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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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七 论衡 卷第二十八
汉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卷第二十九

盗贼不息人民骚动不能禁止不知寿王不得治东

郡之术邪亡将东郡适当复乱而寿王之治偶逢其

时也夫以寿王之贤治东郡不能立功必以功观贤

则寿王弃而不选也恐必世多如寿王之类而论者

以无功不察其贤燕有谷气寒不生五糓邹衍吹律

致气既寒更为温燕以种黍黍生丰熟到今名之曰

黍谷夫和阴阳当以道徳至诚然而邹衍吹律寒谷

更温黍榖育生推此以况诸有成功之类有若邹衍

吹律之法故得其术也不肖无所能失其数也贤圣

有不治此功不可以效贤二也人之举事或意至而

功不成事不立而势贯山荆轲医夏无且是矣荆轲

入秦之计本欲劫秦王生致于燕邂逅不偶为秦所

擒当荆轲之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医夏无且以药

囊提荆轲既而天下名轲为烈士秦王赐无且金二

百镒夫为秦所擒生致之功不立药囊提刾客益于

救主然犹称赏者意至势盛也天下之士不以荆轲

功不成不称其义秦王不以无且无见效不赏其志

志善不效成功义至不谋就事义有馀效不足志巨

大而功细小智者赏之愚者罚之必谋功不察志论

阳效不存阴计是则豫让拔剑斩襄子之衣不足识

也伍子胥鞭笞平王尸不足载也张良椎始皇误中

副车不足记也三者道地不便计画不得有其势而

无其功怀其计而不得为其事是功不可以效贤

以孝于父弟于兄为贤乎则夫孝弟之人有父兄者

也父兄不慈孝弟乃章舜有瞽瞍参有曾晳孝立名

成众人称之如无父兄父兄慈良显之效孝弟之

名无所见矣忠于君者亦与此同龙逢比干忠著夏

殷桀纣恶也稷契皋陶忠暗唐虞尧舜贤也故萤火

之明掩于日月之光忠臣之声蔽于贤君之名死君

之难出命捐身与此同臣遭其时死其难故立其义

而获其名大贤之涉世也翔而后集色斯而举乱君

之患不累其身危国之祸不及其家安得逢其祸而

死其患乎齐詹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

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

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对曰言而见

用臣奚死焉谏而见从终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

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

诈伪也故忠臣者能尽善于君不能与䧟于难案晏

子之对以求贤于世死君之难立忠节者不应科矣

是故大贤寡可名之节小贤多可称之行可得棰者

小而可得量者少也恶至大棰弗能数至多升斛弗

能有小少易名之行又发于衰乱易见之世故节行

显而名声闻也浮于海者迷于东西大也行于沟咸

识舟檝之迹小也小而易见衰乱亦易察故世不危

乱竒行不见主不悖惑忠节不立鸿卓之义发于颠

沛之朝清高之行显于衰乱之世以全身免害不被

刑戮若南容惧白圭者为贤乎则夫免于害者幸而

命禄吉也非才智所能禁推行所能却也神蛇能断

而复属不能使人弗断圣贤能困而复通不能使人

弗害南容能自免于刑戮公冶以非罪在缧绁伯玉

可怀于无道之国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陈蔡非行所

致之难掩已而至则有不得自免之患累已而滞矣

夫不能自免于患者犹不能延命于世也命穷贤不

能自续时厄圣不能自免以委国去位弃冨贵就贫

贱为贤乎则夫委国者有所迫也若伯夷之徒昆弟

相让以国耻有分争之名及太王亶甫重战其故民

皆委国及去位者道不行而志不得也如道行志得

亦不去位故委国去位皆有以也谓之为贤无以者

可谓不肖乎且有国位者故得委而去之无国位者

何委夫割财用及让下受分与此同实无财何割口

饥何让仓廪实民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让生于有

馀争生于不足人或割财助用袁将军再与兄子分

家财多有以为恩义昆山之下以玉为石彭蠡之滨

以鱼食犬豕使推让之人财若昆山之玉彭蠡之鱼

家财再分不足为也韩信寄食于南昌亭长何财之

割颜渊箪食瓢饮何财之让管仲分财取多无廉让

之节贫乏不足志义废也以避世离俗清身洁行为

贤乎是则委国去位之类也富贵人情所贪高官大

位人之所欲乐去之而隐生不遭遇志气不得也长

沮桀溺避世隐居伯夷于陵去贵取贱非其志也恬

憺无欲志不在于仕茍欲全身养性为贤乎是则老

𣆀之徒也道人与贤殊科者忧世济民于难是以

栖栖墨子遑遑不进与孔墨合务而还与黄老同操

非贤也以举义千里师将朋友无废礼为贤乎则夫

家富财饶筋力劲彊者能堪之匮乏无以举礼羸弱

不能奔远不能任也是故百金之家境外无绝交千

乘之国同盟无废赠财多故也使榖食如水火虽贪

吝之人越境而布施矣故财少则正礼不能举一有

馀则妄施能于千家贫无斗筲之储者难责以交施

矣举檐千里之人杖䇲越疆之士手足胼胝面目骊

黑无伤感不任之疾筋力皮革必有与人异者矣推

此以况为君要证之吏身被疾痛而口无一辞者亦

肉骨节坚彊之故也坚彊则能隐事而立义软弱

则诬时而毁节豫让自贼妻不能识贯高被棰身无

完肉实体有不与人同者则其节行有不与人钧者

矣以经明帯徒聚众为贤乎则夫经明儒者是也儒

者学之所为也儒者学学儒矣传先师之业习口说

以教无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论邮人之过书门者

之传教也封完书不遗教审令不遗误者则为善矣

传者传学不妄一言先师古语到今具存虽带徒百

人以上位博士文学邮人门者之类也以通览古今

秘隐传记无所不记为贤乎是则传者之次也才高

好事勤学不舍若专成之苗裔有世祖遗文得成其

篇业观览讽诵若典官文书若太史公及刘子政之

徒有主领书记之职则有博览通逹之名矣以权诈

卓谲能将兵御众为贤乎是韩信之徒也战国𫉬其

功称为名将世平能无所施还入祸门矣高鸟死良

弓藏狡兔得良犬烹权诈之臣高鸟之弓狡兔之犬

也安平身无冝则弓藏而犬烹安平之主非弃臣而

贱士世所用助上者非其冝也向令韩信用权变之

才为若叔孙通之事安得谋反诛死之祸哉有功彊

之权无守平之智晓将兵之计不见已定之义居平

安之时为反逆之谋此其所以功灭国绝不得名为

贤也辩于口言甘辞巧为贤乎则夫子贡之徒是也

子贡之辩胜颜渊孔子序置于下实才不能高口辩

机利人决能称之夫自文帝尚多虎圏啬夫少上林

尉张释之称周勃张相如文帝乃悟夫辩于口虎圏

啬夫之徒也难以观贤以敏于笔文墨两集为贤乎

夫笔之与口一实也口出以为言笔书以为文口辩

才未必高然则笔敏知未必多也且笔用何为敏以

敏于官曹事事之难者莫过于狱狱疑则有请谳盖

世优者莫过张汤张汤文深在汉之朝不称为贤太

史公序累以汤为酷酷非贤者之行鲁林中哭妇虎

食其夫又食其子不能去者善政不苛吏不暴也夫

酷苛暴之党也难以为贤以敏于赋颂为弘丽之文

为贤乎则夫司马长卿杨子云是也文丽而务巨言

眇而趋深然而不能处定是非辩然否之实虽文如

锦绣深如河汉民不觉知是非之分无益于弥为崇

实之化以清节自守不降志辱身为贤乎是则避世

离俗长沮桀溺之类也虽不离俗节与离世者钧清

其身而不辅其主守其节而不劳其民大贤之在世

也时行则行时止则止铨可否之宜以制清浊之行

子贡让而止善子路受而观徳夫让廉也受则贪也

贪有益廉有损推行之节不得常清眇也伯夷无可

孔子谓之非操违于圣难以为贤矣或问于孔子曰

颜渊何人也曰仁人也丘不如也子贡何人也曰辩

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客

曰三子者皆贤于夫子而为夫子服役何也孔子曰

丘能仁且忍辩且诎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之道

弗为也孔子知所设施之矣有高才洁行无知明以

设施之则与愚而无操者同一实也夫如是皆有非

也无一非者可以为贤乎是则乡原之人也孟子曰

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于流俗合于污世居之

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说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

入尧舜之道故孔子曰乡原徳之贼也似之而非者

孔子恶之夫如是何以知实贤知贤竟何用世人之

检茍见才高能茂有成功见效则谓之贤若此甚易

知贤何难书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据才高卓异者

则谓之贤耳何难之有然而难之独有难者之故也

夫虞舜不易知人而世人自谓能知贤误也然则贤

者竟不可知乎曰易知也而称难者不见所以知之

则难圣人不易知也及见所以知之中才而察之譬

犹工匠之作器也晓之则无难不晓则无易贤者易

知于作器世无别故真贤集于俗士之间俗士以辩

惠之能据官爵之尊望显盛之宠遂专为贤之名贤

者还在闾巷之间贫贱终老被无验之谤若此何时

可知乎然而必欲知之观善心也夫贤者才能未必

高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而举是何以观心必以言

有善心则有善言以言而察行有善言则有善行矣

言行无非治家亲戚有伦治国则尊卑有序无善心

者白黒不分善恶同伦政治错乱法度失平故心善

无不善也心不善无能善心善则能辩然否然否之

义定心善之效明虽贫贱困穷功不成而效不立犹

为贤矣故治不谋功要所用者是行不责效期所为

者正正是审明则言不湏繁事不湏多故曰言不务

多务审所谓行不务远务审所由言得道理之心口

虽讷不辩辩在胸臆之内矣故人欲心辩不欲口辩

心辩则言丑而不违口辩则辞好而无成孔子称少

正卯之恶曰言非而博顺非而泽内非而外以才能

餝之众不能见则以为贤夫内非外餝是世以为贤

则夫内是外无以自表者众亦以为不肖矣是非乱

而不治圣人独知之人言行多若少正卯之类贤者

独识之世有是非错缪之言亦有审误纷乱之事决

错缪之言定纷乱之事唯贤圣之人为能任之圣心

明而不暗贤心理而不乱用明察非非无不见用理

铨疑疑无不定与世殊指虽言正是众不晓见何则

沉溺俗言之日久不能自还以从实也是故正是之

言为众所非离俗之礼为世所讥管子曰君子言堂

满堂言室满室怪此之言何以得满如正是之言出

堂之人皆有正是之知然后乃满如非正是人之乖

刾异安得为满夫歌曲妙者和者则寡言得实者然

者则鲜和歌与听言同一实也曲妙人不能尽和言

是人不能皆信鲁文公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顺祀畔

者五人贯于俗者则谓礼为非晓礼者寡则知是者

希君子言之堂室安能满夫人不谓之满世则不得

见口谈之实语笔墨之馀迹陈在简䇲之上乃可得

知故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案春秋虚文业以知

孔子能王之德孔子圣人也有若孔子之业者虽非

孔子之才斯亦贤者之实验也夫贤与圣同轨而殊

名贤可得定则圣可得论也问周道不弊孔子不作

春秋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

者未必无孔子之才无所起也夫如是孔子之作春

秋未可以观圣有若孔子之业者未可知贤也曰周

道弊孔子起而作之文义褒贬是非得道理之实无

非僻之误以故见孔子之贤实也夫无言则察之以

文无文则察之以言设孔子不作犹有遗言言必有

起犹文之必有为也观文之是非不顾作之所起世

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

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陈平未

仕割肉闾里分均若一能为丞相之验也夫割肉与

割文同一实也如君山得执汉平用心与为论不殊

指矣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然则桓君山素

丞相之迹存于新论者也


论衡卷第二十七

论衡卷第二十八    王充

  正说篇       书解篇

    正说篇

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末空生虚说后

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茍名一师之学

趋为师教授及时蚤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

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

其实尚书春秋事较易略正题目麤粗之说以照篇

中微妙之文

说尚书者或以为本百两篇后遭秦燔诗书遗在者

二十九篇夫言秦燔诗书是也言本百两篇者妄也

盖尚书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议燔烧

五经济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时始存

尚书伏生已岀山中景帝遣⿱日黾 -- 鼂错往从受尚书二十

馀篇伏生老死书残不竟⿱日黾 -- 鼂错传于倪宽至孝宣皇

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

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而尚书

二十九篇始定矣至孝景帝时鲁共王坏孔子教授

堂以为殿得百篇尚书于墙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视

莫能读者遂秘于中外不得见至孝成皇帝时徴为

古文尚书学东海张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两之篇

献之成帝帝出秘百篇以校之皆不相应于是下霸

于吏吏白霸罪当至死成帝高其才而不诛亦惜其

文而不灭故百两之篇传在世间者传见之人则谓

尚书本有百两篇矣

或言秦燔诗书者燔诗经之书也其经不燔焉夫诗

经独燔其书书五经之总名也传曰男子不读经则

有博戏之心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孔子曰贼夫人之

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五经总名为书传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

之实秦始皇二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

为夀仆射周青臣进颂秦始皇齐人淳于越进谏以

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难无以救也讥

青臣之颂谓之为䛕秦始皇下其议丞相府丞相斯

以为越言不可用因此谓诸生之言惑乱黔首乃令

史官尽烧五经有敢蔵诸书百家语者刑唯博士官

乃得有之五经皆燔非独诸家之书也传者信之见

言诗书则独谓经谓之书矣

传者或知尚书为秦所燔而谓二十九篇其遗脱不

烧者也审若此言尚书二十九篇火之馀也七十一

篇为炭灰二十九篇独遗邪夫伏生年老鼂错从之

学时适得二十馀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独见七

十一篇遗脱遗脱者七十一篇反谓二十九篇遗脱

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

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夫尚书灭绝于秦其见在

者二十九篇安得法乎宣帝之时得佚尚书及易礼

各一篇礼易篇数亦始足焉得有法案百篇之序阙

遗者七十一篇独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或说曰孔

子更选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独有法也盖俗儒之说

也未必传记之明也二十九篇残而不足有传之者

因不足之数立取法之说失圣人之意违古今之实

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文

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

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

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复重正而存三百篇

犹二十九篇也谓二十九篇有法是谓三百五篇复

有法也或说春秋十二月也春秋十二公犹尚书之

百篇百篇无所法十二公安得法说春秋者曰二百

四十二年人道浃王道备善善恶恶拨乱世反诸正

莫近于春秋若此者人道王道适具足也三军六师

万二千人足以陵敌伐冦横行天下令行禁止未必

有所法也孔子作春秋纪鲁十二公犹三军之有六

师也士众万二千犹年有二百四十二也六师万二

千人足以成军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足以立义说

事者好神道恢义不肖以遭祸是故经传篇数皆有

所法考实根本论其文义与彼贤者作书诗无以异

也故圣人作经贤者作书义穷理竟文辞备足则为

篇矣其立篇也种类相从科条相附殊种异类论说

不同更别为篇意异则文殊事改则篇更据事意作

安得法象之义乎

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者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

寿七十孔子据中寿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

四十年也又说为赤制之中数也又说二百四十二

年人道浃王道备夫据三世则浃备之说非言浃备

说为是则据三世之论误二者相伐而立其义圣

人之意何定哉凡纪事言年月日者详悉重之也洪

范五纪岁月日星纪事之文非法象之言也纪十二

公享国之年凡有二百四十二凡此以立三世之说

矣实孔子纪十二公者以为十二公事适足以见王

义邪据三世三世之数适得十二公而足也如据十

二公则二百四十二年不为三世见也如据三世取

三八之数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说者又曰欲

合隐公之元也不取二年隐公元年不载于经夫春

秋自据三世之数而作何用隐公元年之事为始湏

隐公元年之事为始是竟以备足为义据三世之说

不复用矣设隐公享国五十年将尽纪元年以来邪

中断以备三八之数也如尽纪元年以来三八之数

则中断如中断以备三世之数则隐公之元不合何

如且年与月日小大异耳其所纪载同一实也二百

四十二年谓之据三世二百四十二年中之日月必

有数矣年据三世日月多少何据哉夫春秋之有年

也犹尚书之有章章以首义年以纪事谓春秋之年

有据是谓尚书之章亦有据也

说易者皆谓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夫圣王

起河出图洛出书伏羲王河图从河水中出易卦是

也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故

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范以治洪水古者烈山氏

之王得河图夏后因之曰连山烈山氏之王得河图

殷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之王得河图周人曰周易

其经卦皆六十四文王周公因彖十八章究六爻世

之传说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实其本则谓伏羲真

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

演之也演作之言生于俗传茍信一文使夫真是几

灭不存既不知易之为河图又不知存于俗何家易

也或时连山归蔵或时周易案礼夏殷周三家相损

益之制较著不同如以周家在后论今为周易则礼

亦宜为周礼六典不与今礼相应今礼未必为周则

亦疑今易未必为周也案左丘明之传引周家以卦

与今易相应殆周易也说礼者皆知礼也为礼何家

礼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

礼所损益可知也由此言之夏殷周各自有礼方今

周礼邪夏殷也谓之周礼周礼六典案今礼经不见

六典或时殷礼未绝而六典之礼不传世因谓此为

周礼也案周官之法不与今礼相应然则周礼六典

是也其不传犹古文尚书春秋左氏不兴矣

说论者皆知说文解语而已不知论语本几何篇但

周以八寸为尺不知论语所独一尺之意夫论语者

弟子共纪孔子之言行敕记之时甚多数十百篇以

八寸为尺纪之约省怀持之便也以其遗非经传文

纪识恐忘故以但八寸尺不二尺四寸也汉兴失亡

至武帝发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齐鲁二河

间九篇三十篇至昭帝始读二十一篇宣帝下太常

博士时尚称书难晓名之曰传后更隶写以传诵初

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

论语今时称论语二十篇又失齐鲁河间九篇本三

十篇分布亡失或二十一篇目或少或多文讃或是

或误说论语者但知以剥解之问以纎微之难不知

存问本根篇数章目温故知新可以为师今不知古

称师如何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

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若孟子之言春秋者鲁

史记之名乘梼杌同孔子因旧故之名以号春秋之

经未必有竒说异意深美之据也今俗儒说之春者

岁之始秋者其终也春秋之经可以奉始养终故号

为春秋春秋之经何以异尚书尚书者以为上古帝

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授事相实而为名不

依违作意以见竒说尚书者得经之实说春秋者失

圣之意矣春秋左氏传桓公十有七年冬十月朔日

有食之不书日官失之也谓官失之言盖其实也史

官记事若今时县官之书矣其年月尚大难失日者

微小易忘也盖纪以善恶为实不以日月为意若夫

公羊糓梁之传日月不具辄为意使失平常之事有

怪异之说径直之文有曲折之义非孔子之心夫春

秋实及冬夏不言者亦与不书日月同一实也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舜从虞地

得逹禹由夏而起汤因殷而兴武王阶周而伐皆本

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

说尚书谓之有天下之代号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

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为言荡荡也虞者乐也夏者

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尧则荡荡民无能名舜则

天下虞乐禹承二帝之业使道尚荡荡民无能名殷

则道得中周武则功徳无不至其立义美也其褒五

家大矣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犹秦

之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汉兴于汉中故曰犹秦

汉犹王莽从新都侯起故曰亡新使秦汉在经传之

上说者将复为秦汉作道徳之说矣

尧老求禅四岳举舜尧曰我其试哉说尚书曰试者

用也我其用之为天子也文为天子也文又曰女于

时观厥刑于二女观者观尔虞舜于天下不谓尧自

观之也若此者高大尧舜以为圣人相见已审不湏

观试精耀相炤旷然相信又曰四门穆穆入于大麓

烈风雷雨不迷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居一公之位大

总录二公之事众多并吉若疾风大雨夫圣人才高

未必相知也圣成事舜难知佞使皋陶陈知人之法

佞难知圣亦难别尧之才犹舜之知也舜知佞尧知

圣尧闻舜贤四岳举之心知其竒而未必知其能故

言我其试哉试之于职妻以二女观其夫妇之法职

治修而不废夫道正而不僻复令人庶之野而观其

圣逢烈风疾雨终不迷惑尧乃知其圣授以天下夫

文言观试观试其才也说家以为譬喻增饰使事失

正是诚而不存曲折失意使伪说传而不绝造说之

传失之久矣后生精者茍欲明经不原实而原之者

亦校古随旧重是之文以为说证经之传不可从五

经皆多失实之说尚书春秋行事成文较著可见故

颇独论

    书解篇

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荅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

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

出口为言集扎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夫文徳世

服也空书为文实行为徳著之于衣为服故曰徳弥

盛者文弥缛徳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徳扩其文炳小

人徳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徳高而文积华而睆者

大夫之箦曽子寝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

贤贤以文为差愚杰不别湏文以立折非唯于人物

亦咸然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

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

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

仆人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糓人无文徳不为圣贤

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

类故多文彩瑞应符命莫非文者晋唐叔虞鲁成季

友惠公夫人号曰仲子生而怪竒文在其手张良当

贵出与神会老父授书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图洛灵

故出书竹帛所记怪竒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为表

人以文为基棘子成欲弥文子贡讥之谓文不足竒

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

为优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

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

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文儒

为华淫之说于世无补故无常官弟子门徒不见一

人身死之后莫有绍传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荅

曰不然夫世儒说圣情共起并验俱追圣人事殊而

务同言异而义钧何以谓之文儒之说无补于世世

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官廷设其

位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

人书文竒伟世人亦传彼虚说此实篇折累二者孰

者为贤案古俊乂著作辞说自用其业自明于世世

儒当时虽尊不遭文儒之书其迹不传周公制礼乐

名垂而不灭孔子作春秋间传而不绝周公孔子难

以论言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杨子云

其材能若竒其称不由人世传诗家鲁申公书家千

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夫以业自显孰

与湏人乃显夫能纪百人孰与廑能显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居不幽

思不至使著作之人緫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

忙忙或暇著作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

十数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

为丽美之文于笔札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司马

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杨子云存中

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经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

作长卿子云为相赋玄不工籍荅曰文王日昊不暇

食此谓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发为周改法而

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虑间也周法阔疏不可

因也夫禀天地之文发于胸臆岂为间作不暇日哉

感伪起妄源流气烝管仲相桓公致于九合商鞅相

孝公为秦开帝业然而二子之书篇章数十长卿子

云二子之伦也俱感故才并才同故业钧皆士而各

著不以思虑间也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

弥泥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嚚顽之人

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无有

不暇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著有鸿材欲

作而无起细知以问而能记盖竒有无所因无有不

能言两有无所睹无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极居位不能领职盖人思有所

倚着则精有所尽索著作之人书言通竒其材已极

其知已罢案古作书者多位布散槃解辅倾宁危非

著作之人所能为也夫有所偪有所泥则有所自篇

章数百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淮南王作道书祸

至灭族韩非著治术身下秦狱身且不全安能辅国

夫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深于作文安能不浅于

政治荅曰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

非劣也志意不为也非拙也精诚不加也志有所存

顾不见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称干将之利

刺则不能撃撃则不能刺非刄不利不能一且二也

蛢弹雀则失鷜射鹊则失雁方贠画不俱成左右视

不并见人材有两为不能成一使干将寡刺而更击

蛢舍鹊而射雁则下射无失矣人委其篇章专为政

治则子产子贱之迹不足侔也古作书者多立功不

用也管仲晏婴功书并作商鞅虞卿篇治俱为高祖

既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败陆贾造新语高祖粗纳采

吕氏横逆刘氏将倾非陆贾之䇿帝室不宁盖材知

无不能在所遭遇遇乱则知立功有起则以其材著

书者也出口为言著文为篇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

为败者希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

客作书不身自为如不作书犹𫎇此章章之祸人古

今违属未必皆著作材知极也邹阳举疏免罪于梁

徐乐上书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

能营卫其身韩蚤信公子非国不倾危及非之死李

斯如竒非以著作材极不能复有为也春物之伤或

死之也残物不伤秋亦大长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

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已能令其言

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书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

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

玉屑满箧不成为宝前人近圣犹为蕞残况远圣从

后复重为者乎其作必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

而施行荅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

采圣人之志故经湏传也俱贤所为何以独谓经传

是他书记非彼见经传传经之文经湏而解故谓之

是他书与书相违更造端绪故谓之非若此者韪是

于五经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使五经从孔门出

到今常令人不缺灭谓之纯壹信之可也今五经遭

亡秦之奢侈触李斯之横议燔烧禁防伏生之休抱

经深藏汉兴收五经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

不具鼂错之軰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师徒相因相授

不知何者为是亡秦无道败乱之也秦虽无道不燔

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

示后人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也夫俱鸿而知皆传

记所称文义与经相薄何以独谓文书失经之实由

此言之经缺而不完书无佚本经有遗篇折累二者

孰与蕞残易据事象诗采民以为篇乐湏不驩礼待

民平四经有据篇章乃成尚书春秋采掇史记史记

兴无异书以民事一意六经之作皆有据由此言之

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

孰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

误者在诸子诸子尺书文明实是说章句者终不求

解扣明师师相传初为章句者非通览之人也


论衡卷第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