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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川先生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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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五 荆川先生文集 卷第十六
明 唐顺之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十七

重刊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墓表

  春坊中允方泉李君墓表

方泉李君既卒其父推官公谓余与君同寮相好也

以书来请余表君之墓君姓李氏讳学诗字正夫世

为莱州府平度州人大父讳琮父推官公慧也生二

子而君为长君少颕异沉静治经通尚书乙酉秋郡

守李君霆梦桃花洞中一少年得隽已而君中试君

结庐读书处则桃花洞之麓也丙戌第进士为永平

府推官法丽扵情数决滞狱三年以荐召入为稽勲

司主事顷之陞考功司贠外郎会朝觐考察君与有

司佐其长僚黜陟用精已而调文选贠外郎君之在

考功也而余亦入为考功主事始与君相识君为人

丰肉踈眉目进止雍容与人接婉婉(⿱艹石)处女腹中坦

坦不蓄鳞甲以此能在处协于僚友间其治狱也未

尝以钩距为巧其考课也未尝以按吏为功是时都

御史王浚川公有物望不轻一言假人自君为诸生

而浚川公为提学则已奇君后君居吏部浚川公熟

视君益以为远噐数言扵诸公卿间诸公卿自是知

君亦以为远噐也君居闲独喜为诗然在众中绝口

未尝言诗其自晦多如是在文选未几改官为翰林

院编修顷之丁母杨宜人忧既葬庐扵墓侧产芝三

本高尺许然君不自以为瑞而亦不言扵人服除赴

官戊戌春同考会试事巳亥 东朝建君拜左春坊

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未几充经筵讲官庚子秋主

顺天府乡试逾年以病卒嘉靖辛丑六月某日也年

三十有九君之入翰林也是时与君同入先后十有

一人皆取之科道与诸部属而君与余则皆自吏部

入居二年余罢归而编修鄞陈君束出为按察佥事

是年编修山阳卢君淮卒明年修撰东平王君汝孝

出为按察副使又三年余起为春坊司谏是年中允

闽陈君节之卒明年陈君束以副使卒是年余再罢

归明年而君又卒呜呼维昔官翰林者进士高甲与

庶吉士两𡍼而巳今

天子在位以为此不足以博求硕士遂改其制癸巳

之岁乃得君等十有一人于是此十有一人者入则

陪侍经幄退则校雠东𮗚景从响附人思自竭以报

殊恩暇则相与接杯酒或限韵赋诗分曹壶奕或杂

以诙谐嘲笑以极文儒墨士之乐于此之时彬彬雅

雅争先恐后何其盛耶七八年间在鬼录者几及其

半出者罢者亦又几人其尚在院者𦆵两三人耳呜

呼何其有终之鲜与自古文儒之士委弃于草野者

不少乃其间得自致扵金马玉堂之列以桀然自见

其才者千百而一两人耳其遇不可谓不幸

天子度常格而用人亦冀以得魁梧瓌伟之隽盖蒐

扵千百庶僚之中𫉬此数人其致之不可谓不艰而

沦落销歇(⿱艹石)此其奄忽也岂非怜才者之所叹与故

为表君之墓而并名其人以志余之所感云

  戸部主事陈君墓表

嘉靖巳丑岁吾郡之士同举进士者凡八人于是此

八人者得群然咸聚于京师未几则或去或留或去

者复留而留者又踵以去其间得相聚京师者率不

过四五人或三二人再不能及于八人之数而其后

无锡张君舜举与余相⿰纟⿱𢆶匹 -- 继罢去则此八人之中罢其

两人其后江阴陈君又卒于京师则八人之中丧其

一人矣呜呼是可叹也忆昔此八人相与日夕具杯

酒相欢笑此时固亦知其聚者终不能不散然殊不

意其遽然遽散去犹冀且复聚纵使散去不复聚亦

不意升沉存没邈然分隔遽至于此然此犹七八年

之间耳使更复此七八年或数十年则人事之错迕

消息愈益不齐而其聚散升沉存没之感计亦不止

如此而巳呜呼此可以知人生之(⿱艹石)浮与天地之为

逆旅矣而亦何怪其然也欤然方其聚也则为之欢

然以喜其散也则为之慨然以忆其罢而去也则或

为之怅然以唁其没而不可作也则或为之欷嘘流

涕以悲亦有情者之所不能巳欤然则子逹之亡此

七人者莫不悲焉而余独有所深悲于子逹者以子

逹有朴茂愿悫之质有务为君子之志而学未及充

乎其质力未及竟乎其志非惟大官老寿限于命而

不可得而问学事业之可以自致者亦(⿱艹石)有所限焉

而未究乎其止也此子逹之所以为悲欤彼区区聚

散升沉存没之感固又不足较矣子逹讳词自号茶

丘居士以进士授戸部山东司主事历官(⿱艹石)干年而

卒卒时年𦆵三十有六陈氏故饶于赀而君能刻苦

自植立其在众人中衣裳言貌绝不类纷华子弟而

其在官绝不营营然广交㳺借声誉为富人事其为

戸部尝监太仓军储又监淮安清江浦漕务最后检

校诸司章奏皆精炼谨㓗能于其官而君自少孤

其叔青田始事父之礼友其从兄子和如其亲弟兄

家之筦钥一总于青田而君不知焉君出入必禀于

青田翁而后从事𮗚君居家与其居官而予所称君

之质与其志大率可知也君始有二子而夭后君卒

之八月其妻吴安人始生一子名之曰之才安人系

出恭靖侯良之后有贤行而青田又为之纲纪于外

其必能相与立孤以成君志也呜呼陈氏之以善闻

也久矣而君父敔山公既举于鄊又不显以死至君

且显矣而天又啬之固将以昌其后乎𭧽癸已之岁

余再官京师会君亦継至于是所谓八人者独予与

君二人在京师后虽継有至者又不久以去而君与

予至再更寒暑而后别且以余之迂戅无似幸不为

此七人所弃斥而君尤若以予为可与者盖君于余

交深而信笃如此君之没予安得默然无一言也君

墓志行状既自属于学士张公与户部主事曹君独

墓表未有所属青田翁以请于予盖君未尝有言而

青田翁揣知君之意或在予也君世谱履历则志已

详故予独序交游始终以道君之可悲者以掲于君

之墓而又将以贻诸此六人者云

  都察院都事秦君墓表

锡之言孝弟笃行有家法者必㱕秦氏秦氏之先贞

静先生讳旭隐居行𧨏既没而鄊人私谥贞静先生

以长子䕫官封中宪大夫然鄊人不称其官而称之

曰贞静先生贞静次子永孚以孝子旌弟仲孚亦孝

郷人称之曰𩀱孝秦氏君讳镗字国和号类樗山人

贞静先生之孙而孝子公之子也自少为邑诸生治

所谓时文者最精每御史岁试诸生诸生心拟甲乙

多目君君亦每自负及案出卒无前君者然六试扵

郷而后第五试扵会皆不第已而罢试家居(⿱艹石)干年

嘉靖辛丑即家授南京都察院都事以卒年七十有

九君之罢试也以亲老且病故竟二亲死君亦遂不

仕也曰吾禄不及吾亲乃欲以衰年为子孙𥨸禄耶

𥘉孝子公事其父贞静与其母殷恭人惟其志而不

忍伤至扵刺血吮疮不惮为之及君事孝子公一如

其所以事贞静者其事母张孺人一如其所以事殷

恭人者孝子公仁慈俭朴君为是群下不轻鞭呵中

堂无叱咤之声平生自飨七箸不出𬞞豆之外惧少

失孝子公意张孺人尝病瘫不能起又喑不能言君

以意揣其寒温饱饥而时食衣之便溺起坐必君自

扶抱朝夕必侧如是者十九年虽女使亦不以属然

此盖君之所谓孝者即甚劳勚亦不过乎煦愉抑搔

人子之常事独念君束发即以文自奋人亦期君扵

当时所谓功名显荣纵不有得扵前必有得扵后而

君乃锐然自割扵强盛之年非孝爱纯至一不中𤍠

扵世味有所不能是无难耳抑人亦有言子而仕虽

有离忧乐也子而在侧虽无离忧不乐也人情岂异

是哉君乃能使其亲忘乎人情之所乐而深乐乎人

情之所不乐者其必有委曲感移乎亲之心而人不

能知是尤所以为难也君事寡姊曲有恩礼姊亦以

节见旌君为人悃愊无表𭧂之饰然重节槩厉廉隅

不妄交游不轻谒扵有司君既自以诗书行谊守为

家法扵教子孙也尤笃子孙化之街衢之间褒衣矩

步不问可知其为君家弟子庚子岁子涵孙禾举扵

郷癸卯孙梁又举郷之人不以子孙之堦扵荣进为

秦氏贺而以子孙恂恂谨让守家法为秦氏贺也盖

吾友施君子羽状君之行而为之说以比扵汉石氏

说然矣然石氏自建庆而下不再世孝谨遂衰岂

非其质行有馀而诗书问学之泽不足以维持之耶

有石氏之孝弟矣而又能从事乎齐鲁诸儒之所谓

文学者以益修乎其所未至则秦氏孝谨之风其将

不衰矣乎余故因表君之墓而并书之以诏其后之

 普安州判杭君墓表

呜呼是为吾友宜兴杭君锡贤之墓杭君讳封锡贤

其字号日惺布政泽西公之子都御史𩀱溪公之兄

子也乙未岁余罢官归客宜兴寔馆扵君余性𥚹且

戅在郷曲孑孑不能与人为同然独尝心善君君自

少以宦游子弟著文行其所结纳多海内知名之士

顾余何取然君与余独深相好也以是于君乎馆余

所馆距君所居五六十里君数数往来候余或相对

一室讲论经史或邀余游东西溪及铜官诸山所至

辄盘桓竟日或相与赋诗为乐余是时居常以病谢

客然扵君之来未尝不喜余扵山水亦雅不甚好然

扵君之请未尝不从与君处久而益津津有味而亦

益知君之为人君外和而中介其遇事小心能忍待

人依扵谦厚扵好善尤笃甚扵世之嗜势利者其𦤀

味茍同虽其四海九州之人君纵不能遍与之接然

其心未尝不慕而求之其𦤀味苟不同虽其里闬姻

戚之人君纵强与之接然其心未尝不踈而远之其

慕而求之也然未尝翕翕以相驩其踈而远之也然

未尝悻悻以相忤余以是益信君为长者余既居宜

兴两年会有春坊司諌之 命去如京师未几君亦

以选入就试北畿复得与君日夕往来如宜兴时君

居京师尤自守不妄与人交独余所善吉水罗达夫

富顺熊叔仁平凉赵景仁君介余遍与之㳺甚狎至

于大官势人之门虽君力能自通然绝不往也始君

少时从泽西公在京师学于翰林诸先生其为文有

矩矱为县诸生已能出名声然数试不利后为太学

生师事湛甘泉吕泾野邹东郭三先生三先生亦深

器君君益思自奋及余与君会宜兴则君年且五十

矣而其气不少衰时时作为文章包罗驰骋沛如也

既试北畿又不利于是始有选将选有劝以赂者君

艴然曰吾父吾叔并以直节莅官吾纵不能似柰何

以此为吾父吾叔羞竟不肯于是选普安州判官归

至淮病卒年五十有七自君在京师而余以狂言再

谪为民君送我於崇文门外眤眤不能别且谓余曰

君去吾亦归矣与君结庐深山以老焉可也未几而

君竟死呜呼余乌得无情哉乃为叙始终游从之故

与君为人之大略而书之于其墓

  按察司照磨吴君墓表

文字之变于今世极矣古者秉是非之公以荣辱其

人故史与铭相并而行其异者史则美恶兼载铭则

称美而不称恶美恶兼载则以善善为予以恶恶为

夺予与夺并故其为教也章称美而不称恶则以得

铭为予以不得铭为夺夺因予显故其为教也微义

主于兼载则虽家人里巷之碎事可以广异闻者亦

或采焉故其为体也不嫌扵详义主于称美则非劳

臣烈士之殊迹可以系世风者率不列焉故其为体

也不嫌于简是铭较之史犹严也后世史与铭皆非

古矣而铭之滥且诬也尤甚汉蔡中郎以一代史才

负至其所为碑文则自以为多愧辞岂中郎知严

扵史而不知严扵铭𫆀然则铭之不足据以轻重也

在汉而巳然今又何怪余两为史官皆以不称罢而

姻戚闾里以其尝职史故往往以铭辞见属呜呼试

点捡前后所为铭其如中郎之愧辞者有之乎无也

余进而位扵朝不能信予夺扵其史退而处扵鄊不

能信予夺扵其铭是余罪也虽然予夺非予之所敢

也是以欲绝笔扵铭焉其或牵扵一二亲故之请有

不能尽绝者则谨书其姓名里宦系世卒葬月日此

外则不敢轻置一言虽不尽应古铭法亦庶几从𥳑

近古之意焉墓有铭有表表亦铭也今予所为表者

是维按察司照磨吴君之墓据君之族孙进士祯所

为状君讳文字从周号鲠斋世为无锡之闾江大父

讳某云云君少读书为邑诸生后援例入太学凡两

试不中第巳而选福寕州幕官升山东按察司照磨

不赴任遂乞致仕家居凡几年病脾一岁卒嘉靖某

年月日也年七十有五墓在闾江第二湾祖茔之次

葬以卒之又明年某月某日将葬君之二子忞慰诣

余请文而君族弟从夏实为之先二子且致君遗言

曰吾死汝必扵唐太史乞言焉从夏为吾母任宜人

后母之弟其人恬静有守余雅重之故其为君请不

可辞而余尝两会君扵京师其气温然谦厚人也始

改官而乞身贤乎冒竞不知返者君之遗言又如此

呜呼君岂以余不能为愧辞也乎故余叙所以不敢

轻为铭之说及所以铭君之故而谨书君之姓名里

宦系世卒葬月日为文而授之忞慰使镵诸墓上

 华三山墓表

华三山翁讳从智字克祯按察副使金之父也副使

为戸部主事时封翁以其官副使廉静朴木有古人

之风余心敬慕其为人后乃稍闻三山公之行事而

知副使之树立有自也则又敬慕三山翁已而得翁

所为佘山百咏诗其语类古之隐君子自足扵一丘

一壑而不奸扵物者余尝𣣔走佘山访翁以庶几𫉬

见所谓山泽之臞而未能也嘉靖壬寅四月十有四

日翁以病卒年八十有二扵是副使来请余表翁之

墓呜呼余扵翁有感矣翁生为富人而以子贵为封

官诸富人率阴阳予夺多其纲络以力争锥刀其贵

人父兄或凭其气力渔猎其人餍其谿心翁乃约巳

而丰人一切屏机阱不事贾田宅从其赢敛租息从

其朒衣食人也从其赢自衣食也从其朒又诸富人

与贵人父兄率饰冠带都驺奴日夜碌碌以刺候造

请结纳为事以厚其交而多其势或时节往来府县

门入则偻偻柔色词以媚出则诩诩张眉目以矜翁

独一切谢去塞窦自蔵在佘山三十年束带见宾客

之日可数也盖翁之泊于利而䟽于势(⿱艹石)此宜其发

之诗歌而特有类乎古之隐君子也哉余是以诺副

使君之请而表扵其墓翁墓在佘山翁所自营也翁

少尝力扵治生以逸其父西野翁后西野翁没翁遂

去其故居而老于佘乃自为茔塜因山而垒植一木

必其材甃一石必其无泐费可(⿱艹石)干金以上经营勤

瘁且数十年而后完虽然古有说矣声利腐䑕也形

骸委蜕也故逹者解焉翁能不吝情扵其一乃(⿱艹石)

能不吝情扵其一焉者何耶且夫役其一生之力营

营焉以计其身后委蜕之蔵与彼役其一生之力营

营焉以计其身前腐䑕之奉其较亦何能大相远而

翁乃耽之不置其亦未可以为逹欤或曰唐司空生

尝为之矣司空生逹人也故逹乎死生之际则王孙

之祼葬可也司空生之自为茔塜而饮酒赋诗其中

可也翁父西野翁讳某祖某家扵无锡之鹅湖华氏

自翁十五世祖当宋南渡始自汴徙无锡居某地几

世祖自某地徙某地而五世祖又自某地徙鹅湖其

墓亦随所徙族大而墓散往往蔽草莽间翁遂为巨

碑数通各题小传碣诸其墓为识而翁始墓扵佘翁

配云云

 莆田林氏先墓表

莆田林君华𫐠其先人之行而请余为之表扵其墓

曰少而为儒老而投间其绩文强记推扵士人而好

施善忍著扵郷曲自少孤独与母居母或不怿辄卧

不食则跪俯床下求亲党慰解百方母怿然后跪为

之起母食然后食是吾大父洗心公之行也虽不为

儒生章句然喜诵诗书旁及箫管歌曲卜筮星暦之

学尤精康节易数而时讽其所为击壤诗故其平生

遇欢愉穷窘悲愁死生之变以为是数也嗒然绝不

以逆顺生心少䘮母䘮哭之目尽肿数至失明后遭

父䘮窭不能给则躬负尸扵床而鬻衣质屋以供含

袭其后⿰纟⿱𢆶匹 -- 继母寡居而家又窭甚涤瀡𥜗缊之奉有丰

无缺是吾父敬庵公之行也寒煖饱饥起居盥颒事

关舅姑者以身任之不以劳相遗井汲灶燎噐涤衣

澣𬃷栗挑剥家之琐细事关妯娌者以身先之不以

难相推诸妯娌见其卑柔或侮以非意则善解遣之

复有煦濡翕䚹者又正色拒之久之诸妯娌皆服而

舅姑则益喜是吾母周安人之行也嗟乎华不幸十

三而䘮吾大父十七而䘮吾母二十而䘮吾父空乏

颠沛不能存然思先人之义即以不忘沟壑自厉尝

乏食竟日危坐读易或雪夜衣𫄨覆草独处慷慨歌

声逹旦益奋激不改以先人遗教在不敢背也华自

壬辰登第至扵今十有四年而任今职所居官处患

难临民益思砥砺名节深以罔上残下冒进坏道为

耻以先人遗教在不忍玷也大惧先人之善泯坠不

纪是以日夜悼心惟君与华相知深敢以累君华之

请余文也盖在知镇江之二年余诺之而未有以应

也后二年御史奏华激变事𬒳逮京师华以书别余

曰苟君不遗余先人而终赐之华即死瞑矣华发镇

江哭而送之江者几万人拥传车不能行逮者愕眙

且笑曰是可以为激变矣华至京师上奏自辨

天子以为直而京师诸贵人亦多言华枉者扵是

天子竟不深罪华而罢为民以㱕华于道遣其弟苹

以书来曰华诚不自意复奉先人丘墓惟君所以嘉

惠先人者愿终赐之呜呼余扵是益感渉世之难也

将为籧篨戚施嚘咿唯阿苞苴承迎之行可以无谴

诃憎疾扵人然或不免谴诃憎疾扵鬼神而且遗先

人以悪名将为矫世厉俗捐󠄂私奉公崭崖狷㓗之行

可以无谴诃憎疾扵鬼神然或不免谴诃憎疾扵人

甚者为世戮辱以忧丘垅是两者不知其孰可也以

华之自处固以谓可以无谴诃憎疾扵鬼神而贻先

人以令名然卒不免谴诃憎疾扵人既触法矣然犹

得免僇辱以奉先人丘垅以不为谴诃憎疾者所快

盖非

天子明圣至仁保全善类则不及此故特为纪之以

著扵世且使世之人知种徳积行虽𡒄坎其身必发

之扵其子孙如林氏之先人秉道守正虽遭罹䜛疾

终𫉬保全如华者以为仁人志士之劝其扵世教未

必无𥙷云

  彭翠岩处士墓表

古之人有书其人之墓者必其知足以知其人者也

智不足以知其人而据其所传闻书之虽其当实君

子且以为近诬而况其不当实者乎虽或知不足以

知其人而知其子弟则为之书其父兄者今往往有

之然其不失实者亦或少矣自余稍知为文惟书人

之墓则尤不敢不谨知不足以知其人不敢书虽或

知其子弟而亦不敢以书其父兄今余既未足以知

处士而又未𫉬㳺扵处士之子郡推君而特为之书

者盖郡推君之僚扵余父也最久而余父之知郡推

君也最深则因余父以知郡推君之为人而因郡推

君之所称述者以知处士之为人其亦庶乎可以不

失实焉否也按状处士讳颢遵道其字处士居常自

言曰拙可以勤𥙷而窘可以俭𥙿故其俯拾仰取凡

所以家人生产之计未尝不出于勤而其服食噐具

凡其所以自奉未尝不出于俭然至贫不能屋者为

之屋贷而不能偿者还其劵或遇贤士君子其将迎

而赠送之也必㳟其貌而丰其仪故士君子乐与之

游而郷之人不病其为纎啬也其更徭赋役凡所以

急公家之事者先扵所以谋其私至扵体其同室之

休戚通其布无而孔怀其死䘮其所以为其父母之

子者先扵所以为其子处士既自以不能读书为儒

而独属意扵郡推君郡推君之少也择师教之而时

督之曰(⿱艹石)赖祖父馀业幸无饥寒而不刻骨自植立

而惰窳以败是羞余也嘉靖壬午郡推君举扵郷处

士且喜且督之曰更志其大者可也盖郡推君述处

士之行大略如此而余父为余言郡推君之为人缩

缩谨甚其治狱多所贷舎不以鍜錬为能虽鞭楚常

恐伤之是殆有闻扵处士长者之教乎余是以因余

父以知郡推公因郡推公以知处士而为之记之也

处士祖希载父徳甫自处士祖父而上皆不仕而处

士有子澄始举扵郷今为永州府推官配晏孺人状

以为安祥雍肃能𦔳处士之不逮者也子三人长即

澄次浑太学生皆晏出也次深侧出也孙男六人天

禄天𥘉天视天祐而天禄天𥘉天祐皆邑庠生天视

太学生其二也㓜未名处士卒扵嘉靖某年月日年

六十有三晏孺人卒扵某年月日年五十有九至嘉

靖丙申十一月日始合葬扵万载县北九子石之岗

处士系出宋待制忠肃公龟年之后世居临江之清

江至六世祖始徙𡊮之万载城东而翁又构别业扵

城北龙溪之浒龙溪迤南有岩积翠作亭其上而自

号曰翠岩处士余因为之表曰是维翠岩处士之墓

  周㐮敏公传

公姓周氏讳金字子庚号约庵其先武进人也国𥘉

有彦居者以闾右徙南京因家焉至公为都御史复

还居武进彦居生赠户部尚书道信妻赠夫人董氏

扵公为祖妣道信生赠戸部尚书广妻赠夫人张氏

扵公为考妣坟墓皆在南京而公始赐葬扵武进之

惠化郷公自弱冠为应天学生弘治甲子举郷试正

徳戊辰举进士擢给事中陞太仆少卿佥都御史转

副都御史致仕家居六年以荐起为副都御史陞兵

部侍郎转右都御史㝷转左陞尚书南京南京公所

生长也因得焚黄先人之墓南京人以为荣公之始

为给事也扵戸右扵工左扵兵复都扵戸凡历三科

为都御史也佥扵延绥副扵宣府扵保定右左扵淮

凤凡历四地为尚书也扵刑扵戸凡两部公所历多

在钱榖刑名兵戎剧曹与𫟪腹要地公为人阔逹警

敏自在科中则巳练习人情世务章数十馀上度可

施行而后言不效迂生敢言而巳 武庙数游幸晏

朝公上䟽请复常朝之规退则躬览章奏以总𫞐纲

亦颇见采纳时贵宠用事国储蠧扵冗食公言京粮

岁入三百五万而食者岁乃四百三万乞痛加澄汰

便又言中官以迎佛以织造滥讨引盐𭧂横道路又

言都督马昻纳女弟后宫外议或云巳娠请诛昻而

还其女后昻虽不罪而女竟𬒳黜及公没礼部为公

请赠谥亦独以公为给事时能阴销祸孽指此䟽也

方是时奄幸相⿰纟⿱𢆶匹 -- 继擅势尤与言路为𬽦不旦暮死则

窜少能全者公在科九年卒以老成周慎免扵戮辱

而以久次得擢为太仆公貌瓌伟善议论其在科中

每九卿廷议军机大事𫟪境要害众辄目属公公口

对甚辨闻者莫不心惬壬申狼山之捷兵部议有功

将士例陞三级公笑曰不然将士有实职有虚衔有

正副参游实职大而虚衔反小有管哨管队实职小

而虚衔反大今一例陞级则管哨以下皆可为督府

而参副以上或止扵都司首尾倒置非便众是之癸

酉廷议用兵土鲁复哈密公极言西𫟪虚惫而土鲁

险远且青海之贼窥伺西寕乃欲远拯哈密譬之人

家囊箧空虚子弟臧𫉬疲死而盗贼满门庭将拯门

庭之寇乎抑急比邻之灾乎众曰是则然矣如土鲁

索金币何公曰彼能效顺国家何爱扵赏不然剿之

未晚也巳而卒从公议于是众以公可属𫟪事推延

绥则推公推宣府则推公公既家居廷臣交口荐犹

尚以𫟪事也公在两镇值寕夏甘肃大同三变之后

公既素豁逹不拘谫有帅臣体裁又善煦愉接下𫟪

人见公色词既巳心安公公益务宽简绳法以休懊

熨帖之尝欲笞一二走卒时穷冬多不袴公见之恻

然曰𫟪人窘乃(⿱艹石)是遂不忍笞而百方为之招商聚

粟广屯积刍以时给其食使人人有重生之心又为

之葺墩墙以卫其居䟽石渠以足其水凡有规画期

扵利尽而人不劳𫟪人益爱公嘉靖甲申公在延绥

会大同杀都御史报至公愕然因入静室蹰踟久之

喜曰吾得之矣乃开门召诸将吏军卒尽入环列庭

下谓之曰(⿱艹石)軰知大同杀都御史乎众曰知之公曰

(⿱艹石)軰以杀之为得巳耶非得巳耶众叩头曰狂贼自

取族耳尚何道公曰不然𫟪人劳苦甚矣而又虐使

之是趣之杀也假令上下素相爱(⿱艹石)父子彼将倚以

为命纵授之刄使杀焉其谁忍乎众大𭞹呼叩头退

当是时以片言立解上下疑阻公自喜得应机之知

居家时数尝为余言之其在宣府总督冯侍郎以苛

刻失众心公数争之不能得侍郎又以引盐数万与

其私人为市而平时商人无能得一引者众固甚怨

会诸军诣侍郎请粮不得且欲鞭之众遂愤轰然面

骂因围帅府公时以病告诸属奔窜入院泣告公公

曰吾在也母恐即便服出坐院门召诸把总官阳骂

曰是(⿱艹石)軰剥削之过不然诸军岂不自爱而至此欲

尽痛鞭之军士闻公不委罪(⿱艹石)属也则气固已平乃

拥跪而前为诸把总请曰非(⿱艹石)軰罪也是总制者罔

利不恤我众耳公从容恳谕以利害众嚣曰公生我

始解散去而总制自是亦心愧公延宣皆虏冲公内

抚军情外䇿强敌关城晏闭𫟪甿缓带两镇四五年

讫无败事人益以为才然公他所施设其与公不同

趣者或不能不以好恶为赞毁至论公长扵治𫟪

莫得而訾也自公去宣府八年而大同复杀总兵据

城乱公时起巡抚保定矣遂往扼紫荆擒大同谍者

数人送京师会真定巡按李者有疑疾入某邑闻铳

声惊以邑令谋巳欲扶死之广平守争之又以守亦

谋巳至遣吏发卒围广平捕守一城尽空公闻变星

驰往抚定之上章露巡按罪状而台长庇其属为之

讼𡨚公复上章力辨廷论竟直公而黜御史巡按扵

巡抚为同事而台长又扵公寮长也公本通逹不务

为崖异立硗硗名然利害大体所在不肯茍为媕婀

此盖公所难者其以都御史出镇淮淮当士大夫南

北衢地过者或不惬所望则益易为谤然公自如也

丙申

章圣梓宫南祔始奉 旨由江而诸护行大臣至仪

真议从陆诸官心知不可而惮扵以身任江行之险

悒慑不敢出语公独力争之极言沿江山险路不可

通状且奉 玉体驰峻坂上下撼顿万一

圣情闻之悲恻柰何议论往返数日而诸大臣亦密

遣人探沿江路果险如公言乃决从江之议以銕絙

维舟行如期至承天遂如期以葬沿江千里居人免

扵伐树发屋役夫数万人得无走死山谷中公扵是

有力焉及为刑部尚书转户部益能扵其官乙巳致

仕归武进归年馀而病卒年七十有四公性喜读书

虽稗官小史亦用以资其经略尤喜为诗歌羽檄倥

𬾠中率不废诗上谷榆阳稿皆成帙也善字书有晋

人风骨其罢宣府家居好奨进后軰与人言娓娓不

厌与士人言言读书与俗人言言勤业莫不取其有

益是时余以诸生候公公过待以为国噐及入仕途

公每遗书诲以经世之学顾樗散无能自效扵公者

公且死以传文见属余不得辞也公平生俭朴既巳

贵其自奉如居约时独祀先款客则极丰㓗曰宾客

重事也年五十遂独居未尝畜媵妾教诸子爱而有

法一饮食必有训自公既没

天子赐之葬祭赠公太子太保谥曰㐮敏呜呼可谓

有始有终者矣妻夫人吴氏子二人仕为都督府都

事伟太学生皆好礼让能世公之家者也

 旸谷吴公传

公名杰字士奇武进人也其为医始公之高祖肇父

寕赠太医院判公之学自青鸟氏书风角云气占经

李虚中子平之术金丹内外秘诀无所不通医特其

一技耳然竟以医至大官其扵医精䆒古方书而善

脉其治病不纯主古方书而一切以脉消息之有𥘉

(⿱艹石)与证相反而卒无不效者其馀奇疾尤效也弘治

间以明医徴至京师遂以医㳺诸公卿间公医既精

而仪𮗚磊落阔逹善谈说颕然见锋锷于是诸公卿

争迎致为上客京师诸老医与公同时所徴诸郡国

医莫不望风下之是时都御史王𨱆镇大同奏乞吴

某调治𫟪军未及行御史颜頥寿给事中李良度皆

奏言吴某宜在供奉不宜弃之𫟪地下礼部礼部尚

书集所徴郡国医试之卒无逾公者故事高等入御

药房中等入院最下遣还郡而当遣者(⿱艹石)干人公为

之请曰国家三四十年𦆵一徴医耳(⿱艹石)等幸𬒳徴又

待次都下十馀年而又遣还诚流落可悯愿不入御

药房而与(⿱艹石)等同入院尚书义而许之正徳几年掌

院事李宗周竟荐公入御药房而同荐者凡八人有

与宗周同官争𫞐者因左右䜛之

上曰宗周所荐多私人且通贿实不能医 上曰吾

当自试之时 上病喉痹遂按名召公一药而愈

上喜甚叹曰有医(⿱艹石)此乃不以医朕耶因厚赐公诘

责䜛者而谓宗周为忠公自是得幸扵 上上每病

未尝不属公公治之未尝不立愈一日 上猎射还

惫甚感血疾公进犀角汤愈命进一官赐彪虎衣一

尝幸虎圈虎腾而惊公疗之愈命进一官赐银五十

两表里一顷之试马御马监腹卒痛公进理中汤立

愈赐绣春刀一银三十两自是 上所㳺幸公必从

尝侍 上卧至以肩倚 上或摩抚玉体有不以属

左右近幸而以属公其分御膳啖公有左右近幸所

不能得而公得之自医士十日而𨗇御医自御医三

月而迁院判凡一愈病则一迁为院判当迁者数矣

公固让三年而迁院使上亲宠益笃尝欲以禁卫衔

公赐蟒衣公谢曰臣以药囊侍陛下此非臣职也上

乃止某年上南巡公以医谏且泣曰

圣体尚未安不宜远行上怒曰汝医官也敢乎叱左

右掖出公留京师驾行至淮渔于清江浦遂病还临

清梦见公急遣校尉召公公驰至临清见上上泣曰

而不忆我耶公亦泣遂扈从还通州时权彬握兵在

左右见上病一旦不讳惧诛欲据窟穴为乱力请复

幸宣府公脉已惊甚密言诸大奄曰疾亟矣幸可及

还内耳脱至宣府不讳吾与(⿱艹石)辈即死宁有葬地乎

奄以为然乘间百方说上上意动而彬亦数从公觇

问上病何如即诡言曰且愈矣勿忧也已而驾还京

师崩彬坐诛毅皇崩之几月而公亦𦤺仕去矣既𦤺

仕留居京师遣其二子遍从翰林诸名公㳺壬辰子

希孟举进士以才廉擢给事中于是以恩进公阶朝

列大夫甲午子希鲁举于乡自某年公还武进稍葺

室庐治田园为终焉之计公既老居乡不复为人治

病而亲戚故人有奇症或病危甚众医所不治者乃

以请公公亦间往往则应手愈居闲诵老庄氏书益

究金丹内外秘诀以冀所谓长生者其自号旸谷谷

者谷神也或曰旸谷海东仙人所庐岁时与里中故

人雅歌弹碁饮酒为乐酒酣数语及毅皇时事出所

赐衣物未尝不泫然流涕也久之希孟为广信知府

恳乞致仕归养归数月而公卒始公每自诧得丹诀

⿰扌𭥍 -- 指其小腹谓人曰此中有物矣先卒之一日余往候

公公紫色莹然如平生希孟曰唐翰林在公点头卒

时神气不乱整衣端坐口云好好遂卒年七十有八

嗟乎公信多奇矣哉希孟居乡有志向师事徐养斋

先生而友余余是以得备闻公之行事为传而叙公

在毅皇时事独详焉以见公之遭遇以俟国史传方

技者有考云

  万古斋公传

宜兴万氏相传徙自凤阳始徙者曰胜三传至雄雄

兄弟六人皆强力殖产结豪杰而万氏始大于邑中

雄生政政有弟盛为九江推官以学行推高一时而

万氏于是为文献家政生玙玙生公讳吉字克修为

人方严刚峻可望而知其为庄士自少从盛学盛为

人亦方严公心效慕之盛亦喜公类已公为学以为

非有廉隅墙壁不能自植立扵是敛束筋骨刻意以

古人为师读书𮗚古人忠孝大节辄掲之壁间自恐

不如平生自礼义廉耻大界限至扵拱揖进趋冠履

食饮之节画线而蹈终始相较不失毫发善戏之谑

露齿之笑未尝一出扵口拨衣蹶足箕踞跛倚之小

过未尝一加乎身其事父母视寝视膳视药恪有仪

节深心款然父母病不解带自始病竟病愈以为常

父𭧂病一夕卒每痛不及药哭辄殒绝病尫然骨立

年五十馀遭母䘮哀毁不衰扵䘮父时以是病衄至

没齿衄竟不愈也与弟善以友爱闻邑中病则共𬒳

寝至老身长子未尝异钱帛善亦谨厚有兄风教诸

子宽而有法先志行而后文艺诸子烝烝雅饬规行

矩步孝谨一如公不衰其闺门化之娣姒雍睦自姻

族朋友出入公家者不闻有谇语嘻嘻之声其诸子

弟不闻有挑逹宕佚华矜之习邑人争相高之以比

扵汉石氏而以公比万石君公面目清冷对人少寒

温语(⿱艹石)落落寡情然人久与之处真意溢出外有𫟪

幅而内朴无城府至其情所甚锺处宗族姻戚间恩

礼款曲即素婉娈多儿女子情者不能及也其自奉

泊然衣未尝问新敝食未尝问精恶室无媵妾馆无

图𦘕古噐伎艺之翫宾至时一奕而已然亦未尝溺

意求工也居家手不识握筭计帐之具口不问钱米

盈缩虽以有弟足籍亦其素性扵财利䟽阔使然然

独喜施舎至歉岁家人节口而食遇窭人未尝忘施

也友人且死属其妻曰济我后事者必某也已而果

然其处宗族每诵范希文自吾祖宗视之无亲踈之

语叹息者久之族人有缓急既自罄其赀与力其所

不及则醵其阖族之赀与力以济其三族中待公饱

饥衣冻婚子嫁女者(⿱艹石)干人公恂恂儒生非欲以振

急排难为豪举其平生𡒄坎又非如希文有俸廪赐

予可以収族其所为如是盖天性也以绳检自律亦

以绳检律人人有善虽在后軰必称叹推引以为贤

扵已人有过虽在同軰必面折或动色不少避扵义

有违虽田夫野人女子之言皆为之屈服及引义争

是非虽遇逹官势人鲠鲠反复必伸已说不少媕婀

以是人或谓公激而知公者益以公朴直爱人如爱

已也其有欲为不义惧公知之而止者较之面折者

尤多居学中三十馀年学成行尊其儒生后軰有志

节者虽不及公门亦心师公事公一如事师之礼公

亦款款训谕相励以古道不降辞色既执古自信因

以古名其斋诸儒生无背面必曰古斋先生而不敢

字之其家子弟且冠必为之行古冠礼及婚葬祭率

凖家礼从事不为苟简在学中凡八试扵有司皆不

第而提学林公有孚萧公鸣凤以徳行旌士每首公

以风诸儒生公自少读经史守儒先成说甚谨扵儒

先中尤笃信晦翁氏然至疑难处辄掩卷自思及有

所得多出儒先论㫁之外文字尚理致不为华言然

诸儒生心服公之行故不以文名在学中独与潘君

松为厚交潘君踈爽坦易而公坚苦缜密两人操行

不同而各以所长相取至白首无间嘉靖丙申余始

识公扵宜兴公因遣二子从余㳺数过余相与讲论

有合有不合而卒㱕扵相得也盖公尊经传甚笃而

守格式甚谨然而默成不言之旨近扵破去经传而

易以为束书㳺谈者之所便得心忘象之宗近扵脱

落格式而易以为宕无忌惮者之所假故儒者往往

因其似而疑其真余既与公交久之乃稍稍扵经传

格式之外有所陈述大要以反求自得一不蹈袭独

操欛柄为说公闻而相与辩析亦久之然公察余非

敢不尊经传非敢不谨格式者是以因其迹而谅乎

其心知其人之不求为异而意其言之或不妄也先

是公之友周君道通学于王阳明子得闻致良知之

说㱕而以语公力纵㬰之公以其说异朱子不肯信

道通没十馀年既与余相得则慨然谓其所善门人

王革曰道通爱我今荆川子语固多与道通所述相

合然固未尝背扵朱子我恨不及道通之存也呜呼

以公之坚志励行虚心从善使其早岁有闻且将由

忠信而好学不知其何所止正使晚年所遇不至如

余之迂驽而得一豪杰之士其感孚契合洒然冰解

又不知何如此余所以愧公之知也然公之所自立

者其亦足以见扵世矣居久之以贡为桐庐训导桐

庐地硗狭儒生溺扵习俗锥刀琐琐鲜志操公夙夜

劝课为之深明义利界限时时举钓台故事激发之

(⿱艹石)軰非子陵郷人耶诸生一时为之爽爽心动时

节或有馈遗却弗受间有所受则以振业诸生之贫

者提学张君岳考之曰文足以范士行足以励俗近

得其实云未几恳乞致仕㱕是时二子士亨士和举

进士公每遗书必曰愿(⿱艹石)軰为好人不愿(⿱艹石)軰为好

官士和以翰林吉士出为礼部主事公闻之喜以其

能不干进如教指也在桐庐二年而㱕㱕六年而病

卒病且亟余往候之气已徴矣犹披衣端坐作拱揖

状谓余曰吾语言(⿱艹石)颠倒者余曰湏静以飬之公曰

正为平日不能飬耳是卒之前七日也卒时为嘉靖

甲辰七月二十日年六十有三公蚤年刚方自立晚

而气象和易对人煦煦自桐庐㱕后軰益乐亲之其

行已类狷而意甚广居常有志天下事自为诸生地

方利害休戚亹亹为上官陈说既老无所施用然犹

不忘时事闻一贤人进则喜见须眉为天下贺或闻

进一缩朒党荡者则蹙然改容当食为之废箸每得

忠谏章䟽虽老必手录卒之前一月既已病半起坐

间犹类聚平生所录拱手读之其强扵好善至老益

笃自桐庐㱕数入郡访余相与讲劘益切又邀余访

飬斋徐公慨然相见晚也故其卒也飬斋公志其墓

妻李氏封安人子三人士亨吏部贠外郎后公五月

而死扵毁士安县学生士和礼部主事孝谨一如公

者也

  李宜人传

余读同年友罗君洪先所为述其先人副使𩀱泉公

与李宜人行事为之慨然而叹盖叹吏之渍扵墨而

溃其防也然而㓗志好修之士不宜如是其少岂亦

有所累焉而不能自免欤且夫阴柔之性啬而耽扵

床第之言眤而易以售向非刚士孰能自免于此

即有能免扵此而或窥鏬揣空乘其耳目所不觉而

阴入之赂幸而觉之又牵扵爱而有濡滞不忍之心

往往坏名而失志以至扵败可怜也已故内有采𬞟

之节则外有素丝之风内有交遍之谪则外有终窭

之怨言所自者微也𩀱泉公固㓗志好修刚而不惑

者而宜人之𦔳盖亦多焉𩀱泉始以诸生㳺学扵白

河𩀱泉产故窭而旅中益无以为资宜人匍匐憔悴

以佐朝夕之急然此犹迫扵无可柰何至如𩀱泉举

进士由兵曹郎历镇江淮安两郡守官尊而俸入多

人谓宜人有遭矣而此两郡又夹江淮之冲渔盐米

榖重装大贾之辏多见可欲以是吏于兹者㓗志好

修之士尤少而肥家以去者为多与所谓窥鏬而阴

入之赂者亦时时有焉故为吏人妻者不餍扵肥家

之公槖则餍扵窥鏬之私赂矣𩀱泉为此两郡守其

所入既不足以肥其妻子而宜人亦小心奉约束惟

谨其苦楚淡泊如在白河时至𩀱泉解官㱕宜人箧

中皆故贫时物也无一增者𩀱泉为兵曹郎是时奄

瑾张甚𩀱泉以奉法数忤瑾瑾㗸之数使人伺𩀱泉

𩀱泉扵是日夜留曹中治文书不敢㱕而宜人独拥

戸㸑马矢买鱼肉以饷𩀱泉而自与诸女奴食脱栗

或杂以稷菽有旬日食不肉者瑾伺之数月亦竟无

所得及𩀱泉在镇江宜人携女奴日往后圃掘野𬞞

而食之𩀱泉既廉不受钱又往往割俸钱以资过客

宜人不谓迂也宜人扵是凡再受封矣至无钱买冠

帔而尝从诸寮妇饮诸寮妇皆冠珠翠冠明珰锦袿

钏金累然宜人既素不能具冠又独衣故贫时衣以

往逡巡席间诸寮妇以为苦也更密劝以赂宜人矍

然曰(⿱艹石)不知吾夫耶且吾安得闻此言诸寮妇因窃

叹笑已而女𩦱有私献金噐饰者盖乘𩀱泉所不觉

也宜人痛呵绝之曰(⿱艹石)不知吾夫耶诸寮妇至是始

赧然以赂为耻焉呜呼使为吏人妻者尽如宜人则

安有所谓床第之言与窥鏬以败其夫者即有然者

使其尽得见宜人之事安知不有赧然耻如诸寮妇

者乎此余之所深叹也宜人故长史李勲之女㱕𩀱

(⿱艹石)干年以卒有子一人而妾所生子二人其女二

人则皆出扵妾宜人子独洪先耳宜人均而字之尤

善处嫡妾之间两妾中其少者柔婉自媚扵宜人宜

人爱而抚之其长者故窘宜人然弗为较也第拊心

自泣而已亦不以言扵𩀱泉后𩀱泉自知而欲督过

之宜人曲为救解乃已其或𩀱泉自以他事督过此

两人宜人曲为救解乃已此在宜人不为奇然亦人

所难者宜人既卒洪先以书属余使为之传余扵交

游中雅慕洪先洪先凝重醇悫其志必欲为古人而

后止可以𮗚𩀱泉与宜人之教也而宜人之事有足

系世风者故余掇其一二大者著于篇而又以志余

之所感云

 章孺人传

吕氏有贤母曰章孺人孺人读书解道理有女士之

行孺人之知书也自其父省庵翁翁先世累有显人

家故多书而翁尤好书日诵及六千字为凖日诵不

及六千字不寝于书尤好诵五经自汉以来诸家之

说五经者皆能通之为文博雅尤工骚选然冲澹不

好仕进以布衣终翁无子而有女一人孺人也自㓜

受句读扵翁翁以为能既乃稍进孝经论语大学及

史传所载列女贤人孝弟之事种种能识其大指翁

乃慨然而叹曰惜乎使汝不为女子章氏文献当在

汝矣盖既以喜孺人又(⿱艹石)自恚其无子可属然者孺

人既㱕扵吕其夫为芝山君某芝山有祖母章与母

赵母张皆在而芝山兄弟数人诸姒妇比屋居孺人

奉一祖姑事两姑处诸姒能壹不失其欢祖姑章者

孺人同族亦谓为从祖姑者也年高性严诸子孙妇

莫能揣意向顾意独在孺人然非以重亲故也诸姒

数因孺人进饮食问起居章即喜有宾祭宴馈之事

章必以命孺人孺人唯唯受命然不敢专必以请扵

两姑退又谋之诸姒以故诸姒款款益和两姑亦喜

吾妇之能代事吾姑而章又益恱也孺人与诸姒居

款款益和然慎重寡言笑即有内事相关渉数语而

已或问及书史辄以不能对以为非妇人事也惟见

芝山夜读史间举省庵所评史一二语以问于是芝

山乃知孺人之尝读史也至扵训授诸子书则缕缕

竟朝夕其语有外传所不能详者孺人之生子洵也

后洵既生而不娠者又七年洵又多病力请为芝山

纳妾妾始娠孺人缉衣絮具汤沐亲自举儿儿死涕

泣累日夜是年而孺人自有娠明年演生又明年泌

生而洵病亦愈孺人之生洵与演泌也后洵又病恒

爱而怜之然厪厪不为姑息居常啖儿糈果勿与梁

肉即与皆大人馂羞之馀未尝为儿烹一雏其所与

襦袴皆澣衣为之不为制一新缯常曰儿福薄岂胜

美衣肉食耶至扵割鲜烹焠之地与里巷讴歌剧戏

之事皆闭勿令儿见即邻舎小儿倘荡无状者戒勿

与游狎洵少拂于孺人教旨孺人视之甚愠然不忍

棰挞又不欲闻诸芝山辄自怼为之对案不食改之

刀喜洵稍长知勤苦与两弟夜读书课文夜过半孺

人即又虑其劳以病也辄令女奴趣就寝或自起灭

其烛常谓洵兄弟曰汝先世贤人之裔也余家先人

亦世世读书宦显余父虽布衣文学谊行伏一时余

妇人也又不幸无兄弟先人之业绝扵余父矣两家

文献在汝竖子可不慎与忆余父且死时汝曹尚㓜

乃以先人田庐遗其嗣孙而以所藏图籍文书𢌿汝

父且谓余曰他日汝子可教教之读吾书吾死不恨

矣汝兄弟志之及洵为诸生尝就举弗第孺人慰之

曰汝年少学未成尔且余与汝父教汝书固不愿汝

禄飬也汝能绩学修行纵终身不遇如余父可也不

然徒茍且富贵即锺鸣鼎重亦何足道于是洵强学

博问以儒有闻而章氏之书乃大行洵居官凛凛有

名节其志师古人务䆒扵精微而止盖皆自孺人发

之余𮗚前史女子能读父之书者率载以为美谈至

扵有家之传则往往以托遗书为重事是以重扵有

子而伏SKcharSKchar之属虽能读父书然终不足以世两

家诗书之泽者其竟以女子故耶孺人奉其父之遗

书与其遗言以教而成其子子洵强学饬行杰然以

儒自见扵世人且望而慕之曰是得扵章氏之书者

为多是使章翁无子而有子其书无传而有传也盖

人知孺人之为贤母而不知乃其所以为孝也余故

为之传以著之孺人讳宝浙之新昌人子三人光洵

光演光泌光洵举进士今为御史

  俞孺人传

俞孺人者玉山詹君讳某之妻训导钿之母也钿生

孤时孺人年二十有五岁钿伯兄某始三岁孺人

居孀矢节至今凡(⿱艹石)干年卒以植二子而𮗚其成自

二子㓜学扵塾每夜㱕读书辄篝灯火纺绩与相对

以为常𬒳服食饮令母得择所欲母得詈人出恶语

言有过辄请扵其舅而呵责之一不为掩故钿自童

孺时已恂恂(⿱艹石)老生后舅氏没而二子且长矣则使

某业农以给而使钿专业扵儒又纵钿使日与邑之

诸隽㳺处钿痛自感奋日夜刮淬在诸生中数年以

学行推择超等为贡士钿居京师是时四方修行之

(⿱艹石)钿之同郡徐子直成都赵孟静軰相与群居讲

学钿恱而从焉恐不得卒闻然世方骛于功利虽荐

绅儒生皆不喜(⿱艹石)说或相指笑以迂阔孺人询知

其子之所与㳺者某人某人而又询知其所与㳺某

人某人者如何人也乃独心喜焉钿为人愿而善藏

其居众中退然不见辞色而其介然有所不为既训

导扵常亦暗暗不自标帜时或举其所闻于先生长

者一两端为诸生论说诸生相与服其行而信其言

孺人以钿之能惠于诸士也则又益喜钿为训导几

年诸生某某軰本其教之所自也相率请余为孺人

传余既传其事而论之曰夫女子非立节之难而立

孤之难然世所称立孤者谓其不坠门戸或能以荣

进显云耳非有能教之以正而成之者也就有能教

之以正者顾其为教也止于其母之身其教之所及

也止于其子之身而足矣今孺人乃能使其子尽友

四方之贤人君子以𦔳乎其教之所不及又能使其

子以身为诸士师以广乎其教之所及盖其所以风

世而𮜿物者远矣噫嘻此岂妇人女子之所几也哉

 葛母传

葛母李姓讳妙贤凤阳李翁讳泰之女同邑葛翁容

庵讳钦之妻贡士涧之母容庵翁豪隽有气槩㳺扵

商贾中能自见其奇尝上书巡抚言盐法河渠事利

害甚具语在王文恪公所为传始容庵之贾扵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

母独家居奉其舅姑服勤干蛊兼子与妇之役容庵

是以无远贾之忧而舅姑亦忘其子之不在𰯌也其

故庐灾扵火容庵自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辇石输木而经理匠事皆属

之母其居之成也至今族人聚而居之巳而从容庵

徙扵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则又𦔳容庵构新居其经理视凤阳时尤勤

不逾时而寝堂言言遂如故家至今子姓聚而居之

母家扵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几十馀年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俗呰窳浮丽男子㳺手末

作其妇女鲜事织绩而习为假髻侈䄂縁履之饰母

独纎扵治生蚤起育雏食豕酿酒造酰翦裳涤噐染

冻縤仆仆迨烛不自休至见美丽服噐饰辄闭目

斥去以是能殖其家不独容庵居积贸迁之故也母

虽以纎治产至扵振里族之乏缮桥甃衢粥饿槥胔

纵解簪珥亦无所啬容庵慷慨行义倾赀结宾客盖

不独容庵之能施也女夫死无子命子涧为之立后

其父母死无子又无可后者则以义立主奉之别室

而烝尝之其知大计往往(⿱艹石)此母性凝重训御诸妇

诸女如师门内无嘻嘻声尤谨嫡庶主仆之分僮婢

三百馀指饱饥逸劳人人自以为得也其教诸子有

法尤属意涧涧好聚古书购书数百金以上涧能为

古文辞所交多四方名士馆榖馈遗诸费日出母恣

之勿问也曰吾夫积金使吾子易以为善今吾散金

以成吾子之善也不亦可乎巳而闻湛甘泉先生讲

道南廱则遣涧往涧扵是闻体认天理之说未几构

甘泉书院扵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费且数百金涧请扵母母曰此义事

也亟图之自是书院成而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士彬彬多向方者母

年七十有五而卒其详载在太仆盛公所为状而盛

公又题其旌曰贤贞盖不诬云母五子涧洞澄江汉

而涧最知名余亦知涧者扵是涧以传属余盖余读

邹东郭先生所为母阡表太息者久之以谓伊洛先

生在当时彼号为衣冠士子群咻众狺乃不及一女

子又谓葛母可方尹氏之母其说云然然余以谓尹

母之所以能彰扵世者焞则贻之也伊洛之门其颕

敏才辩者几何人而确实坚苦言行必信能守师法

则焞为第一是真能以善飬者而母之训益因以彰

涧所闻扵师者固伊洛语也涧也自是焉益落其华

而収其实习其传而反诸心求其所以为焞者则所

以使其母之有传者固无待扵人而惟尽乎巳而其

所以尽乎已者固不在扵声华辞艺之蔚然者而有

在扵克已反躬之暗然者矣故因东郭之论而附著








重刊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