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村稿/卷四十三
汇言二
[编辑]书之诰。多当世方言。后之人不得句者宜也。若二典三谟伊训说命诸篇。乃君臣问答之辞。故文从字顺。一看了然。不知者反以方言为作文法。故使聱牙。
周太王之时。殷虽衰。未至于乱亡。亦未有受之恶。而已有翦周之志。苏长公之非武王。盖起于此。不唯苏长公言之。朱紫阳亦言之。若泰伯者其至矣。其尽善矣。人伦之表哉。圣人之称以至德者。意会而不尽言者也。
胡氏论孔子沐浴请讨之事曰。仲尼此举。先发后闻可也。弑君之贼。虽曰人得而讨。孔子于其时。直致仕之一大夫也。非有南面之权。方伯连帅之职。乌得以先发后闻哉。大夫而行诸侯之事。先发后闻。则岂不启后来拜表辄行之弊耶。义理形势。俱不可也。而胡氏之说如此。舛矣哉。胡氏之论前古。多出自臆评。而不复揆其前后左右。先儒之过于激者也。必如程子之论而后可也。
无汤武则生民熄欤。桀之后岂无中材之宗姓。纣之世。有箕子微子之大贤而不立何欤。
余尝疑孟子答桃应之问。非唯不得行。亦不可为训。法者何。君所作也。君之父何。君之自出也。莫尊于君。而君父之则虽无君上之号而不专于臣。臣恶得以执之。君恶得以不禁。制法者君而听臣之执吾父。世岂有是理。臣执之为无君。君不禁为无父。无父无君。而曰我守法。其可乎哉。至于窃负而逃者。尤不得其说。不能庇其父。而弃国而逃。则为皋陶者是何等臣。为舜者是何等君也。不能制法。而使其父不得容于一有司。为顺于父母者耶。苟弃其国则舜为一匹夫。虽遵诲而处。为皋陶者独不得执之耶。天子之父犹或执之。则何有于一匹夫之父耶。有君而后有国。有国而后有法。子而不保其父。则安在其为宗庙之主而立其国耶。圣人之处事。于常则守经。于变则制权。八议之设。良以是也。臣而不知天子父之为尊。子而不知其父之当免于死。斯真不知法者也。以此法而行于无父之国则可也。是数说者。先儒虽详言之。而余窃听荧也。欧阳公撰五代史。美柴世宗不问其父杀人之事曰。受屈法之过。伸父子之道。乃确论也。或者秦火之后。经书乖讹。此一章无乃后儒窜入。如武成之血流漂杵耶。不然则有所为而发。如孔子死欲速朽之云。而后之人不之察。执而为定论耶。八议之法。实周公所作。本天理人情而折其衷。为万世指南。夫岂不义而周公言之。
余见孟子答万章问舜不告而娶曰。告则不得娶。又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娶也。余窃疑之。帝既使二女事舜于畎亩之中矣。又馆甥于贰室而迭为宾主矣。盖舜之尚二女有年所矣。以天子之女。釐降于匹夫。兹乃当世远近之所瞻聆也。瞽瞍虽顽。安有不知者哉。况二嫂治栖。象之言也。象知而瞽瞍不知也哉。理势之必无。而万章举以为问。孟子从而为之辞。何也。余以为舜无不告之义。不娶虽近于废伦。不告独不为废伦也哉。
孟子答尧舜禹与贤与子之问。归之于天。及韩愈氏因其言而析之曰。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之乱也。是两说者。俱有意于立言。而不深考史氏之传也。禹之生也。固荐益于天矣。禹之心亦欲官天下而传之贤也。已崩之后。讴歌朝觐。不之彼而之此者。非禹所预料也。亦非禹所预知也。然则与子者启也。非禹也。曷为以禹为传之子也。至启则德已降矣。岂有官天下之公心哉。天且无与于其间。而后世之乱。亦未必先事而忧之也。世道之变。自不得不然也。
孟子书中最不可晓者。先簿正祭器一章。此必断简无疑。而先儒强为之说。其义灭裂。在所阙疑也。
贤人君子之生乎世。岂非不幸也耶。生则摈斥之。惟恐一日立乎朝。甚者目以奸党。目以反逆。以动时君之听。期于拘囚斩伐。备极困辱乃已。没始褒崇赞美以媚人。岂天之所好恶。亦与小人同耶。
小人之用心最难测。其禀才也亦异于恒人。相时乘势。容悦君心。不一其状。或攀附君子。以发其迹。而及其势大则反噬而煽其虐焉。或媢佞权贵。以谋同进。而及其势大则扼君而夺其位焉。噫其惨哉。人君初则利其适志而将就之。中则与之同事而倾许之。终则虽知其将为所篡攘。而如人病鬼。手足耳目。惟其钳制絷维。而莫敢何。卒之六亲为其所殄。威福为其所擅。如汉献，晋惠不能庇其妻与母。一何哀哉。
游于大贤之门而不免为小人者。荀卿之李斯也。程子之郉恕也。龟山之陆棠也。
巨家世族。国之卫也。巨家世族不保则国随以熸。齐之高国殄而田氏起。晋之公族灭而三卿僭。
天下之道一而已。理一而已。气一而已。直言之者。孔孟也。反言之者。老庄也。比诸弓然。从前而张之则为弓用。从后而张之则为弓无用。弓一也。从其后而知前之之为用。则其于弓。几矣。
老子妙。庄子放。妙乎放乎。归则无。无为有之本。有为无之发。有乎无乎。相为用。
古所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焦者。盖言祸福荣辱不能动也。
静坐是一日事业。静卧是一夜事业。静坐则神凝。静卧则精固。
治世非无小人。而世治则小人不得逞其奸。乱世非无君子。而世乱则君子不得行其志。
君子之治小人也常缓。故小人得以伺隙而复起。小人之害君子也常惨。故一网无遗。及夫衰世则除小人者乃小人也。一小人退。一小人进。胜负者小人而已。
君子其进也如退。小人其退也如进。君子其言也如默。小人其默也如言。
纣为玉杯象箸而箕子兴喟。纣为铜柱烙刑而史家称虐。不知后世之人。玉杯象箸。为士夫恒用之物。灼铁炮烙。为人君恒典之刑。由此观之。虽朝歌弊俗。犹朴于季世之侈暴。
君子中之有才者方为兴王之佐。小人中之有才者方为亡国之臣。
养国家之难者。不必死于难。死国家之难者。不必享其禄者也。
阳属人。阴属鬼。昼为人之世。夜为鬼之世。阳胜则阴消。人胜则鬼绝。
治属君子。乱属小人。清明之朝。为君子之世。昏乱之朝。为小人之世。君子长则小人屏。小人进则君子绌。四岳荐舜于天曰。蒸蒸乂。不格奸矣。舜之为匹夫。瞽已允若矣。则万章之设问。孟子之答问。皆舜玄德升闻之后。俱不知舜之事迹。而以已度之也。四岳与舜同时。兹其信也。然则不告而娶。谟盖都君。北面而朝。皆非可问。不必答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