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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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假丰都郭监招供 真惶恐刘后自裁[编辑]

  却说君臣人等装扮阴府事毕,众人或朱紫涂脸,或墨水涂面,披头散发,绕立四旁,正是阴风飒飒,惨雾纷纷,再加天随人意,助发狂风,吹得树木间一派凄凉,殿廷上烛光明灭,恍闻鬼声盈耳,顿觉阴气逼人。

  当日郭槐罪恶满盈,该当报应,日间受刑,押下天牢时,已是神思恍惚,心下糊涂,夜半正在似睡非睡,又见奇形怪状,狰狞凶恶,催命鬼手执钢叉,跑进监牢,吓得仰面一交,跌得昏迷,认做已死,只由他拘锁而去。押到一个去处,只见阴风惨惨,冷气森森,东也鬼叫,西也神嚎,黑暗中一技发长鬼,厉声喝道:“鬼门关那得私走?”有后边拘押众恶鬼,喝道:“他有大罪在身,奉阎王之命,拿捉讯究,休得拦阻。”那长大凶鬼,呵的一声,闪去不见。这郭槐正在朦胧之际,悠悠醒转,说道:“不好了果然我已死去,到了鬼门关了。”只觉黄泉路上,渺渺茫茫,行一步跌翻数尺,黑暗中隐隐鬼声嚎泣,又闻处处铜锤铁链之声,惊得魂魄离身。

  忽然拘至森罗殿中,郭槐微微睁目,见殿中半明半暗,阎罗天子远远南面而坐,两旁恶鬼,披头散发,一赤发红脸鬼将他抓提上阶,往当中一掼,郭槐伏在地下,再也不敢抬头,只低声道:“阎王饶恕!”阎王厉声喝道:“郭槐,你在世间于了欺君恶事,可知罪么?”郭槐发抖,只是求饶。阎王喝道:“你在阳门希图将幼主谋害,烧毁碧云宫,谋害君嗣,罪孽深重。阳间被你瞒过,今阴府中断难遮瞒,如有半字虚情,定不饶恕,众鬼中,将此奸贼先撩入油锅之内。”早有青黄赤黑四凶鬼,“嗷”的一声,一把拖下。郭槐慌忙中哭喊道:“乞阎王宽宥,自愿招实。悔我当初不该与刘太后设计,实是一时糊涂,身为内监,还望什么富贵荣华。只因先帝北征未回,李宸妃娘娘产下太子,适值东宫刘氏生下公主。是时刘娘娘起了妒忌之心,只恐先皇回朝,宠眷西宫,因思将他母子陷害,是我不该施谋宰杀狸猫裹好,那日刘娘娘亲往碧云宫,声言公主要哺乳,又值圣上亲征,实在寂寞,邀请赴宴。李娘娘不知机谋,将太子付与刘娘娘,转交于我,将此狸猫用锦帕遮盖,送还碧云宫,告知宫监,太子睡熟,不许惊动。是夜刘娘娘密差宫女寇承御,将太子撩弃于御花园金水池中。我对刘娘娘道:‘先帝还朝,李娘娘将来上奏,恐有后患,不若斩草除根,才是稳妥。’我遂于是夜放火焚宫,不料寇宫娥早已通知李娘娘逃去,只烧死太监宫人百馀名。后来寇宫娥尸首浮于金水池中,方知大事不好。他既通知李娘娘,谅来未必肯将太子抛于池中,因四下差人密察,李娘娘隐藏无踪。至今已近二十年,才知当今圣上非南清宫狄太后所生,实是陈琳当初暗将太子怀归八王爷府中,由狄后抚育长成。先帝回朝,只痛恨李后母子被火遭殃,那知被我谋害。如今所供,句句是实,一字不讳,敢于哀恳阎王爷开恩免罪。”

  当时假扮阎王的嘉祐皇帝听毕,心如刀割,止不住泪下如珠。暗道:可怜母后遭此劫难,至今将有二十载,当初之时,暗如黑漆,朕那里得知?若非包拯明哲忠贞,冤屈沉沦,不孝之罪,何时得谢!当下仍命将郭槐收禁,包公早将郭槐口供,一一录清,殿上烛灯复明,众人洗洁形容。少刻,云开月亮,君王开言道:“包卿,寡人虽已明白了母后冤情,但朕孝养有亏,有何面目为君,更何以见生身之母?”包公道:“陛下请自宽心,太后娘娘流落异乡,全由刘太后妒心,郭槐鬼谋作弄,我王正在乳哺之年,难以不孝见罪!如今郭槐供明,明日临朝,还要问询陈琳。既然曾将小主救出,缘何先帝回朝时不奏明此事?”君王道:“包卿言之有理,深称朕心。”当晚早有内侍提灯引道,君先臣后,同至偏殿,更换衣冠。时将四更,君留臣宴,也不烦陈。御花园内假装阴府排场,自有人拆卸,包公机智,非比别员,早已吩咐得力家丁看守天牢,不许一人私至狱中窥探。是夜君臣叙谈不表。

  时至五更,百官齐至朝房候旨。片刻间圣上驾临,百官朝拜毕,圣上降旨,往南清宫宣召陈琳。只为老陈琳自救主之后,狄太后知他救主有功,踢敕安享,年登九十二,虽然须发如银,精神尚是强健。常常想起郭槐害主之事,缘何日久全无报应,安然无事,不免满腹狐疑。这一日早晨起来,梳洗毕,忽来宣召,不知何故,焉敢迟延?当时年老之人,步履艰难,只得坐轿来至朝房,两个小内监扶上金銮殿,三呼已毕,君王问道:“陈琳,当初火焚碧云宫之日,你既救出太子,先帝班师回朝,缘何不即启奏?须将真情奏知寡人。”陈琳闻得,吓了一跳,口未开言,暗想:今日圣上何以忽然盘洁此段根由?但思此事无人得知,今当驾前,叫我说明,我真不知如何回奏?包公明知陈琳事当两难,即朗声言道:“狸猫换主,火焚碧云宫,已经郭槐招供得明明白白。今圣上询及于你,不过对取口供,你乃是有功之人,须当直说。如若藏头露尾,登时加罪。”

  陈琳听了包公之言,方才放心道:“郭槐既经招认,我亦不妨直言奏明圣上。奴婢当初只因八王爷庆祝千秋,故早一日奉了狄妃娘娘之命,到御花园采取仙桃花果。只见寇宫女眼泪纷纷,站在金水池边,手捧一小孩儿,问及情由,方知刘太后妒忌西宫李娘娘,寇宫女奉命抛弃太子于金水池内。当时奴婢也自惊慌无措,只得不再折取花果,将太子藏于盒内。幸得天未大明,并无人知,当时胆战心寒,急匆匆奔回王府,将此情由禀明八王爷。其时千岁接过太子,一惊一喜,又是重重发怒,专待先帝回朝奏明奸陷,收除妒逆,将太子交于狄妃娘娘,只作权养在南清宫。不料是夜忽然火焚碧云宫,内监宫人烧死百馀人,想是李娘娘也遭此灾。只落得狄妃娘娘抚养太子,并常常思念李娘娘。”

  圣上道:“你既洞明天大冤情,先帝北征回朝之日,何不将此事奏明?”陈琳回奏道:“陛下未知其详,只因先帝未回朝之先,八王爷染病,一日重一日,年馀而薨。次年先帝方回,狄妃娘娘见八王爷去世,想来刘太后势大,不敢结怨于他,故未敢启奏。奴婢乃是宫奴,更不敢多言。”圣上又问道:“如今太子何在?”陈琳回奏:“若言太子根由,即是当今陛下。”圣上又问道:“如此说来,朕不是狄娘娘所生!”陈琳又回奏道:“陛下乃是西宫李娘娘诞育圣躬,奴婢安敢妄奏!”圣上点首,命侍御扶起陈琳,对他说道:“你乃忠诚之人,立志堪嘉,待朕迎请母后,再加升赏。”又命内侍数人扶挽护持,送他还南清宫去。文武百官尽皆感叹,不意有此奇冤异事,如非包拯精明察理,谁能剖冤?当日圣上传旨,暂且退朝用膳之后,单召包公与太师富弼、国丈庞洪、吏部天官韩琦、枢密院欧阳修、参知政事唐子方随驾,前往陈州迎接国母。又领内监宫娥二十名,前往服侍李太后,暂且不提。

  先说陈琳老内监回到南清宫,一路暗想,包公实乃神人,二十年冤情,被他一朝审明,不枉圣上将他当作心腹耳目之臣。一路想来,不觉已到南清宫,即将宣召情节,禀明潞花王母子。狄娘娘闻言,懮喜各半,懮的是冒认太子为己子,有欺君之罪;喜的是西官李氏娘娘还在,二十年之冤情,幸得今日包拯办理明白。潞花王亦不知当今圣上非母后所出,至今方知明白,不胜骇异。

  又言刘太后一自郭槐被拿,包公又捉破王刑部贿赂,真乃计不成而机先泄露。这几日心闷意烦,纵珍馐佳味,玉液琼浆,也难进口,只觉坐卧不宁,心神恍惚。是夜,倒在龙床,翻翻复复不能成眠。一至天明,忽有内监急忙奔进道:“启上娘娘,大势危矣!奴婢奉命探听,圣上设朝,已经审明狸猫换主,是圣上与包拯亲审,郭公公招认分明,又宣召陈琳对实口供,丝毫无差。今圣上、包拯及几位大臣摆齐銮驾,往陈州迎李太后去了。”刘太后听罢,叹一声:“果然危矣!”顷刻面上失色,玉手发抖,说道:“包拯,我与你定然是宿世冤仇,至今生作对。郭槐难免凌迟碎剐之罪,我亦难免六律之诛。即今王儿不便加罪我嫡母,惟恐李氏回宫报怨,且包拯执性,挑唆王儿不容。不如早死,以免受辱。”刘太后即打发宫娥内监出去,闭上宫门,下泪数行,即下跪官房,拜叩先王,上谢恩德,将三尺红绫,自缢于宫中。

  不知可能得救,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迎国母君王起驾 还凤阙李后辞窑[编辑]

  却说刘太后自缢宫中,可怜他自十六岁进宫,安享二十五年王后之福,只因从前作恶,妒忌生心,今日红绫惨死,原由立心不正,理直如此。早有内监宫娥尽知,吓得喧哗呼喊,飞报各宫妃嫔,打开宫门,纷纷解下红绫结索,救解多般。岂知刘太后大限难逃,三魂七魄,渺渺无踪,那里救得还阳。

  此言暂止,先说嘉祐皇帝銮驾登程,多少御前侍卫将军,剑戟如林,武士拥护,一队队的宫监、宫娥,龙车凤辇同行,几位大臣随驾,威武扬扬,音乐喧天,哄动万民,远远偷观。当日包公先作头队,来至陈州,地方官早已挂灯结彩,扫净街衢,安排香烛迎驾。包公一到陈桥,下了八抬大轿,数十名铁甲步军,拥护包大人来到破窑门首。只因李太后不愿迁移别处,故众文武官员不得已将破窑改造高堂,画栋雕梁,并选侍女伏侍,日用饮食器具俱备。郭海寿日中侍伴李后,一连等了十数日,此一天他进来说道:“母亲,包大人来了。”李后问道:“他在那里?”海寿答道:“现在门外,他言要见母亲。”太后道:“我儿且请包大人进来。”海寿领命出去相请。包公吩咐护从在门外伺候,直至内堂,即俯伏朝见。李太后道:“包卿休得拘礼,且请起来。”包公领诺起来,李后问道:“包卿回朝,未知此事办得如何?”包公回奏道:“臣启上太后娘娘,已将郭槐三番审究,方得他招认明白。今圣上亲排銮驾,到此迎接娘娘回宫。”太后闻言,大喜道:“今得辨明此段冤情,实劳包卿大力,老身如不得回宫,抵当苦度至死罢了。只因身受不白之冤,仇人日享荣华,岂非天眼永久不开?”包公未及答言,郭海寿笑道:“当今圣上也非贤君,不念生身诞育之恩,反认他人为母,难逃不孝之罪!满朝中只有包大人是忠心为国,待圣上来时,儿且代母亲娘娘骂他几声,方出此恨。”包公道:“你言差了。圣上春秋只有十九,当初乃是哺乳小儿,焉知奸人暗害,怎晓娘娘有复盆不白之冤?”李后道:“我儿休得生气,包卿之言不差,随娘在此,圣上到来,你若多言躁说,有失君臣之礼,反取罪戾,这是国法无私。”海寿道:“母亲既如此吩咐,孩儿焉敢不遵?”

  当下包公请娘娘更换凤冠官服,好待圣上前来迎请。太后道:“包卿,老身落难已久,褴褛衣裳穿惯了,而今不合穿著五彩官服。”包公道:“臣启奏娘娘,今非昔比,娘娘乃是凤体贵躯,前时落难,无人知之,以致衣食有亏。如今枯木开花,昏镜复明,断不可再穿此褴褛衣裳。况圣驾自来迎请,万人瞻仰,非同小可,今仍穿破衣,有甚威仪,伏望娘娘准依臣请,速换官服。”太后道:“既如此,且待圣上来相见过,老身然后更换宫服。”

  正言之际,流星马报道:“万岁爷驾到。”包公出外一见,俯伏道旁,嘉祐皇帝道:“包卿平身。”当时圣上传旨不必放炮,恐惊国母。又命护驾官员,俱在大街伺候。天子不乘车辇,与随驾五员大臣,及官娥内监,向破窑而来。包公引驾至内堂,仍然俯伏一旁,朗呼:“臣包拯有言启奏娘娘,圣上驾到了。”太后道:“皇儿在那里?”娘娘当初因懮怒交加,已经双目失明,此时即将两手摸索呼唤。嘉祐皇帝见亲生国母如此模样,心如刀割,忍不住眼泪直流,抢上数步,跪倒垂泪道:“母后,儿已在此。”太后手按君王肩膊,不觉亦泪下如雨,哭道:“皇儿,追思二十年前逃难之后,苦挨至今,只道母子永无相会之期,何幸得上苍怜悯,包卿研讯,方得雪冤。但逃难至此,若无郭海寿义儿孝顺,亦不能度命至今。今日母子重会,赖包卿、海寿二人之力,恩重如山,皇儿切须念之。”言未了,喉间硬咽而无声。嘉祐皇帝带泪叫道:“母后,岂有娘遭苦难,儿登九五,玉食万方,儿罪该万死,有何面目为君。只求母后将儿处治,如若不忍,亦请贬弃幽宫,别立贤孝之君,以承宗嗣。至包卿与郭兄二人恩德,儿当铭于肺腑不忘。”说未完,惨切不能成声,感触了几位随驾大臣,人人下泪,个个动悲,同声奏道:“当初圣上正在襁褓,那知祸起萧墙,伏乞我主匆过为伤感,有伤龙体。今得上天暗佑,复得母子瞻依,正当迎回太后,在宫孝养,实为喜庆之至。伏惟我主与太后娘娘准奏。”

  李后道:“众位卿家平身。老身双目失明,是个残废之人,回宫之念久灰。身躯微贱已久,不觉苦酸,但得今日一见皇儿,明白了前冤,即在破窑中度日,我心亦安。”众大臣未及回奏,嘉祐皇帝道:“母后休言此语,今既不加罪,正要迎回奉养,以报罔极于万一,庶几少赎儿罪。母后若不还宫,儿不敢独自回朝,也要在此侍奉母后,才免臣庶私议。许伦。”太后道:“皇儿休得伤心,你在襁褓,焉知奸徒诡弄,此事难罪皇儿。但我今二目俱瞽,即是回宫,也无光彩。”天子闻言,觉得凄惨,抽身伏跪阶前,祷叩上苍道:“今日寡人迎请母后还宫,只因双目失明,不愿回宫,如母后不回,寡人也难以回朝。伏乞皇天垂念微诚,使母后瞽图重明,愿输国帑,以济天下生灵,大赦囚人,免征陈州赋税十年。”说来凑巧,李后双目失明,原由急怒交加,此日沉冤得雪,母子对哭,顿觉心怀大畅,目翳渐退,待到天子祷罢,李后二目果然复明。太后喜道:“皇儿,我双目果然渐渐生光,即是皇儿孝心感格,皇天怜念,神圣眷佑。”嘉祐皇帝喜出望外,众大臣拜贺称奇,郭海寿忍不住笑道:“妙,妙!母亲二目,果然复明了!”

  嘉祐皇帝龙目一观,问道:“母后,这是何人?”太后道:“这是义儿郭海寿,乃供养我的,皇儿且略君臣之礼,谢谢此子如何?”嘉祐皇帝道:“他是恩兄了。”唤道:“郭恩兄请上,受寡人一礼。”嘉祐皇帝正要下拜,包公奏道:“尊卑有序,君不拜臣,父不礼子。郭王兄须当力辞。”嘉祐皇帝无言可答,只得不下拜,双手一拱,口称:“恩兄,母后全亏你代朕孝养,方得生活至今,待回朝之后,再行思封,同享荣华。”若说海寿平日乃贫贱小民,礼法一些不懂,真所谓福至心灵,看见皇帝双手打拱,又听得包公所言君不拜臣,他即下跪道:“臣不敢当。臣向蒙娘娘教育,乃得成人,无殊儿子一般,稍有奉养,理所当然,焉敢受圣上作谢!”嘉祐皇帝道:“如此,恩兄请起。”说时伸手相扶。

  再说太后双目复明,见众大臣俯伏在下,连忙说道:“众位贤卿还不请起!”几位大臣谢恩起来。圣上命郭王兄上前拜见众大臣,海寿领命下礼。众大臣仰体圣上并太后之意,要行参见之礼,海寿那里懂得,只是答拜。圣上道:“他乃是后辈少年,那里敢当,众卿体行参见大礼,还是行个常礼吧!”众臣礼毕,惟有庞国丈心中不悦。有包公请娘娘更换宫服起驾,太后准奏说道:“今已过劳包卿,回朝后再当作讲。”包公奏道:“微臣之劳,怎敢望娘娘赐谢。”早有宫娥内监,一同叩首,起来请娘娘更衣梳洗,众大臣辞退在外伺候。

  圣上命内监与王兄更换冠袍玉带,一同还朝,内监领旨,捧上四爪龙袍冠带,跪在一旁,请王爷更换。郭海寿摇首道:“我久服粗布破衣裳,焉有此福,穿此龙袍,岂不过分?”正要退出,李后道:“我儿,你前时受了许多苦楚,今日理该同享荣华,休言折福。”圣上道:“恩兄陪伴母后十八年,方得朕母子相会,请更换衣冠,回朝厚加封赐,少尽朕知恩报恩之情。”海寿谢道:“圣上有命,臣本不敢逆,然我生成野性,甘守清贫,伏望圣上赐臣在窑过度光阴足矣。”太后道:“我儿休违圣上旨意,他与你乃是兄弟之称,然他是君上,你是臣下,为臣逆君,犹如子逆父母,况君言深为合理,你若这意,娘心有所不安。”海寿道:“母亲如此吩咐,孩儿焉敢不遵?”圣上欣然,看海寿更上衣冠,又谕知陈州地方官员,将此;日窑改作王府,依照王宫款式,所费银两,国库支领开销,限期办竣,作为郭王府第。旨意一下,本地官员遵旨照办。

  且说太后当日登辇,宫娥内监拥护两旁,圣上驾上銮车,众大臣与海寿坐起大轿,众护驾武官,骏马高乘,排开队伍,一路笙歌嘹亮,香烟杳杳。太后心花大放,不道落难后竟有回朝之日,算来实是包拯之功,回朝后加封包拯,以表忠劳,此是后话,不提。

  不知太后回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殡刘后另贬陵墓 戮郭槐追旌善良[编辑]

  话说李太后还宫,就有在朝文武官员探听消息。忽报銮车到了,一众官员纷纷至城外恭迎。只见旗幡招展,车驾已到。众官员两旁俯伏。圣上一进京城,敕令接驾文武官员不必在此伺候,众御林军速归本部,另候赐赍。命光禄寺排御宴款待三兄,著几位随驾大臣陪宴不表。

  且说曹皇后带领三宫六妃,多少内监、宫娥,迎接太后进宫。先是天子,后是曹皇后参拜,朝礼毕,妃子宫嫔,人人都来朝见请安。李太后命各还宫,不必在此伺候,只留天子在宫。李太后嗟叹道:“想起前情,不在皇宫已将二十载,只道永在陈州破窑中没世,岂料今日复得回宫,皆赖包拯之功。”圣上道:“郭槐施谋陷害,必须明正典刑,安乐宫中刘太后焉能逃罪,南清宫狄母后欺瞒先帝,亦有未合,均请母后主裁。”李太后言道:“皇儿,你枉为南面之君,此事尚难明决么?当日陈琳救你到南清宫,狄后褪褓抚育长成,虽非十月怀胎之苦,也有三年乳哺之恩。即今刘氏虽然心狠意毒,须念他是先皇元配,且免追究。惟陈琳是救你恩人,须当厚报,寇宫娥已自惨亡,须当追封族表,此事当与参政大臣酌议。至凶恶郭槐,断然姑宽不得,速命包卿将他正刑。”天子诺诺领命,说道:“母后仁慈,世所希见。”李太后道:“皇儿,娘今日还宫,谅想刘氏无颜到来见我,我倒要进安乐宫见见他,看他怎生光景,有何言语。”说罢,李太后即唤宫娥引导。

  忽有宫娥启奏万岁爷与太后道:“刘太后于圣驾出京之后,用红绫自缢宫中。”天子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宫女回奏道:“东宫娘娘早已吩咐,言太后回朝,乃是喜事,不必早报,且待缓些奏知,故奴婢等不敢奏闻。”李太后听罢,嗟叹一声,不觉垂泪两行,说道:“可怜他畏罪,先自寻死,岂知我并不计较。”天子道:“刘太后既然缢死,可曾入殓否?”宫娥启禀道:“因待万岁回朝作主,是以尚未成殓。”李太后道:“须念他是先帝正宫,他已先寻自尽,且好生殡殓,安葬先陵。”天子道:“此事不可。他虽是先皇元配,但他欺瞒先帝,罪重千斤,将他殡葬皇陵,先皇在天之灵岂容负罪之人依附陵旁?母后虽有容人之量,情理有偏,还应将棺柩另立坟茔,方于理无害。”李后道:“皇儿处分有节,依此施行便了。”当日天子下旨,将刘太后棺椁成殓,另立坟茔,不必举哀。若论到刘太后乃是先皇正后,只因一念之差,死于非命,不成丧,不举哀,中外百官不挂孝,只用棺柩一口,悄悄收殓,不容安葬皇陵,犹如死了无位宫嫔一般。

  刘太后身亡之事交代明白。再言南清宫狄太后,只因有了冒认太子之罪,是以进宫来见李太后。当日狄太后要行君臣参见礼,李太后执意不肯,竟如姊妹平礼相叙坐下。狄太后心有不安,局促赧颜,李太后反是再三致谢,言道:“当初我儿身遭大难,多蒙贤妹收留抚养,乃得接嗣江山,洪恩大德,何以为酬?今日母子完聚,皆得贤妹维持之力。”狄太后道:“那里敢当娘娘重谢,说来更使臣妾羞愧。但当时迫于势所难言,一说明此事,先结怒于刘太后,实乃事在两难。然亦不知寇宫女通知娘娘,逃出别方,只道被奸监焚害了。今娘娘得叨大信,仍在人间,实乃可喜。”姐妹正在言谈之际,忽值天子进宫,朝见狄母后,狄太后大觉羞愧。当日李太后又差内监往杨府邀请佘太君进宫,太君请安毕,叙谈一番。顷刻间内宫排宴,三尊年一同畅叙,各宫都排喜宴,不能一一细述。

  次日天子临朝,百官朝见已毕。天子说道:“包卿,朕思寇宫女曾将寡人母子救出,投水而亡,今陈琳现在亦有救主之功。生死之恩,据卿应如何旌赠。郭槐罪恶滔天,如何正法,卿家也须代朕处分。”包公奏道:“启上陛下,寇宫娥有功惨死,应得追封,可起柩附葬于皇陵脚下,再建祠庙,追封为天妃元母,旌表流芳,永受香烟。陈琳身为内监,忠贞救主,加封公爵,另建府第,御赐宫监侍奉,永食王家厚禄,死则敕附太庙之中。郭槐害幼主于先,谋主母于后,斩绝王家宗嗣,十恶大罪,例应抽筋割舌,粉骨扬灰。臣拟如此,伏乞圣裁。”天子道:“依卿所拟。”即著包公押郭槐赴市曹正法复旨。包公道:“臣启陛下,郭槐、陈琳俱为内监,郭槐害主,其心险恶;陈琳救主,其善堪嘉。二人之心,有大渊之别,可著陈琳督同往观正法,使其悦目爽心,庶不负他救主之功。”天子听罢,喜道:“卿处置得当,深慰朕心。”即下旨到南清宫宣召陈琳。

  是日退朝,众官各散。包公回到衙中,著百十差军,往天牢调取郭槐。这郭槐连日饮食不进,也不知饥寒,问他不言不答,犹如痴呆一般。当时提至法场上,包公与陈琳先后齐至,见礼毕,二人分东西对坐。郭槐赤著身体,捆绑坚牢,朝上下跪,正乃善恶相对。包公吩咐行刑,刀斧子领命,因系凌迟之刑,故安放一大桶在侧,先割去手足,一刀将头颅斩下,抛入木桶之中。老陈琳点头长叹一声,不觉呵呵发笑道:“郭槐,可恨你当初立心不善,欺君害主,罪重深渊。只言历久年深,并无报应,岂知天理昭彰,不容脱漏,分明报应不爽。”此番竟乐杀老陈琳,呵呵大笑。只因他年纪已近百岁,气息精神到底衰弱,一刻间笑至气不复返,有呼无吸,倒在交椅中。包公即命左右呼唤,不见答言,众人都吃一惊,启上包公道:“陈公公笑得气绝了,唤之不醒,想已死去。”包公听罢说道:“不用喧哗,倘若解救不来,奏知圣上,然后成殓便了。”众军奉命解救陈琳,取来通关药末之类,用参汤灌下,岂知身体渐渐冷冻如冰。一众役人禀知包公:“小人等用药救之不活,除非大人的御赐法宝可救。”包公道:“陈公公并非冤枉而死,纵有还魂之宝,亦难救转、”吩咐且将尸首看管,待奏知圣上,然后开丧收殓。众军领诺,包公离座,走近一看陈琳,长叹一声道:“可惜陈公公,今日反是包某害你身亡,念你年高九十有零,虽未寿享期颐,惟生死本何足惜,只要馨香百世,青交流芳,虽死犹生了。”言罢,喝道:“进朝复旨!”

  天子一闻,又悲又喜,喜的是郭槐正法,报却母子宿仇,悲只悲笑死老陈琳,未受封赠而身先亡。即诏著文武官员,代朕设祭,令合宫内监尽至法场伺候,人人挂孝穿素。众皆嗟叹郭槐害主,粉骨扬灰,正如其罪;陈琳忠心救主,功劳重大,只可惜未受君恩而先死。今日得天子知恩报恩,令许多大臣祭殓,亦可谓生荣死哀了。

  不表众人争羡,且说郭海寿久惯清贫,不贪繁华,不愿为官受职,只要回陈州居住。天子款留不住,李太后不觉动悲,唤道:“孩儿!我母子相依十八年,受尽多少苦楚,而今离灾得贵,理当在朝伴驾,娘也得时常见你。因何执意要回陈州?撇别为娘,实不该当。”海寿道:“母亲休得愁闷,儿原是久乐清贫,母也洞知。况在朝礼数不周,岂非见笑于各位文武大臣?娘今已得亲生儿子聚会,今非昔比。陈州离王城,不到三天路程,儿可常常来往,承欢膝下,望乞圣上母亲,恕臣儿逆旨之罪,深沾洪恩。”郭海寿虽然如此说,早已含著一汪珠泪。他天性至孝,原不忍离亲,只是不愿在朝。李太后与他相处将二十年,岂有不知他之性情,万事未有一次逆。许母意,今不愿留此,也出于万不得已。故李太后不敢苦留他,下泪道:“儿且等候数天,前者圣上已著令陈州地方官赶造府第,且待王府告竣时,差官送你荣归。”郭海寿依命等候。当有潞花王、静山王、汝南王与六卿四相大臣都敬他是当今圣上的恩兄,又知是大孝贤良,所以今日我请宴,明日他邀迎,不能细述。

  且说李太后今乃苦去甘来,居处宁泰宫,安享暮年之乐,天子并后妃每早请安。当日李太后细加观察,众后妃姿质不一,惟有庞氏贵妃,虽则花容月貌,姿色娇妍,然而柳眉有杀气,玉貌现凶形,看来此女决非循良之妇,实乃刘后一般人物。一日后妃俱不在侍,李太后叮嘱皇儿:勿将庞妃加宠,他蛇蝎成性,妒忌生心,如加恩倍宠,他必要乘风作浪。天子谨遵母命。太后道:“寇宫娥、陈琳已死,未沾国家点滴之恩,须及早追封,使他仙灵有感。包拯有此忠劳,也须加思隆爵。郭海寿执意要回陈州居住,不必强留,且加封官爵,从厚赐赍,以酬供养之德,前旨著陈州地方官员建造府第,谅可告竣,可使海寿进府居住,皇儿须早颁旨。”天子领命。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安乐王喜谐花烛 西夏主妄动干戈[编辑]

  话说圣上母子商议恩封有功之人,天子道:“母后前在陈州时,儿已祷告上天,母后二日复明,愿免陈州十年国课。今果得母后二目重明,儿如今即欲颁旨使下民知悉。”太后说:“皇儿言之有理,今日母子团圆,正该蠲免陈州国课,天下囚犯,须当减等宽恩。况陈州连年灾荒,穷困不堪,即有一二富厚之家,设法施救穷民,无奈一连六七岁,颗粒无收,人民已是水深火热,目今得皇儿敕免征课,实乃万民之幸了。”

  是日,天子敕封寇宫女为淑德元君,陈琳谥为忠烈公,各造庙祠,春秋二祭,永受香烟。郭海寿敕封安乐王,赐黄白金各万斤,并赐宫娥内监一十六名,不必朝谒,陈州地方文武官员,每月朔望请安。包待制加进龙图阁学士,恩赐上殿坐位,五日一登朝参。大赦天下囚犯,十恶大罪,俱减一等,小罪一概赦免,陈州国课免征十载。诏旨颁行,各省共沾皇恩。

  过不多时,朝中接得陈州表章,建造王府已竣。天子降旨,著包公。庞国丈二人护送安乐王荣归。著庞国丈先回复旨,包公仍留陈州完了赈饥,然后回朝。当下又命钦天监选定良辰,登车起驾之日更有文武官员俱来送行。郭海寿进宫拜别母后娘娘,太后嘱咐须要一月一来朝觐。安乐王连声诺诺,母子洒泪而别。又辞了天子,众大臣纷纷钱送。京城内外居民店户,夹道而观,不能细述。

  众文武送别数里俱回,只有庞国丈、包大人一路同行,处处地方官迎送。一日到了陈州,轰动了本处多少人民,纷纷议论,都说郭海寿幼年时,母子二人也曾作过乞丐,后来长成,方得肩挑背负,贩菜度日。他一贫如洗,仍不失奉养,原算是个孝顺之人。今有发达之福,皆由孝养中得来。当日郭王爷未进陈州城,早有大小文武官员、本地缙绅耆老,车马纷纷,在此恭迎。一路行来,文武军兵拥护他进了王府。郭王爷当中坐了,众文武官员参见,大员打拱,小员俯伏尘埃。这郭海寿本是小户出身,饭也讨过,菜也卖过,虽见过包大人,朝参过圣上,对这些繁文褥节,却是全然不懂。坐定金交椅,由得众官叩首,不说一声“免礼”,亦不说声“请起”。只有庞国丈好生气恼,暗暗生嗔,旁有宫监代说一声免礼,众官才起来。庞国丈向包公首一摇,目一睁,显出大不耐烦的样子。包公会意,便道:“千岁,庞国丈职在中书,不便在此耽延,理宜速速还朝。”郭王道:“那个留他耽延,由他自便罢了。”包公道:“下官也要辞驾了。”郭王道:“包大人你去不得,且在此与我作伴,未知尊意如何?”包公道:“只因赈饥未毕,不得久留,故亦要相辞。”郭王道:“既包大人要去,本处地方官员也可退回,不必在此,日后亦不必日日来此拜谒请安,反觉麻烦,不便。”众官员拜谢千岁并因丈、包公,俱已登程去讫。原来郭海寿是淡泊胸襟,厌烦朝廷一定之规,故吩咐本处官员不用天天来拜,只乐得本处文武官员省了日日请安之劳,暗自喜悦不提。

  是日包公、国丈辞别安乐王,分程而去。国丈回京复旨。包公仍往赈饥。不觉光阴迅速,一连三月,已是秋稻收成,十分丰撚,万民歌颂天子、包公恩德。

  话休多烦,只有郭海寿今已贵为王爵,又乃当今圣上的恩兄,他虽自甘朴素,本处文武官员,谁敢简慢。这陈州有位致仕宰相姓王名曾,只因年老归隐,有孙女名唤美珠,年方及笄,尚待字闺帏,生来中人之貌,只是性格贤淑端庄。王太师知安乐王尚未婚娶,有意缔结丝萝。一日,包公赈务事毕,来拜望王太师,言及招亲之由,包公一诺担承道:“包某依命,当告知安乐王,谅来门第相当,正好结秦晋之好。”王太师喜道:“此事全仗包大人,只是有劳大驾,于心不安,容当后谢。”包公道:“此乃和谐美事,何足言劳。”登时告别王太师。太师送出门外,包公相辞登轿而去。

  一到王府,见了安乐王礼罢坐下,郭王问道:“包大人赈饥劳忙,今日何暇到此?”包公即道:“本处王大师有一位孙女,年将及笄,未曾受聘,生来性情端重,意欲送进王府,以待巾悦。包某特来作代,望千岁允纳勿辞。”郭王听了微笑道:“我出身微贱,偶然得遇母后,不期一朝显贵,岂敢妄想高门?虽然向日贫时,蒙王太师周济粮食,惟王小姐乃千金贵体,我系卑寒出身,岂敢相攀,望包大人转告他另择良配。”包公道:“此乃王太师有意招亲,你前时寒苦,今日贵显封王,他是世代名门阀阅,两相匹配,甚属相当,千岁休得过辞。”安乐王听了包公劝言,不好当面力辞,只得说道:“感包大人情意殷殷,只我贱性不恋奢华,不贪欢乐,今既蒙大人此番美意,且为我奏知圣上,待旨允准如何?”包公道:“千岁高见有理,待老夫与你修本奏明。”言罢,抽身作别,仍回相府,将情复达三大师。大师大悦道:“奏明圣上作主,更觉有光。”

  当日,包公辞别王太师,即回寓署,写成本章,差官赍送到京。非止一日,到了汴京,黄门官接了本章,送呈御览。天子看毕,龙颜大喜。进宫奏明母后,太后闻言大悦,欣然道:“老身在陈州,久知王太师为人忠厚,乃先帝老臣,此段姻缘实甚相当。”太后即赐花粉银十万两,另有珠翠金宝,圣上敕封王小姐为王妃夫人,御赐珠冠玉佩。批了本意,即著包拯为媒,钦赐完姻,迥异寻常。到了吉期,老太师送孙女到郭王府,此番闹热非凡,本州大小文武官员尽皆拜贺。王府外殿内堂,尽行挂灯结彩,多设筵宴,十分丰盛,终日歌声音乐,响彻云霄。郭王夫妇和谐,且置不提。

  却说天子自迎国母回宫,朝中文武各加升赏,再差官赶上孙兵部,不用清查仓库。又值杨元帅表奏战功,遂加封狄青为副元帅之职,与杨宗保一同镇守边关。其时焦廷贵也赶回关中,众将士俱有加升官爵。元帅与众将谢恩已毕,天使回朝复命,不必细述。

  只说国丈恼得纳闷昏昏,一心算计要害狄青,岂知反被他们联成一党,养成羽翼。喜得包拯现不在朝,正好寻个机会与他算账,不料君王又依著包拯,调回孙秀,不查仓库,反加狄青为副元帅之职,真是可恨。

  不表庞洪烦恼,再说边关杨元帅,见四员虎将均沾圣恩,封赠统制官员,狄青又加封副元帅,关上文武官员,人人喜悦。忽然狄副帅染病,卧床不起,一连数日,水米不沾。杨元帅与范爷、杨将军,自然延医调治,弟兄们天天来到帐前问候。杨元帅心中懮闷,只得与范爷酌议,资本回朝奏知圣上,即日差官而去。

  次日升帐,忽然有探子报上:“西夏王复兴兵三十万,拜上将薛德礼为灭宋元帅,离关五十里屯扎。”杨元帅闻报,自仗本领高强,兵精将勇,全不介怀。即令孟定国传齐部将,并众兵俱至帐前参见元帅候令。是日番营内战书投发进关,杨元帅批回决战之词,不一刻有飞报进营道:“启上元帅,番将薛德礼在城下讨战。”元帅听报,令焦廷贵领兵一万,与薛德礼会阵,须要小心。焦廷贵口称得令,上马开关,轰天炮响,手拿铁棍,杀气腾腾,一马当先,一万精兵旅幡飞扬,喊喝如雷。焦廷贵一看西戎番将,生得蓝面獠牙,三绺花须,丈馀身材,手持一柄大钢刀,座下一匹五色花鬃豹。焦廷贵胆气雄壮,一马相迎,铁棍当头打下。薛德礼乃西夏国有名上将,焦廷贵那里是他的对手?交锋不上二十回合,连叫数声厉害,即带兵逃走回关。薛德礼催兵追赶,只见城上箭如雨发,反被射伤兵丁数百,只得收兵回营而去。

  杨元帅正在帐中与范礼部、杨将军商议退敌之策,忽见焦廷贵来至帐前,尚是气喘吁吁,打躬呼道:“元帅在上,末将杀不过薛德礼。这贼十分厉害,人雄马壮,一柄大刀大如板门,重如泰山,小将与他交锋五六十合,抵敌不过,只得败回。望元帅恕罪。”元帅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何得说谎?你出关片时即回,不像五六十回合的工夫,岂非谎言!”焦廷贵听了,忙说:“小将说错了,原是十五六回合。”杨元帅想道:西夏初阵逞强,谅来番将本事高强。但本帅有雄兵四十万,猛将数十员,岂惧小小番奴,管教你马倒人亡而回。

  次日,探子报进,薛德礼坐名元帅会阵,十分猖狂。杨元帅发令张忠出战,至四五十合,大败进关;元帅又差李义出马,仍是败回。薛德礼连胜了三员虎将,杨元帅好生不悦道:“薛德礼果然骁勇,但狄王亲患病未痊,待本帅明日亲自出马,与他见个高低。”

  次早又报薛德礼讨战,杨元帅择定此日亲临赴敌,上马提刀,浩气腾腾,好一位保国的老元勋。银盔高竖赤帻,背插八角彩旗,三绺银须,飘扬脑后,高乘银懈豸,三声号炮,三万铁甲军拥随左右,焦、孟二先锋护卫阵脚,张忠、李义冲头,一同飞拥出城。薛德礼一见来将生得威风凛凛,手执金刀,乘著白马,身长丈馀,白面银须,比昨日来将大有分别。薛德礼冲近喝道:“来将可是狄青否?”元帅道:“无名小卒,有目无珠,人也不曾认得,还来混扰乱言!”薛德礼道:“你既不是狄青,且报名来!”元帅道:“本帅乃天波无佞府山后老令公之孙,官封定国王,大宋天子驾下敕授天下招讨使杨宗保是也!”

  不知薛德礼听了如何答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杨宗保中锤丧命 飞山虎履险遭擒[编辑]

  当下薛德礼言道:“原来你是杨宗保。你若知时务,就应献城投降,归顺我主,难道不封你一侯王之位?如不听好言,只怕你此番性命休矣!”杨元帅大喝道:“逆贼,敢出大言!”金刀一起,光辉耀目,薛德礼青铜刀急架相还,真乃龙争虎斗,南北二员虎将,杀得难解难分。薛德礼虽是西夏国一员勇将,到底及不得杨元帅老当益壮,刀法精通。二人冲杀百合,夏将抵挡不住,大呼道:“杨宗保老头儿果然厉害,本帅杀你不过,且让你多活一天。”说著拍马败走,杨元帅大喝道:“贼奴那里去!”飞马追赶,薛德礼心下慌忙,即取出混元锤回马当头打去,实有万道金光夺目,杨元帅觉得眼花昏乱,闪躲不及,混元锤打在左肩上,疼痛难当,拿不定大刀,口吐鲜血,翻身跌下雕鞍。早有张忠、李义二马飞赶上前,一人挡住贼将,一人背了元帅飞逃回关。薛德礼催动西兵,卷地杀来,宋军见元帅被伤,大惊四散。焦、孟玉先锋抵挡不住,众兵被杀得七零八落,三万精兵折损一半。馀众逃回城中,紧闭城门,严防攻打。

  再言薛德礼大胜回营,喜气洋洋道:“妙,妙!杨宗保乃宋邦主帅,有名上将,本帅却杀他不过。今被吾打了一锤,也不过三天毒发而亡。今日除了杨宗保,惧什么狄青!少不得也一同伤他性命,宋主还有何人抵敌,本帅岂不功居第一?”是夜,西夏营排宴,犒赏三军,也不多提。

  再表宋军败回城中,元帅受伤,范爷一见大惊,急召医生看治。杨青气恼得二目圆睁,骂道:“可恶叛逆奴才!战不过元帅,用锤伤人,真真可恼!”当日元帅倒睡床上,范爷吩咐紧闭城门。到了半夜,元帅昏沉不醒,服药不效,大小三军惊慌无措。范爷连夜修本,差岳刚飞赶回朝。若问薛德礼的混元锤,乃是异人传授,用毒药炼成,如中了一锤,由你英雄健汉,不出三天,定然血肉销尽而亡,并无药饵可救。今元帅被打了一锤,遍身疼痛,死去还魂,也无一言说出。一身肌肉,渐渐消磨,可怜元帅一生为国忠良,今日死于肌消肉化,只留得一堆白骨。范、杨二人惨切伤心,文武官员、大小三军,无不堕泪,只得收拾骨骸殡殓。范爷是日又上一本,即差沈达并送骨骸回朝。此时薛德礼因伤了杨元帅,领兵至城下攻打关门甚紧。范爷权掌帅印,发令四门倍加弓箭石灰炮火,日夜巡查。

  慢表边关危急,且说峨嵋山王禅老祖,清晨袖占一课,已知西夏复兴雄师,杨元帅被薛德礼用混元锤伤了,化血身亡,路途遥远,不能搭救。但薛德礼有此混元锤,宋朝虽有上将,不能抵敌此锤,即贤徒狄青亦难收取此锤。不免打发石玉下山收取此锤,以免西戎猖獗。

  且说石玉居住仙山已经一载,习得双枪纯熟。只是忆念老母、岳父母、贤郡主,音信难通,他们那里晓得我耽搁仙山。这一日见童子来唤道:“师兄,师父唤你,速随吾来。”石玉应允,即随童子弯弯曲曲来到禅房参拜,言道:“师父在上,弟子石玉参见。”仙师道:“贤徒免礼,我今唤你前来,非为别事。只因西夏将薛德礼有一混元锤,非兵刃可挡,杨元帅中他一锤,已经化血身亡。宋朝虽有上将英雄,难以抵挡此锤。我今赠你风云扇一柄,到边关上出敌。他用锤飞打过来,你即将风云扇轻轻一拂,便可收取此物。那薛德礼乃巡海夜叉,凶恶星转世,应得凶恶死亡。你今回关,与狄青贤徒一同立功,显扬当世,方不负为师收留你二人一番心血。还有八句偈言相赠,是你一生结果。”言罢,袖出一柬,石玉双膝跪下,双手接过收藏。又道:“弟子蒙师带上仙山,习艺已经一载,传受枪法,已得精妙,深沾洪恩,难报万一,即此拜别。”仙师道:“徒弟不须多礼了。”石玉叩树已毕,起来又与师兄师弟拜别,藏好风云扇,提著两条三尖枪下了仙山。当日上山时,并无马匹,仙师只得将云架起,送到边关。下了云头,石玉将师父所赠之柬,拆开观看,并无一物,只有七律诗一章,诗曰:

    仙缘无分不须求,叨福人间勋业优,

    年少只遭颠沛困,中途却喜战功稠;

    三番历苦登王阁,二次平西进凤楼。

    早运未通道妒害,晚来除佞报亲仇。

  石玉看罢,自言道:师父赠我诗偈,说我没有仙缘,只可立功取贵,但少年灾困,历尽苦楚,方得成功。又许我能报父仇,但思庞洪奸贼,正在势盛,未知何日可报不共戴天之仇。

  不表石玉之语,却说边关杨元帅身亡,狄副帅病体虽然瘥愈,然而还未强健,正在后营静养。范爷早已吩咐,元帅身亡之事众人切不可告知狄王亲,众人依言瞒著,狄青并不知外面缘由。西兵日日围城攻打,范礼部已飞本进朝,不知何日救兵到来。有飞山虎乃一鲁莽之人,大怒道:“西夏番奴薛德礼,他的混元锤如此厉害,不知何物做成。待我驾起席云帕进他大营,一刀结果他性命,拿了此锤回关,发起大队军马,杀他片甲不回,方报却元帅之仇。”想罢,即禀范大人。范爷不许,道:“刘将军乃粗莽之人,若不小心,反为不美,不可造次。”刘庆道:“范大人休得多心,我若刺不著贼,定然盗他此锤,就不怕此番奴了。”范爷纳闷不言。

  是夜初更,刘庆驾上席云帕,一到番营大寨四下一看,只见灯火光辉,是犒赏三军,正在那里吃酒。刘庆看见天色尚早,难以下手,按下云头,听候一会,已是二更时候。只见薛德礼斜倚营帐中交椅上,醇沉大醉,众将兵丁尽皆散归营寨,近身只存一个番女。飞山虎暗喜,降到营中,悄悄步进中营,一到薛德礼身旁,正要拔刀行刺,只听得一声娇喝:“刺客慢来!”

  再表此女乃薛德礼之女,名唤百花,乃是一员女将,学得武艺精通,随父行军。是晚出营,伺候父亲,吃酒已完,谈论一刻,薛德礼醉得沉沉入睡,百花女也伏案假寐。忽见人影近前,喝声:“刺客!”飞山虎反吓了一惊,驾云不及,被他一把扭住,挣扎不得。百花女原是将门出身,两臂刚健。刘庆左手打去,他右手招架;右手打去,他左手招架,二人扭在一处。百花女道:“你这蛮子,谁使你来作刺客?好好说明,送你归阴。”刘庆心凉意乱,犹恐他喊醒番将,只得说:“我乃宋营中虎将刘庆是也!只因吾元帅被薛德礼打了一锤,化为血水身亡,是我忿恨,特来你营行刺。”这百花女见刘庆是位英雄,不觉有意,见父亲鼻息如雷,轻轻呼道:“刘将军,薛德礼是奴生身父,你今夜特来行刺,断断不能。这边来吧!”一把扯牢而走。飞山虎暗思道:小丫头好生奇怪,不知他拉扯我何故?此时只得随他跑去,曲曲弯弯,到了后营。一看灯光如昼,侍女罗列。百花女吩咐众侍女退去。这些小环互相评论道:“此位将军不是我邦人,因何我小姐拉他进来?好羞人也。”有几个人说道:“我家小姐未有丈夫,要扯此中原将来做夫妻,如今且先自叙会。”

  不表侍女私言,再说百花女看中了中原将军,四顾无人,呼道:“将军请坐,奴与你细谈。”刘庆见他姿色非凡,今又如此柔和,想道:他必有意于我,吾乃粗直之人,岂为女色所惑!况我已有妻子,你想我成亲,真乃冰炭不交。”若问百花小姐生长外夷,年已及笄,有此美质,又因本邦男子都是粗俗不堪,所以尚未成亲。刘庆虽非美男子,但比之西戎蛮邦也有高低之别,因此未免有心。当下又道:“刘将军,你敢来深夜行刺,好生大胆!若非被我拿下,我父一命休矣;倘被别将拿下,将军性命也难保了。”飞山虎道:“我行刺你父亲,乃是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怎顾得利害交关,倘小姐用情,放我回关,小将自是感德。”百花女道:“将军既进我营,休思回去。”飞山虎道:“小姐此言何解?”百花女道:“将军,奴看你是一位烈烈英雄,谅必武艺高强,今日边关死了杨宗保,大宋还有何人保卫江山?奴劝刘将军投顺我邦,撇却宋朝。”刘庆道:“小姐此言差了!你要我投降,今生莫想。”小姐道:“你若不甘投顺,便休想回关。”飞山虎道:“既然小姐不放我回关,甘愿一死。”百花女道:“将军之言差矣!你既为堂堂丈夫,因何全无智量,倘投降我邦为官,美貌佳人却也不少,觅一位与你配亲,有何不妙?愿将军依奴劝言,是知机之辈。”飞山虎听罢,冷笑道:“小姐,我刘庆岂是贪花爱色之人?而况已有妻子,那敢贪恋你邦佳人?今日既入你牢笼,有死而已,何必多劝。刘庆虽是粗鲁之夫,乃是顶天立地之人,岂肯负君而降敌人,休得妄自思量!”百花女听了,自言道:岂知此将有了妻子,我今囚禁不放他回关,且待明日爹爹发落。想罢,唤侍女数人,将这蛮子囚禁后营,好生看管,好待他心服归顺。侍女应诺,即时将飞山虎囚禁!此事慢提。

  次日百花女梳妆已毕,来至中军,拜见父亲,说:“昨夜二更时候,宋营中一将名叫刘庆,来作刺客,已被女儿拿住囚禁后营,禀知爹爹如何发落?”薛德礼道:“可恶南蛮,竟敢混进大营,来作刺客。若非女儿拿住,几乎一命不保,且押出一刀两段,方不敢小觑我们。”百花女道:“爹爹,此人乃宋邦猛将,倘得他投顺,与我们做个里应外合,此关便唾手可得了。”薛德礼笑道:“女儿有此机谋,把他仍囚禁后营,劝他投顺罢了。”

  住言父女机谋,未知边关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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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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