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峯集 (四库全书本)/卷06
莲峯集 卷六 |
钦定四库全书
莲峯集卷六 宋 史尧弼 撰论
洪范论上〈并引〉
洪范之要有二出于天者其数也施于人者其用也天不能言其用故示之以数圣人者知天之意原其数而得其用者也且天之与人其势必不能以相接则洪范之所从锡何如其锡也箕子曰天乃锡禹洪范九畴曰九畴者则天亦不过示之以数焉耳世之不知乎此是以其说不传也久矣诚欲得其传乎必先有以考其数而后得以明其用数与用皆得而圣人之意乃可以见矣作洪范论上下
六经之作有出于人而易知者有出于天而难知者其易知者天下皆可以意推而其难知者虽圣人不能以义起也甚矣说者之惑也举夫不可以义起者而施之于可以意推者之间而不得其要圣人之道遂以灭没不振天之所以畀付圣人者因以晦而不明亦可惜矣且诗之作不过于咏叹而书之作亦不过当时相与诰戒故其意若指诸掌无疑也春秋之予夺礼乐之名数虽若有所难知者然皆出于人之所作是故可以意晓而无难也六经之中惟易与洪范乃皆出于天而有所不可知者而或者乃一以诗书春秋礼乐之法而求之则亦不思而已矣昔者河图之未出九畴之未锡也伏羲与禹之圣盖亦拱手而莫能窥也及夫天之有所畀付而后二圣人者始得以措意乎其间此必有所系乎数而非人之所能与也数者虽非圣人所用心道之出于天下亦非数之所能尽然而非数则道无以见故夫不通于数而论易与洪范者皆一时之曲说而非其实耳然或者犹知以数论易而不知以数论洪范此何也易之为数详洪范之为数略详者显而略者晦是以或者之有所不见也且彼不知夫九畴之数圣人不足之为十而止于九皇极之大不加之于初一次二之间而反列于次五是二者其故必有说也窃尝推之洪范之数盖与河图合河图则施于天而洪范则施于人者也河图之数本于九独五处其中而为之用其所谓五者即易之天五其馀八位则五之所统也意夫圣人之初见天下之大事物之众变故之多而不可以寻常治也是以观天之所为神者揽其要会以制其治皇极之次五而处于九畴之中者盖取夫五之为用而畴之所以有九者盖本夫河图之数加之不可为十损之不可为八而天地事物之理无所不在是也夫然后圣人处其中建皇极以统治之使其彝伦不至于斁以及于乱此洪范之为作而天之所以畀禹也彼不知者则为臆说曰五论人事天则吾不知而遂以论天者为诞如是则行道之人皆可率其私意而作洪范何待天之锡禹之传武王亦可以自陈而何俟夫箕子哉故尝论之知天之数然后禹与箕子之意明知夫五之为用然后皇极之所以列于次五之意可见本乎河图然后畴之所以为九者有所一定而不易其所从生者可考也不然则去道也远矣
洪范论下
洪范其出于天乎曰固也其出于天也曰然则孔安国之说浅矣歆向之以灾异相传而明天人之应也不几于妄乎嗟夫其所谓天者特牵合五行五事庶徴福极之应而为之说尔道之出于天总其要而会其归设为九畴之用举而措之天下以成圣人之事业者歆向则无毫发于此矣且箕子之陈洪范将著其应而已乎抑亦求其可以措之天下者之用也若欲考其应则歆向之说且犹未至而况其所谓措之天下者之用哉盖尝考歆向之书其牵合而有所不至以自乖张其说者盖不少矣然其为妄则莫甚于举皇极以参五事而配之以六极之弱也不知歆向以皇极为何物也哉福既止于五已分隶事无复馀矣独六极馀其一而无所隶遂牵强皇极以充之又外引眊与阴而配之夫眊与阴皆洪范所无者不知歆向何从而得也此亦见其妄甚矣且彼不知夫箕子所以列四畴于上列四畴于下而以皇极当其中独于次五始明言王道以为之主此其意盖以皇极赅九畴而无所不统也或者之论既知歆向之为非矣而断以已说曰洪范百归之五十五十归之九九归之三三者五行也五事也皇极也知皇极之为本其说是矣然曰以一治三三治九九治五十则恐夫箕子之意或有不然也彼盖知九畴之中有相为用者之相应而不知夫不相为用者之倶统于皇极也五行之数五五事之数五五福之数五庶徴之数五其理有相应者故彼得以合之举庶徴福极以应五行五事而系之于皇极而遂以八政五纪三德稽疑为不相应而在数者之外则亦惑矣夫皇极之于天下犹人之有心谓心为无所不治百骸之理不理系于心之正不正则可而谓以心治首以首治足以足治耳以耳治目则理岂有如是哉故尝论之皇极虽均为一畴然以道观之其他八畴皆不过入于形器事物之间而皇极盖居其虚位而无所不治者也苟王道行而极之建则五行之用于物者必得其常五事之见于人者必得其和八政之布于治者必得其理五纪之施于天者必得其叙三德本于中则不悖稽疑定于正则不妄于是庶徴无所致其咎六极无所措其极而五福得以均被天下矣极之不建则反是如是而后洪范之用乃可议矣且洪范之要盖亦简约易晓非若易之道广大悉备而无际有所不可窥者苟知皇极之无所不治则知禹与箕子之意无难也彼或者之说乃欲以一治三以三治九而今之说则曰以一而无所不治夫彼是各以其说而皆曰此禹与箕子之意也呜呼其将何所取正哉天下其独无明者欤于此三者其必有能择之矣
诗论
圣人之于天下所以设为礼乐品节次序绸缪反复常若迂缓而不迫者此非苟然而已也要使天下之人入乎其中周旋曲折不敢为放恣以消烁其忿戾顽悍难制之气使其性情和平而乐易其心纡徐温厚而不刻方其无事相与优游雍容以居其安其或与之处危亦将徘徊眷顾不忍割去以及于乱夫天下之情惟其忽焉而合者故亦必将忽焉而离圣人恐其忽然而离以及于乱也是以设为礼乐节文而与为久远相得之计故夫迂缓不迫者将以求其眷顾而不忍割去也甚矣夫三代之治其朝廷乡党闺门之间何其文礼之繁且曲也其朝会之际先之以五玉荐之以缲藉而后得入一揖之为简而三揖之为礼再拜之为易而百拜之为礼其卿士大夫之相见必遵之以僎介表之以三帛二牲一死贽其平居相与宴饮乡射必严其齿德之分定其位置以法三光之象币帛觥豆酬酢终日而不乱其宗庙之中伛偻跪起分毫不敢为慢易其大者既总于朝觐祀享冠婚丧祭而其细又及于进趋步武鸾和之鸣笾豆钟鼓乐舞之数无一不为之疏数之节使其公卿大夫日从事于其间虽其匹夫小民亦于农隙登之公堂合之以大蜡野衣黄冠讴歌鼓舞以尽其欢欣而莫不有文采之序自今观之虽若濡滞烦数而不知圣人所以调理天下使浸之深习之熟乐不至于淫悲不伤于怨而不为变者其权固在于此也盖尝得之于诗虽其危乱困苦而其人犹有徘徊眷顾不去之意然后知圣人所为迂缓不迫者之效至此而后见也且周自幽厉以来虐政弊俗布满天下当时之人非不怨之深切而犹恋恋比物引类称述先王而隐讽之其言常及于理乱犹冀其或闻而改也且其言曰静言思之躬自悼矣静言思之寤擗有摽又曰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忧心如酲谁秉国成虽其思之至于自悼自摽而亦未尝痛割以去忧之深而亦未尝一念不在于家邦虽心意繁乱而终复于仁义道德之说周衰天下不宁者数百岁而人终不至崛起以犯上者由此之故也不然忧思而至于割则乱将有不可胜言矣嗟夫后世日相与从事于急迫惨刻而无复有迂缓不迫之治故虽其至尊与至亲之间一有所拂逆至于相背相击亦无复有不忍之意尝思所以反其本者窃以为欲上之人以情接下丁宁而不倦宜必观乎书欲下之人以情爱上眷顾而不去宜必观夫诗庶乎王政可得而闻也
中庸论上
中庸之说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察乎天地虽今日为中庸明日为君子圣人以为必可至者非其故为是广大以私天下彼盖有以晓然知天下之可与皆至于此也今人有百顷之田不自知其五谷之贵而外慕夫商贾金玉之利使其一旦自取其田而深耨之则其无穷之利岂特金玉而已哉甚矣天下之患莫大于不知有其所有弗能反身而充之以极高明此天下之所迷焉而圣人所以为之率也夫圣人所与天下均者道心之微天下之所以与圣人异者人心之危其自充与自弃之间乃有天壤之异仲尼见其然也故其教无所不受虽其门人不仁如宰我踞傲如原壤可弃而皆不弃者知其所有者犹可与为善也圣人盖因天下以其所有岂能与之以其所无也哉惟能开其匹夫匹妇毫毛之端以至于察天地此其所以博大深远而天下无所逃遁俾天下各以其所有而入于吾教故力不劳吾亦未尝强之以其所无故道易行以至于今不废嗟夫荀况者乃一举天下所有者而尽付于性恶谓桀纣性也尧舜伪也夫使天下自知充足饱满而易入然犹奔放而弗从今乃举其良璞而剖击之彼无所凭藉而以入于善则将荡然肆于恶必矣且所贵于君子者以其能尽性以入道率道以范世也今况之言反若此则况之所学者不知其何为也仲尼之道传至孟轲轲之心惟恐人求之于远而不自反其所有故其诱人也皆以圣人之事期之自取诸身推入于深微之域是以坚持四端之论而专斥义外之说要以广容而博受俾人各率其毫毛之端以入于中而已非求立论也论性之争不自于孟氏而实起于况道本无异故不争况不探其端而务为立异论论不当而争遂起扬雄韩愈纷然失其真自况始也本于太高而反失于太卑求异于孟子而反有叛于孔子是亦过矣且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为治天下虽待于圣人圣人亦有待于天下彼盖取中于民还以导之要使避恶就善斯已矣夫五帝三王周孔之所用六经之所范围皆所以使天下之性归诸道而止况之书亦知帝王周孔之为尊六经之为贵而乃甘持性恶之论是反尽其所尊贵者而捶提之矣且今天下皆知申韩杨墨之为异端而共击之而况也倚吾墙反有祸于吾教夫万金之家盗其千金而不足忧狡隶悍妾无故窃其一金则深可虑何则祸自内者所丧大也义外之论君子且深惧而况于性恶乎使世不从况则已使世而从况之说则为善者苦其难必曰吾性恶矣不可为矣有志化天下者必曰其性恶矣弗可化矣喜刑名者必曰人性恶矣刀锯于是乎用矣尝恐其害之至于此故特举而论之云
中庸论下
中庸之道万世之所通行而不可违者也故圣人之在上也举是道而措之于用使人油然而皆化圣人之在下也敛是道而施之于教使人默然而皆识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措之于用者也故修诸身谓之执中观于民谓之取中举而措之谓之用中又大为之名谓之皇极当时圣人未尝不本乎此以化人而当时之人未有不由此而得为君子者故能刚不吐柔不茹宽而有制从容以和行之当世而无弊矣此唐虞三代之士俗所以为大过人也欤晩周之衰斯道不复行于上矣故孔孟汲汲以诲其徒敛而施之于教而其说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民既鲜则卑者必入于污高者必入于僻智不制而至于诈勇不学而至于荡圣人忧其然也故极高明以导中庸而躬率之要使天下皆入于中庸而不为小人之无忌惮是以独取颜氏之子为庶几不取狂者之过而深嫉乡原之害德以为天下之劝焉呜呼圣人之欲行中庸之道甚切也有人焉于中庸则过然犹可以入于善则圣人虽无取而犹或可取也又有人焉近似中庸而反有害于德则圣人之所切恶而不可复教矣狂狷之徒是过中庸而犹可为善者也乡原之徒是近似于中庸而有害于德者也执是而论西汉之士斯可得而议矣汲黯之直萧望之之刚得非近于狂狷者欤郑庄之推贤倪宽之下士韦元成之谦逊平当之通明得非入于乡原者欤何则汲黯之面折廷诤可以为直矣而失之戅萧望之堂堂折而不挠可以为刚矣而失之太刚而必折虽可谓贤而于中庸则过岂非嘐嘐有大志狂而进取狷而有所不为哉彼郑庄之流则异于是矣屈志以下贤弃产以市义郑庄以此为善而力行之卑体以下士循默以远名倪宽以此为善而力行之疑若近似中庸者矣然二人处武帝之世庄有趋和之讥宽有封禅之请是失之佞也其可以之入德乎避侯以为逊自劾以为谦元成以此为善而力行之逡巡而有耻坚卧以辞封平当以此为善而力行之疑若近似中庸矣然二人处元哀之间元成不能守正平当无所建明则是失之懦也其可与之入德乎然则是四人之为善不过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奄然以媚于人者而已由是观之汲黯望之虽过乎中庸然而用心之刚有圣人而引之犹可复也彼四子之所为自以为善而固执之不知其失之佞失之懦没溺而不可复返虽有尧舜不可化之于道矣兹不亦乡原之害德者哉使之用于世必无益于成败之数而汲黯望之之贤犹足以为近古社稷臣此孔孟之深疾夫乡原而或取于狂狷也欤呜呼圣人虽不轻许人以中庸而欲使天下尽入于中庸之道其所以望于人者皆欲其刚不吐柔不茹如唐虞三代之士俗而后已也至于狂狷犹或取而于乡原则深疾之学者之志于道者其可不求其意哉
尧言布天下论
圣人之为天下何其道之神用之妙也以其一身处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乎茫茫之中而意有所趋治有所向虽四方万里之远不崇朝之顷捷然如影响之必从使之治则治使之化则化而不敢有后是岂待于谆谆然令之而后从哉此其道之神用之妙所以鼓动其心者有不在于言而其效之速施之博又有甚于言则其为言也不亦大乎若是者虽非言而谓之言可也昔者尧之治天下未尝有一言加乎民也而夏侯胜以为尧言布于天下窃意其道之神用之妙其鼓动天下者虽不在于言而其效有甚于言欤独不观夫天之所以成四时生万物乎确然而不见其动也寂然而不闻其声也疑若天之所无为也及其运也吾欲生物则春为之荣吾欲长物则夏为之秀吾欲揪物则秋为之肃吾欲蛰物则冬为之藏至于日月为之照临风雷为之鼓舞雨露为之滋殖雪霜为之坚凝是数者皆从焉而不敢违虽毫忽之间皆不爽也而天下实运之夫天亦曷尝有言哉而其道如此其神用如此其妙则甚于有言矣故吉凶祸福之间天下之人兢兢然常若天之日临其上而戒敕之祗惕警惧而不敢慢也是天之所以言于人者无所往而不存矣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尧之圣岂有他哉本乎天道而已矣以天之所以言于人者如此则尧之言布于天下者从可知矣夫尧之时昊天之象羲和司之洪水之害鲧禹治之贤能之举四岳任之百揆之职虞舜总之而尧未尝有所为也曰吁曰俞曰咈哉曰钦哉曰往钦哉其所言者是数语而已非有所谓布于天下者也然欲明俊德则俊德明欲亲九族则九族亲欲平章百姓则百姓昭欲协万邦则万邦和欲于变黎民则黎民变是数者尧未尝训之以一词以求其如此也而其意之所欲至有不期化而化不期率而率者岂非其道之神用之妙不动而章无为而成有甚于言欤是以七十年之间天下之人从其化而不敢违惕然常若帝尧亲临其家晓之相与尽入于仁寿之域至于画衣冠而不犯则是七十年之中尧未尝一日而不言言未尝一日而不布于天下而何待于哓哓然而告之哉是以圣人不以言为教而以不言为教敛其神道妙用而默运之以磅礴于天地之间而施及于四海之外则其言布于天下者广矣是以内而精神之运心术之动无非尧之言也外而礼乐之作法度之备无非尧之言也自是而动容周旋以示天下之仪施设措置以成天下之治无往而非尧之言矣何待出于口而后为言哉彼不知者乃以都俞吁咈为尧之言此知尧之粗者是不知尧言之布于天下者在彼而不在此也此尧之所以配天而列圣所以不可跂及者欤而或者之论昧于夏侯胜之说而遂指尧为能以言布于天下夫三盘九诰之作孑孑然沥心腹肾肠以告于人之不暇此乃商周至变之事岂陶唐甚盛之举哉胡不观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盖亦尽行尧之道而已由此观之治至于道之神用之妙而能以不言之言而布于天下治之至也中庸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呜呼其尧之谓欤
唐虞三代纯懿论
所以致天下之治在道所以行天下之道在心古之圣人修之身举而措之天下国家至粹至美而丝毫之无杂至久至远而须臾之无间夫岂有他哉其心术之妙见于天下有不可得而名言者天下之人见其然而昩其所以然也于是言动求之而不得礼乐求之而不得度数求之而不得则以为圣人之心或几乎隐而不知其心术至粹至美至久至远者未尝不行于日用之际未尝不行于天地之间凡所以育万物而抚四海者盖无往而非纯懿也岂可以言动之端礼乐之具度数之末而求尽其妙哉深知乎此而唐虞三代之所谓纯懿者如取诸目如指诸掌王道之论有未尽者请因而毕之纯懿之道帝王之心也其本出于心其用达于天下尧不得之无以为尧舜不得之无以为舜禹汤文武不得之无以为禹汤文武然而天下之人皆知纯懿而不知其所以为纯懿者不能论圣人之心故也夫纯懿之在心而不在政自心而发于政则唐虞三代之纯懿可得而见也自政而求其心则唐虞三代之纯懿不可得而见也尧之理阴阳舜之叙百揆禹之修九功汤之正六事文王之和庶狱武王之范九畴天下之事无不毕举当是时民休而不役刑寝而不试礼乐则兴学校则辟此皆其纯懿之发于政者天下可得而见也至于正心诚意之本修于宫庭屋漏之间勤于夙夜旰食之际诚明以得之中和以养之仁义以行之礼乐以文之其于为善动容周旋颠沛造次无一毫违于道者及其发于至幽而见于至著也不令而人信不威怒而人感无声臭之可接无始卒之可穷此其纯懿之本于心者天下不可得而见也故尧之心见于钦明其所以钦明者不可见舜之心见于濬哲其所以濬哲者不可见禹见于无间所以为无间者不可见汤见于日跻所以为日跻者不可见文武见于式孚下土所以为式孚者不可见夫是以其用不可测而其功不可穷非真心之如此而动如此而静如此而始如此而终一于纯懿而不可见者孰能与于此哉由是言之纯懿之心唐虞三代治天下之妙用也论唐虞三代之纯懿而不论其心是言干而不言健言坤而不言顺亦不穷其本矣且三代之时已与唐虞之时异三代之治亦与唐虞之治异然言治必曰唐虞三代岂非以其心同于纯懿而不可以异欤是知言心之道岂独唐虞三代为然哉后乎此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矣然而不能者非不能也不为而已故汉高祖杂于纵横文帝杂于黄老武宣杂于刑名光武杂于䜟纬是则汉之治失于杂而不为纯懿唐太宗怠于贞观之末明皇荒于开元之末宪宗惰于元和之末是则唐之治失于末而不得为纯懿非失于治也失于心故也向使汉之君移其杂好之心而一于道唐之君移其慎始之心而一于道虽不可以望唐虞三代而其用心岂不庶几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万一哉且孔子颜子皆不用于世者而孔子则曰文王之后文不在兹颜子则曰舜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岂非同其道故耶岂非同其心故耶夫惟圣人之道同故其心同孔颜犹同于舜文况于有天下之君而以唐虞三代纯懿之心为心则与尧舜禹汤文武之盛易地皆然矣
周秦之士贵贱论
举天下而驱之以道则天下之士必将相率而入于道举天下而驱之以利则天下之士亦必将相率而趋于利士以道为务虽欲其贱不可得也士以利为务虽欲其贵亦不可得也夫士非能自贵也道之所在何往而不贵士非能自贱也利之所在何往而不贱然是二者皆本夫上之人驱之上之所驱则下之所必从是必然之理也由是观之非士之能自贵而自贱亦非道能使之贵而利能使之贱其所以为贵贱者其权盖在于上之人也扬雄曰周之士也贵秦之士也贱呜呼是皆当时驱之使至于此欤盖尝论之周之君举天下而措之于不得不为道之地秦之君举天下而措之于不得不为利之地士之所以为贵而所以为贱者其故盖出于此也且周之所以驱之者盖可见矣昔文武成康之致治其朝思夕虑惟以正天下之风者何其详且尽也党有庠遂有序家有塾天子有辟雍诸侯有泮宫天下之人其入则有家塾其出则有辟雍泮宫而小则有庠序是无适而不学也其朝夕之所游泳耳目之所观听起居饮食未尝一刻不在于孝悌仁义礼乐之间是无适而非正也及其取人也宾之乡闾论之司马升之天府六德有所不正六艺有所不备者弗升也其试之以射容体有不比于礼进退有不和于乐者弗取也其登之于朝有一言之失中有一行之未尽者弗用也其幽隐僻陋之中有抱道怀德之士天子则安车束帛以招来之诸侯操币执贽以就见之其所以驱之者如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入于道者必然之势也若夫秦之所以驱之者则不然使之以术诱之以赏贵之以法其用人也非使之屠戮人则使之倾覆人也吾欲事㳺说若之口不利而辞不险者不用也吾欲辟土地若之不能屠人邑而践人城者不侯也吾欲破军杀将若之首虏不多者不赏也设为十二级之爵苟无尺寸之功虽有周孔之才曽闵之术不是选也其驱之者如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趋于利则亦必然之势也士苟入于道必自重而不轻故周之士三公有所弗屑万锺有所不就诸侯有所不见晋楚之富有所不居而惟道之务夫如是奚而不贵士苟趋于利则必惟利是徇而无所不至故秦之士闾阎以公乘侮其乡人郎官以上爵傲其父兄其甚者至为穿窬斗筲之事而不以为愧夫如是奚而不贱由此观之非周之士能自贵也非秦之士能自贱也其上之人驱之使必至于此也及周之衰自幽厉失道至春秋之季数百年间王泽虽已衰微当时之人犹据礼守正以风其上其言纡徐婉美乐而不流怨而不伤怒而不戾悲歌忧思而终无犯上难制之气凡此者皆入于道而可贵者也是驱之以正之效也及秦之衰天下豪杰恣睢之士释耒辍耕徒手击搏环向而攻之秦以不祀凡此者皆入于利而可贱者也是驱之以不正之效也抑尝历考古今之变而观之前乎周驱天下者盖无不正后乎秦驱天下以正者则亦寡矣曰三皇曰五帝曰夏曰商虽其时之或变详略之或殊而其所以为天下者盖无以异乎周也故其当时之士无有不贵者也自秦以来西汉御臣之法重故其士相率而为委靡之俗东汉聘召之礼重故其士相率而为沽激之行魏晋之君贵庄老故其士尚浮虚而不适于用隋唐取人以辞章故其士务华藻而不由于正其弊也西汉以乱东汉以亡魏晋隋唐天下何其纷纷多故也然则为天下者可不谨其所以驱之者哉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祐,莲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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