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本义 (四部丛刊本)/卷三
诗本义 卷三 宋 欧阳修 撰 吴潘氏滂憙斋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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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本义卷第三
欧阳氏
北风
论曰北风本刺卫君𭧂虐百姓苦之不避风雪相𢹂
而去尔郑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喻君政教𭧂酷者
非也其虗其邪既亟只且者承上𢹂手同行之路云
其可虚徐而不进乎谓当亟去尔皆民相招之辞而
郑谓在位之人故时威仪宽徐今为刻急之行者亦
非也诗人必不前后述卫君臣而中以民去之辞间
之若此岂成文理莫赤匪莫黒匪乌者郑谓喻君
臣相承为𢙣如一且赤黒狐乌之自然非其𢙣也岂
以喻君臣之𢙣皆非诗之本义也
本义曰诗人刺卫君𭧂虐卫人逃散之事述其百姓
相招而去之辞曰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恵而好我𢹂
手同行者民言虽风雪如此有与我相恵好者当与
相𢹂手冲风冒雪而去尔其虗其邪既亟只且者言
无暇宽徐当急去也莫赤匪狐莫黒匪乌谓狐兔各
有类也言民各呼其同好以类相𢹂而去也故其下
文云恵而好我𢹂手同车是也
静女
论曰静女之诗所以为刺也毛郑之皆以为美既
非陈古以刺今又非思得贤女以配君子直言卫国
有正静之女其德可以配人君考序及诗皆无此义
然则既失其大旨而一篇之内随事为训解不通
者不足怪也诗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
搔首踟蹰据文求义是言静女有所待于城隅不见
而徬徨尔其文显而义明灼然易见而毛郑乃谓正
静之女自防如城隅则是舍其一章但取城隅二字
以自申其臆尔管不知为何物如毛郑之则
是女史所亲以书后妃群妾功过之笔之赤管也以
谓女史所书是妇人之典法管是书典法之笔故
云遗以古人之法何其迂也据诗云静女其娈遗我
管所谓我者乎以女求意是静女以管所贻
之人也若管是王宫女史之笔静女从何得以
遗人使静女家自有管用以遗人则因管自
媒何名静女若谓诗人假设以为言是又不然且
诗人本以意有难明故假物以见意如管之
左右不通如此诗人假之何以明意理必不然也
非其下文云管有炜怿女美郑既不为遂
�曰�释以曲就已义改就注先儒固已非之
矣荑茅之始生而秀者何取其有始有终毛义既失
郑又附之谓可以共祭祀据诗但言其美尔安有共
祭祀之文皆衍也据序言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
夫人无德谓宣公与二姜乱国人化之风大行
君臣上下举国之人皆可刺而难于指名以偏举故
曰刺时者谓时人皆可刺也据此乃是述卫风俗男
女奔之诗尔以此求诗则本义得矣古者鍼笔皆
有管乐器亦有管不知此管是何物也但是色
之美者盖男女相恱用此美色之管相遗以通情结
好尔
本义曰卫宣公既与二夫人烝为鸟兽之行卫俗
化之礼义坏而风大行男女务以色相诱恱务夸
自道而不知为𢙣虽幽静难诱之女亦然举静女犹
如此则其他可知故其诗述卫人之言曰彼姝然静
女约我而俟我于城隅与我相失而不相见则踌躇
而不去又曰彼安然静女赠我以管此管之色
炜然甚盛如女之美可恱怿也其卒章曰我自牧田
而归取彼茅之秀者信美且异矣然未足以比女之
为美𦕅贻美人以为报尔
新台
论曰毛传新台训诂而已其言既简不知其意如何
未可遽言其得失至郑转释籧篨为口柔戚施为面
柔然后一篇之义皆失国语晋胥臣对文公言籧篨
不可使俯〈注谓籧篨人不可使俛〉戚施不可使仰〈注谓戚施偻人不可使仰〉
与僬侥侏儒蒙䏂嚚喑聋聩僮昏之类皆是人之不
幸而身病者故谓之八疾郑既以谓籧篨戚施并斥
卫宣公据诗宣公乱不恤国事兵革数起北风刺
其虐政卫人怨怒相携持而叛去二子乘舟又杀伋
夀乃是卫之𭧂君似非柔者其于子妇鸟兽之行
最为大𢙣诗人刺之冝加以深𢙣〈音污〉之言不当但言
其口柔面柔而已郑意自谓籧篨戚施本是病人以
口面柔者似之故取以为言尔使宣公口靣不柔𫆀
诗人刺其大𢙣何故委曲取此小疾以斥之使宣公
性实柔邪不当兼此二事盖口柔不俯则是仰矣
又安得戚施靣柔不仰则是俯矣又安得籧篨哉
一人之身不容兼此二事此尤可笑者鲜少殄绝训
释甚明而郑解鲜为善又改殄为腆以曲成已此
尤不可取也今以毛传训诂求诗本义又据毛解卒
章则毛虽简略于义为得
本义曰卫人𢙣宣公其子妇乃临河上筑高䑓而
遂之以求燕婉之乐国人过其下者多仰靣视之不
少不绝言国人仰视者多也此𢙣宣公不避人如
鸟兽尔卒章言齐姜本嫁其子反与其父于此台上
共求燕婉之乐使国人见此又或俯靣而不欲视之
得此犹遇此也言遇此人而俯面不欲视据诗公在
台上其下之人甚众有仰而视者有俯而不欲视者
然则不欲视者𢙣之尤深
二子乘舟
论曰二子乘舟汎汎其景毛谓国人伤二子渉危遂
往如乘舟而无所薄汎汎然迅疾而不碍也据传言
夀伋相继而往皆见杀岂谓汎汎然不碍引譬不类
非诗人之意也宣公夺伋妻为鸟兽之行使伋之齐
而杀之伋当逃避使宣公无杀子之事不䧟于罪𢙣
乃为得礼若夀者益不当先往而就死二子举非合
理死不得其所圣人之所不取但国人怜而哀其不
幸故诗人述其事以譬夫乘舟者汎汎然无所维制
至于覆溺可哀而不足尚亦犹语谓𭧂虎凭河死而
无悔也诗人之意如此而已不瑕有害毛是矣
墙有茨
论曰墙有茨文义皆简而易明由毛公一言之失郑
氏从而附之遂汨诗之本义公子顽通乎宣姜鸟兽
之行人所共𢙣当加诛戮然宣姜是国君之母诛公
子顽则𭧂宣姜之罪伤恵公子母之道故不得而诛
尔诗人乃引蒺藜人所恶之草今乃生于墙理当扫
除然欲扫除则惧损墙以比公子顽罪当诛戮欲诛
则惧伤恵公子母之道其义如此而已所谓毛公一
言之失者谓墙所以防非常也且诗人取物比兴本
以意有难明假物见意尔若谓墙以防非常则虽有
蒺藜生其上何害其防非常也且所谓墙以防非常
者为内外之限尔若上有蒺藜则人益不可而逾
是于墙反有助尔此岂诗人之本意哉诗人本意但
恶公子顽当诛惧有所伤而不得诛如蒺藜当去惧
损墙而不得去尔毛公言去之伤墙则近矣
相䑕
论曰义固常简直明白而未尝不为者迂回汨
乱而失之弥远也相鼠之义不多直刺卫之群臣无
礼仪尔诗之意言人不如䑕尔而毛郑氏以䑕比
人此其失也毛言居尊位为暗昩之行考序及诗皆
无此义而郑氏又从而附之谓偷食苟得不知廉耻
皆诗所无䑕穴处诗人不以譬高位也本刺无礼仪
何取䑕之偷食诗言䑕有皮毛以成其体而人反无
威仪容止以自其身曽䑕之不如也人不如䑕则
何不死尔此甚嫉之之辞也三章之意皆然更无他
意也
考槃
论曰考槃本述贤者退而穷处郑解永矢弗谖以谓
誓不忘君之恶永矢弗过谓誓不复入君之朝永
矢弗告谓誓不告君以善道如郑之进则喜乐退
则怨怼乃不知命之狠人尔安得为贤者也孔孟常
不遇矣所居之国其君召之以礼无不往也颜子常
穷处矣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也使诗人之意果
如郑孔子录诗必不取也
本义曰考成槃乐也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
永矢弗谖谓硕人居于山涧之间不以为狭而独言
自谓不忘此乐也硕人之宽涧居虽狭贤者以为宽
也永矢弗过者谓安然乐居涧中不复有所他之也
永矢弗告者自得其乐不可妄以语人也
氓
论曰氓据序是卫国奔之女色衰而为其男子所
弃困而自悔之辞也今考其诗一篇始终皆是女责
其男之语凡言子言尔者皆女谓其男也郑于尔卜
尔筮独以谓告此妇人曰我卜汝冝为室家且上下
文初无男子之语忽以此一句为男告女岂成文理
据诗所述是女被弃逐怨悔而追序与男相得之初
殷勤之笃而责其终始弃背之辞云子初来即我谋
我既许子而尔乃决以卜筮于是我从子而往尔推
其文理尔卜尔筮者女尔其男子也桑之未落其叶
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皆是
女被弃逐困而自悔之辞郑以为国之贤者刺此妇
人见诱故于嗟而戒之今据上文以我贿迁下文桑
之落矣皆是女之自语岂于其间独此𢾗句为国之
贤者之言据序但言序其事以风则是诗人序述女
语尔不知郑氏何从知为贤者之辞盖臆也桑之
沃若喻男情意盛时可爱至黄而陨又喻男意易得
衰落尔郑以桑未落为仲秋时又谓鸠非时而食葚
且桑在春夏皆未落岂独仲秋而仲秋安得有葚此
皆其失也盖女谓我爱彼男子情意盛时与之耽乐
而不思后患譬如鸠爱葚而食之过则为患也兄弟
不知咥其笑矣据文本谓不知而笑郑笺云若其知
之则笑我与诗意正相反也诗述女言我为男子诱
而奔也兄弟不知我今其酷𭧂乃笑我尔意谓使
其知我今困于弃逐则当哀我也其意如此而已
竹竿
论曰竹竿之诗据文求义终篇无比兴之言直是卫
女嫁于异国不见答而思归之诗尔其言多述卫国
风俗所安之乐以见巳志思归而不得尔而毛郑曲
为之常以淇水为比喻诗曰籊籊竹竿以钓于淇
毛谓钓以得鱼如妇人待礼以成为室家取物比事
既非伦类又与下文不相属诗下文云岂不尔思远
莫致之且卫女嫁在夫家但恩意不相厚尔是所谓
近而不相得也而诗云远莫致之故知毛难通也
郑又以泉源小水当流入淇大水今不入淇而相左
右喻女当归夫家而不见答如郑此是以泉源喻
女而以淇水喻夫家也若然则小水自不流入淇是
卫女自不归夫家尔义岂得安又其下章云淇水滺
滺桧楫松舟谓舟楫相配得水而备如男女相配得
礼而备则又以淇水喻礼也不唯淇水喻礼义自不
伦且上章以淇水喻夫家下章又以淇水喻礼诗人
不必二三其意杂乱以惑人也
本义曰卫女之思归者述其国俗之乐云有籊籊然
执竿以钓于淇者我在家时常出而见之今我岂不
思复见之乎而远嫁异国不得归尔又言泉淇二水
之间卫人之所常游处也今我嫁在异国与父母兄
弟皆不得相近况此二水乎因又思卫女之在其国
者巧笑佩玉威仪闲暇乐然于二水之上念已有所
不如也又言淇水滺滺然有乘舟而游者亦可乐也
序言思而以礼者谓虽不见答而不敢道夫家之
过恶亦不敢有欲去之心但陈卫国之乐以见思归
之意尔若谷风及氓则多述夫家之过恶也
杨之水
论曰据诗三章周人以出戍不得更代而怨思尔其
序言不抚其民者谓劳民以远戍也郑氏不原其意
遂以不流束薪为恩泽不行于民且激扬之水本取
其力弱不流移束薪与恩泽不行意不类由郑氏
泥于不抚其民而不考诗之上下文义也
本义曰激之水其力弱不流移于束薪犹东周
政衰不召发诸侯独使周人远戍久而不得代尔
彼其之子周人谓他诸侯国人之当戍者月还归
者久而不得代也
兔爰
论曰郑氏于诗其失非一或不取序文致诗义或
远弃诗义专泥序文或序与诗皆所无者时时自为
之兔爰之义据序文及诗本以王之时周道衰
微诸侯背叛君子恶居乱世不乐其生之诗也而郑
氏泥于王师伤败之言遂以逄此百罹为军役之事
又以兔雉喻政有缓急且诗言欲寐而不觉其恶时
甚矣政有缓急未为大害也矧夫政体自当有缓有
急就令宽猛失中诗人未至欲寐而不觉也
本义曰有兔爰爰雉离于罗者叹物有幸不幸也谓
兔则爰爰而自得雉则䧟身于罗网兔则幸而雉不
幸也其曰我生之初尚无为者谓昔时周人尚幸世
无事而闲缓如兔之爰爰也我生之后逄此百罹者
谓今时周人不幸遭此乱世如雉䧟于网罗盖伤已
丁其时也
采葛
论曰诗人取物为比比所刺美之事尔至于陈已事
可以直述不假曲取他物以为辞采采萧采艾皆
非王臣之事此小臣贱有司之所为也䜛人者害贤
材离间亲信乃大臣贤士之所惧彼诗人不当引小
臣贱有司之事以自陈此毛郑未得于诗而强为之
尔故毛直以谓采葛者自惧䜛而郑觉其非因转
释以为喻臣以小事出使者二家之自相违异皆
由失其本义也
本义曰诗人以采葛采萧采艾者皆积少以成多知
王听䜛积微而成惑夫䜛者踈人之所亲疑人之
所信夺人之所爱非一言可效一日可为必湏累积
而后成或渐入而日深或多言之并进故曰浸润之
谮又谓积毁销骨也是以诗人刺䜛常以积少成多
为患采葛之义如是而已至于采苓防有鹊巢巷伯
青蝇其义皆然
丘中有麻
论曰留为姓氏古固有之然考诗人之意所谓彼子
嗟者非为大夫之姓留者也庄王事迹略见春秋史
记当时大夫留氏亦无所闻于人其被放逐亦不见
其事既其事不显著则后世何从知之诗人但以荘
王不明贤人多被放逐所以刺尔必不专主留氏一
家及其云子国则毛公又以为子嗟之父前世诸儒
皆无考据不知毛公何从得之若以为子嗟父则下
章云彼留之子复是何人父子皆贤而并被放逐在
理已无若汎言留氏举族皆贤而皆被弃则愈不近
人情矣况如毛郑之留氏所以称其贤者治麻
麦种树而已矣夫周人众矣此者岂一留氏乎况
之未足为贤矣此诗失自毛公而郑又从之
本义曰庄王之时贤人被放逐退处于丘壑国人思
之以为麻麦之类生于丘中以其有用皆见𭣣于人
惟彼贤如子嗟子国者独留于彼而不见录其来施
施难于自进也将其来食思其来而录之也贻我佩
玖谓其有美德也子嗟子国当时贤士之字汎言之
也
诗本义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