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浦先生集 (金万重)/序
今有处乎富贵而不为富贵所囿。行乎患难而不为患难所窒。冲乎其不盈。悠乎其与逝。以此终其身而无累焉。则岂非得天地清通之气者乎。若然者。其性灵所蕴。必其玲珑穿穴。与物靡隔。而其发为文辞。亦将有动触天真。不期工而自工者矣。夫不期工而自工。斯清通之所以为妙。而在文章。特可贵重。此西浦金公文集之谓也。昌翕穷居无事。窃尝以世道人物为念。于山林高尚之迹。犹有所不满于意者。出而欲观采于朝中。则滔滔者皆怵迫徒也。于是益思夫佩玉而心如枯木。遇坎而视若安流者。而未知其孰当之也。噫。九原可作。其惟我西浦公乎。公胚胎于诗礼忠烈之馀光。其为气固纯淑无滓。而养之又一以恬素。则不劳刮磨而神明达矣。若其地望之清崇。与其所有文学才识风猷言议。则盖无一事不胜乎人者。此其势不期于骄吝。而骄吝之至为易。及夫历敭华贯。焕显卿月。左文衡而右兵柄。则此所谓爵禄并至。无受人益之为难。而然公之处之也。不为其易则退然处子之畏人也。必克其难则悍然孟贲之莫夺也。此众人之所惊伏。皆以为莫及。而公又萧然于能否难易之外。不以为事者。则以其所秉者冲。所鉴者澈。初不见物我之畛与身世之碍尔。是以挹其貌。只是一段冰玉。金紫而置班行。卒然值而不知其为贵人也。若与之登山临水也。盖逍遥乎名涂党目之中而雌黄莫及。虽在怨家凶人。初不敢相吓。而特以其当门芝兰。不容于不锄。以故桁杨栫棘之相仍。而遂以没于瘴烟魑魅之乡。此国人之所共悲。殆甚于汨罗者也。而若公之所尝自遣。则有异乎牢骚愤懑。以其所无可奈何者。委诸皓天。以其所不可不勉者。期之桑楡。一编朱书家学。是绎斯文忧患之意。呜呼其悠哉。槪公所以安身立命者。自本至末。惟一清通而已。故在富贵在患难。能转其富贵患难。而不为富贵患难所转。其大者如此。则虽馀事末艺。何莫非此个胸中流出耶。公识解颖透。读难书甚易。自经子要义。至九流诸方技算数律吕象纬舆地之属。览即洞解其窾节。而精而竺聃同异之际。出有入无。粗而稗官小说之丛谈天雕龙。靡不历历贯穿。至于风雅源流。与时代相升降。则尤所亹亹也。其诗源清而调圆。不假排比而冥协丝竹。于其韵折悠扬处。往往有文纶緖风之态。于文自以非长。平生只数三作。实则纡馀善往复。其大夫人行状。凄惋有泷表叙致。若吾弟泽斋跋。则又似梅江诸集序。是亦曷尝规规求合于六一矩度哉。天机之发。固有所会而能事至此。亦可以无憾矣。乃公欿然若虚。不以为有。虽家人儿少言及己作。辄骍然愧色。甚矣夫。公之为谦也。公之胤镇华山甫氏为义城宰。将以遗稿若干卷入梓。所谓西浦集。自此大播于世矣。以公雅意。其谓斯何。在后死。政自不得不尔。至命昌翕为序。则是亦不可以已者乎。业已辞之矣。而终不能无言。然于平日所贵重者。犹不敢尽情赞扬。亦惟公之谦挹。于此尤甚焉尔。
崇祯纪元后壬午。安东金昌翕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