱降此则降者见遇

贰者思奋之说也尚宁为贼用哉汉韩信败陈馀令

军中无斩李左车有生得者赏千金至则解其䌸东

乡坐西乡对而师事之委心归计而问攻燕伐齐之

策卒用其谋以平燕齐唐李愬伐蔡𫉬李祐诸将请

杀之愬不听以为客待间召祐屏人语至夜艾军多

谏以为祐不可近愬待益厚卒用祐定袭蔡之谋且

韩信李愬皆一时名将扵左车祐必欲生之而问以

计非以其有用故耶今诚得如左车祐辈用之亦胜

算之一助也

  朋党

言朋党不过曰君子曰小人自昔朋党之兴小人未

尝不得其志以胜取于君子君子不胜而受祸亦未

尝不酷其故何哉小人奸诈而多才虽欲挟朋类以

摈君子苟其徒不繁而力不足以必胜则包藏祸心

徘徊而不发啸召挽引多其援助以俟巇𨻶之可投

故发必奇中而未尝不取胜于君子者直情径行不

顾可否必欲引众小人力与之角而鲜俦寡与势常

单弱为难立夫以直情特立之君子抗奸诈群辈之

小人虽庸夫亦知其必危故一陷祸机荡无遗类而

受祸未尝不酷此东汉之党锢可为流涕者也人主

必将慎察朋党之邪正使小人未众而亟退君子亟

进而益多则不可以不辩于早而戒其渐不辩于早

而戒其渐则君子小人朋进而哄于前将莫明其孰

是孰非而无可奈何昔唐文宗恭俭自喜其区区图

治之心初非不切然卒至危弱而不复奋原其所自

实犹朋党乱之每大谋议甲可乙否纷然盈廷迭相

侵诋如市人贾夫相与争言于阛阓天子顾为软语

解释其人早朝晏罢日惟朋党之论至谓去河北贼

易去朝廷朋党难而唐史言其是非排陷朝昇暮黜

天子亦无如之何是君子小人哄于前莫明其孰是

孰非而无可奈何也臣尝详求当时朋党之患盖起

于李德𥙿李宗闵牛僧孺等德𥙿固贤相然宗闵僧

孺初亦奇才有名于时及党与一分遂相倾卖至为

小人所不为者而流波浸滋为缙绅祸几四十年若

杨嗣复陈夷行李珏郑覃辈岂皆小人哉亦为党势

磨轧而已夫其始也皆非小人及为党势磨轧则有

互相鱼肉之心是君子与小人分党者理之常而君

子亦各自以其所亲爱为党者祸之大也宗闵僧孺

同秉政相唱和去异已者德裕所善悉逐之及德裕

在相位非其党者皆不容于会昌中使贤如白居易

犹惧斥不自安固求致身散地冀于远害德裕罢相

则凡德裕所薄皆不次用之至德𥙿之与则虽草制

不尽言亦且贬黜嗟夫宰相之职固将为天子求人

材而进之士非天子所自识擢则不以宰相进何由

登于朝而用于上苟一相去位门生故吏与所亲爱

无论贤不肖率以其类相次废黜否则自疑而引去

虽天子所自识擢之士于罢相有一日雅亦必见逐

曾不得少留于班列之下夫人材由宰相进虽未必

皆贤亦未必无奇能异士卓然可以资世者类以朋

党废不用则人主虽有𥸤俊之心安得而器使之夫

以一相去位士坐朋党废者不知几人而又鼎轴之

任未几辄易则人材之沉滞闲散可胜计耶此人材

常患乎乏使之因而牛李所以祸世者也臣故曰君

子与小人分党者理之常而君子亦各自以其所亲

爱为党者祸之大然则人主其可不念而为臣者可

不戒哉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