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琴
竖琴 辑者:鲁迅 |
前记
[编辑]俄国文学,从尼古拉斯二世时候以来,就是‘为人生’的,无论它的主意是在探究,或在解决,或者堕入神秘,沦于颓唐,而其主流还是一个:为人生。
这一种思想,在大约二十年前即与中国一部分的文艺介绍者合流,陀思妥夫斯基、都介涅夫、契诃夫、托尔斯泰之名,渐渐出现于文字上,并且陆续翻译了他们的一些作品。
那时组织的介绍‘被压迫民族文学’的是上海的‘文学研究会’,也将他们算作为被压迫者而呼号的作家的。
凡这些,离无产者文学本来还很远,所以凡所介绍的作品,自然大抵是叫唤、呻吟、困穷、酸辛,至多,也不过是一点挣扎。
但已经使又一部分人很不高兴了,就招来了两标军马的围剿。‘创造社’竖起了‘为艺术的艺术’的大旗,喊著‘自我表现’的口号,要用波斯诗人的酒杯、‘黄书’文士的手杖,将这些‘庸俗’打平。还有一标是是那些受过了英国的小说在供绅士淑女的欣赏,美国的小说家在迎合读者的心思这些这些‘文艺理论’的洗礼而回来的,一听到下层社会的叫唤和呻吟,就使他们眉头百结,扬起了带著白手套的纤手,挥斥道:这些下流都从‘艺术之宫’里滚出去!
而且中国原来还有著一标布满全国的旧式的军马,这就是以小说为‘闲书’的人们。小说,是供‘看官’们茶馀酒后的消遣之用的,所以人优雅、超逸,万不可使读者不欢,打断他消闲的雅兴。此说虽古,但却与英、美时行的小说论合流,于是这三标新旧的大军,就不约而同的来痛剿了‘为人生的文学’—―俄国文学。
然而还是有著不少共鸣的人们,所以它在中国仍然是宛转曲折的生长著。
但它在本土,却突然凋零下去了。在这以前,原有许多作者企望著转变的,而十月革命的到来,却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莫大的打击。于是有梅叠什珂夫斯基夫妇(D.S Merezhikovski i Z. N. IIippius)、库普林(A. I. Kuprin)、蒲宁(I. A. Bunin)、安特来夫(L. N. Andreev)之流的逃亡,阿尔志跋妥夫(M. P. Artzybasev)、梭罗古勃(Fiodor Sologub)之流的沉默,旧作家的还在活动者,只剩了勃留梭夫(Valeri Briusov)、惠叠赛耶夫(V. Veresaiev)、戈理基(Maxin Gorki)、玛亚珂夫斯基(V. V. Mayakovski)这几个人,还回来了一个亚历舍•托尔斯泰(Aleksei N. Tolstoi)。此外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新起的人物,在国内战争和列强封锁中的文苑,是只见萎谢和荒凉了。
至一九二零年顷,新经济政策实行了,造纸、印刷、出版等项事业的勃兴,也帮助了文艺复活,这时的最重要的枢纽,是一个文学团体‘绥拉比翁的兄弟们’(Serapion's brüder)。
这一派的出现,表面上是始于二一年二月一日,在列宁格拉‘艺术府’里的第一回集会的,加盟者大抵是年青的文人,那立场是在一切立场的否定。淑雪兼珂说过:‘从党人的观点看起来,我是没有宗旨的人物。这不很好么?自己说起自己来,则我既不是共产主义者,也不是社会革命党员,也不是帝制主义者。我只是一个俄国人,而且对于政治,是没有操持的。大概和我最相近的,是布尔赛维克,和他们一同布尔赛维克化,我是赞成的。……但我爱农民的俄国。’这就很明白的说出了他们的立场。
但在那时,这一个文学团体的出现,却确是一种惊异,不久就几乎席卷了全国的文坛。在苏联中,这样的非苏维埃的文学的勃兴,是很足令人奇怪的。然而理由很简单:当时的革命者,正忙于实行,惟有这些青年文人发表了较为优秀的作品者其一;他们虽非革命者,而身历了铁和火的试炼,所以凡所描写的恐怖和战栗、兴奋和感激,易得读者的共鸣者其二;其三,则当时指挥文学界的瓦浪斯基,是很给他们支持的。托罗茨基也是支持者之一,称之为‘同路人’。同‘路人者’,谓因革命中所含有英雄主义而接受革命,一同前行,但并无彻底为革命而斗争,虽死不惜的信念,仅是一时同道的伴侣罢了。这名称,由那时一直使用到现在。
然而,单说是‘爱文学’而没有明确的观念形态的徽识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也终于逐渐失掉了作为团体的存在的意义,始于涣散,继而消亡,后来就和别的‘同路人’们一样,各各由他个人的才力,受著文学上的评价了。
在四五年以前,中国又曾盛大的介绍了苏联文学,然而就是这‘同路人’的作品居多。这也是无足异的。一者,此种文学的兴起较为在先,破为西欧及日本所赏赞和介绍,给中国也得了不少转译的机缘;二者,恐怕也还是这种没有立场的立场,反而易得介绍者的赏识之故了,虽然他自以为是‘革命文学者’。
我向来是想介绍东欧文学的一个人,也曾译过几篇‘同路人’作品,现在就合了十个人的短篇为一集,其中三篇,是别人的翻译,我相信为很可靠的。可惜的是限于篇幅,不能将有名的作家全都收罗在内,使这本书较为完善,但我相信曹靖华君的《烟袋》和《四十一》是可以补这缺陷的。
至于各个作者的略传,和各篇作者的翻译或重译的来源,都写在卷末的‘后记’里,读者倘有兴致,自动翻检就是了。
一九三二年九月九日,鲁迅记于上海。
- 《洞窟》
- 《老耗子》
- 《在沙漠上》
- 《果树园》
- 《穷苦的人们》
- 《竖琴》
- 《亚克与人性》
- 《星花》
- 《拉拉的利益》
- ‘物事’
后记
[编辑]札弥亚丁(Evgenii Zamiatin)生于一八八四年,是造船专家,俄国的最大的碎冰船‘列宁’,就是他的劳作。在文学上,革命前就已有名,进了大家之列,当革命的内战时期,他还借‘艺术府’‘文人府’的演坛为发表机关,朗读自己的作品,并且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的组织者和指导者,于文学是颇为尽力的。革命前原是布尔塞维克,后遂脱离,而一切作品,也终于不脱旧智识阶级所特有的怀疑和冷笑底态度,现在已经被看作反动的作家,很少有发表作品的机会了。
《洞窟》是从米川正夫的《劳农露西亚小说集》译出的,并参用尾濑敬止的《艺术战线》里所载的译本。说的是饥饿的彼得堡一隅的居民,苦于饥寒,几乎失了思想的能力,一面变成无能的微弱的生物,一面显出原始的野蛮时代的状态来。为病妇而偷柴的男人,终于只得将毒药让给她,听她服毒,这是革命中的无能者的一点小悲剧。写法虽然好像很晦涩,但仔细一看,是极其明白的。关于十月革命开初的饥饿的作品,中国已经译过好几篇了,而这是关于‘冻’的一篇好作品。
淑雪兼珂(Mihail Zoshchenko)也是最初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一员,他有一篇很短的自传,说:‘我于一八九五年生在波尔泰瓦。父亲是美术家,出身贵族。一九一三年毕业古典中学,入彼得堡大学的法科,未毕业。一九一五年当了义勇军向战线去了,受了伤,还被毒瓦斯所害,心有点异样,做了参谋大尉。一九一八年,当了义勇兵,加入赤军,一九一九年以第一名成绩回籍。一九二一年从事文学了。我的处女作,于一九二一年登在《彼得堡年报》上。’
但他的作品总是滑稽的居多,往往使人觉得太过于轻巧。在欧美,也有一部分爱好的人,所以译出的颇不少。这一篇《老耗子》是柔石从《俄国短篇小说杰作集》(Great Russian Short Stories)里译过来的,柴林(Leonide Zarine)原译,因为那时是在豫备《朝华旬刊》的材料,所以选着短篇中的短篇。但这也就是淑雪兼珂作品的标本,见一斑可推全豹的。
伦支(Lev Lunz)的《在沙漠上》,也出于米川正夫的《劳农露西亚小说集》,原译者还在卷末写有一段说明,如下:‘在青年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中,最年少的可爱的作家莱夫•伦支,为病魔所苦者将近一年,但至一九二四年五月,终于在汉堡的病院里长逝了。享年仅二十二。当刚才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创作方面也将自此从事于真切的工作之际,虽有丰饶的天禀,竟不遑很得秋实而去世,在俄国文学,是可以说,殊非微细的损失的。伦支是充满着光明和欢喜和活泼的力的少年,常常驱除朋友们的沉滞和忧郁和疲劳,当绝望的瞬息中,灌进力量和希望去,而振起新的勇气来的“杠杆”。别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一接他的讣报,便悲泣如失同胞,是不为无故的。
‘性情如此的他,在文学上也力斥那旧时代俄国文学特色的沉重的忧郁的静底的倾向,而于适合现代生活基调的动底的突进态度,加以张扬。因此他埋头于研究仲马和司谛芬生,竭力要领悟那传奇底,冒险底的作风的真髓,而发见和新的时代精神的合致点。此外,则西班牙的骑士故事,法兰西的乐剧,也是他的热心研究的对象。“动”的主张者伦支,较之小说,倒在戏剧方面觉得更所加意。因为小说的本来的性质就属于“静”,而戏剧是和这相反的……
‘《在沙漠上》是伦支十九岁时之作,是从《旧约》的《出埃及记》里,提出和初革命后的俄国相共通的意义来,将圣书中的话和现代的话,巧施调和,用了有弹力的暗示底的文体,加以表现的。凡这些处所,我相信,都足以窥见他的不平常的才气。’
然而这些话似乎不免有些偏爱,据珂刚教授说,则伦支是‘在一九二一年二月的最伟大的法规制定期,登记期,兵营整理期中,逃进“绥拉比翁的兄弟们”的自由的怀抱里去的。’那么,假使尚在,现在也决不能再是那时的伦支了。至于本篇的取材,则上半虽在《出埃及记》,而后来所用的却是《民数记》,见第二十五章,杀掉的女人就是米甸族首领苏甸的女儿哥斯比。篇末所写的神,大概便是作者所看见的俄国初革命后的精神,但我们也不要忘却这观察者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中的青年,时候是革命后不多久。现今的无产作家的作品,已只是一意赞美工作,属望将来,和那色黑而多须的真的神,面目全不相像了。
《果树园》是一九一九至二十年之间所作,出处与前篇同,这里并仍录原译者的话:‘斐定(Konstantin Fedin)也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中之一人,是自从将短篇寄给一九二二年所举行的“文人府”的悬赏竞技,获得首选的荣冠以来,骤然出名的体面的作者。他的经历也和几乎一切的劳动作家一样,是颇富于变化的。故乡和雅各武莱夫同是萨拉妥夫(Saratov)的伏尔迦(Volga)河畔,家庭是不富裕的商家。生长于古老的果园,渔夫的小屋,纤夫的歌曲那样的诗底的环境的他,一早就表示了艺术底倾向,但那倾向,是先出现于音乐方面的。他善奏瓌亚林,巧于歌唱,常常出演于各处的音乐会。他既有这样的艺术的天禀,则不适应商家的空气,正是当然的事。十四岁时(一九○四年),曾经典质了爱用的乐器,离了家,往彼得堡去,后来得到父亲的许可,可以上京苦学了。世界大战前,为研究语学起见,便往德国,幸有天生的音乐的才能,所以一面做着舞蹈会的瓌亚林弹奏人之类,继续着他的修学。
‘世界大战起,斐定也受了侦探的嫌疑,被监视了。当这时候,为消遣无聊计,便学学画,或则到村市的剧场去,作为歌剧的合唱队的一员。他的生活,虽然物质底地穷蹙,但大体是藏在艺术这“象牙之塔”里,守御着实际生活的粗糙的刺戟的,但到革命后,回到俄国,却不能不立刻受火和血的洗礼了。他便成为共产党员,从事于煽动的演说,或做日报的编辑,或做执委的秘书,或自率赤军,往来于硝烟里。这对于他之为人的完成,自然有着伟大的贡献,连他自己,也称这时期为生涯中的Pathos(感奋)的。
‘斐定是有着纤细优美的作风的作者,在劳农俄国的作者们里,是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但在这文字的最普通的意义上)。只要看他作品中最有名的《果树园》,也可以一眼便看见这特色。这篇是在“文人府”的悬赏时,列为一等的他的出山之作,描写那古老的美的传统渐就灭亡,代以粗野的新事物这一种人生永远的悲剧的。题目虽然是绝望底,而充满着像看水彩画一般的美丽明朗的色彩和绰约的抒情味(Lyricism)。加以并不令人感到矛盾缺陷,却酿出特种的调和,有力量将读者拉进那世界里面去,只这一点,就证明着作者的才能的非凡。
‘此外,他的作品中,有名的还有中篇《Anna Timovna》’。后二年,他又作了《都市与年》的长篇,遂被称为第一流的大匠,但至一九二八年,第二种长篇《兄弟》出版,却因为颇多对于艺术至上主义与个人主义的赞颂,又很受批评家的责难了。这一短篇,倘使作于现在,是决不至于脍炙人口的;中国亦已有靖华的译本,收在《烟袋》中,本可无需再录,但一者因为可以见苏联文学那时的情形,二则我的译本,成后又用《新兴文学全集》卷二十三中的横泽芳人译本细加参校,于字句似略有所长,便又不忍舍弃,仍旧收在这里了。
雅各武莱夫(Aleksandr Iakovlev)以一八八六年生于做漆匠的父亲的家里,本家全都是农夫,能够执笔写字的,全族中他是第一个。在宗教的氛围气中长大;而终于独立生活,旅行,入狱,进了大学。十月革命后,经过了多时的苦闷,在文学上见了救星,为‘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一个,自传云:‘俄罗斯和人类和人性,已成为我的新的宗教了。’
从他毕业于彼得堡大学这端说,是智识分子,但他的本质,却纯是农民底,宗教底的。他的艺术的基调,是博爱和良心,而认农民为人类正义和良心的保持者,且以为惟有农民,是真将全世界联结于友爱的精神的。这篇《穷苦的人们》,从《近代短篇小说集》中八住利雄的译本重译,所发挥的自然也是人们互相救助爱抚的精神,就是作者所信仰的‘人性’,然而还是幻想的产物。别有一种中篇《十月》,是被称为显示着较前进的观念形态的作品的,虽然所描写的大抵是游移和后悔,没有一个铁似的革命者在内,但恐怕是因为不远于事实的缘故罢,至今还有阅读的人们。我也曾于前年译给一家书店,但至今没有印。
理定(Vladimir Lidin)是一八九四年二月三日,生于墨斯科的。七岁,入拉赛列夫斯基东方语学院;十四岁丧父,就营独立生活,到一九一一年毕业,夏秋两季,在森林中过活了几年,欧洲大战时候,由墨斯科大学毕业,赴西部战线;十月革命时是在赤军中及西伯利亚和墨斯科;后来常旅行于外国。
他的作品正式的出版,在一九一五年,因为是大学毕业的,所以是智识阶级作家,也是‘同路人’,但读者颇多,算是一个较为出色的作者。这原是短篇小说集《往日的故事》中的一篇,从村田春海译本重译的。时候是十月革命后到次年三月,约半年;事情是一个犹太人因为不堪在故乡的迫害和虐杀,到墨斯科去寻正义,然而止有饥饿,待回来时,故家已经充公,自己也下了狱了。就以这人为中心,用简洁的蕴藉的文章,画出着革命俄国的最初时候的周围的生活。
原译本印在《新兴文学全集》第二十四卷里,有几个脱印的字,现在看上下文义补上了,自己不知道有无错误。另有两个X,却原来如此,大约是‘示威’,‘杀戮’这些字样罢,没有补。又因为希图易懂,另外加添了几个字,为原译本所无,则都用括弧作记。至于黑鸡来啄等等,乃是生了伤寒,发热时所见的幻象,不是‘智识阶级’作家,作品里大概不至于有这样的玩意儿的——理定在自传中说,他年青时,曾很受契诃夫的影响。
左祝黎(Efim Sosulia)生于一八九一年,是墨斯科一个小商人的儿子。他的少年时代大抵过在工业都市罗持(Lodz)里。一九○五年,因为和几个大暴动的指导者的个人的交情,被捕系狱者很长久。释放之后,想到美洲去,便学‘国际的手艺’,就是学成了招牌画工和漆匠。十九岁时,他发表了最初的杰出的小说。此后便先在阿兑塞,后在列宁格勒做文艺栏的记者,通信员和编辑人。他的擅长之处,是简短的,奇特的(Groteske)散文作品。
《亚克与人性》从《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Dreissig neue Erzahler des neuen Russland)译出,原译者是荷涅克(Erwin Honig)。从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一篇‘奇特的’作品,但其中充满着怀疑和失望,虽然穿上许多讽刺的衣裳,也还是一点都遮掩不过去,和确信农民的雅各武莱夫所见的‘人性’,完全两样了。
听说这篇在中国已经有几种译本,是出于英文和法文的,可见西欧诸国,皆以此为作者的代表的作品。我只见过译载在《青年界》上的一篇,则与德译本很有些不同,所以我仍不将这一篇废弃。
拉甫列涅夫(Boris Lavrenev)于一八九二年生在南俄的一个小城里,家是一个半破落的家庭,虽然拮据,却还能竭力给他受很好的教育。从墨斯科大学毕业后,欧战已经开头,他便再入圣彼得堡的炮兵学校,受训练六月,上战线去了。革命后,他为铁甲车指挥官和乌克兰炮兵司令部参谋长,一九二四年退伍,住在列宁格勒,一直到现在。
他的文学活动,是一九一二年就开始的,中间为战争所阻止,直到二三年,才又盛行创作。小说制成影片,戏剧为剧场所开演,作品之被翻译者,几及十种国文;在中国有靖华译的《四十一》附《平常东西的故事》一本,在《未名丛刊》里。
这一个中篇《星花》,也是靖华所译,直接出于原文的。书叙一久被禁锢的妇女,爱一红军士兵,而终被其夫所杀害。所写的居民的风习和性质,土地的景色,士兵的朴诚,均极动人,令人非一气读完,不肯掩卷。然而和无产作者的作品,还是截然不同,看去就觉得教民和红军士兵,都一样是作品中的资材,写得一样地出色,并无偏倚。盖‘同路人’者,乃是‘决然的同情革命,描写革命,描写它的震撼世界的时代,描写它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日子’(《四十一》卷首‘作者传’中语)的,而自己究不是战斗到底的一员,所以见于笔墨,便只能偏以洗练的技术制胜了。将这样的‘同路人’的最优秀之作,和无产作家的作品对比起来,仔细一看,足令读者得益不少。
英培尔(Vera Inber)以一八九三年生于阿兑塞。九岁已经做诗;在高等女学校的时候,曾想去做女伶。卒业后,研究哲学,历史,艺术史者两年,又旅行了好几次。她最初的著作是诗集,一九一二年出版于巴黎,至二五年才始来做散文,‘受了狄更斯(Dickens),吉柏龄(Kipling),缪塞(Musset),托尔斯泰,斯丹达尔(Stendhal),法兰斯,哈德(Bret Harte)等人的影响。’许多诗集之外,她还有几种小说集,少年小说,并一种自叙传的长篇小说,曰《太阳之下》,在德国已经有译本。
《拉拉的利益》也出于《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中,原译者弗兰克(Elena Frank)。虽然只是一种小品,又有些失之夸张,但使新旧两代——母女与父子——相对照之处,是颇为巧妙的。
凯泰耶夫(Valentin Kataev)生于一八九七年,是一个阿兑塞的教员的儿子。一九一五年为师范学生时,已经发表了诗篇。欧洲大战起,以义勇兵赴西部战线,受伤了两回。
俄国内战时,他在乌克兰,被红军及白军所拘禁者许多次。一九二二年以后,就住在墨斯科,出版了很多的小说,两部长篇,还有一种滑稽剧。
《物事》也是柔石的遗稿,出处和原译者,都与《老耗子》同。
这回所收集的资料中,‘同路人’本来还有毕力涅克和绥甫林娜的作品,但因为纸数关系,都移到下一本去了。此外,有着世界的声名,而这里没有收录的,是伊凡诺夫(Vsevolod Ivanov),爱伦堡(Ilia Ehrenburg),巴培尔(Isack Babel),还有老作家如惠垒赛耶夫(V. Veresaev),普理希文(M.Prishvin),托尔斯泰(Aleksei Tolstoi)这些人。
一九三二年九月十日,编者。
注释
[编辑]- 《竖琴》:鲁迅编译的苏联‘同路人’作家短篇小说集,一九三三年一月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为《良友文学丛书》之一。内收札弥亚丁的《洞窟》、淑雪兼柯的《老耗子》、伦支的《在沙漠上》、斐定的《果树园》、雅各武莱夫的《穷苦的人们》、理定的《竖琴》、左祝黎的《亚克与人性》、拉甫列涅夫的《星花》、英培尔的《拉拉的利益》、凯泰耶夫的《物事》等十篇(其中《老耗子》和《物事》系柔石译,《星花》系曹靖华译)。
- 本篇最初印入《竖琴》单行本,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 札弥亚丁(Замятин, Евгений Иванович,—):苏联‘同路人’作家,文学团体‘谢拉皮翁兄弟’的赞助者。十月革命前即写小说,后死于巴黎。著有长篇小说《我们》、《给成年的孩子们的寓言》等。
- ‘艺术府’、‘文人府’:即‘艺术之家’、‘文学家之家’。
- 米川正夫(—):日本翻译家、俄国文学研究者。著有《俄国文学思潮》、《苏联旅行记》,译有《托尔斯泰全集》、《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等。《劳农露西亚小说集》,即《工农俄罗斯小说集》,一九二五年东京金星堂发行。
- 回籍:据原文,应作复员。
- 《彼得堡年报》:未样。
- 柔石(—):原名赵平复,浙江宁海人,共产党员,作家。曾任《语丝》编辑,并与鲁迅等创办朝花社。著有中篇小说《二月》、短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等,并致力于翻译介绍外国文艺。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上海龙华。
- 《俄国短篇小说杰作集》:英译本由S.格拉汉编选,一九二九年E.本痕出版社印行。
- 《朝花旬刊》:上海朝花社发行的文艺刊物,着重介绍东欧、北欧及弱小民族的作品,由鲁迅、柔石主编,一九二九年六月创刊,同年九月停刊。
- 伦支(Лунц, Лев Натанович,—):苏联‘同路人’作家,‘谢拉皮翁兄弟’中重要人物之一。他主张艺术独立自主,反对为了宣传而滥用文学。其《逍遥法外》一剧,写一个石匠为了解放人民而推翻了公爵,但他本人却成为暴君。此作遭禁。他创作的其他小说和剧本也多不被允许出版。鲁迅翻译的《在沙漠上》描写以色列人民屈服于神秘莫测的统治者的专横,借以影射俄苏的现实。年月日客死德国汉堡,年仅岁。
- 仲马:指大仲马(A.Dumas,—),法国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及《基度山伯爵》等。
- 司谛芬生(R.L.Stevenson,—):通译斯蒂文生,英国作家。十九世纪末新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著有小说《金银岛》、《化身博士》等。
- 西班牙的骑士故事:在西欧中世纪骑士制度影响下,曾出现大批描写骑士的冒险生活和武功的作品,流行于法国和西班牙。塞万提斯(西班牙小说家)的长篇小说《堂•吉诃德》,即借用骑士小说的形式,讽刺了骑士制度和骑士文学。
- 法兰西的乐剧:一种通俗的歌剧(mélodrame),内容比较轻松,起源于法国,十八世纪后期及十九世纪,流行于英、美各国。
- 《旧约》:即《旧约全书》,基督教《圣经》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称《新约全书》)。《出埃及记》是《旧约》的第二卷,计四十章。
- 指一九二一年三月(俄历二月)俄共布通过和执行关于新经济政策的决议、关于实行党的统一和团结的决议,以及党在军队里和政府机关里进行的一系列整顿工作。
- 《民数记》:《旧约》的第四卷,计三十六章。
- 斐定(Федин, Констан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通译费定,苏联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城与年》、《初欢》、《不平凡的夏天》等。
- 怀亚林:英语Violin的音译,即小提琴。
- 世界大战: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间帝国主义国家为了重新瓜分殖民地和争夺世界霸权而进行的世界规模的战争。参战的一方是德国、奥匈帝国等,称为同盟国;另一方是英、法、俄、美等,称为协约国。最后同盟国失败。
- 《Enna Timovna》:《安娜•季莫菲耶芙娜》,费定的早期作品,发表于一九二三年。
- 《都市与年》:又译《城与年》,费定于一九二四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有曹靖华中译本,一九四七年九月上海骆驼书店出版。
- 《烟袋》:曹靖华翻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收作者七人的小说十一篇,以其中爱伦堡的《烟袋》为书名;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北京未名社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这里说曹靖华也译有《果树园》‘收在《烟袋》中’,有误。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鲁迅致吕蓬尊信中说:‘靖华所译的那一篇,名《花园》,我只记得见过印本,故写为在《烟袋》中,现既没有,那大概是在《未名》里罢’。但《未名》半月刊中亦无此篇。
- 八住利雄:日本电影剧本作家、翻译工作者。著有电影剧本《战舰大和号》、《日本海大海战》等。
- 左祝黎(—):苏联作家。早年因参加革命运动多次被捕入狱,后在卫国战争中牺牲。著有长篇小说《人的工厂》、《时代的留声机》等。
- 《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德译本于一九二九年柏林马力克出版。
- 《青年界》:综合性杂志,一九三一年一月创刊,赵景深、李小峰合编,上海北新书局发行。
- 拉甫列涅夫(—):苏联作家。十月革命后曾参加红军。《四十一》(《第四十一》),是他作于一九二四年的中篇小说,曹靖华译,一九二九年六月北平未名社出版,一九三六年印入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苏联作家七人集》。
- 英培尔(—):苏联女诗人。主要作品有长诗《普尔科夫子午线》和散文集《将近三年(列宁格勒日记)》。
- 吉柏龄(J.R.Kipling,—):通译吉卜林,英国作家。他生于印度,作品多描写英国殖民者的日常生活,著有长篇小说《吉姆》、儿童故事《林莽之书》等。缪塞(A.de Musset,—),法国作家。著有自传性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等。
- 斯丹达尔(Stendhal,—):通译司汤达,法国作家。原名贝尔(M.H.Beyle)。著有长篇小说《红与黑》、《吕西安•娄凡》,文艺论著《拉辛与莎士比亚》等。法兰斯,通译法朗士。哈德(F.B.Harte,—):美国作家。作品多描写淘金工人的艰苦生活,如《咆哮营的幸运儿》等。
- 《太阳之下》:即《阳光照耀的地方》,英培尔根据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二年间在敖德萨的生活写成的中篇。
- 凯泰耶夫(Катаев, Валентин Петрович,-):通译卡达耶夫,苏联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时间呀,前进!》、《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等。
- 绥甫林娜(—):通译谢芙琳娜,苏联女作家。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维里尼亚》等。
- 爱伦堡(—):苏联作家。曾长期侨居国外,著有长篇小说《暴风雨》、《巴黎的陷落》,以及回忆录《人•岁月•生活》等。巴培尔(—),苏联作家。著有《骑兵队》、《敖德萨的故事》等。
- 惠垒赛耶夫(—):通译魏烈萨耶夫,苏联作家。著有小说《无路可走》、《绝路》等以及研究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人的著作。普理希文(M.M.QHPGJPF,—),苏联作家。曾任农艺师。著有小说《贝林捷亚的水泉》、《太阳的宝库》,自传体长篇小说《卡歇耶夫山脉》等。
《洞窟》译者附记
[编辑]俄国十月革命后饥荒情形的描写,中国所译的已有好几篇了。但描写寒冷之苦的小说,却尚不多见。萨弥亚丁(Evgenü Samiatin)是革命前就已出名的作家,这一篇巧妙地写出人民因饥寒而复归于原始生活的状态。为了几块柴,上流的智识者至于人格分裂,实行偷窃,然而这还是暂时的事,终于将毒药当作宝贝,以自杀为唯一的出路。——但在生活于温带地方的读者,恐怕所受的感印是没有怎么深切的。
一九三〇年七月十八日,译讫记。
- 本篇连同《洞窟》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一月十日《东方杂志》第二十八卷第一号译者署名隋洛文。后未印入单行本。
- 萨弥亚丁:即札弥亚丁。参看本卷第页注。
《竖琴》译者附记
[编辑]作者符拉迪弥尔•理定(Vladimir Lidin)是一八九四年二月三日,生于墨斯科的,今年才三十五岁。七岁,入拉赛列夫斯基东方语学院;十四岁丧父,就营独立生活,到一九一一年毕业,夏秋两季,在森林中过活了几年。欧洲大战时,由墨斯科大学毕业,赴西部战线;十月革命时是在赤军中及西伯利亚和墨斯科;后来常常旅行外国,不久也许会像B.Pilyniak一样,到东方来。
他的作品正式的出版,在一九一五年,到去年止,约共有十二种。因为是大学毕业的,所以是智识阶级作家,也是‘同路人’,但读者颇多,算是一个较为出色的作者。这篇是短篇小说集《往日的故事》中的一篇,从日本村田春海的译本重译的。时候是十月革命后到次年三月,约半年;事情是一个犹太人因为不堪在故乡的迫害和虐杀,到墨斯科去寻正义,然而止有饥饿,待回来时,故家已经充公,自己也下了狱了。就以这人为中心,用简洁的蕴藉的文章,画出着革命俄国的周围的生活。
原译本印在《新兴文学全集》第二十四卷里,有几个脱印的字,现在看上下文义补上了,自己不知道有无错误。另有两个×,却原来如此,大约是‘示威’,‘杀戮’这些字样罢,没有补。又因为希图易懂,另外加添了几个字,为原译本所无,则并重译者的注解都用方括弧作记。至于黑鸡来啄等等,乃是生了伤寒,发热时所见的幻象,不是‘智识阶级’作家,作品里大概不至于有这样的玩意儿的——理定在自传中说,他年青时,曾很受契诃夫的影响。
还要说几句不大中听的话——这篇里的描写混乱,黑暗,可谓颇透了,虽然粉饰了许多诙谐,但刻划分明,恐怕虽从我们中国的‘普罗塔列亚特苦理替开尔’看来,也要斥为‘反革命’,——自然,也许因为是俄国作家,总还是值得‘纪念’,和阿尔志跋绥夫一例待遇的。然而在他本国,为什么并不‘没落’呢?我想,这是因为虽然有血,有污秽,而也有革命;因为有革命,所以对于描出血和污秽——无论已经过去或未经过去——的作品,也就没有畏惮了。这便是所谓‘新的产生’。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五日,鲁迅附记。
- 本篇连同《竖琴》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一月《小说月报》第二十卷第一号。后作者将本篇前三段稍加修改,收入《竖琴》单行本后记。
- B.Pilyniak:即毕力涅克。曾于一九二六年夏来中国,在北京、上海等地作短期游历。
- ‘普罗塔列亚特苦理替开尔’意为无产阶级文化提倡者。
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36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8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这部作品也可能在本国本地版权期限更长,但对外国外地作品应用较短期限规则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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