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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楼/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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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庞太师听了韩吏部讽刺之言,也觉没趣,又收不得场,无奈何,只得传令众家丁:三千兵丁,不分日夜,在此守候,狄青必藏在御书楼,如今是韩琦的硬话。老夫岂有不知!又道:“狄青啊,你藏也藏得好,少不得连累及老韩了。”说完,吩咐打道回府而去。当有三千兵卒,日夜轮流看守,日给饮食,往庞府领用。狄青在著御书楼内,十分恼恨,但遵著韩爷之言,只得忍耐。韩爷见庞洪去了,拍手冷笑道:“庞奸贼啊,纵使搜不出狄青,也不消用许多守候之人,劳兵费饷,直比愚夫呆子,乃是自作自弄。”

  不表韩爷之言,却说静山王回来已晚,不是他有心不问金刀之事,只因是夜饮酒过多醉了。一觉睡到四更时,朝罢回来,方才记起,即唤刘文、李进至前,二人叩首上禀道:“千岁爷,昨夜狄壮土在天汉桥等候孙兵部未遇,却将庞府中的火骝驹踢死后,被庞府中邀去,至今还未见回来。”千岁道:“金刀放在何处?”二人言道:“狄青弃了金刀去收除此驹,为此小人将金刀请转回来。”千岁道:“因何不即禀明?”二人道:“只因千岁爷昨夜赴宴,回来已经沉醉了,故未得禀明,小人该当有罪。望乞姑宽。”千岁听了,道:“你们去吧!”又想:可笑狄青有勇无谋,要除狂马,就将金刀抛弃了,倘或失去此刀,怎生是好?本藩一片真情,有心提拔你,岂知你如此鲁莽心粗,一事误,诸事也误了,还望你掌什么帅印兵符。你今到了庞府中,犹如困人毒蛇案里一般,如此不中用的东西,我也难以照顾了。

  按下静山王不表,再说庞府中一斑狼虎奴才四十名,分为二十队,分路去查捉李继英。追赶出关,加鞭拍马,不敢少懈。二十路人,你走一路,我跑一方,倘一路之人拿了李继英,二十路之人,一众有功同赏。有庞喜、庞兴同伙一路,不从官街大道,只向私路盘查。

  话分两头,先表李继英一路逃出皇城,他原虑得庞太师差人追赶,是以不从官街而走,却由小路而奔。其时日已过午,腹中觉得饥了,只跑一程,见有酒肆一所,是个僻静之方。当下继英将身直进坐下,呼酒保拿上好酒馔,鲜鱼鲜肉时菜排开一桌,一人独自举杯,十分悠闲,倒觉开怀。一边饮酒,一边思量,叹道:“吾李继英虽出身贫寒,也是轰轰烈烈之汉。自幼身进狄门,先主归天之后,还指望小主长成,早日袭荫为官。岂知主人突遭水难,一家骨肉分散,流落广京,只得身投相府。难得今日公子脱得水灾,长成了,可恨孙秀、庞洪与他结下深仇,昨晚险些中了他好谋暗害。我想韩琦老爷是个忠良之官,昨夜必然将他留救,从此我心略为放下。庞洪啊,你是奸刁万恶之人,势焰滔天,算计多人,我也不问,若要害我小主人,是不得不搭救的。纵弄得我奔投无路,也尽我一点报主之心。但今虽脱离虎口,奈无家可走,不如回转山西,另寻机会便了。”

  不表李继英正在思想,再说庞兴、庞喜二人,一路逢人便问,查过东来又过西,不论茶坊酒肆,也要看看,即招商旅店、古庙庵堂,也进去瞧瞧。二人寻得心焦起来,便商量道:“李继英不知去向,人来人往,知道他打从那路途走的,吾二人定然空奔波了。”又行至一所三叉路的去处,只见一座高耸耸的酒市,二人也是同行同走,进去查看,只见内厢三进,四围桌椅两边排,却是静悄悄并无一人在此用酒。店主一见,问道:“客官要用酒么?”二人道:“非也,我们要寻一人。”店主笑道:“里面一人也没有的。”庞喜道:“没有就罢了。”正要跑出来,忽听得楼上喊道:“店主取酒来!”店主答应。庞兴道:“楼上还有人吃酒,快些看来!”

  二人进至楼中,李继英只道是酒家送酒到楼,忽然见了庞喜、庞兴,顿觉呆了。庞兴叫道:“继英,做得好事!为什么放走了狄青,自己脱身而去?故违主命,该当何罪!我们特奉太师爷之命,前来拿你,快快回府吧!”李继英说:“二位大哥,我是不回去了。”二人道:“你为何不回去?”李继英道:“弟在相府七八年,多无差处,但狄青是我故旧小主,不忍他死于非命,故特将他放走。二位大哥啊,我想世间万物尽贪生,为人岂有不惜命?如今放走了狄青,我原该有罪,如若回去,太师爷怎肯轻饶于我。今日好比鳌鱼得脱金钩钓,岂有再回之理!”庞喜道:“李继英休得多说,快些与我二人回去见太师爷!”李继英道:“二位大哥若要我回去,万万不能了。”又叫酒保且添两副杯箸来二位饮酒。店主应诺下楼而去。兴、喜二人大呼:“店主不用去拿杯箸,那个要饮他的酒!”店主下得高楼,兴、喜二人即时变了面目,喝声:“李继英!你当真不肯回去?”继英道:“我是断然不回去的!”庞喜道:“你当真不回去,休怪我们动手了。”他二人一齐跑上,抢过去要拿捉李继英,却被李继英一拳飞去,打倒庞兴,当胸一托,好不厉害,庞兴已仰面跌于楼上。庞兴爬起身来,还不肯干休。一拳飞到面门,又被李继英左手一接,右掌一拍,已打下楼来。庞喜抢来,又被继英飞脚打去,跌抛数尺,打得二人满身疼痛,只喊:“好打!”

  当下店主拿上杯箸两双到楼,一见大惊道:“客官不要殴打!”李继英道:“打死这两个奴才,我抵偿他们的性命!”店主道:“不可!倘若当真打死了,岂不累及我开店之人么?三位且吃酒吧。”二人思量:不料李继英有此本事,实难和他相争,我二人何苦与他结冤,回去只说不见就是了。庞兴呼道:“李兄,不必多言了,既然你不肯回去,我们且回去复禀太师爷便了。”李继英听罢,微笑道:“早些如此说,我也不敢得罪,二位且请过来吃酒吧。”庞喜道:“我们没有酒东。”李继英道:“都是我叫的酒肴。”二人道:“如此叨扰了。”李继英道:“那里话来,同伴弟兄,何烦客套!”店主问道:“客官可是做贼盗的么?不然何以争打一番,又同饮酒?”李继英喝声:“胡说!这二位是我同伴弟兄,我们是庞府中来的。再有上品佳肴美酒,且拿几品来用用。”店主领命,登时取到,三人一同把盏,尽欢畅饮一番。

  二人问道:“继英兄,我们方才不是了。但今不知你到那处安身,又缺少盘费,怎生主张?”继英道:“二位哥哥,不必为我担懮;行程川资,我尽足用。”庞喜道:“继英兄方才说转回山西,你却迁了。在庞府太师处,吃的现成茶饭,穿的现成衣冠,仗著太师爷的威权,好不荣耀。那狄青到底与你有甚相关,你将他放走了,抛却富贵荣华的大门风,只落得孤零飘荡,苦受风霜。纵然你回得山西,一事无成,怎生是好!”继英道:“二位哥哥,人各有心,吾当初跟随狄老爷之日,待我不异儿子一般。今日小主人有难,理当搭救,保全了先主人一脉香烟,吾李继英纵有不测,死在九泉,也是心安了。那庞太师行恶,势如烈火,杀害多少无辜,日后终于无好报应的,我断不欲与巨奸作伴。况男子志在四方,六尺身躯男子汉,何愁度日无依?”庞兴听了道:“继英兄果然言之有理。”便对庞喜道:“我家太师爷作恶多端,后来绝无好处,倘有什么祸事临门,想逃遁也迟了。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趁此时另寻机会,与李继英兄作伴同行,你意下如何?”庞喜道:“正该如此!但不知继英兄肯允否?”李继英笑道:“二位老哥,既愿同行甚妙。”庞兴又道:“只是我二人盘川未曾拿得,空空两个光身,如何远遁?不若转去盗他些银两,连日同行,岂不更美。”李继英道:“不消如此,二位倘能决志同行,盘费都是我的。”兴、喜道:“叨扰你的酒钞,怎好又花你的川资,这实不该当。”李继英道:“弟兄同志,何分彼此?”当时三人叙谈,甚为亲密,下楼会了酒钞,一齐出了酒肆门,一路而行,径向山西而去。道经天盖山,有数十强徒,手持利刃,要打劫东西,却被继英抢了钢刀一口,杀死几人,馀外的四散奔逃,亦有逃走回山中去的。原来此座山岗,乃是张忠、李义聚集地方,他二人一去两月多不返,这些小喽罗,天天在此打劫,今被李继英占夺此山,三人在此,暂且羁身落草,小唆罗伏其使唤。此话暂停,后文自有交代。

  再表汴京潞花王讳赵璧,乃是赵大祖嫡元孙,当时年方十五,生来相貌堂堂,与当今嘉祐皇手足之称。不幸父王早已归天十馀载,他父排行第八,即八大王赵德昭,上文选狄妃已有叙明。如今他子袭父职,封为潞花王,先帝已敕赐南清宫居住,仍授著打王金鞭。宫中建造一座嵌宝龙亭,供奉著太祖龙牌。

  有一天,潞花王在宫中,夫妻朝参母后毕,坐于两旁,宫娥送上参汤用罢。潞花王一看,说道:“臣儿上启母后,为什么愁眉双锁,带著懮容,未知有何不悦?伏望母后说与儿媳们知之。”狄后闻儿动问,便道:“儿媳啊,只因昨夜三更得了一梦,未知主何吉凶,想起来,甚觉烦闷不悦。”小王爷道:“不知母后有何梦兆,怎生梦来?”狄后说:“儿媳,为娘的梦见饮宴之间,取一肉馅,方人口中,咬个两开,内中有肉骨一块。不料那骨将牙齿撞得疼痛,滤出血来:将骨肉染遍了,其馅即圆合了。想来牙损见血,滤于骨肉,其梦兆谅必凶多吉少,是以纳闷不安。”小王爷听了,便道:“母后休得心烦,待臣儿去召请详梦官到来详解,便知其兆凶吉了。”当时潞花王辞过母后出堂,想来包拯、韩琦乃是博学之臣,即差内监往召二臣。

  包拯先来,韩琦后到,上银銮殿,参见千岁。王爷道:“二位卿家,休得拘礼。”即命赐坐。内侍献茶毕,潞花王即将母后之梦说明,早有包爷道:“微臣粗知浅见,只知判断民情,圆梦幻事,从来不懂。”王爷道:“包卿不明详解么?”包爷道:“臣详解不来。”王爷又道:“如此,韩卿可详解否?”韩爷道:“臣略能详解此兆。”王爷道:“其意如何?”韩爷道:“其梦肉开见骨,齿血滤于骨肉之间,太后娘娘必主骨肉重逢,乃是吉兆。”王爷道:“应在何时?”韩爷道:“臣思馅缺复圆,该应于十五月圆之日。”包公暗喜道:韩年兄为人学问广博,比老包高明得多了。包公正在自思,潞花王微笑道:“果然如此,实是奇了!”韩爷道:“臣据理而详,该得此兆,但未知验否?”潞花王道:“包卿你职事冗繁,且请先回府,韩卿少留,待孤家禀复母后,再行定夺。”当时包爷别去,韩爷待潞花王进内禀知母后。

  不知狄太后如何主见,且看下回分解。

  当日潞花王回进宫内,将韩吏部圆梦之言,一一禀知。狄太后想来,不觉倍加愁闷,追思昔日离别家乡,已将二十年,别却母亲哥嫂,以后音信无闻。后来只因水淹山西太原,狄氏宗枝,无人已久,还有什么骨肉重逢之望!既然韩吏部如此言来,亦真假未分,且待来日月圆之后,准验如何。当命留下韩吏部,倘此事无差,必然厚赏于他,倘详梦不验,然后叫他回衙。当有潞花王领旨,是日款留下韩爷不表。

  且说狄太后自思,吾儿虽云玉叶金枝,王家之贵,只可惜至亲骨肉,分散如烟,还有什么亲谊之人相会?可怪韩吏部无凭无据,反惹著吾的心酸。想念未了,不觉泪下不止。

  却说韩爷是日被潞花王款留在书斋中,不觉心中气闷起来,反恨方才圆详此梦,或要激恼了狄娘娘。但据梦而圆,依理而详,也该有骨肉相逢之兆,但不知真验否。如若准了便好,倘或不验,太后娘娘怪著,就不妙了。早知如此,方才悔恨把梦来详,不如照著包年兄只推不懂也就是了。

  这且慢表,再说宫中出了一事,当初有一龙马,名九点斑豹御驷鬃,乃是一条火龙变化,帮助赵匡胤骑乘,统一江山,后来此马仍归天上为龙,受玉旨恩封。不想数十年间,凡心未了,走下落在山西省,将西河县翻沉了,残害却十数万生民性命,玉帝大恼,要剐此孽龙。后得众星君保奏,日今西夏叛宋,武曲星下凡,平西保国,莫若仍贬他下去作龙马,帮助征战,将功折罪,以彰我主好生之德。玉帝准奏,故今降下此龙,在于南清宫王府后花园荷花池内,作浪兴波,好生猖獗。当日吓得管国官魂不附体,认是妖魔作怪,即来银銮殿上禀知。潞花王听了,也觉心惊。当时王府众人,多已害怕,狄太后闻之,心中烦恼,不知那方妖怪作孽,这样猖狂,便命将园门下锁闭固,众家丁内监,人人惊恐,三言两语,早已惊动书斋韩吏部。他想:狄青乃王禅老祖之徒,向在峨嵋山学艺七年,况勇力能除狂马,不免待我保荐他去收服了妖魔。如若狄青收除此妖,千岁自然将他重用,便得进身了,又可免了庞、孙之害,有何不美?主意已定,即日对潞花王说道:“今有壮士狄青,本领很强,他是王禅老祖之徒,仙传武艺,非人可及,曾在天汉桥力除狂马,不如召得此人,拿了妖魔,以净宫闺。不知千岁意下如何?”潞花王道:“韩卿,未知人在何处?”韩爷道:“现在微臣之家。”潞花王道:“既在卿府,即速将他召来。”韩爷道:“这狄青踹死了庞家狂马,被他哄到府中,欲图谋害,幸亏得他故旧家人放走,逃入臣家。询起世家,原非微贱,乃臣世交谊侄,年纪青春,气宇轩昂。不想目今庞洪得知在臣处,即差兵围守于臣家,犹如抄没家产一般。”王爷听了道:“可恼此老贼如此无礼!”韩爷道:“臣该当有罪,不得已把狄青藏在御书楼里面。”王爷道:“后来庞贼便怎的?”韩爷道:“当时庞洪就回去了。”王爷道:“怕他不肯回去么?”韩爷道:“庞洪虽则回去,尚有数千军兵,不分日夜看守,将臣衙署前门后户也都把守了。”王爷怒道:“有这等事么?老奸真真可恼!”即传差官捧了龙牌,立刻将那庞府军兵驱逐。当日差官领旨,一到韩府,将铁甲军尽皆赶散。这些军兵实在守得厌烦了,一闻此旨,一哄而散。

  且说庞府打发四十名家丁,前往追赶李继英,先有三十八名回来,禀知李继英杳无踪迹。庞太师闻言,正在著恼,忽闻潞花王降旨,驱散了三千兵丁,更加火上添油,忿怒异常,心想:狄青小奴才,定到南清宫里去,教老夫也无可奈何了。即差人往报知孙兵部,按下休提。

  却说狄青出了御书楼,身乘银鬃马,离了韩府。一路思量,不知此去,是凶是吉。当时进至藩王府中,千岁降旨召进,狄青双膝跪下,连头也不敢抬,三呼:“臣山野子民狄青,朝参千岁爷。”潞花王道:“平身!孤家召你到来,只为宫中后花园新出一妖魔,十分厉害,其形似龙,峥嵘两角,遍身血结,在那荷花池内作波兴浪,合府忙乱,今已关闭数重园门。今有韩吏部保荐你有降龙伏虎之能,从仙师学技,法力高强,倘能除了妖怪,使母后心安,当今圣上自然封爵奖赏功劳。”狄青想道:叔父真乃可笑,我虽是老祖之徒,武艺般般都晓,惟有擒拿妖法不曾学得,如何将我保举起来,这是何解?但叔父已经引荐于我,倘若推辞了,千岁爷岂不见怪?也罢,我想既为男子汉大丈夫,须要做出掀天揭地奇能,方见本领。倘若伤在妖怪之手,连叔父也没趣了。若我命不该亡,得除妖魔,千岁爷自然收用,就是那庞洪算账也不相碍了。想罢便道:“野民果有降魔妙手,千岁爷不须担懮。”潞花王听了大喜,传旨备酒相待。

  酒膳已毕,又是红日归西。是晚八月十四之夜,一轮明月东升,秋夜天晴气爽。银銮殿上灯高挂,南清宫内烛辉煌。夜宴方完,又闻殿内喧扰之声。宫人内监个个惊慌,都说妖怪凶狠。当晚狄青对众人说:“你们只须助我皮鼓铜锣声响,便立擒妖怪了。”众人都说:“全仗英雄大力,不知要用盔甲否?”狄青道:“不消盔甲,只要钢刀一口。”当时内侍急忙忙扛来钢刀。好个心雄胆壮的英雄,挂起宝剑,手提大钢刀,呼人引路。众人不敢先走,内中有胆大些的内侍,引著小英雄敲锣击鼓,好比庆贺元宵佳节,方才开了数重园门,放狄青一人进去,连忙闭锁回转,在门外鸣锣擂鼓,一片响声,无非助兴。

  当时狄青雄赳赳提起大刀,跑来走去。花园宽大,走过东,跑过南,又走至望月堂,大喝道:“妖魔怪畜,快来纳命!”狄青一路呼喝,看看走至荷花池前,未到池边,先已水高数丈,跳出一怪,遍体朱红,看来原是一条火赤龙,张牙舞爪,真有翻江倒海之势。大吼一声,好比雷鸣。当下狄青大喝道:“逆畜,来试试钢刀。”说完,擎起刃尖,指定火龙,龙立于岸,池中水势定了,波浪不兴,但闻耳边狂风大作,呼呼响亮,园内落叶纷飞。此龙咆哮之声不绝,张开大口,摇尾昂头,月光之下,红鳞闪耀,钢刀鲜明。狄青与火龙相斗,已有半个时辰,两下武艺,轩轻不分。狄青手中一松,大刀坠地,急忙回身退后,跑走如飞。却被火龙赶上,张开血盆大口。狄青反吓了一惊,原神现出,火龙方知他是武曲星。只见红光一道,透上青霄,大吼一声,在地滚滚碌碌,红光过后,只闻嘶鸣之声,化成一匹火龙驹,约有五尺高,遍身红绒毛,闪闪生光,双眼与月映射如灯,两耳血红,头上当中一角色青,生来异样无双。当时狄青立定看著,不觉称奇,笑道:“方才交斗时,明是一条火龙,倏忽之间,变化为马,莫非上天赐赠此奇马与我?”便又呼道:“龙驹,你若肯随我狄青,可将头点上三点,如若不肯归我,就摇上三摇。”说话未了,马头顷刻连点三点。

  当时狄青大喜,即慌忙下拜,望空拜谢上苍,即扳上马角坐上,徐徐走回,连叩园门,却不见开,只为外面敲锣击鼓,喧闹之声不绝,左右园门皆叩不开,一时心中喜悦,在园中往来驰聘。其时约有二更时候,园外众人且住了锣鼓,一同忖度道:“狄青进园,约已有三四个时辰,他与妖龙相斗,料然胜负已分。狄青收除了妖怪固好,倘怪物吞了狄青,开园门就不好了。”你一言我一语,只得静听了一回,即开了园门,一同涌进,不见有人,又不闻妨碍物吼叫之声。东西四望,不但不闻妖怪兴波作浪之声,即狄青也不见了。岂知此座花园宽大,周围有四五十里,当下只见远远有一人一骑而来,快如闪电,即时跑至。只见狄青高与檐齐。又见他在马上呵呵大笑,得意洋洋,往来驰聘,见了众人,连忙下马,呼道:“众位侍官,我已将怪收降了!”众人道:“妖怪在那里?”狄青道:“此龙驹便是了。”众人看来,此马果然生得超群出众,便一同往见千岁爷。

  当下潞花王闻知,心中大喜,登时传命召来。狄青一手牵著龙驹,一见千岁爷,即下跪禀道:“小民已收服火龙,不料化为此马。”潞花王一见龙驹,连称奇事。又看此马生来过于高大,遍体红毛,中央生了一只独角,果然异于凡马。狄青道:“启千岁爷,此马乃火龙变化,世所罕有之物。今千岁爷府上出此宝驹,料是祥瑞之兆,必须装成一副鞍辔乃可。”潞花王道:“你言有理。”即传旨将孤家追风驹鞍辔卸下来,装配此驹之上,当时内侍领旨而去。王爷又传命备排筵宴。当夜王府中人七言八语,都称奇异。早有宫娥一众奏知狄太后去了。

  且说韩奇在书斋闻知,连忙跑至内殿,见了此驹,欣然喜悦,便道:“人间罕有罕闻!”看罢,又呼道:“贤侄,算你盖世奇能,所称王禅老祖之徒,庶不愧也。”狄青道:“叔父,此乃千岁爷的洪福齐天,小侄何能之有?”说未完,鞍辔到了,装配起来,更见毫毛光彩。当日潞花王见装配起来,此驹更加出色,即吩咐两旁侍官,扶他上马。那知龙驹发起狠性,将头一摆,前蹄一曲,后腿一伸,险些儿将潞花王跌将下来。早有侍官把他扶下,便道:“此驹不服孤家,韩卿你且试试,看龙驹服否。”韩爷笑道:“千岁爷,老臣福分浅薄,如何乘坐得此宝驹?”潞花王道:“休得过谦,且试试如何。”韩爷无奈,只得来乘。只为马高人矮,仍要侍官扶上。果然韩爷上得龙驹,又是依然不驯,马背一曲,头一颠一摆,几乎将韩爷跌将下来。侍官连忙把他扶下驹去。王爷又呼唤狄青道:“此龙驹是你降服它的,它必然伏畏于你,且乘骑上去看。”当下狄青曲背打躬道:“此驹生来性烈,既然不服千岁爷与韩叔父,焉能畏服小人?”潞花王喜道:“此驹是你降服的,岂不畏惧于你?”韩爷道:“千岁有旨,你且试乘何妨?”狄青听了道:“如此小人告罪了。”即扳上当中马角,轻轻一跳,早已跨上金鞍。那知此驹全然不动。韩爷一见大喜称奇,潞花王也喜形于色,跑上前呼道:“马啊,你真乃欺善畏恶了,偏会使习作难的,将本藩欺著!”当时狄青心中暗暗大喜,一刻走下鞍来,上前叩谢过千岁爷,即开言道:“此驹既不伏千岁爷乘坐,且待小人道他几句,待千岁爷再乘上去,看是如何。”潞花王道:“不必了,孤家的宝驹异马甚多,如今连鞍辔一并赏与你吧。”狄青大悦道:“多谢千岁爷!”

  狄青受赐龙驹之后,不知如何去见狄太后娘娘,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狄青听得潞花王将龙驹赏赐与他,心中大喜,拜讲道:“启上千岁爷,既蒙惠赐,还要求赏一个驹名,未知可否?”潞花王道:“此马乃在月色光圆之下所得,即取名现月龙驹便了。”狄青听罢,欣然下阶,与众侍臣站立。当时天色亮了,王爷吩咐,带龙驹人后槽喂料。内侍领旨,牵驹而去。

  是日,潞花王复洁询小英雄道:“狄青,看你青年俊美,不意有此奇能,家中父母还存否?作何生理度日?几时得到仙山,拜著老祖为师?今朝降服了龙驹,免了园中忙乱,皆你之功力,明天奏知圣上,定有奖赏。”狄青见问,即道:“启禀千岁爷,小人祖上,原不是无名之辈,世籍山西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祖父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亲狄广,官居总镇。不幸相继而亡。小人九岁便遭水难,母子分离,幸得仙师救至峨嵋山学艺,前后七载。上月七夕间,奉师命下山,一到汴京,自得亲人相遇,岂知亲人不见,反被奸臣谋害。”

  当时潞花王还要再盘问他几句,忽闻说太后娘娘请千岁爷进见。他一路走回宫内,喜欣欣的朝见母后娘娘。太后开言道:“王儿,方才宫监报明,已经有一位英雄汉收服了妖魔。”潞花王道:“臣儿禀知母后,此人年轻,武艺无双,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他家原非下等之人,世代为官,乃一位贵公子。又得仙师带至峨嵋山学艺。这英雄果然收服龙驹,此皆韩吏部所荐。”狄太后听了道:“此人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么?”潞花王道:“山西省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人。”太后听了,沉吟自语道:“我想小杨村地名,乃是我的家乡,一村中没有别姓,单有狄姓一家。且数年之前,只闻水涨山西,西河一县全然淹没,料者我狄姓之人,尽遭水难,也未可知。莫非此少年英雄从水中逃脱了不成?他又名狄青,有些蹊跷。”便道:“孩儿,你可问他祖上父亲名讳否?”潞花王想了一会,道:“儿也曾问过他,他说祖上名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名狄广,官居山西总兵。”当时狄太后一听此言,连说:“不错,不错!”言未毕,纷纷下泪,愁锁双眉,呼道:“王儿,速传旨,令狄青进见。”潞花王不明其意,忙问:“母后传他进见何事?”狄太后说道:“王儿呀,扰他所言家世,乃是为娘的嫡亲侄儿了。故要询他一个明白。”潞花王听了,反觉惊骇,说道:“既然如此,即宣呼他来,问个明白便了。”即传旨召进狄青。太后娘娘坐于珠帘里面,潞花王坐于外边,狄青膝行而进,跪倒宫前,不敢抬头仰面。便有太监一名,传言道:“狄青,太后娘娘问你,你是山西省人,那一府?那一县?那一乡?那一庄?祖宗三代名讳,官居何职?母亲何姓?如今在否?一一奏明上来。若有藏头露尾,不免自取罪戾。”

  当下狄青不语,暗想:这太后娘娘,盘问得奇怪,因何盘这起我的家世来?但其中意思吾难猜测,且说出真情来,若论是吉是凶,只得听命于天了。于是将祖父母姓氏官职一一奏明。又说并无叔伯弟兄,止有长姐金鸾,早已出阁,次姐银鸾,早已夭亡。太后娘娘听到此处,便问道:“你既无叔伯弟兄,可有姑母否?”狄青答道:“姑母是有的,只幼时闻母亲说,进入皇宫,早已归天了。”太后娘娘闻言,暗暗惨然,泪珠滚滚,嗟叹一声。又暗思道:既说进入皇宫,为何又说早已归天了?于是又问道:“你既知姑母故世,死于何时?得何病症而死?”狄青道:“只为先皇点选秀女,进朝时,小人年幼,不知详细。至稍长时,只闻母亲说,姑母进京之后,即已归天。”

  原来此段情由,上书已经叙明,当时被选进宫时,圣上将狄氏赐配八大王,孙秀暗中播弄,狄广中其奸计,认真以为妹子已死,故狄公子长成八九岁,孟氏夫人也告知他姑母身死于进宫之后。如今狄青见问,即如是而对。狄太后听了,一时也猜摸不出,但其馀说话,一一吻合。不觉肝肠欲断,带泪呼道:“狄青,你既是狄广之儿,有何凭据?”狄青一想,便道:“禀上太后娘娘,小人有家传血结玉鸳鸯一只,幼年时,母亲与我佩系于身。曾记鸳鸯原有一对,雄的留下,雌的送与姑母进朝,但不知姑母故后,雌的落于何处。”太后带泪,将身上所佩那只雌的鸳鸯摘下,命狄青将雄的献上来,仔细一看,真是一双无异,一色无分。

  太后娘娘看过此宝,传旨命将珠串卷起。狄太后珠泪盈腮,抽身出外,连呼道:“侄儿啊!”狄青见如此光景,登时发呆惶恐,伏倒尘埃,开言不得。早有潞花王见母后唤他侄儿,自然不错的,即起立说道:“请起!”狄青道:“千岁,小人乃一介贫民,还祈不要错认了。”太后娘娘听了,带泪双手扶起狄青,呼道:“侄儿啊,老身即是你的嫡亲姑母,你方才说的家世一一相符,且有这玉鸳鸯为证,不错的了。何用疑惑,速速起来相见。”当下潞花王微微含笑对狄青道:“真是骨肉重逢,不期而会,皆由天赐,何必多疑?”即呼内侍备下香汤,侍狄爷沐浴,又命宫娥取套衣冠。宫人启禀:“千岁爷,不知用什么服式与狄爷更换?”潞花王道:“即取孤的服式,与狄爷更换便了。”内监宫娥领旨去了。

  这时太后娘娘手挽狄青,呼道:“我那侄儿,作姑母的今日与你相见,如见你爹娘一般。喜得你长成,得延一脉,生得一表堂堂,威风凛凛,若非韩琦圆梦,逆龙作祟,今日怎能姑侄相逢?”狄青呼道:“千岁爷。太后娘娘啊,吾实无姑母的,只恐错认了。”狄太后言道:“你方才说有姑母的,怎么又说没有,是何道理?”狄青道:“姑母原是有的。”太后道:“如今在何处?”狄青原要说出已经身故,便思他如此相认,又不好如此说,只得转口道:“只是进宫之后,一直信息全无,不知详细了。”太后呼道:“侄儿啊,我是你嫡嫡亲亲姑母,两无错讹的了。我生身故土小杨村,与你父身同一脉,我父官居两粤都堂,有家传玉鸳鸯一对。况我进宫之后,并无差池,山西那时进宫秀女,并无第二个姓狄的,我想来决无舛错,你还疑惑不认么?此时尚有巧合成对玉鸳鸯足以为据,一些不差,雌的我所收拾,雄的你母谨藏,若非这玉鸳鸯,几难相信了。”狄青暗慎,师父之言验了,果有亲人相见。于是连连叩首,呼道:“姑母大人在上,侄儿不孝,罪大如天。只为侄儿九岁时,母子分离,六亲无靠。后得王禅老祖救脱水难,在峨嵋山学艺七年,今朝不期而会,与姑母相逢,何异旱苗得雨、枯木逢春,实在不胜欣喜。”当时潞花王更喜形于色,上前拍拍狄青肩上道:“太后与你初见,弟不知是表兄,多有委曲,以后只以弟兄称呼便了。”狄青道:“岂敢如此僭越,贵贱悬殊,决无此理。”潞花王道:“既是至亲,何分贵贱!”狄太后道:“侄儿且起来,沐浴更衣,再行相见。”狄青领命,辞过太后母子,侍官领他沐浴慢表。

  当下狄太后呼道:“王儿,你且看此鸳鸯好否?分别多年,今日始得成双。”千岁爷将鸳鸯接来细看,连声称妙,只见血彩闪烁,口吐霞光,即说道:“请问母后,此对鸳鸯既是一件宝贝,不知此物产在何方?”狄太后道:“孩儿,此对鸳鸯,原出于北番外邦,进贡朝廷,先皇钦赐与你外公,为娘得了雌的,雄的留与你母舅。为娘时时想念雌雄两宝,以为没有会期,岂料鸳鸯今日重逢,追思昔日,倍觉惨然。”潞花王道:“这却为何?”狄太后道:“王儿有所不知,此对鸳鸯,狄门已经传了三世,真是镇家之宝。今日为娘见鞍思马,你外祖母与舅舅得病而亡,倒也罢了,只是你舅母遭殃被水而亡,骨肉沉流波底,不得共享安闲,那得不伤心啊!”潞花王禀道:“母后且免愁烦,今喜得表兄长成,气宇不凡,外祖、舅父母留得英雄好后裔,此乃天不负善良之报。况表兄生得如此品貌昂昂,何难光前裕后。待明日进朝奏知圣上,封他一员大将,还有那个敢欺侮他?”狄太后道:“王儿,说什么武将,明朝传我之命,要当今封他一个王位。如若不封,说为娘的必定要动气了。”潞花王应允,狄太后又道:“韩吏部洞明算理,圆梦准验,如今且请他回府去。若赠他金帛财宝,谅他也不领受,须奏知当今升调,以奖其劳。”

  正言语间,狄青沐浴更衣,穿著潞花王服式,看来愈觉威仪赫赫,即上前拜见姑母。太后娘娘见了,心花怒放,当时表兄弟一同叙过礼,宫人内监,俱来叩见狄王亲。太后娘娘又呼:“侄儿,且往前殿会宴后,再来叙谈。”狄青领命告辞,退往前殿去了。当时日已正中,潞花王带著笑脸,把情形传知韩吏部,著他先归衙署,候日加封,即差内官送他回府。此时韩爷喜悦万分,不觉暗暗称奇说:“那知狄太后即狄广哥哥之妹,陈琳奉选回朝,已将二十年,老夫亦未深知,谁料我详梦,却如此神准。”

  不表韩爷欣悦,却说潞花王陪伴狄青筵宴,弟兄开怀畅饮,自未刻言谈交酢,不觉斟酒数巡,已是时交二鼓。用过夜膳,潞花王传令内监宫人,不必多人在此伺候,只留下四名侍官,伺候狄王亲。

  潞花王辞别回宫安寝慢表。却说狄青已经饮酒过多,虽酒量不低,他的酒性却不甚好。大凡酒量与酒性,却有两般之别,吃酒多而不醉者为之好酒量;吃酒多,醉而不狂暴者,谓之好酒性。狄青的酒量虽高,而酒性却也平常,前者在花楼上打死胡公子,也因酒性平常之故,如今又要因酒后弄出事来了。当夜宴毕,已有三更时候,他仍未安寝,却于灯下想起了两个奸臣,因道:“孙兵部、庞太师啊,我与你一无瓜葛,又并无觅仇,为什么二次三番,要害我性命!”越想越怒,大呼:“可恼!可恼!你这两个恶毒之贼,真难涵容,今夜必要斩了这狠毒奸臣,以免后患。”当时怒气冲冲,即要抽身,便呼侍官两人,快提灯笼,便要出府。侍官禀道:“狄爷,时交三鼓了,要往那里去?”狄青到底醒中已醉,醉中又醒,暗想倘若言明要往杀孙兵部,他们必不肯与我去的,不若哄骗他们,便说道:“往韩吏部府中去便了。”

  欲知狄青如何杀孙兵部,且看下回分解。

  当下王府侍官禀道:“狄爷,夜已深了,请明早去吧。”狄青喝道:“吾必要去的,你敢阻挡么!”内侍不敢违逆,只得点起灯笼。这狄青穿的是潞花王服式,腰下又悬了一口宝剑,两名侍官持了一对南清宫大灯笼,一重重的由府门而出。一连出了九重,方到王府头门,跑出官街大道。正好一天月色,万里无云,街衢中家家户户肃静无声,只闻鸡声唱叫不休,犬吠留连不绝。两侍官不觉向南往韩府而来,狄青指著南方道:“此道往那里去?”侍官道:“此地是往韩吏部府中去的。”狄青道:“如今不往韩大人府中去。”侍官道:“狄王亲,不往吏部府,要往那里去?”侍官道:“吾与孙兵部有深仇,如今要往他府中,仗著三尺龙泉宝剑,今夜必取这奸臣脑袋!”侍官听罢,吓了一惊道:“狄王亲,这是行凶之事,万万不可!”狄青喝道:“谁言杀他不得,只须我一剑,便把他挥成两段了。”侍官不敢多言,只得引著往孙兵部府而去。

  过了天汉桥,不觉已至孙府衙门,照壁高昂,府门前有大灯笼照耀,又有千总官把总官四围巡查。一见了南清宫的灯笼到来,吓得惊惶无措,躲避不及,心下慌忙,不暇细看,竟认作潞花王驾到。俯伏尘埃,声称:“王爷。”狄青听了,呼呼冷笑道:“你们夜深在此,却是何因?吾不是妄乱杀人的,只手中宝剑,要砍奸臣的头颅。”众员禀道:“启千岁爷,小人等乃孙兵部衙中巡查的。”狄青道:“既如此,快快唤孙秀出来见我!”众员禀道:“孙大人不在府中。”狄青道:“他不在府中,那里去了?”众员禀道:“孙大人往九门提督王大将军衙中赴宴去了。”狄青道:“可是真么?”众员道:“小臣们怎敢哄骗!”狄青听了,又吩咐向王提督行中去。侍官应诺,提灯引道,急步往九门提督衙中而去。

  列位须知,由孙兵部府往提督行中去,必定要过天汉桥,故今狄青仍要回转天汉桥。持了宝剑,随著侍官,三人将上桥栏,狄青不觉酒涌上来,两足酸麻,醉醺醺的东一步,西一摆,侍官二人,左右扶定,叫道:“狄爷仔细些才好!”狄青道:“我要杀孙秀奸贼!”侍官道:“狄爷沉醉了。明日杀他,也未为迟。”狄青喝道:“胡说!吾今夜不取孙秀脑袋,枉称英雄!”口中说话,四肢已酥麻了,此刻一步也难移,侍官只得扶定在桥栏立著。狄青此时甚是糊涂,便大呼:“孙秀!你这狗奴才!躲过了么?”侍官叫道:“狄爷,孙秀是怕惧了,果然躲过了。”狄青道:“奸贼呵,躲得好,弄我找寻得好!但今夜不除了你这害民奸贼,非为大丈夫!”当时狄青身体困软,凭你英雄好汉,也用不出本事来了。算来非狄青酒量不高,易于沉醉,只为王府中的美酒,比不得等闲之家,这酒性好,比药力还烈,是以狄青醉得沉沉不醒,手插剑尖于地上,侧身合眼,已入睡乡了。侍官二人,心焦意闷,只得一手持灯笼,一手扶住,伺候立定。

  不多时,只见远远有灯笼火把来了。一匹白马,一座大桥,原来正是孙秀、庞洪二人。只为提督大将军王天化的母亲庆祝寿辰,这王天化乃庞洪的得意门生,故此夜翁婿二人,在提督衙门中设宴庆寿,梨园演唱,还有许多文员武吏,在府堂畅叙。翁婿饮酒到三鼓终方回。两乘轿马正要过桥,早有家将跑转回禀道:“肩上太师爷,桥边上有潞花王爷坐在桥栏之上,像有些酒醉一般。”二人齐道:“有这等事,快些下轿马便了。”一翁一婿,慌忙急急步上桥栏一看,俯伏跟前,呼声千岁。只为狄青手插宝剑于地,头已低下,是以庞洪、孙秀看不出脸面来,只见南清宫的灯笼,又是一般服式,自然是潞花王了。二人俯伏在地,呼道:“千岁,臣庞洪、孙秀见驾,愿王爷千岁千千岁!”两个侍官,平素也怪著二人,是时并不作声,听他跪在此地。两个奸臣的膝儿跪得已疼痛了,实在不耐烦,又朗言道:“臣等护送千岁爷回府吧。”狄青醉中闻言,头略抬一抬,二人一见,顿觉骇然,抽身而起。庞洪即呼:“贤婿,贤婿,你看此人容貌,并非潞花王。”孙秀道:“果不是潞花王,吾认得此人是狄青。”登时吩咐家丁,把火一照,喝令众军上前捉拿,早有侍官二人,阻挡喝道:“此人捉拿不得的,太后娘娘闻知,你们之罪还了得么?”庞洪喝道:“他乃有罪之人,还敢穿此服式,冒充王爷,这是万死不赦的罪,为什么捉拿不得?”侍官听了,心中著急,大喝道:“此人乃是太后娘娘嫡亲内侄,你们还敢动手么?”庞洪大喝道:“休得胡说!”孙秀呼家丁,将三人一并拿下。两名内监看来不好,跑走如飞,一直回归王府内宫报知。

  却说狄青虽有英雄奇能,此时醉得麻软如泥,糊糊涂涂,不知所以,故被他们紧紧缚定,还不知觉。于是数十个家丁,见他昏迷不醒,只得打抬回衙。狄青一柄宝剑,也被庞府家丁拿去。方才跑得两箭之路,只见远远一对红灯笼,一乘小轿,坐著一位官员。庞洪是妄自尊大之人,全无忌惮,在轿内命家丁喝问:“那个瞎眼官儿,还不回避么!”原来此位官员来得凑巧,乃是正直无私的包龙图,夜来巡察地方,在此不期相遇。他本非奉著圣上旨意巡查,皆因他勤于国政,不辞劳苦,自要查察,如有强恶顽民,乘夜抢夺,酗酒行凶等事,即要捉拿处治。当有张龙、赵虎禀道:“启大人,这前面庞太师、孙兵部来了。不知为什么拿了一位王爷服式的人,请大老爷定裁。”包爷听罢,言道:“这两人又在此作祟了!”吩咐与他相见,可将此位王爷放了绑。张龙、赵虎领命,上前叫道:“包大人在此,请庞大师、孙大人且住。”一见赫赫有名的包闸刀,庞、孙两府的众家丁也自心惊,即抛了狄青远远的走开。一旁董超、薛霸已将狄青松绑扶定,孙秀、庞洪一见大怒,齐呼:“包大人那里来?”包爷道:“下官巡夜,稽察到此,二位那里来?”庞洪道:“去提督府赴宴回来。”包爷道:“老太师,为何将这位王爷拿著?”庞太师道:“是什么王爷,乃是一名逃兵狄青,冒穿王爷服式,假冒王爷,如今将他拿下定罪。”包爷听了狄青之名,暗思:前日将他开豁了罪名,后来又在教场题诗,几乎死在孙秀钢刀之下。前两天闻家丁传知,他力降狂马,被庞府人邀去,不知今夜怎的穿了潞花王服式,又被他们拿下。原来狄青逃往韩府,又往南清宫降龙驹,姑侄相会事情,包公尚还未知,当下心内猜疑,便开言道:“本官来稽察巡夜,那狄青是个犯夜小民,待我带回衙中查究便了。”孙兵部呼包大人道:“这是逃兵小卒,应该下官带回去的。”包公道:“你说那里话来,狄青兵粮已经大人革退了,还是什么逃兵?只好算犯夜百姓,应下官带去。”孙秀道:“这人却与你不相干,是我营下的革兵,休得多管!”包公道:“胡说!这是下官犯夜之民,干你甚么?”庞洪道:“包大人太觉多招多揽了!这狄青非你捉捕,何必要你带去?”包公道:“老太师不必多言争论,一同去见驾,是兵是民,悉听圣上主裁。”庞洪听了便道:“此话倒也说得不差。”三人都不回衙,径往朝房来伺候圣上,按下慢提。

  却说王府的两名内侍,跑回南清宫,进内报知。是时潞花王已安睡了,狄后娘娘尚未安睡,正与媳妇欣喜谈论,一闻此话,心中惊怒,忙传内监宣召潞花王。王爷闻言,心中带怒道:“狄表兄为人真是狂莽,你现今是王家内戚,不应夜出持刀杀这奸臣,如今偏偏又遇著这两个冤家,被他拿去,孤不去解救,谁人替他出力?”太后道:“吾儿,你今不必往寻庞洪、孙秀,且亲自上朝,往见当今,将此段情由剖奏明白。若要将我侄儿为难,为娘是断不肯干休的。”潞花王道:“谨遵懿旨!”太后又道:“须对圣上说知,必要体谅我的面情,推恩封赠他一个王爵。”潞花王应诺。当时已是四更将近,潞花王梳洗已毕,穿上朝服,用过参汤,嵌宝金冠头上戴,蓝田玉带半腰围,上了一匹雪白小龙驹,三十六对内监跟随,灯火辉煌引道。

  慢表年轻千岁来朝。其时五鼓初交,狄青已经酒醒了,说道:“宝剑那里去了?”董超道:“没有什么宝剑。”狄青道:“孙秀脑袋在那里?”薛霸道:“休得如此,你方才已被孙兵部拿下,难道不知么?”狄青道:“奇了!果有此事么!”即把眼睛一抹,圆睁虎目,立起来骂道:“孙秀,你这好恶奴才!”口中骂,又要迈步动身。旁边四名旗牌军扯住道:“休走!不要痴呆,孙兵部乃圣上的命官,你敢杀他?倘杀了他,你还了得!”狄青道:“我若杀此奸臣,情愿偿他一命罢了。”四人道:“此地乃官员叙会之所,休得罗 !”狄青道:“我缘何在于此地,你等是何人?”四人道:“我们是包大人手下旗牌军,方才你已被拿,全亏我家大人查夜而来,始得放脱,免了此灾。如今包大人、庞大师、孙兵部带你前来面圣,且不要作声。”狄青听罢道:“不意有此等事,真乃妙妙!罢了,且静悄悄在此伺候便了。”

  当日上朝大小官员先后而来,叙集于朝房中候驾。时交五鼓,只听得钟鸣鼓响,文武百官朝参,叙爵分列两行。圣上降旨:“那官有奏,即可启奏,以待圣批。”早有庞太师出班奏道:“臣庞洪,昨夜与孙兵部拿得逃兵狄青一名,身穿著潞花王的服式,张著南清宫的灯笼,假冒王爷的刁棍。如今拿下,该得妻闻,以候圣裁。”天子正要开言,有包爷出班奏道:“臣启陛下,昨夜臣巡查街坊,稽察奸匪,时交四鼓,不想一名犯夜之民,被孙兵部捉获。但思臣是文官,定例管理百姓,他是武职,定例管理军兵。狄青兵粮已经革去,例应归文官究办。伏惟陛下降旨与臣,将此犯夜之民,并冒穿王爷服式的情由,询察明白复旨,未知圣意如何?”当时圣上有旨:“狄青不论是兵是民,总以假冒王爷为重,即著包卿询明复旨定夺。”包爷称言领旨。翁婿二人,面光扫尽,只得归班不语。

  不多时潞花王驾到,直上金銮殿,朝参已毕,即将狄青在王府降伏龙驹,母后问起,因有玉鸳鸯为凭,方知是姑侄等事,一一奏明。天子闻奏,心中也觉骇然,想来母后原是狄青姑母,是朕表兄弟了。又传言呼道:“庞卿,你也大觉荒谬,不该混拿御戚,倘母后得知,罪干非小。”庞大师听了,吓得伏倒丹墀,抽身不得,孙兵部在旁亦是一般。只有包公大喜,暗道:不意这狄青竟是显贵王亲,却弄得两个奸臣著急,倒也爽快。当时又有胡坤在右班中,听见圣上斥责庞太师,并知狄青是圣上内戚,暗暗怒气冲天,自思不能相报孩儿之仇了。

  当下狄青如何处分,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是日嘉祐君王,喜色冲冲,传旨宣御戚上殿。值殿官领旨,出午朝门外,引见官乃包龙图。狄青闻召,即向包公叩头道:“小人乃一介民,穿了这等服式,如何见得皇上?”包公道:“圣上不间则已,倘若问你,即说太后娘娘赐你穿的,便无碍了。”包公领了小英雄至金銮殿,三呼拜舞已毕,圣上钦赐平身,细观狄青气宇轩昂,好一位英雄好汉,便道:“御戚可将你世系细细从头奏来。”狄青听了,将祖上世谱官职一一奏明。圣上闻奏,喜色洋洋,又遵著母后懿旨,即封赠为王。狄青一闻上言,伏倒丹墀不起,奏道:“虽蒙陛下天恩浩大,感荷无疆,但无功而受此重爵,恐于理有碍,免不得满朝文武批论不公。”天子道:“卿既为御戚,理宜推恩赐封,况又有太后之懿旨,谁可批论?御弟休得过辞。”狄青道:“臣启陛下,念小臣并无寸功于国,格外恩封,众文武大臣纵不敢议,即小臣亦无颜立于朝廷之上,故断然不敢遵旨受封。”

  当日潞花王巴不得狄青受职,岂知他偏偏不受,心中甚为不悦,便道:“表兄,这是母后娘娘懿旨,断不可违的。”狄青道:“千岁啊,微臣蒙太后娘娘与万岁隆恩,原不敢违逆。但无功于国,而虚受此恩,问心殊觉有愧。臣有一言,启奏陛下。”天子道:“你且奏来!”狄青道:“伏乞万岁降旨,令英雄武将与小臣比武。臣若强于一品者,愿受一品职,胜于二品者,受二品职,过于三品者,受三品职。如此,上不负太后陛下之恩,下不干满朝文武之议,臣列于班寮之中,庶不致抱惭尸位,如此量材受职,方见大公至正之理。”嘉祐君王听了,微笑道:“御弟之言有理,朕准依,即传旨文武诸卿,明日清晨伺候朕亲临御教场,看众臣比武。”各员领旨。又道:“御弟二人自回王府,明天早往御教场中。”潞花王、狄青称育领旨。时已辰刻,候驾退回宫,群臣各散。

  潞花王表弟兄回归王府,进至内宫,挽手同参太后娘娘。狄太后呼道:“侄儿,不是姑母埋怨你,原不该夜深人静,出外行凶,杀这奸臣。若非内监回来报知,又是牢笼之鸟了。”狄青道:“这并非是小侄妄生事端,只因想起孙秀奸贼,顷刻难忘,时刻想杀这奸臣。不料到了天汉桥,酒醉得糊涂了,呆呆不醒,反被二奸贼所获。多蒙包大人稽查救脱,奏明圣上。”狄太后道:“既得包大人开脱,但不知圣上封赠你什么官爵?”潞花王道:“圣上遵著母后懿旨封他王位,岂知表兄偏说,无功不愿受此重职,反讨教场比武,然后封官。故今圣上已经降旨,明日清晨亲临御教场比武。”太后娘娘听了,登时不悦,呼道:“侄儿,你为人真不知进退了。不费吹毛之力,即加恩封你为王,正是平步登天,如何还要恃勇逞强,教场比武,这也大欠主张了。”狄青道:“姑母大人,不是侄儿不知进退,吾自幼自命为顶天立地奇男子,必要光明正大的行为,不受别人背后议论,方觉无愧,况且情面上为官,有甚希罕!若武艺高强升用,乃是至正之理。此是侄儿一生立志如此,难以勉强屈节。”狄太后道:“侄儿,你言虽有理,但满朝武将不少,内中岂无本领强于你的。常言道,强中还有强中的,切勿过于自负,倘比不过他人,即要当场出丑了。别人耻笑还可,若被一群奸党笑论,连我为姑母的也没光彩了。”狄青道:“姑母娘娘不须过虑,虽然满朝强似我者有之,而弱于我者亦不少,侄儿自有主见,姑母切莫挂念。”

  狄青虽然如此说,但太后娘娘心中不乐,唤声:“王儿,虑只虑庞洪、孙秀与他结下冤仇,党羽之中,岂无武艺高强的,定然被奸臣托嘱,暗中算计。况且刀枪乃无情之物,万一失手,便伤身体,如何是好?”潞花王摇头道:“儿也想到这点,无奈表兄不听劝言,倘有差池,岂不是遂了众仅奸之愿么?”狄太后想了一回,呼道:“我儿,为娘的有个道理在此。若要保全侄儿无害,且暂借太祖的金刀盔甲,与他穿戴,还有何人敢在他身上动一动么?”潞花王道:“母后之言,甚属有理。”狄太后即时领了宫娥太监,来至中殿太祖龙亭位前,焚香俯伏,禀知太祖公公,要求借用盔甲,以保全嫡怪之故。告祝罢,有司管龙亭太监就将八宝金盔金甲,一齐请出。两名内监,一人捧甲,一人捧盔,太后娘娘接过,谢恩而回。还有一柄金钻刀,是日乃东平王值管,潞花王亲身往取,请回府中,以备明朝之用不表。

  且说两奸雄是日退朝,孙秀与胡坤随著庞洪回至相府。庞太师心中大悦,呼二位道:“不想那小畜生是个呆子,现成的一个王爵不要做,反要比武艺,我不知他甚么想头?”孙兵部道:“岳父啊,如今冤家愈结愈深了,总要将这小畜生收抬了才好。”庞太师说:“这也何消说得。”胡坤道:“不知老太师可有什么摆布之法?”庞太师道:“一些也不难,待我传请几位厚交武将王天化、任福、徐銮肩艾到来,教他比武之时,将狄青决了性命,何用费力!”孙、胡二人听了大喜,说道:“果然高见不差。”

  当下庞太师即差家人,分头相请,只说请至相府芳园,赏桂玩菊。又吩咐备列酒筵。不一刻先后而来,吃茶已毕,邀至待月亭,七人就位畅叙。少时八音齐奏,雅韵铿锵,酒过数巡,徐銮问道:“老太师,不想狄青就是狄太后嫡侄。孙兄,你三位欲收拾此人,如今反把狄青弄得这个势头了。”高艾道:“若是狄青受此重职,朝廷上好比山林出了大虫一般,靠著太后娘娘势力,必然横冲直撞,我们岂不倒了威风!”孙秀听了点头道:“二位想的不差。”胡坤道:“原为此事,故请诸位仁兄到此酌量。但凭小卒如此猖狂,这还了得!”殿前太尉任福笑道:“列位老年兄,这狄青乃太后娘娘的内侄,与圣上御表相称,看来难以作对,这个冤家只可解不可结的了。”庞大师听了,双目圆睁,怒道:“任兄之言,未免欠通,你难道不闻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狄青乃吾翁婿所深嫉,胡兄的大仇人,如何容得他过?”王天化问道:“不知老师意欲如何?”庞洪道:“老夫特因此事,请各位贤兄到来商议,明日比武之时,将这小奴才一刀一枪,决他性命。”王天化道:“老师,若要决他性命,不是难事,只恐太后娘娘加罪,圣上洁责,这便如何是好?”庞洪道:“此事不妨。从来比武争雄,律无抵偿之例。如若太后有甚话说,自有老夫与你分辩,万岁诘责,有老夫可以力保,包得无事。”王天化道:“如若老太师保得无事,即在吾王天化身上,立取狄青脑袋便了。”庞洪道:“这是老夫包保得,定无妨的。”孙秀、胡坤齐呼:“王将军,你既以英雄自称,一言已出,驷马难追,不可更改,才算你英雄胆力。”王天化道:“孙、胡二兄,说那里话来,俺明日若不取狄青首级,愿将自己首级献上。”孙、胡二人大悦,道:“休得言重。”计议已定,复又畅叙,交酬劝酢,时交三鼓,四人方才告别归衙,孙、胡也各回府不表。

  再说次日,皇上亲临教场看比武,非同寻常。御教场中打扫干净,彩山殿上,铺排整齐。龙亭座位,铺著虎皮毡褥,殿旁围绕玉石栏杆,说不尽奇灯异彩,兰菊芬芳,金炉浓霭。东西两旁,又设立位次,好待公候将相,按序排班。

  五更初漏,文臣武职,纷纷入朝见驾,众王侯大臣俯伏金阶,三呼万岁毕,奏请皇上往御教场看比武,未知何时起驾,候旨定夺。圣上旨下,于辰刻起驾,令一品文武大臣随驾,二品三品俱往教场伺候。当时一交辰刻,皇上用早膳毕,排齐金銮起驾,侍卫数百名,太监数十对,一路笙歌嘹亮,香烟满街,到了教场外,早有二三品文武官数十员,俯伏两旁,恭迎圣驾。天子下了八宝沉香彩辇,太监们、侍卫等随到彩山宝殿,升登龙位,文武臣再行参见已毕,分班站立。潞花王奏道:“狄青已带来教场中候旨。”天子降旨,召狄青进见。狄青闻召,即顶盔贯甲,俯伏阶下。天子一见狄青用赵大祖盔甲,顿觉慌忙,立起来迎接。

  原来赵太祖驾崩之后,遗下一顶八宝金盔,一副八宝黄金甲,一柄九环金钻定唐刀。遗旨将此盔铝藏在南清宫,另用八宝龙亭,敬谨供奉。四名内监逐日司管。这柄金钻刀,发与五位王爷府上,轮流值管。若请得此刀,可先斩后奏,请得盔甲出,满朝王亲御戚、王公、大臣也要俯伏恭迎。即当今天子见了此盔甲,亦如见了赵太祖一般。今狄太后欲使侄儿不受他人之害,特请了金刀盔甲与狄青用,故天子开言,忙问潞花王道:“御弟,这副盔甲是那个主意与他用的?”潞花王奏道:“是母后借与他用的的。”嘉祐王道:“如若表弟能用此盔甲,即宋室江山,也可让与他了。御弟即速回宫,请问母后,如何臣下可用王家之物,尊卑无序,君臣难以辨别了。”当下庞洪等暗喜,潞花王听了,一想主上之言,原是不错,即时辞驾回宫,禀明母后。狄太后闻言想道:“这原是我失于检点,兔不得满朝文武私论,但今已借与侄儿,决不能再收还的。你只得对圣上言明,只不计较是先王之物,只作狄青自用之物便了,我但有一言,倘狄青有甚差池,总要当今留心。”潞花王应诺拜辞,上马加鞭,回至彩山殿上,将母后的话一一奏明。嘉祐皇上一闻此言,不觉微微含笑道:“母后真自多心,原来借此盔锡金刀与狄青用,无非是恐防别人欺侮。但他是一王亲御戚,众臣自然看朕情面,谁敢欺他。”

  当下狄青三呼万岁,天子降旨平身,又传旨意道:“三品武员先与狄青较武。”三品武员称言领旨,天子又言:“御表弟须要小心。”狄青领旨,下了彩山殿,手执百斤九环大刀,豪气昂昂。有庞家翁婿,胡坤、冯拯与丁谓、陈彭年、陈尧叟等一班奸党,巴不得将狄青一刀两段。只有包拯、呼延显、韩琦、富弼、文彦博、赵清献等一班忠臣都望狄青取胜,以扫奸臣之兴。只见三品武员中,闪出一位总兵官,姓徐名銮,年未满三十,生来一张紫膛脸,海下短短微髭,身高七尺,顶盔贯甲,来至彩山殿俯伏见驾。

  不知比武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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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楼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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