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偏重文字之害

论偏重文字之害
作者：高凤谦
光绪三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1908年8月16日
公布于东方杂志1908年5卷第7期

本作品收录于《东方杂志》

　　高凤谦（本社撰稿）

　　文字有二。曰应用之文字曰美术之文字应用之文字。所以代记忆。代语言。苟名为人者。无不当习知之。犹饥之需食。寒之需衣。不可一人不学。不能一日或缺也。美术之文字。则以典雅高古为贵。实为一科专门学。不特非人人所必学。即号为学者。亦可以不学。犹习工业者不必兼农事习理化者不必兼政法也世界万国视文字之重者无如我国而识文字之少者反无如我国虽曰文字艰深。学之不易。亦以应用之文字与美术之文字混而为一故也

　　儿童束发受书。辄教以高古之文章。所习者既偏于美术。故成就较难。而未成者。又不适于日常之用。（向来儿童读书四五年而不能写信记帐者往往皆是）故农工之子非视文字为难能而不敢学即视文字为无用而不肯学此所以环顾境内。识字者百乃无一也。吾谓美术之文。为专门学。治之者不必甚多。而应用之文。家居以之记帐目。出门以之通书信。且国家禁令。苟非识字。又乌能习知之。而不触于法网乎。然则以应用文字比于衣食之不可缺盖非过言也

　　我国以文字取士。沿习已久。官吏之主政治者。十七八皆文人也。（自捐纳保举之途开亦有不识字而入官者公牍文吿假手胥吏流弊绝大然患在不习应用之文非不习美术之文也）近来实业渐兴。然商办之事。亦必推能文者为首领。物以类聚。故所用职员。亦半为文人。（有人向某公司购股票询以银钱折合之比例公司中人瞠目不能对购股者持钱而去盖该公司所用除管工程外多为文人无一习商业知算法故也）一若文字苟通。则无所不通也。者是未免重文太甚也吾非谓文章之士必不可以理政治实业也亦非谓政治家实业家之必不可以兼习文章也特以凡百事业皆求之于文人必多废事有为之士专力于文章不屑稍治他业必多废材此则可断言也昔有某钜公。见故人子画箑。喜之。招致幕下。故人子年少喜事。请于某钜公曰。大府方兴实业。愿得一局自效。稍稍学习辨事。幸勿以文字见委也。某钜公不悦曰。天下舍文字外。尚有所谓辨事耶。呜呼斯言也非某钜公之私言实足以代表社会之心理我国人材消歇百业不举皆此一言阶之厉也

　　难者曰。西学东来。少年之士。鄙弃旧学。识者方以国粹不保为忧。今乃倡轻文之论。国学无乃失坠乎。曰否否。吾之所谓重文太甚者非谓文之不足重特不可因重文之故而轻视他科学也应用之文字。既比之于衣食。无论所治何业。皆不可不习。美术之文字。则视为专门之一。文为一科农为一科。工为一科。兵为一科。政法理化以及凡百事业各为一科。其有成就皆得谓之学者不可有所轩轾于其间盖天下之事理无穷生人之性质各异各就所长以治一业成材既易又足以应社会之用若必强至不齐之人材使治文章强能文章之人以应百事吾未见其可也（我国之政治实业以文人任之多比恒人为胜推原其故则以举国重文已成习惯有志有为之士咸致力焉故人才多出于此犹之八股取士亦有建功立业之人非真八股可通于万事也）

　　难者曰。词章之文。谓之美术。可也。视同农工等科。亦可也。若夫经世之文。其功在天下。载道之文。其功在万世。乌可视为美术。与农工等科同年语乎曰文字之关系如是其钜斯固然矣。而农工之流泽于天下万世其功德岂在文字下耶若必独尊文字而轻农工则神农后 稷有巢黄帝皆不得为圣人而必推仓颉为不祧之祖矣且美术一科。亦何可以轻视。图画音乐。皆美术也。古圣人则以乐配礼谓之六经然则吾以文字为美术又乌得为亵耶

　　我国重文之风。不为不久。学文之人。不为不多。其卓然有成就。可传于后世者。代不过数人十数人而已。则以美术文字。非人人所可学而至。必其赋禀独高。又积无数之年月。而后能致也。然则虽率全国之人以治美术之文字而成材亦不过此数况以凡百事业责之文人以纷其心志使不得大成宜其重文益甚而成者益少也

　　且文字偏于美术。其害甚大。公私书牍。皆应用之文字也。而出于能文者之手。则陈义务高。征引务博。甚且以古僻之字钩棘之句。自炫所长。以困阅者。其文虽工用之不以其道弊直等于无文尝见某县尹批农民婚姻事。其是非一二语可决耳。乃为骈四骊六之文。洋洋数百言。而仅识字之农民。竟不知作何解。此无异于对燕赵人操闽粤语岂非大惑不解者耶（此言其尤甚者也近来之公牍文辞繁缛节外生枝者不可胜数皆某县尹之类也）夫应用之文字。犹语言也。恒人之情。苟欲宣其心意。及以所见闻吿人。相隔较远。以文字代之。势所不得已也。自文字偏于美术。茍非能文之士。举笔若有千钧之重。而偶或一为。文人辄从而批评之。章节字句之间。斤斤计较。甚者曰。不合古文义法也。曰新名词不可以入文也。夫果为美术之文以此绳之犹可言也若仅用 以代语言而表明其心中之意则又何可苛责也某校算术教。员推演算草。偶错一字。诸生大哗。群起逐之。夫算术教员自有专职算式错悮攻之可也乃以汉文小失遽起风潮彼汉文教员之不习算法者比比皆是未闻或之非也吾谓应用之文字。但求能达其所见。可以喩之他人。斯亦足矣。虽或间以俚语。杂以讹字。苟于义可通。犹无害其为用。固不必深求也。如是则习之者不难。为之者自多。其有裨于社会。岂浅鲜哉。

　　吾于是下一断语曰。欲文化之普及必自分应用之文字与美术之文字始吾于是更下一断语曰。欲百业之兴起必自视美术之文字与各科学等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