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苍霞集/卷九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八 苍霞集
卷之九
作者:元景夏
1773年
卷十

行状

[编辑]

祖妣淑敬公主行状

[编辑]

惟我祖妣淑敬公主。神圣王第五女。新丰府院君张文忠公维外孙。崇祯戊子正月二十九日生。辛丑十二月十一日行吉礼。辛亥正月九日以痘痂卒。享年二十四。只有一女。未笄而夭。初葬坡州。癸亥。移于骊州遁村牛头山麓乙坐辛向之原。与祖考同坟。祖考讳梦鳞。成禄大夫兴平尉。甲寅三月十七日卒。享年二十七。平安道观察使讳万里长子。广州府尹讳斗枢孙。知中枢府事原溪君忠肃公讳裕男曾孙。吏曹参判李公时楷外孙。观察公本生考讳斗杓。左议政原平府院君忠翼公。原州元氏。显于高丽。知门下省事讳弘弼。寔我鼻祖。先君都尉公弟县监讳梦翼长子。过房而绍厥嗣。以朝命也。呜呼。先君尝诏不肖曰。吾生也后。未及躬事先妣。淑德懿行。何以详记焉。今诏汝者。特十之一二。此又沉泯不传。余甚惧焉。小子念哉。先妣天姿。温雅贞顺。养于庄烈大妃殿。幼而诵小学内训。寡言慎行。娴于礼度。宫中称之。及下嫁。事夫子顺。事舅姑敬。处妯娌娣妹睦。无间言。夙夜祗畏。恭执妇道。罗锦珠贝。远而不玩。常服绢䌷。昭其俭也。子孙俭约自守。不敢为富贵容。繄我先妣遗法也。先君讳命龟。黄州牧使。三男一女。曰景夏。娶判书申思喆女。三男一女。仁孙,义孙。馀幼。曰景游。娶应教申晳女。曰景舆。娶判官任适女。一女幼。女归赵载浩。一男二女。皆幼。今不肖谨书先君攸教。不敢溢焉。彤史无阙。庶可以征斯而有传也。

叔父咸昌府君行状

[编辑]

叔父公讳命恒。字士常。原州人也。远祖有显于王氏朝。曰弘弼。官知门下省事。至我朝愈骞。世有闻人。高祖考讳裕男。知中枢府事原溪君。曾祖考讳斗枢。广州府尹。祖考讳万里。平安道观察使。考讳梦翼。牙山县监。妣恩津宋氏。同春先生讳浚吉之孙。工曹正郞讳光栻之女。公质厚而心仁。事亲以孝。事兄以恭。竭力而尽其道。接人和气蔼然。不以亲疏设畦畛。虽不习于公者。望其貌而知其为仁善君子人也。始公三子明秀。见者奇之曰。天固以是施于仁人耶。未几。两子相继而夭。配辛氏。遘伯姬之祸。闻者皆曰。天何穷仁人也。公穷而贫窭。无以为生。先府君友爱素隆。同室湛乐。以慰其心。公亦忘其穷也。及先府君弃诸孤。公益穷而无依。哭泣悲哀。如不欲生。先妣悯公之穷。衣服饮食。先于诸子。公事先妣如母。日与诸侄侍其侧。言笑怡怡。及退私室。抚壁徊徨。自悲其身世。公经历艰险。咯血呕痰。毛发衰白。颓然如老人。亲族朋侪。皆为公忧之。犹曰仁善如某。而终有穷死者乎。庚戌四月。以荫拜缮工监役。叙劳陞长兴库主簿。移义禁府都事,司宪府监察。升平市署令。公常曰我穷人也。如得一县。奉嫂氏之欢而迁妻儿之葬。复何求哉。三岁拟十三县。一未拜。癸丑三月。始拜咸昌县监。其五月赴县。吏民皆悦曰。仁使君也。遘疠疾。以六月五日卒于官。寿才四十七。吏民流涕而相吊曰。咸人无福。失我仁使君也。公之疾病。忽泫然曰。伯氏来矣。侍者惊问。曰。吾不忘伯氏之恩。临殁。急召景夏曰。吾死矣。遑急号哭。生者不及问。死者不能言。呜呼。痛其曷有已耶。痛其曷有已耶。前配生景禄。娶沈氏无子。景福夭。景禛年十三。一女随母而夭。后配李氏。生二女不育。归葬于原州壮严里。与先府君两坟相望。夫以公之仁善。不获报于天。奇穷困厄。不寿而不嘏。天道之难谌如斯耶。使后世湮没而不扬。景夏之罪也。遂抆泪记其历官行事。惟立言之君子是俟焉。

谥状

[编辑]

刑曹判书张公谥状

[编辑]

公讳云翼。字万里。自号西村。系出德水。鼻祖舜龙。自元从公主来。仕高丽。官佥议参理。食采德水县。遂为贯焉。曁我朝有翮汉城判尹最显。四世至玉擢魁科。官承文判校。能文章负重名。生任重掌隶院司议。生逸木川县监。赠领议政。公之祢也。娶府尹成子沆女。嘉靖辛酉生公。在娠。梦有龙祥。故小字应龙。谿谷文忠公维。公之仲子也。不佞按文忠之状曰。公生六岁。成夫人卒。哭泣不出门。索笔有所草曰为母作挽词。先王父就视之。辞旨悲切。大异之。稍长。嗜书善属文。年十八。举汉城试一等。十九。中己卯进士第四名。二十二。以明经上第。庭对冠多士。拜成均馆典籍。屡迁司宪府监察。兵曹佐郞。司谏院正言。左降高山察访。病免归。复入郞署。出为宣川郡守。治最一道。事闻。赐表里以褒。居三载以疾去。擢司宪府持平。升掌令,知制教。寻升成均馆司成。公盛气敢言。忌嫉者众会。时相欲有所逞。阴结嬖蜚语。辛卯春。出公襄阳。未几。士祸大作。公亦谪稳城。明年。倭寇逼京。上将西巡。悉还流窜。公崎岖山岭。屡经危险。达于行在。以善华语。常侍左右。时诸将屯兵江华。久而无功。上命公以御史往抚。还朝屡官司仆寺正。司宪府执义。癸巳。升工曹参议。历兵曹参知。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屡陞都承旨。公警敏娴辞令。应对出纳中肯綮。上多公才而察其劳。有金带之赐。寻以参鞫逆狱命陞嘉善阶。无何。贬海州牧使。州新中兵。继以饥疫。属王妃驻驾。事殷而费广。公恪以奉上。惠以拊下。各当其宜。民有馀力。库有馀财。裁决簿书。日有馀闲。人以是益服公才。上特命增秩。久之。擢忠清道观察使。州民上书乞公还。上移公巡察黄海道。俄为言者所诬免归。会天将麻贵。提督征东军务。公为接伴使迓境上。丁酉秋。升刑曹判书。冬。随提督巡湖南。又随岭南。破贼于蔚山。明年夏。提督军于安东。又从行。公体肥。素苦痰湿。二岁暴露行间。至是遂病中湿。舆还京师。屡拜都摠府都摠管。知义禁府事。汉城府判尹。疾寝剧。以己亥六月十四日卒。年三十九。呜呼。公之殁。今已百五十有五年。辛卯士祸。可谓扼腕而流涕者矣。孽臣秉柄。潜结奥援。排异己而芟善类。一代群贤。鲜逭网打之祸。清阴金文正公。书公墓碑曰。公磊落隽拔。遇事风生。举劾无所避。群不悦者。侧目视会。幸相荧惑上意。亡何祸作。郑公澈谪江界。尹公斗寿谪洪原。公与洪公圣民,李公海寿。俱谪北边。自古宵人。恶清流清议为害己。必锄去而后已。汉之俊厨。宋之洛朔东林杨左诸公。为党锢奇货。阴阳玄黄之血。酝酿亡国之祸机。此忠臣烈士戟手骂詈于簧舌左腹。而三复巷伯忧谗之诗者也。壬辰岛夷之变。宗社危亡。凛如一发引千匀。当是时。召祸者谁也。弭难者又谁也。夫正人君子。国之元气。斩伐元气而国不亡者。未之有也。当其危难之际。幸赖圣祖复召群贤于窜斥流离。而中兴伟烈。寔藉于群贤。国家所以安危兴替之有关于贤邪消长。有不可诬。千古公案。其在于斯欤。是故。文正称公之谋猷事功曰。中兴之际。繄其力是藉也。呜呼。文正斯言。岂不为石室信笔乎哉。又曰。公资性豁达。好气槩。有威风。长于政术。当官莅职。坐堂皇顾眄。猾吏胁息。不敢仰视。牒诉盈前。剖断立尽。其治剧郡。虽穷僻小民。一见悉记其姓名。公丰貌白晳。少须髯。神采晔如也。遇人坦荡。不设畦畛。至于淑慝枉直之辨。未尝苟焉。坐此罹祸网。窜身绝塞。晩亦屡遭𬺈龁。乍起乍跲。不能久安于朝。其交游尽一时英俊。至论通才伟器。未有以先公者。使公而年。其功业。岂止是哉。呜呼。文正于公。岂阿私所好。后之人可以考信于文正矣。岛山之役。天寒雨雪。提督戒公待于数舍之外。辞以受命义不可离。矢石落前遂不避。公之敌忾危忠。文正扬而特书。真所谓子云,尧夫朝暮遇者。而况文正之铭曰。墓之石。我为铭。无愧色。文正而无愧于公。则公为元祐,东林之俊厨。孰敢异议焉。公配朴氏。汉城判尹崇元之女。生三男二女。男长曰纶。义禁府经历。次即文忠公。次曰绅。平安道观察使。都事尹仁演,黄裳。二女婿也。侧室男曰缅。殉节于甲子之难。公以宣武原从勋。赠议政府左赞成。文忠参靖社勋。加赠公领议政德水府院君。公以文忠为子。惟我仁宣圣母。以公为祖。且公之遗风馀烈。至今昭焯于世之耳目。无所俟于表阐。而尚阙节惠之典。识者惜焉。今因公玄孙震煜之托。遂取文正,文忠之文。参互序次。俾请易名于太常氏。

王子永丰君谥状

[编辑]

公讳瑔。英庙第十六男。母曰惠嫔杨氏。汉南君𤥽同母兄弟也。惠嫔尝乳养端宗。而母子兄弟。并死于乙亥逊位之际。忠臣义夫。未尝不痛伤流涕。而不敢以详言云。宗亲政府勋府六曹合启曰。𤥽,瑔与瑜罪同。不可独生。宗簿寺启曰。璎,𤥽,瑔罪关宗社。请削去属籍。外史氏记之曰。汉南君𤥽,永丰君瑔。皆坐瑜党。安置禁锢。公遘祸于天地崩拆之时。且其事实掩翳泯没。今无以征焉。三王子之死。至今称焉曰。此与六臣同其节。六臣丙子之祸。可谓未识天命。而若其为故主杀身。视鱼肉鼎镬。犹日用饮食。而无所悔焉。至以一身任万古纲纪之重。精忠奇节。可与日月争其光也。当是时。三王子之名。与六臣赫然并耀。唯我光庙后世忠臣之教。尤可以彰明义烈。则顾何俟后人之揄扬乎。中庙以汉南孙玉根上书。命复璿系。明庙又许复官。而有子孙世袭之命。肃庙戊寅。庄陵复位。效节诸臣。幷加褒恤。惠嫔母子。特命赐谥礼葬。今上甲寅。宗簿寺启曰。锦城,汉南,永丰。其尽心所事。无异六臣。于是焉上命书公爵号于璿谱。同死如锦城,汉南俱哀赠。而公独无后。未请节惠之典。公议惜之。公配朴氏。醉琴彭年之女。无子。只有一女。奉公祀而又绝。汉南诸孙。愍公废祀。请以汉南八代孙世球承公祀。上许焉。呜呼。天道难谌。使永丰无后。此固君子所嗟伤。而汉南之孙承其祀则永丰不可谓无孙也。世以六臣之忠譬诸方练。建文逊国。固多烈士。未闻方练出于河间,东平之亲。三王子之节。何其奇也。今我圣上。褒忠尚义。特施易名之章。世球以景夏职在馆阁。俾景夏述公遗事为状。余旁祖直学公。尝晦迹雾巷。与金悦卿诸贤同传。今于公状。不可以辞。谨书其大略。以备太常氏之考焉。

遗事

[编辑]

先府君遗事

[编辑]

府君禀性忠实仁厚。风仪峻整高特。有至德懿行。居家孝亲友弟。厚恤宗族。虽疏属。恩义笃至。居官尽心奉公。谨守法律。使吏民莫敢有干也。

己卯。府君遭本生考丧。时年甫弱冠。丧礼甚谨。非疾病。衰麻不去身。庐中只有童奴出入。朝夕哭泣之哀。三年如一日。

府君遭己卯丧。三月不见齿。烟茶亦不近口。

王考县监公。卒于牙山任所。袭敛诸具。一以家力。丝毫不资官物。士民赙钱。皆却而不受。

府君自丁酉服阕。不往宴会曰。至痛在心。与人宴乐。吾所不忍。

家有祀事。鸡鸣而起。整冠服陈设。躬自洒扫。必肃且敬。至老。未尝使子弟代之。

祭物不许乞诸人曰。称家有无。惟以诚洁。乞人以祀。吾所恶也。

柰实尝见有虫。不许用祭祀曰。此物不洁。

新物。非荐于庙则虽甚嗜者。终不近口。

朝起谒庙。虽疾不至笃。则未尝一废。

李参判縡母闵夫人。尝有梦感。以书称其诚孝。府君未敢以此自多。对家人。不言其事。虽监役公。亦未得闻。

昌宁。有逆家子被谪者。为府君疏亲。下车。即给食物。不许私谒曰。以罪人出入公室。非法也。其人怨怒失望。后请由上京。府君曰。我法吏。不敢许也。汝惟潜往。毋使我知。我则不问。其人益怒。冬。罢归。遭其暗螫也。

荣川多士夫。素号难治。府君一心诚勤。晨坐夜罢。或至鸡鸣不寐。以治分簿。五岁未尝一日少懈。其军政田政。亲自审核。摘发奸伏。吏胥之蠧政害民者。皆绳以重刑。

有少年以势驱打老人。乡里避去莫敢言。严治以法。一郡肃然。后少年亦悔过。遣其子来交不肖等。

李相国宜显为监司。考绩曰。吏畏民怀。廉明有威。人以李公知府君政事。

江华岛民。困于税鱼。将离散。府君为设料办厅。常税之外。一皆自官贸取。更不侵诸岛。岛民赖以奠居焉。

赈恤厅有贷钱。势家豪族。多积年不偿。府君刻期督征。有一宰相以书请缓期。终不听。

忠州在二岭间。吏猾政剧。府君为治。严而济宽。威而施恩。唯以苏民病祛州瘼。夙夜勤苦。莅政数月。治声甚盛。秋以院儒事弃归。州民久益追思。

郑相澔。以楼岩院儒事怒府君。府君投绂赋归。时郑相病耄实不知。其子与院儒居间怂恿。府君不介于怀曰。某相尝有清德。岂以其子之悖妄。病此老乎。

有盗入官厅。及捕问曰。汝何苦而盗也。对曰。饥甚。府君闻而恻然。即命给米曰。汝归以救饥。毋更盗也。

德山民役最烦。流户相续。一面将空。府君磨炼约条。革除弊政。峡民赖安。至今颂惠云。

原州宗人。讼海营得罪。将受刑。逃隐本州。营门发关索甚急。府君抵监司李公潗书曰。昔魏齐。平原之友。犹曰在固不出。况同姓百代亲乎。遂使其人避去。给之以行资。闻者称府君厚德。

凡军民之政。可以兴利除害者。一一条画。以请方伯。方伯李公私语人曰。近日诚心做国事。未有如某者。所请皆施焉。

府君性甚仁。刑讯罪人。至出血。辄回头不忍视。未尝一人至死。

府君前后莅郡。粜籴之政。严立程限。民莫敢违期。而亦无怨也。

府君临事确然。无毫发动心。虽权重势大者。棘棘不阿。执之以法。

自壬寅以后。超然江湖。几与世相忘。忧国爱君。发于至诚。见国势孤危。仰屋叹吒。终夜或不寐。

对人未尝言时政得失。若与会心者相遇。激昂感慨。触犯时讳。直吐心肝。不设畦畛。人亦知其坦直。以是世无所亲好。而亦无深嫉而怨毒者也。

乙巳。府君以忠州牧使辞陛。上召见便殿。宠赉甚隆。问以践历。府君对曰。昌宁县监,荣川郡守,江华府经历。为今官。时有以府君直拜牧使言者。家人问曰。何不言利川,潭阳也。府君曰。此两邑。吾未赴。不敢以告君也。

戊申逆乱。中外震骇。乔木世族。多远避而去。府君与申公思喆。同舟赴难。人有以荫官扈从讥笑者。不肖闻甚骇愤。府君禁之曰。彼虽失言。不可深怒。当尽在我。人言何足恤乎。对人终不言此事。

自戊申以后。士大夫多往隐东峡。不肖请入丹永以避世乱。府君慨然曰。吾受国厚恩。一死已决。汝携汝母而往。吾入京以待变。终不听。

许生𬘘。贫而无食。借高阳田。终其身不还。金演贷百馀金。久不偿。府君悯其贫。终不问。

闵相国镇远。府君中表从叔也。乙巳。入铨席。首举府君拟忠州。府君非公事。不肯往候曰。频往相门。吾所羞也。及归骊州。闵公居甚迩。过从亦疏也。闵公闻府君丧。即来吊。入门而哭甚悲。

府君与申公。接屋而居。前后六七年。朝夕相从。待以诚素。虽奴仆。亦无杂言。府君尝谓不肖曰。汝岳翁退居江湖。吾虽日往其家。心无所嫌。他日还朝则不可。盖府君素避权贵。故有此言。

府君于朋侪间。亲爱之情。箴规之义。两不废焉。乙巳。申公承召入京。其居适与将臣家相邻。府君以移避之意作书。使不肖传之曰。先辈处宰位。不与武将相近。汝岳翁亦思远嫌也。

申应教晳景游岳翁。府君与此丈交最得意。甲辰。闻其丧。冒炎逾岭。迎榇而归。尝谓不肖曰。吾与圣与交。非以潘杨之好。其诚实坦易。斯世所罕遇。今则亡矣。嗟惜不已。府君于连娅间。情最深者。惟申丈也。

府君尝谓不肖曰。汝与吴瑗,金元行。交最深。若终始不相保。非古人交友之道也。吴登第后。不肖以升沉殊途。稍存形迹。府君戒曰。汝与吴瑗。许以知己。岂以科第。有所间耶。

府君待吴,金两人如亲子弟。两人者。深服府君行谊。视之如父兄。闻丧即来吊哭之恸。葬时亦来。金加麻三月。

姻娅间。虽见其不是处。对人未尝言。

砥峡诸李氏。皆称府君曰。善处姻娅间。世所罕有。李正𤲸亦谓人曰。某孝友固难及。其峻洁。今世所无也。府君恬于仕宦。尝曰。士大夫出入权贵门以求美爵。真鄙夫也。虽姻娅亲友。居要路则未尝一造其门。

府君尝谓不肖曰。荫官。过五十不可以仕。白首衰年。束带折腰于乡里少儿。岂不耻乎。自黄州弃归。遂决意休致。欲终老江湖。府君之恬退自守。不乐仕进如此。

府君居常严重。沉默静坐。无杂言。日以小学,大学,近思录,自警编等书置左右。潜心披阅。人有来访。心所不与。则终日相对。寒暄外更不接一语。

府君简亢。不喜与人交游。尝戒不肖曰。汝广交。吾所病也。

府君性喜俭约。居处服食。萧然如寒士。裘马声色。泊如也。及归骊州。茅茨数间。左右图书。怡然自乐。若将终身。

府君平居。常曰弟侄皆贫。吾不能为廉吏矣。家人畏府君廉。官物不敢入于门。

府君虽燕居。未尝脱冠解带。及病。宋丈婺源,闵直长兴洙来问。不肖入告曰。某丈来矣。时府君病甚危不能言。扶人而坐。指冠带。若有索焉。府君平昔律己之严。可见于此。

自忠州赋归。益无世念。尝自书世谱曰。某以忠州牧使退老。见其志焉。丙午春。拜黄州牧使。不肖以水土甚恶。请不赴。府君答曰。吾素有病。岂欲乐赴乎。先祖忠肃公,忠翼公两世谥号尚阙焉。今朝野幸无事。不以此时请。更待何日乎。宗孙弱甚。非官力。无以行大事。遂赴。其五月延谥焉。

甲辰。季母遘伯姬之祸。吾家亦火。无遗财。敛葬以时。季父监役公贫甚。衣服饮食与共。未尝有阙也。

古阜田。宗家所传也。府君卖取钱数百两。买田骊州。以与仲父参军公曰。吾弟贫甚。吾不如此。无以奉父母祀也。

分产。府君一毫无取。尽归景祚曰。我不忍见汝贫也。府君甚严。兄弟叔侄之间。和气蔼如。唯恐伤其意。

朴氏妇红疹后疾甚。躬自烹鸡。不许人代曰。吾弟亡。有此女。病劳可辞乎。

府君尝随从叔父护军公族兄府使公。自原州还。遇大雨。皆有油衣。护军公独无。府君脱所衣进。冒雨而归。时府君年甫十五。

府君自弱冠。手书国朝故事政令得失。人物出处。详录而备载。以为秘史。甲辰。遭回禄之祸。府君常叹曰。虞山綘云。古今同祸也。后访求野史。更自抄写。得数十卷以藏于家。

闻府君丧。识与不识咸曰。善人亡矣。至有咨嗟出涕者。时值灯夕。乡里为罢游观。里中老人将宴会。亦罢曰。吾辈不忍饮酒乐。此可以见深仁盛德入人之深也。

忠州旧官丧。士民例有赙米。府君丧。民间失麦方嗷嗷。皆曰。某侯尝有惠政。吾辈虽饥死。赙仪何可废也。或有转贷而赙者云。

庚戌春。上展谒宁陵。思孝庙外孙有除职之命。府君感激恩遇。益思酬报而奄至大故。呜呼痛哉。

权仲辉遗事

[编辑]

权炜仲辉。余童穉友也。余柔而仲辉刚。余愚而仲辉慧。余喜诙谐而仲辉正色危坐。非圣贤法言不出口。其志趣之不同如此。两人相好。兄弟而姓不同也。仲辉尝劝余读性理之书。余辄偃卧。以谩言相戯。仲辉苦而不堪。终无怒色。相交数十年。情谊日以深密。仲辉取余忠朴。余取仲辉洁白也。仲辉以宰相子。负重名于一世。其自期古人事业。年逾三十。困穷一布衣。志气超迈。言议廉悍。所交必以士类第一。虽屡败于公车。世数士之能功名者。知不知皆曰权某。仲辉亦不以困败自挫其志。戊申之乱。卷室归黄江。其四月。余往游四郡。仲辉访余于龟潭。共入金谷。登小白绝顶。望岭南山川。谓余曰。黄骊不可居。早归东峡。以余不能绝世而远避。慨然深叹也。余亦戯之曰。君终非林下之士。能隐居不出乎。仲辉笑而不答。观其意。虽居绝峡。洁身乱伦。与禽兽同群。不乐也。仲辉尝悯余放浪不羁。从容箴规。不以其言之不入相舍。呜呼仲辉。余何可忘。丱角相遇。同室攻业。议论是非之际。虽盛色相争。言语不逊。终则一笑而罢。其知深也。谤余之言盈世。平日虽自谓情深者。指瑕窃议。仲辉欲磨余圭角。不为流俗所恶。其心真爱我也。自仲辉殁而世无爱我者。虽欲发狂言。谁能容我。虽欲闻过失。谁复诲我。余在汉师。思东峡而未归。如使仲辉在。必慨余无远思也。余失仲辉。踽踽而独行。噫嘻。如仲辉者。何日而可忘也已。

宗人圣沃命新遗事

[编辑]

余与圣沃。同祖节度使公。圣沃于余叔也。年十九。以其大人命。自忠州徒步来学于余。时圣沃丱角未冠。文史未习熟。为人笃实。受学终日勤读。不敢浪游。居数月。文益进。沉重有守。心喜古文。使圣沃不为疾病忧患所困。必有以成就也。不幸连遭父母丧。涕泣奔走四年。时余在黄骊湖上。距圣沃家六十里。未得同室而讲学。余尝惜其相离。虽圣沃亦恨也。圣沃素有奇疾。家且贫。年二十七未娶。尝自悲身世之穷困。容貌戚戚。有时仰天浩叹。见者亦悲之。己酉秋。访余于骊上。以科体诗三篇示之。皆炼熟可喜。余戯圣沃曰。毋自悲也。子诗当得进士。家虽贫。必有妻圣沃者。七八年读书。今将有效矣。圣沃闻余言深喜。然其病益奇。言语动止。非复昔日也。余心忧其不久于世也。归家数旬。崔生楫以书告曰。圣沃病无可为也。余时病卧。不能驰见。使人赍药问其疾。崔生报曰。噫。圣沃丧矣。临死告人曰。生而废伦。死而无嗣。勤苦学书。终未成一名。余闻而哭之恸。呜呼。圣沃之目。将不瞑矣。使圣沃未有室家。赍恨于土中。余何以塞其责乎。其人忠谨多质。衰世罕有。惜乎。苗而不秀也。今书遗事以纾余悲。使后之人。更悲圣沃之奇穷也。

祭文

[编辑]

祭旁祖咸从公墓文

[编辑]

呜呼。公于吾祖。兄弟之亲。小子于公。兄弟之孙。序以昭穆。公亦吾祖也。礼有从祖再从祖之服。服尽而曰免袒。免袒尽而曰同姓而已。今小子远公已八世。每过公墓而徊徨眷顾者。以公为吾祖之兄。而为吾旁祖也。吾祖有孙绳绳。而公无血胤以继后。香火废礼。今已百馀年矣。夫吾祖之孙。犹公之孙。则使公墓荒芜。不能与吾祖之墓一体拜扫。小子实有歉焉。公墓旧有表石。刻字沦没无凭。然而后人至今相传曰。此咸从公墓。且其两坟。在九代祖考墓前。庶几传者无误也。呜呼。使吾祖之孙。永世不替。是公亦有孙。虽千百岁后。公墓可以奉守。伏惟尊灵。俯降冥祐。敢以清酌。恭申明荐。

祭赵锡汝文

[编辑]

呜呼锡汝。胡然而生。胡然而逝。子于斯世。不默不喧。内明外翳。百年之计。典坟堆几。思苦心细。千古傲睨。匪退匪永。雪堂胾脐。虗舟不系。无东无北。寄若疣赘。聃周以诣。举世玄黄。我独蝉蜕。眸了刮翳。睆彼明星。其光晳晳。呜呼锡汝。孰能子揣。谁与子契。拍肩把袂。朋逐侣呼。皭然高揭。嘻我偏滞。不同不谋。慕尔静憩。方寸靡替。我往子来。笑而相睇。一别迢递。干川之梦。武城之涕。转瞬之际。风飙烬落。窅漠谁逮。玄扃既闭。已矣斯人。心恫鼻嚔。

祭吴伯玉文

[编辑]

呜呼。先圣之风教坏而友道亡久矣。朝拍肩而夕相仇者滔滔于一世。惟公与不佞。弱冠结交。至于二十有二年。而终始靡替。公之在世也。人皆爱悦而无相乖盭。及其云亡。无问乎识与不识。咸赍咨而悼惜。乃公冲旷之胸襟。有以孚信于朋侪也。人方躁竞而公则静云之自在。世或偏侧而公则虗舟之不系。超然凭几于幽窅澹漠之中。而毁誉是非。顾何有于滞芥。此不佞尝欲师公。而弦韦殊性。锋锷难制。十驷莫追。扪舌奚赖。公虽矜愍而规勉。无奈汎瞿塘而鼓枻。然而公之卓识雅量。常嘅薄俗。永矢不谖于离会升沈之际。若疏而不迩。若睽而不吻。以至语默出处之时相参差。而公无摈我。我无忘公。炯炯两心。未尝不在于岁寒之契也。记昔不佞负笈。会公于钟岩之墅。雪灯连床。共谈白沙,汉阴之交。相视而笑曰。事业名誉。虽愧前辈。而李杜同传。庶几乎砥砺。呜呼。公今亡矣。我亦已矣。蔑与比而事吾君矣。欲赋遂初。谁与偕逝。公之两孤。吾视吾儿。而况九重郑重之托。旷绝千古。臣尝面承而流涕。公有精灵。亦应欷歔彷徨。望阊阖而驻桂旆。邦国殄瘁。昔人攸喟。不佞匪敢哭私。惟恐负翟黑子而贞信是励焉。呜呼哀哉。

祭尹原州

[编辑]

呜呼。余少公九龄而且将老矣。阅世多矣。独立寡朋。矢心沉沦于伐檀之河。夫岂有求斯世而独于公。托岁寒之契。倾盖白头。两心靡替。始余望公则魁岸伟丈夫也。及余交公则磊落奇男子也。况闻公负笈雪山之峙。敛斩蛟搏虎之气。而鸡鸣承教于堕履之丈人。屈首铜绂。遂辞麚麏。世竞誉公龚黄异绩。而余则惜公志业未终。有时遇公。口诵渊翁。呜呼。城市埃壒。山气巃嵸。半畒之庭。揭壁伊何。松下肖形。高山景仰。函丈朝昏。倚床掀髯。说夫夫之豹裘舞剑。则余奇公匪心米盐。而少时意气。落落尚存也。呜呼已矣。轩昂之姿。快俊之谈。吾不可得以复闻也。湍之山苍苍。湍之水茫茫。玄扃永掩。但见凄风冷露。草蔓而烟荒。玄湖之榭。我昔访公。故径兮被兰。空渚兮唳鸿。抱伯牙之琴。咏宋玉之些。一樽长诀。万事幻花。呜呼哀哉。

祭外弟李子顺宗迪

[编辑]

呜呼子顺。生甫逾折。寂寂献琴。已矣弦绝。子于斯世。锷淬圭洁。掉头尘浊。瞥若电掣。自子云逝。廿五兔缺。缺者复圆。逝者胡灭。饰巾河侧。沉沦鱼鳖。替儿荐斝。有涕洒雪。

祭李相国宜叔文

[编辑]

呜呼。公今翛然骑云。游于岱岳矣。人间之荣辱得失。是非毁誉。羡公吸风饮露。洗濯六根。昔子相云亡。元美移书。欲以不白地上。白之地下。不佞每读弇山斯书。抚掌大噱。呜呼。宜叔逝矣。华伯病矣。沙淘泡灭。万事已矣。尘寰过客。朝夕九原。操文告诀。有愧漆园。呜呼哀哉。

哀辞

[编辑]

权孺人哀辞

[编辑]

夫诗人之述女德尚矣。采𬞟之诗。鸡鸣之章。至今照人耳目。以为后世之妇则。而不幸有年命夭促。其柔嘉淑哲之德。无以见于世。而竟为湮灭者。则其乡党亲族之咨嗟太息。当如何也。余友首阳吴伯玉。见余而悲曰。吾妻权氏。年十六以归吾。凡四年而夭。呜呼吾妻。以孝爱事吾先大人而为贤妇。以柔顺事其夫而为贤妻。大人常曰吾得此妇。可以无忧矣。吾尝见吾妻在亲侧。和气怡怡。言笑而悦亲之心。温恭而承亲之颜。祭祀之礼。能敬肃而无怠惰之色。平居语言容止。虽从容以和。而必无宴昵之私。于此可以见其得妇道矣。且世之知我心者。唯子一人。而况子与吾妻。为中表之亲。则使其令德懿行。掩抑于闺房之内。而遂无以昭焯于世者。岂不为吾华伯之所悲也哉。因泫然出涕曰。甚矣吾之穷也。吾妻亡矣。春秋烝尝之际。其尊敬明洁之仪。不复得见。而吾将与谁共致追养之诚。以子之惠。托于文字。著其令德懿行。而与采𬞟鸡鸣。幷传于世。则庶几慰吾妻之魂而塞余之悲也。其言酸怆有足悲者。余在家。母氏尝称孺人之贤曰。权氏女有妇德。宜享其福之厚。及闻其殁。怛然而伤曰。天道若是茫茫耶。噫。余之见世人多矣。其正直明白。未有如吴君。而吾所以定交者也。使孺人得其年而与君子偕老。则必能宜于其家。至于有成。而记于彤史。庶将为风人所咏。而死遂沉泯。使其柔嘉淑哲之德。只为乡党亲族之所嗟。予于是。益知吴君之悲矣。遂为之诗曰。

猗猗绿竹生中唐。栖彼和鸣双凤凰。静女其颀婉清扬。缟衣綦巾心则夷。琼珮偃蹇光陆离。君子阳阳百年期。珊瑚木难真奇宝。鬼物多戯祸以好。呜呼万事不自保。扶桑晻曀阳乌愁。翠旌孔盖灵锁幽。回看淇水何悠悠。瑶瑟尘满药房深。望子不归伤我心。临风浩歌泪满襟。

朴孺人哀辞

[编辑]

孺人朴氏。安东金元行母也。元行字伯春。尝从原城元景夏,首阳吴瑗游曰。是吾知己。世人谓之三友。是非毁誉。必与之同。其心所乐。终不改也。孺人以其子之友视元,吴如伯春。元,吴视孺人如母。元即余也。余虽未升堂。其于孺人之行。宜得其详。去年冬。闻孺人之丧。余往吊。伯春扶杖而拜哭曰。吾母临殁。告小子曰。汝何不告元,吴。吾母殁而不忘二君也。余闻其言而流涕。呜呼。余于孺人。何忍无一言也。孺人早寡而无育。取伯春为子。母教子以义。子事母以孝。金氏之亲族姻娅。皆称其母子之贤。孺人乐其有贤子而忘其悲哀。伯春受其贤母之教。而言行名誉。为世所重。昔程夫人读范滂传。子瞻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许之否。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建宁之间。滂与李杜遘党祸。其母尝教之曰。汝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彼李,杜何如人。使母不恨其子之死也。程夫人之愿为滂母。亦何心也。如使滂母不识李,杜。而徒欲其子之苟免。后世谁复识孟博之有贤母乎。伯春性高亢。与贤士大夫从游。讲说道义名节。而危言核论。不能取悦于人。所与交如景夏之肮脏孤立。负谤于一世。而连累伯春者多矣。孺人使伯春不失其友道。孺人之贤。视古人无愧。伯春所交。非李,杜名贤。虽欲扬孺人之名如孟博之母。何可得乎。虽然。孟博之母。当时无知之者。惟程夫人慕其贤。愿为其人。今孺人之贤。人虽不知。而后世安知不遇于苏氏母乎。然则伯春可以不懈于为善。孺人亦可以无恨也。余既受知于孺人最厚。今余何敢负乎。遂为哀辞。以塞吾友之悲。且慰孺人之灵。而使斯世。知吾两人所与交焉。词曰。

余尝读孺人之行录。知三洲先生有贤妇。观复公有贤妻也。伯春以三洲为祖。以观复为父。朝夕受训于贤母。伟行高节。伏于一世。惜乎。伯春不幸遭辛壬之际。奔走流窜于穷山绝峡。鹿豕木石相与为伴。惟有二三友生。哀其穷厄而嗟惋。所与翺翔而琢磨其志业者。徒得訾毁乎众人之口。使孺人章显。不能如范滂之母。

[编辑]

杜黄裳论

[编辑]

夫以宗社为心而不顾一身之利害者。是所谓大臣也。大臣者。国之柱石也。屹然特立于百僚之上。苟知其利于国家。奋不顾前后。而不自知一身之生死祸福。虽当危疑之际。天下有所恃而安。若杜黄裳。其用心。岂不诚大臣也哉。顺宗有疾。中外危疑。黄裳劝韦执谊。请太子监国。时叔文之党。深恶监国之论。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论禁中事。黄裳拂衣起出曰。吾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卖乎。黄裳未得其位。故不能直请监国。若使黄裳早得处执谊之位。必不使俱文珍辈专决国家之大计矣。昔韩魏公处危疑之际。仗忠信以进曰。人臣事君。死生以之。至于成败。天也。夫仁宗之末。英宗之初。可谓危疑之甚。而公不动声色。屡建大策。措国家于泰山磐石之安。苏子曰。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其两公之谓乎。欲办大事而先动于祸福者。未或不败矣。执谊以黄裳不识时讳。妄论禁中事。深惧危祸之立至。及其贬于崖州。则非黄裳而乃执谊也。呜呼。使执谊早听黄裳之言。必不与八司马同其贬矣。后之大臣。临天下之大事。而立天下之大节。不以祸福利害动其心。则虽王叔文辈千百。奈大臣何哉。

顾宪成论

[编辑]

夫皇明。东林之党亡之也。东林所谓君子之党。而其祸至于亡国。何也。天下之事。不可太激。激则必败也。孔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夫是非之争。公私之分。不过毫忽之差耳。不能平心而虗己。徒主刻核之论。真所谓以水治水。何能服其心哉。然后之人。斥浙而不斥东林者。顾宪成,沈一贯。邪正不同也。呜呼。沈固小人。不足责。顾亦不能无过也。邹元标,赵南星之流。皆有謇谔风棱。而其言议太激。事无大小。皆欲血战。非吾之党。必攻击而逐之。虽吾之党。若出老成和平之论。戈剑森然。人莫敢撄其锋。当是时。宪成为东林领袖。一言出口。天下趋之。君子小人决于其言。倾轧五十年。其祸至于亡人之国。昔李德裕,牛僧孺分党而唐亡。洛,朔,蜀三党出而宋有章蔡之祸。牛,李固有贤奸之分。三党皆君子。不能调和。而小人乘其间。及其亡国。则唐,宋一也。诗曰。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惜乎。宪成不监于唐,宋矣。如李廷机之清介。诋以辇金奥。援激之而已。此兵连祸结而终不可解者欤。夫以宪成之贤尚如此。朋党之害。可胜言哉。虽然。不辨贤邪是非。溷淆而杂进。亦亡人之国也。

吕大防论

[编辑]

欧阳子曰。朋党。自古有之。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余读之而击节三叹。或问曰。子学吕大防。而喜欧阳子之论。何也。曰。欧阳子以君子攻小人。小人乱国。君子不可以不攻也。君子同朝。以言议之参差。分立门户。曰洛曰朔曰蜀。党论一出。朝廷不靖。虽以伊川之道学。元城之忠节。犹不能无党。独吕大防秦人。愚戆不立党。昔汲长孺性戆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汉廷诸公。亦以此不附焉。使长孺学公孙之阿谀。依附者日进而不能无党也。夫孤立无朋。寡合于世者。皆愚戆之人也。虽以大防之贤。无长孺之戆。吾知其不入于洛。则必入于朔。不入于朔。则必入于蜀也。吾于大防。不喜其无党。喜其愚戆。然大防亦攻章,蔡之党。是则君子小人之辨而已。呜呼。微大防。吾谁学也哉。

刘基论

[编辑]

士虽有王佐之材。急于功名而轻进其身。是所谓自衒之徒。君子耻焉。以匹夫之贱。抗万乘之尊者。非自重吾身。所以重吾道。吾道何道也。尧舜圣人之道也。夫以尧舜圣人之道。屈于人而听其招麾。轻侮圣人孰甚焉。虽老死畎畒之间。吾道不可屈也。是以。不遇其主则不出。虽遇其主。不以礼聘则不往。伊尹,孔明。古之王佐也。怀道不仕。处于畎畒。其自任皆以天下之重也。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将以此道。觉此民也。孔明抱膝长啸。自比于管仲,乐毅。此其志岂尝忘天下之事乎。然而必待成汤,昭烈之三聘三往。然后始出。盖自重其道。不敢轻进其身也。若使两人不遇成汤,昭烈之礼聘。亦将终老于畎畒而已。必不屈己而从人也。余于刘基之往谒太祖。深惜其自衒焉。当是时。基欲行道于世。舍太祖而奚从。然太祖所以待基。则遣一介之使。招之如呼小儿。其视成汤之聘伊尹。昭烈之访孔明。何如也。使基有伊尹,孔明之志。必不与章溢,叶琛。同其进矣。呜呼。基亦王佐之材也。其出处之苟如此。孟子曰。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太祖真知基之贤。必不敢遣使而召之。基若自重其道。虽死于沟壑。亦不往于非其招也。成汤,昭烈。不惮于三聘三往。为其贤也。自古有为之主。必有所不召之臣。成汤之于伊尹。昭烈之于孔明是已。其尊贤。不能如两君。诚浅而礼怠。诚浅礼怠而可与有为。吾未之闻也。惜乎。基自轻其道而急于功名也。基之出处。若如伊尹,孔明。太祖虽有忌克之心。待基之礼。岂以胡惟庸之谗。有所衰乎。嗟夫。基虽有王佐之材。未闻圣人出处之道也。

反欧阳子朋党论

[编辑]

欧阳子曰。为人君者。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余读此而惜其言之有失也。人君用人之道。公而已。必欲用朋则门户成而标榜立。其国终亡于党人也。天下不可绝者小人。人主察其善恶而进退之。使君子。毋激于小人。小人毋怨于君子。则国可以治矣。天地阴阳。彼消而此长。自然之理。若欲阴尽灭而阳独存。亢龙有悔而天地之道不成。邵子曰。治世则君子六分。小人四分。人主于阴阳扶抑之际。毋使四分小人。争衡于六分君子。善善恶恶。不杂一己之私。君子小人。各安其位。而阴阳私矣。然则小人之朋。不退而自退。君子之朋。不用而自用。人主舍此道而从欧阳子之言。必用其朋。君子小人。操戈相争。阴阳血战而乱亡随之。可不惧哉。虽然。在上者。疑朋党之名。而不辨邪正。在下者避朋党之名。而不争是非。上下苟且。以成无党之名。有名之党虽消。而无名之党复生。夫旧党变为新党。其名曰混沌。混沌成党。岂可谓无党乎。孔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处己也严而不至于争。待物也和而不至于党。屹然特立于毁誉得失之间。不激不随。守吾之公。朋党何有于我哉。

[编辑]

续东坡刚说

[编辑]

苏子曰。凡免我于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挤我于崄者。皆异时可喜人也。遂书孙介夫之刚。以遗其子。呜呼。苏子可谓好刚者也。余平生有友三人。皆许以知己。以谓吾有过失。则三人者必言之。不但吾之言如此。三人者之言亦如此。然余性狭而善怒。人有言吾过失。则未尝虗受。勃然之色。发于面目。人皆恶余之偏塞。虽见其过失。不肯言也。所谓三友。二人悯余之偏塞。正色痛诲。导余于宽平纯正之域。一言而不听则再言。再言而不听。则三言四言。犹不止也。是诚爱我者哉。余畏其人而厌其言。常谓是不知我也。一人和颜温语。悦我之闻而乐我之心。余则喜其人。常谓是知我也。自信自用。惟喜人之莫余违。正色而痛诲者日以疏。和颜而温语者日以亲。昔蘧伯玉行年五十。知四十九之非。余今而后。知其罪矣。如使余。流窜困厄如苏子。其将挤崄于可畏人乎。抑将免厄于可喜人乎。不待苏子而可以自知也。子路闻过则喜。有过而不欲闻。可谓智乎。彼二友者。吾之介夫也。著此说。明吾友之刚。且使人知余感苏子之言而好刚也。

仁孙名字说

[编辑]

夫仁。天地之心也。天地非仁。无以生万物。万物非仁。无以为体也。人以藐然之躯。参乎天地。不能全其仁。禽兽而已。草木而已。人所以异于草木禽兽者。温然爱利之心。与天地同其仁。圣人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谓之存仁也。事亲孝。事兄悌。及物恕。谓之行仁也。君子所以汲汲求仁。呜呼仁乎。顾尔之名。夙夜兢兢。惟仁是思。子曰。仁者静。静其成也。微静不能仁。今字汝以静。汝惟静而求其仁矣。

[编辑]

菰芦快读跋

[编辑]

天之产东林何意。天之殒东林亦何意。九天茫茫。不可以知也。今余身废名污。窜伏于菰芦寂寞之滨。閴宵疏雨。挑灯整襟。取高顾倪刘诸先生之文。击节快读。往往痛哭而气抑塞。余不悲皇明覆亡。而悲群贤芟夷。不嗟群贤芟夷。而嗟中华衣冠之陆沉也。彼梵首左衽。抱一部春秋于山中鹿豕。抑何苦血。讲春王正月之义。果有净土乎。不觉掩卷而长呼。

高景逸山中课程小跋

[编辑]

此。景逸高先生山中课程也。自余退处菰芦。益有味先生之言。然而先生与杨左同传。何如郭有道不绝不污也。先生玩易。小子不能无疑。愿以复之九二。细讲而自贞焉。

雪屋挑灯小跋

[编辑]

士生斯世。读书砥行。嘐嘐然古之人。而释褐登朝。则沉酣富贵宠禄。至老死不知返者滔滔。可嘅也已。昔侯祭酒恪。执党子真手曰。愿诸君子为好人。不愿诸君子为好官。子真讽诵不辍以当韦弦。终焉忠节闻于百世。今余白首埃壒。作何状人也。微雪疏灯。悄然孤坐。偶阅邹氏野乘。不觉掩卷长吁。噫。天启,崇祯之际。何多磊然烈男子。而不救皇明之沦亡。是亦气数也夫。

白沙李文忠公遗墨跋

[编辑]

白沙文忠公遗墨。为郑氏球璧。宝藏殆将二百年。呜呼奇乎哉。先生之纯忠伟节。炳烺宇宙。在晋为谢太傅。在唐为狄丞相。而况丁巳收议。太傅丞相所未能有。而独先生有之。当圣祖中兴之际。使靖社诸公。扶日毂而登天衢。繄谁之功。至今谈者。以先生称东国狄文惠。且有风流文彩。照暎千古。申玄翁月旦先生曰。谢东山之伦也。今先生骑箕云乡。而零句遗画。尚错落人世。摩挲咏叹。奇气翩翩于毫楮之间。及读先生招莱山文。发竖眦裂。直欲鞭雷驾厉。扫妖氛于扶桑。令人击节爽然自失也。标致精神。淋漓动荡。有不可以掩翳埋没。则斯卷岂但为郑氏宝藏。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知其为白沙之遗墨。奇玩而护惜。将如周鼎商彝。丰狱之锷。阆苑之蘂。噫。是真希世之瓌宝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