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
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 卷第五 宋 真德秀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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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第五
对越甲稿
得圣语申后省状
证对某今月十四日轮当进读三朝宝训因
有奏事札子先就经筵展读至念昔者创守之
惟艰思今日承之匪易某奏云 陛下今日
居处之地即 高宗孝宗居处之地也居
祖宗之宫室当思 祖宗之艰难朝夕兢兢不
忘祗惧庶可保守鸿业玉音云祖宗基业为
人子孙自当兢兢保守读至以一心而受众攻
非卓然刚明不惑未有不浸淫而蠹蚀者 玉
音云当察于微芒又读至理义之与物欲相为
消长者也某奏云理义谓仁义礼智之良心物
欲谓声色货利之属义理上进得一分则物欲
上减得一分真积力久纯乎义理则物欲自然
消尽 玉音亦谓知得义理物欲自不惑某
奏 圣训极是今人未知义理直将声色货利
作性命㸔欲得之心其炽如火𦆵见得义理分
晓其视声色货利如避烈火如迯猛兽何敢更
近之乎读至笃志于学则日与圣贤为徒而有
自得之乐某奏云人主如垂精问学则所闻
者皆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言所讲者皆尧舜
禹汤文武周孔之道圣贤虽远常与之从容
游处天下之乐何以过此 玉音云朕在宫中
无他嗜好只是读书写字读至持身以敬则凛
如神明在上而无非僻之侵某奏云敬之一字
乃圣贤宅心之至要人主持心以敬则平居
肃然常神明在前非僻之念无自而入诗所
谓不显亦临中庸所谓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
其左右皆此理也玉音云戒谨乎其所不睹
恐惧乎其所不闻君子不欺暗室亦此意否某
奏正是此理暗室屋漏乃常情易忽之地故圣
贤谨之又读至亲贤人君子之时多则规儆日
闻謟邪不得而惑某既举程頥之以奏又云
君子小人将何分别惟日进规儆之言使人主
有歉然不自足之意即是君子日进謟邪之言
使人主哆然有自肆之意即是小人 陛下以
此观之则君子小人之实判矣 玉音云极是
读至 陛下前者日侍慈明两宫之情常欢然
而无间今视膳问安之敬虽无改于昔而其见
则有时矣某奏云臣所陈四事第四条为切
要不审 陛下知臣之意否 玉音云深晓卿
意又云朕朝夕太后之侧本不欲迁过此以
太后圣训再三勉承圣训读至㳟勤之礼孝养
之诚当有加于前日 玉音云朕受 太后大
恩何敢不尽其孝某又举治平间事谓今虽未
有此当潜消于未形之先且云臣此叚紧切处
只在孝恩二字而巳愿 陛下深留圣心 玉
音云极是读至贴黄晨兴听事乃颇后于先帝
之时某奏云 陛下在官中起甚蚤视朝却觉
稍晚 玉音云朕视朝只依 先帝时某奏比
先帝差晚愿 陛下自今视朝以日出为莭庶
㡬延访群臣可以从容 上首肯奏毕 玉音
云卿今日所陈甚切某退至帘下再拜谢恩讫
进前展读宝训睦亲门某奏 太祖之友爱
太宗前古所未有其言晋王龙行虎步生时有
异必为太平天子则异时传授大位之意巳见
于此自尧舜揖逊之事不见于后世有天下者
未有不𥝠其子 太祖非无子也燕秦二王非
不可以托宗庙也乃不𥝠其子而以与其弟盖
知 太宗神武英特天命所属必身致太平
故也尧舜之不传子以丹朱商均皆不肖之故
太祖此举又有光于尧舜矣其后 太宗果
混一区宇济世治平 太祖可谓为天下得
人 太宗可谓不所托 上首肯之读至涪
陵公廷美卒某奏秦王之事 陛下曾知其本
末乎 玉音云秦王似亦无大过〈某〉云容臣敷
奏因具陈其所以然之故又读至真宗为皇
太子一叚某奏 真宗既正储宫俟班幄次自
合与亲王异处而乃极其恳请愿仍旧贯 太
宗嘉其孝悌遂从其请臣闻有子曰孝弟为仁
之本盖亲亲而后仁民未有不亲亲而仁
民者 真宗惟其天资孝悌是以即位之后专
行仁政异时契丹犯宰臣冦凖欲以王师邀
之境上使𨾏轮不返 真宗恻然曰契丹幽蓟
皆吾民不欲多杀此一举全活北生灵不知
其㡬千万计其源则自孝悌中出 上变容首
肯又读至卷未某奏自古帝王盛世未有不以
亲亲为先尧典曰克明俊徳以亲九族皋陶谟
曰笃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伊尹作伊
训以告太甲亦曰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
终于四海周家忠厚内睦九族则诗人之
周室道衰弃其九族骨肉相怨则诗人刺之惟
本朝 祖宗以来以亲亲为家法其于皇枝帝
胄恩意甚备如此卷所载皆 陛下之所当法
太宗之于秦王乃是处人伦之变而矜怜
恻怛曲尽其至如此 陛下所当法〈某〉因诵
太宗圣训曰朕以同气之亲不忍致于法又曰
以廷美之恶岂当如此但骨肉之情有所不忍
耳某奏观此则知亲亲之恩不可以有罪废
上亦首肯所得 圣语湏至申闻者〈是日读至其源皆自〉
〈孝悌出又读楚王元佐一叚奏云楚王乃 太宗长子 真宗之兄以疾不得立 真宗即位〉
〈屡加封拜待遇之礼极其厚及奏周室道衰下数语此三莭皆为之动盖圣心明悟如此又〉
〈读理义常为之主物欲不夺奏云一州有一州之主一县有一县之主州县无主则盗贼〉
〈奸人得以窃据而为之主矣人心亦然理义为主则物欲不入物欲为主则理义不入〉
〈上亦嘉纳〉
谢奨廉吏奏札〈八月十七日〉
臣今月十六日伏凖尚书省札子八月十五日
三省同奉 御笔近真〈某〉奏事朕因访问廉吏
某以知𡊮州赵䈣夫对朕惟奖廉所以律贪亦
庶㡬化贪为廉之效以惠吾民赵䈣夫可除直
秘阁与监司差遣札送臣者伏念臣比叨召礼
入对便朝具陈生灵耗斁之由皆本州县贪残
之故渊𠂻有恻天语载询欲知廉吏之姓名以
备圣时之采择念顷过冝春之境颇尝聆守𡈽
之贤百口自随惟禄是仰一介弗取其节可
遂以所闻冒陈于上退而窃省尚有当言崔
与之帅成都但载归艎之图籍杨长孺守长乐
罔侵公帑之圭铢皆最为当世所推乃不悉
数以对方重愚臣之𪫟惕忽传宸笔之褒敭当
九重厉精思治之秋正四方视仪听唱之日一
守臣之蒙擢殆细微百执事之郷风孰不兴
起祗承命告倍切忻愉污吏革心实关公道瞽
言𫉬用岂曰𥝠荣愿承明诏之作新更广宸聦
而咨访循良未举盍宏封密之规贪浊当惩可
废烹阿之典乃澄源而正本先昭徳以塞
违使清光之化首倡于 朝廷而廉耻之俗交
兴于中外庶㡬民生日厚本弗摇此下臣献
替之微忠抑𥘉政施行之急务敢因奏谢僣有
敷陈伏乞 睿察
故事
故事〈癸酉七月二十一日进〉
高宗日暦建炎三年六月二日巳酉宰执进呈
次 上曰太史奏久阴霖雨不止占为阴盛下
有阴谋霖雨者人怨所致早晚差寒天道不顺
寒阴反莭朕观晋史天文志备言其证恐失其
当以召天变
臣闻灾异者天地之戒也古先哲王严于自
儆故其遇灾也常以为人事之所召后世之
君乐于自恕故其遇灾也常以为天数之适
然治乱存亡之分未有不基于此者㳟惟
高宗皇帝勤劳㳟俭绍𨳩中兴忧闵元元力
行仁政求诸当时未见阙失而久阴霖雨之
变惕然自省遽以为人怨之所致大㢤圣言
可谓深知天人相与之际矣臣伏观春夏以
来淫雨过度都城之内细民失业近畿诸邑
山裂水涌沦胥以死者不可胜计仰惟 陛
下畏天敬民无愧前圣固冝殊祥异瑞史不
绝书而谴告谆谆廼与事戾何耶臣伏而思
之此殆吏刻急而民咨怨之所致也夫朝廷
张官置吏凡以为民改法易令亦以为民而
今长人之官布宣徳意勤恤民隐者何其
甚寡而依势作威倚法以削者何其纷纷也
假提楮币之令而科率齐民借摧抑兼并
之名而破坏富室期会峻于星火争利极于
锥刀于是掊敛兴而民始怨矣不穷告讦之
虚实而广事株连不原情犯之重轻而例行
拘籍甚而父子衘𡨚赴井相踵丘坟何罪亦
没县官于是刑僇繁而民始怨矣夫天之与
人本同一气故有匹妇非而赤他千里者
况民生嗸嗸如此天岂不为之动乎臣愿
陛下以昊天孔明为不可忽以皇祖有训为
不可忘日与辅拂之臣讲求宽大之政亟下
明诏申敕有司蠲除烦苛与民休息是而
灾害弗除嘉祥弗应者非所闻也臣不胜惓
惓
故事〈癸酉八月二十七日进〉
通鉴唐徳宗纪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
什亡八九州县多为藩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
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毎岁犯所在𪧐重
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刘晏晏以为
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埋财常以养民为
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毎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
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易杂
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
端先申至某月湏如干蠲免某月湏如干救助
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
常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
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晏始为转运使时
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其
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臣闻诸大学曰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
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徳者本也财者末也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
则民聚自古迄今未有人心失而财可恃者
亦未有不恤其民而可以丰财者圣贤之言
炳星日万世不易也刘晏在唐虽未足
以语此然犹知养民为理财之本出入敛散
亦皆有法岁丰贱则伤农故必高其价以
籴岁饥贵则伤民故必下其价以粜凶荒
始兆先期赈恤用物虽约所济者多以故民
生安业户口蕃息岁入之赋至于数倍夫晏
以一有司粗知财用之本末犹致利此
况为天下者诚究大学生财之义一意务
徳以养民其效可胜计㢤臣观近世所谓善
理财者何其懵乎此也元元已病而科敛日
兴不知皮将尽而毛亡所传也出新巧以笼
愚民苟邀倍之入不知朝四莫三之亡益
也孟子曰我为君实仓充府库今之所
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夫以刘晏之术而
槩诸孟子之言巳末免为圣贤罪人矣而今
之有司则又晏之罪人也惟圣明之君忠智
之臣亟思其本而改图之寔天下幸甚
故事〈甲戍三月𥘉七日进〉
元祐元年司马光等言王者设官分职居上者
所緫多故治其大要居下者所分少故治其详
细此理势之自然纪纲所由立也是以周官小
宰以官府之六属举治大事则从其长小事
则专逹凡宰相上则启沃人主论道经中则
选用百官赏功罚罪下则阜安百姓兴利除害
乃其职也至于簿领之差失期会之稽违狱讼
之曲直胥史之迁𥙷皆郎吏之任非宰相所宜
亲也故人有言察目睫者不见百步察百步
者亦不见目睫言详于近者必略于远谨于
细者必遗于大也今尚书省事无大小皆决于
仆射仆射自朝至暮省览文书受接辞状未尝
暂息精力疲弊于米盐细故其于经国之大体
安民之远猷不暇复精思而熟虑恐非朝廷所
以责宰相之事业也窃以六曹长官古之六卿
事之小者岂可不令专逹〈云云〉诏从之
臣窃惟司马光之言古今之至言也昔陈平
不答钱㫁狱之问以为当责之内史廷尉
唐太宗不以词讼细务烦宰相而属之左右
丞平者可谓知宰相之职太宗可谓得任
相之道矣臣观近世以来中书之务日繁应
酬剸决㡬不暇给岂有他㢤盖六曹长贰不
自举其职而诿之朝廷朝廷之尊不免下
行六曹之事故也厥今天下所当经画固非
一端而安危利害之大者莫政也盖夷
狄方争中原云扰事变迭出胡可胜穷或强
胡崛起何以为控制之方或弱虏瓜分何以
为抚驭之术或群雄角立必思所以待之或
流民辐凑必思所以处之至将帅之多庸
材军旅之多弊政财用衰耗而未赡士卒愁
叹之未销凡此数端所当汲汲讲求如拯焚
溺其可以区区细故夺之乎昔 绍兴中吏
部尚书孙近请诏大臣凡所以靖中原攘夷
狄者日夜讲䆒而常程之事付之有司上曰
要当遴选尚书侍郎使之专决大㦲圣言可
为万世法臣愿深诏 朝廷举行六曹专逹
之制如 元祐大臣所陈选择群工分厘众
务如 绍兴之圣训则纪纲立而事功成矣
故事〈甲戍七月十一日进〉
汉宣帝地节四年九月诏曰朕惟百姓失职不
赡遣使者循行郡国问民所疾苦吏或营𥝠烦
扰不顾厥咎朕甚闵之今年郡国频水灾巳
振贷盐民之食而贾咸贵众庶重困其减天下
盐贾
臣𥨸惟宣帝可谓恤民之深虑民之至矣其
疾苦则遣使者循行以问之灾害则振贷之
至于盐直之贵似未深为民害必诏有司损
其贾而后巳盖元后民之父母也孩提乳哺
少失其节皆父母之责困穷惸独一失其养
皆元后之 陛下爱民之深虑民之至不
减汉宣而近岁以来吏以击抟震挠为功不
知以护养抚柔为本营𥝠烦扰殆匪一端迩
者又闻郡国守臣侵牟规利有薪刍诸物官
为列肆以自售者于是物贾骤腾而细民不
胜其困矣有尽拘商盐酬之以楮而官自出
鬻责民以钱者于是盐直𭧂踊而人为之淡
食矣吁此何等气象而见于 今日邪昔陆
贽有言民者之本财者民之心其心伤则
其本伤本伤则枝叶颠悴而根柢蹷㧞矣贽
之斯言可为永鉴臣愿 明谕辅臣尽斥天
下贪残之吏其亡状者施之以流放不齿
之刑母但削秩免官而巳仍命词臣推原徳
意降一诏书丁宁训饬俾天下晓然知 圣
主加惠元元之意去苛猛而趋忠厚此培埴
本之先务惟 陛下深 圣意海内幸
甚
故事〈甲戍八月十七日进〉
庆历三年元昊遣使来所要请凡十一事諌官
欧阳修言元昊再遣使人至阙和之与否决在
此行𥨸计庙谟合思成筭〈云云〉臣见汉唐故事
祖宗旧制大事必湏集议盖朝廷示广大不欲
自狭谋臣思公共不敢自彊故举事多臧众心
皆服自兵兴以来常秘大事𥘉不使人知及其
处置乖违岂掩蔽臣谓莫采大公之议收
众善之谋待其都无所长自用庙谟固亦未晚
其元昊请和事伏乞于使人未至之前集百官
廷议庆历四年奏契丹修天徳城及多建堡
寨知制诰田况意虏蓄奸谋乃上䟽曰朝廷予
契丹金帛岁五十万朘削生民输将道路疲弊
之势渐不可久而近西羌通款岁又予二十万
设或复肆贪渎再有规求朝廷尚可从乎臣至
愚每念至此则惋叹不巳矧两府大臣皆宗庙
社稷天下生民所望而系安危者岂不为 陛
下思之㦲毎旦垂拱之对不过目前政事数条
而巳非 陛下所以待辅臣非辅臣所以忧朝
廷之意也有唐故事肃宗以天下未乂除正衙
奏事外别开延英以谘访宰相盖旁无侍卫献
可替否曲尽讨论今北虏桀慢而河朔将佐之
良愚甲兵之善窳道路之夷险城垒之坚弊军
政之是否财粮之多少在两府辅臣实未有知
之者万一变发所忽制由中出少有差跌则事
不测矣愿因燕间召执政大臣于便殿从容赐
坐访逮时政专以虏患为急则人人唯恐不知
以误应对事事唯恐不集以圣怀日夕忧思
不敢少懈同心恊力必有所为今不此之务而
日以委琐之事更相办对议者羞之
臣窃考是时元昊以力屈请和朝廷含垢抚
纳冝无后悔而欧阳修方欲举行集议以收
众善之谋契丹修建城堡未必真有窥觎之
计而田况遽请咨访大臣专以虏患为急盖
情之难知莫如夷狄事之至重莫如甲兵过
于虑危然后不危深于防患然后亡患此二
臣所以惓惓纳忠而不敢默也今西北小夷
日益猖獗万一有夹攻之约而归我旧彊有
通好之言而邀我岁赂或从或否皆系安危
此吾之当虑者一也元颜遗种䑕窜汴都外
有𭛌敌之冯陵内有群冦之侵迫或帅其丑
类奔突归或乞师藉粮祈为巳援有一于
此处之寔难此吾之当虑者二也彼之四邻
因其危蹙必皆规拓𡈽𭛌设或夏人乘虚遂
据秦陇我之西北复接彊邻右吾左支岂易
为力此吾之当虑者三也凡此三患特其大
端乃辐凑之流民纵横之群盗处之亡素
皆足以荡揺鄙为根本忧后患多方尤难
豫科以今日事执而较诸庆历之时人材孰
多财用孰𥙿其为可虑殆有甚焉而庙谟沈
深独运帷幄未尝采群下异同之言昕廷奏
事数刻辄退未尝有便坐从容之议此臣之
所未谕也修况之在 庆暦皆为名臣而其
论又颇切于今日故臣敢采之以献伏惟
陛下深味其言而亟行之实天下幸甚
奏状
江东奏论事状〈丙子十二月十二日上〉
臣至愚极陋蒙 陛下选櫂将漕江东朝夕之
所尽心不过州县闲常事未足仰报大恩今事
有关于宗社之安危国家之休戚职有常守在
臣虽不当言而其义则有可言者昔欧阳修以
知制诰出为河北转运使尝请与闻兵事 仁
宗许之臣虽于修无为役然亦由词臣出使
且以转饷为职则陲利害臣敢避晋越之罪
畏缩不言臣窃见金虏自失国南迁其势日蹙
比者鞑靼与西夏并兵东出潼关深入许郑虏
庭危迫之状见于伪诏所云近复传闻敌兵攻
围都邑游骑布满山东虽探报之辞不无同异
要其大势以河南数州仅存之地而杭西北二
国方张之师加以群盗纵横叛者四起土倾鱼
烂厥证具形括马敷粮公𥝠并竭交钞数万仅
一餐危急如此不亡何待臣谨按国史女真
叛辽在 政和之四年〈甲午岁〉其㓕辽也在 宣
和之七年〈乙巳岁是冬即犯中原〉臣窃谓今日天下之势
无以异 政宣之时 陛下所以自治其国与
外御夷狄者亦宜以 政宣为鉴夫以皇皇
钜宋八叶重光至于 政宣盖太平极盛之日
使 朝廷之上知守成之惟艰无难之可畏惕
焉戒惧以祈天永命为心亲信仁贤修举徳政
则国势屹然有泰山磐石之固虽百女真其何
为不幸燕安湛溺之馀纪纲荡然无一足恃
本根既拨枝叶从之于是女真得以逞其凶残
攻䧟我都城倾覆我社稷劫迁我二圣茶毒
我蒸民自开辟以来夷狄之祸未有是之酷
也今将戒前车之覆永神器之安其道非他愿
以 政宣为鉴而巳臣尝妄论 政宣致祸之
由其目有十夫君臣相敕维是㡬安股肱不良
万事𮥠坏其在虞廷犹以为戒自蔡京倡丰亨
豫大之王黼开应奉享上之门专以淫侈蛊
上心奢靡蠹国用𡈽木之功穷极盛丽花石之
贡毒遍东南甚至内庭曲宴出女乐以娱群臣
大臣入侍饰朱粉以供戏笑于是荒嬉无度而
朝政大坏矣其失一也易曰师正丈人吉又曰
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总师必得老成厚重之人
用师必有节制训齐之律反是则凶也自童贯
高俅迭主兵柄教阅训练之事尽废上下陛级
之法不行溃败者不诛而招以金帛死敌者不
恤而诬以迯亡于是赏罚无章而军政大坏矣
其失二也诗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
无敢驰驱自昔未闻简忽天变而无祸者 政
宣之世灾异数见大星如月徐徐南行日黯无
光汹汹欲动赤气犯斗水冒都城当时群臣恬
不知警方且以怪孽为嘉祥变异为休证此上
不畏天戒其失三也大舜之圣舎巳从人成汤
之徳从諌弗咈自昔未闻饰非遂过而不亡者
政宣之际以言为讳张根论征敛之烦散官安
置李纲论大水之变远谪监征于是荐绅不敢
言矣邓肃以进诗讽諌屏出大学朱梦以昌
言宦寺窜斥偏州于是布衣不敢言矣钤结成
风驯致祸败此下不恤人言其失四也夫君子
在内其卦为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政宣用
事之臣专以毁忠忌贤为事凡累朝老成之望
当代鸿硕之材不以奸党废则以邪等斥不以
曲学贬则以异论逐排沮挫揠之馀举国无君
子矣虽欲久安得乎其失五也夫开国承家小
人勿用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政宣之世京黼
尸宰柄贯攸滥厕枢庭其翱翔台省布列馆
殿非颂诗书即膏梁子弟非奴事阉尹即翼
附权臣更引迭援在廷皆小人矣虽欲勿危得
乎其失六也记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
民之父母 政宣小人颛为蒙蔽以欺上听刘
法败死西陲而童贯乃以捷闻方腊破东南六
郡而王黼匿不以告郭药师反形巳露而臣
掩覆于外女真克期人冦而大臣讳晦于中上
下相蒙稔成大患至虏兵济河而朝廷犹未之
觉其失七也书曰民惟本本固宁 政宣
小人专务聚敛以摇根本朱勔以贡奉扰浙右
李彦以括田困京东蔡京改盐钞法而比屋叹
愁王黼创免夫钱而诸路骚动人不聊生散为
盗贼虽微夷狄亦必有萧墙之忧其失八也诗
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古者以一士寝敌谋
片言折外侮政和初遣使觇国而童贯实行辽
之君臣相顾窃笑巳有南朝无人之讥北事既
兴遂付戎律以仆隶之才当元戎之任节制不
明诸将无所禀畏庸懦不武敌师得以冯陵孝
㡬副之以蔡攸易之以谭稹其为驽怯又益甚
焉于是女真知中国之无人而异志兴矣此授
任非材其失九也昔子产以蕞尔之郑﨑岖𭛌
国间区区一环冝无爱于晋而子产则曰大国
之人令于小国而皆𫉬其求将何以给之一共
一否为罪滋大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之
有卒不与秦求地于赵赵欲与之虞卿曰王之
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巳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巳
之求其势必无赵矣赵用其计而秦不加盖
有国者不幸与彊敌为邻当有以服其心而不
当徇其欲方女真与辽国交兵虽毎战辄克
然视吾中国之尊如高山大海未易测其雄深
何敢遽有他志不幸奸臣腐夫希功寡谋唯恐
无以顺其意彼方邀吾岁币则予以契丹旧
数而不辞邀吾燕地税赋则予以银绢百万而
不靳至于索犒师则许以犒师欲贷粮则许以
贷粮一事方酬而一事巳生前请未塞而后请
复起一切顺承无敢或戾而南牧之师巳侵㝷
于境上矣盖犬豕豺狼本无餍足徒知徇其欲
而无以服其心其祸固应尔也或者惟以纳张
觉结余睹为造衅之由而不知召侮取其渐
非一虽微结纳之事其保盟约之不寒乎此
处置乖冝其失十也今 陛下圣徳清明万无
此失然臣独怪 一人忧勤㳟俭无愧 仁祖
之风而群臣盘乐怠傲乃有 宣和之习东南
民力耗于军饷者十八而士卒穷悴常有不饱
之嗟灾异频仍修省之实未睹言路壅塞谠直
之士弗容君子非不参用而正论未尝𫉬伸小
人非不欲远而䜛謟犹或得志蒙蔽之风日炽
聚敛之政日滋此失未除臣恐后之视今犹今
视昔也虽然臣外有司也其于内事不敢尽言
独请为 陛下深陈所以待夷狄者臣观鞑靼
之在今日无异昔者女真方兴之时一旦与吾
为邻亦必祖述女真巳行之故智盖女真尝以
燕城归我矣今独不还吾河南之地以观吾
之所处乎受之则享虚名而召实患不受则彼
得以陵寝为词假大义以见攻女真尝与吾通
好矣今独不卑词遣使以观吾之所答乎从
之则要索亡餍岂满其溪壑之欲不从则彼
得借口以开衅端黠虏之情必出于此不可不
豫图所以应之也自三数年来谋国者不深惟
长筭而一㓛幸安𭧽者虏在幽燕吾以岁时聘
问巳非𫉬巳彼既播越而南独不可迁延其辞
俟复燕山然后玉帛往来如故迺使 大宋臣
子拜犬羊于 祖宗殿廷之下其误一也岁币
之弗遣是矣然不以还燕为词而诿曰漕之渠
干涸使残虏得以移文督责中原豪杰闻之宁
不以寡谋见哂乎其误二也并遗民皆吾赤
子穷而归我当示绥怀彊吏非人唯知拒郤固
巳绝中原之望甚者视为盗贼戮之焚之上流
制阃之臣明掲大㮄来者即行剿杀西州总戎
之帅杀程彦晖一家骨肉于黒谷山秦陇之人
莫不切齿召邻国之侮𨳩鄙之𨻶结遗𥠖之
怨逆上帝之心孰甚于此其误三也积此三误
而吾国之威灵气𦦨索然矣汉昭烈有言事会
之来宁有终极夫误于前者不可悔而应于后
者犹可为所愿朝廷毋再误而巳厥今庸人之
论有二不曰虏未遽亡犹可倚为屏蔽则曰中
原方扰未暇窥我江淮凡此皆误国之言不可
不察也虏之必亡无愚智举知之臣不复重陈
若昔五胡之乱江左粗安者盖以群丑并争莫
相一故吾江表得以媮旦夕之安及符坚既
㓕慕容旋起吞晋之谋元魏巳并诸胡遂萌饮
江之志今新虏鸱张尽有河朔而杨刘群盗又
皆往往服从臣恐与五胡角立之势殊未可为
江左苟安之计也或又以为安置所储偫日
丰以此饵敌何患不济臣窃谓不然夫金缯遗
虏虽后世偃兵息民之权宜然用之于国势盛
强之时则足以示恩而不至于召侮 景徳之
事是也用之于国势委靡之时则以召侮而
不足示恩 宣和之事是也傥不思自彊其国
而倚赂遗以幸一日之安臣知其非䇿矣昔孙
氏以区区之吴而当强大之魏未易为力者
然其君臣相与䇿励遂挫曹公虎狼之敌晋
氏东迁至岌岌也徒以将相有人处分得所卒
破符秦倾国之师今 国家幅贠万里贡赋
云集带甲百万江汉为池岂下于吴晋者而中
外有司忠诚愤激者少委靡颓惰者多一闻赤
白囊至则相顾失色不知所为少定则又帖然
矣 国家平时不爱名器爵禄以宠士大夫一
旦有急未见有毅然以戮力王室自任者此臣
之所以大惧也夫天下之势犹长江大河上流
决溃下流必无独宁之理今荆淮以北数百里
间干戈抢攘戎马杂袭正如熊咆虎闘近在藩
垣之外而或者乃曰无预吾事彼其中心实不
谓然姑欲架满目前攫取名噐爵禄而去至于
宗社生灵之忧而使 陛下独当之耳彼群臣
为一身计可也 陛下为人子孙任九庙之托
柰何付安危于度外乎 陛下诚欲尊国势以
弭外虞则 政宣之十失必当惩近日之三误
必当戒庸人之论必当破自彊之计必当立至
诚一心对越上帝广谋兼听曲尽下情以𭣣天
人之心以合中外之助庶天下事犹有可为者
若或上下悠悠养成深患机会浸失事变日殊
臣实未知其所终也臣自委质立朝以来区区
之愚唯知有君父有社稷故常尽忠极虑不敢
自为身谋今见时事忧虞如此而顾恋寸禄不
为 朝廷一言岂惟自夙心抑亦有惭戴
是用斋心㓗诚忘寝废食裁成此章欲进复休
至于数四怀不巳卒以上闻意者天诱臣𠂻
欲以感悟 陛下傥或万一见于施行则臣虽
摈废田里其幸多矣
贴黄臣窃见 太祖 太宗艰难百战以有
天下 真宗 仁宗兢业守成至于 徽宗
之世宇内承平民物熙洽不幸 崇宁而后
群小得志䧟害忠良遂使在廷无一君子迨
政和初辽国衰微金虏崛起王黼童贯之徒
希功寡谋取侮夷狄驯致 靖康之变都城
失守二圣蒙尘追念前失可为陨涕臣仰
惟 陛下锐精典学亲御经惟凡 祖宗创
守之规模可为今日法者既曰陈于前矣至
于 崇宣之事可为今日戒者愿诏馆阁之
臣编类来上退朝之暇以时省览庶㡬奸邪
误国之状夷狄猾夏之耻一一备见本末于
以鉴前失而图今得非小补也 皇太子春
秋鼎盛问学日新亦冝命宫僚编纂上件故
实从容讲论其于令徳启发必多臣位下人
微志在纳忠狂僣妄言伏俟诛殛
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