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百五
资治通鉴 卷第二百五 宋 司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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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
臣司马光奉 敕编集
唐纪二十一〈起玄黓执徐尽柔兆涒滩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
长寿元年正月戊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 腊月立故
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之子瑕为于阗王 春一月丁卯
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
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贠外郎侍御史𥙷阙拾遗校书
郎试官自此始时人为之语曰𥙷阙连车载拾遗平斗
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𪍒
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
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
何恤人言宜释其罪先知大惭太后虽滥以禄位収天
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
以驾御天下政由巳出明察善㫁故当时英贤亦竞为
之用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谄䛕干太后拜监察御史中
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
忧今苦无伤也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 戊辰以夏
官尚书杨执柔同平章事执柔恭仁弟之孙也太后以
外族用之 𥘉隋炀帝作东都无外城仅有短垣而巳
至是凤阁侍郎李昭徳始筑之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
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
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
反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及知
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
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判官王
徳寿谓仁杰曰尚书定减死矣徳寿业受驱䇿欲求少
阶级烦尚书引杨执柔可乎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
杰为如此事以头触柱血流面徳寿惧而谢之矦思
止鞠魏元忠元忠辞气不屈思止怒命倒曵之元忠曰
我薄命譬如坠驴足絓于镫为所曵耳思止愈怒更曵
之元忠曰矦思止汝若须魏元忠头则截取何必使承
反也狄仁杰既承反有司待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裂
衾帛书冤状置绵衣中谓王徳寿曰天时方𤍠请授家
人去其绵徳寿许之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之称变得召
见则天览之以问俊臣对曰仁杰等下狱臣未尝褫其
巾带寝处甚安苟无事实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
周𬘭往视之俊臣暂假仁杰等巾带罗立于西使𬘭视
之𬘭不敢视惟东顾唯诺而巳俊臣又诈为仁杰等谢
死表使𬘭奏之乐思晦男未十岁没入司农上变得召
见太后问状对曰臣父巳死臣家巳破但惜陛下法为
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
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
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对曰不承则巳死于拷
掠矣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对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
其诈于是出此七族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
宣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郷令流行本嗣真于岭
俊臣与武承嗣等固请诛之太后不许俊臣乃独称
行本罪尤重请诛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駮之以为明主
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将顺亏损恩信殿中侍御史贵
郷霍献可宣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
臣请陨命于前以头触殿阶血流霑地以示为人臣不
私其亲太后皆不听献可常以绿帛褁其伤微露之于
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 甲戌𥙷阙薛谦光上䟽
以为选举之法冝得实才取舍之间风化所系今之选
人咸称觅举奔竞相尚諠诉无惭至于才应经惟令
试䇿武能制敌止验弯弧昔汉武帝见司马相如赋恨
不同时及置之朝廷终文园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
也吴起将战左右进剑起曰将者提鼔挥桴临难决疑
一剑之任非将事也然则虚文岂足以佐时善射岂足
以克敌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𮗚其勇略考居官之
臧否行举者赏罚而巳 来俊臣求金于左卫大将军
泉献诚不得诬以谋反下狱乙亥缢杀之 庚辰司刑
卿检校陜州剌史李游道为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二
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 戊午
以秋官尚书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
攺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江淮旱
饥民不得采鱼虾饿死者甚众右拾遗张徳生男三日
私杀羊会同僚𥙷阙杜肃怀一餤上表告之明日太后
对仗谓徳曰闻卿生男甚喜徳拜谢太后曰何从得肉
徳叩头服罪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自今召
客亦须择人出肃表示之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 吐
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
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 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
苏事泄为国人所擒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
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辛亥万年主簿
徐坚上䟽以为书有五听之道令著三覆之奏窃见比
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实即行斩决人命至重死不
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此不足肃奸逆而
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福而生疑惧臣望绝此处分依法
覆奏又法官之任冝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
者愿亲而任之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踈而退之
坚齐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徳密言于太后曰魏
王承嗣权太重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昭徳曰侄之
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子犹有篡弑其父者况侄乎
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
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七月
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
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
地官尚书并罢政事以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
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徳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
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
司宾卿崔神基并同平章事璹思廉之孙元素敬玄之
弟也辛巳以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承
嗣亦毁昭徳于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徳始得安眠此代
吾劳汝勿言也是时酷吏恣横百官畏之侧足昭徳独
廷奏其奸太后好祥瑞有献白石赤文者执政诘其异
对曰以其赤心昭徳怒曰此石赤心它石尽反邪左右
皆笑襄州人胡庆以丹漆书⻱腹曰天子万万年诣阙
献之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太后曰此心亦无恶命
释之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传观未遍猫
饥鹦鹉食之太后甚惭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
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剌史
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朴又
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朝邑严善思公
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
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馀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
相与共构䧟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
仪监丞善思名撰以字行右补阙新郑朱敬则以太后
本任威刑以禁异议今既革命众心巳定宜省刑尚宽
乃上䟽以为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矦不知易
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汉高祖定天下
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丗十二此知变之善也自
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难不设钩距无
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
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
苍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
时之妙䇿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
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
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
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太后善之赐帛三百叚侍御史
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
𩌊折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
问昼夜揺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
目前苟求賖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
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
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
夕与之仇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
缓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颇采其言制狱稍衰 太后
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丙戌敕以齿落
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攺元更以九月为社
制于并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
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
皆为王弘义所陷流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坐
事流爱州寻卒 初新丰王孝杰从刘审礼撃吐蕃为
副揔管与审礼皆没于吐蕃赞普见孝杰泣曰貎类吾
父厚礼之后竟得归累迁右鹰扬卫将军孝杰久在吐
蕃知其虚实会西州都督唐休璟请复取⻱兹于阗踈
勒碎叶四镇敕以孝杰为武威军揔管与左武卫大将
军阿史那忠节将兵撃吐蕃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复
取四镇置安西都护府于⻱兹发兵戍之
二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
献梁王三思为终献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譛皇嗣妃刘
氏徳妃窦氏为厌咒癸巳妃与徳妃朝太后于嘉豫殿
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徳妃抗之曾孙也
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团儿复欲害
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是时告密者
皆诱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赏徳妃父孝谌为润州剌
史有奴妄为妖异以恐徳妃母庞氏庞氏惧奴请夜祠
祷解因发其事下监察御史龙门薛季昶按之季昶诬
奏以为与徳妃同祝诅先涕泣不自胜乃言曰庞氏所
为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为给事中庞氏当斩其
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
论之以为无罪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请付法法司处
有功罪当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
永不死邪既食掩扇而𥨊人以有功苟自强必内忧惧
密伺之方熟寝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
多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徳太后默然
由是庞氏得减死与其三子皆流岭孝谌贬罗州司
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请令宰相撰时政记月
送史馆从之时政记自此始 腊月丁卯降皇孙成器
为寿春王𢘆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
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
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娄师徳同平章事师徳宽厚
清慎犯而不校与李昭徳俱入朝师徳体肥行缓昭徳
屡待之不至怒骂曰田舍夫师徳徐笑曰师徳不为田
舍夫谁当为之其弟除代州剌史将行师徳谓曰吾备
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
弟长跪曰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巳庶不为兄
忧师徳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
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
之 甲寅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
嗣腰斩于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又有告皇嗣濳
有异谋者太后命来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胜楚毒皆
欲自诬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
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
胸五藏皆出流血地太后闻之令轝入宫中使医内
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经𪧐始苏太后亲临视之
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俊臣停推睿宗
由是得免 罢举人习老子更习太后所造臣𮜿
二月丙子新罗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为王 乙
亥禁人间锦侍御史矦思止私畜锦李昭徳按之杖杀
于朝堂 或告岭流人谋反太后遣司刑评事万国
俊摄监察御史就按之国俊至广州悉召流人矫制赐
自尽流人号呼不服国俊驱就水曲尽斩之一朝杀三
百馀人然后诈为反状还奏因言诸道流人亦必有怨
望谋反者不可不早诛太后喜擢国俊为朝散大夫行
侍御史更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徳
寿𫟍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
曹参军屈贞筠皆摄监察御史诣诸道按流人光业等
以国俊多杀蒙赏争效之光业杀七百人徳寿杀五百
人自馀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之俱毙
太后颇知其滥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皆听还郷
里国俊等亦相继死或得罪流窜 来俊臣诬冬官尚
书苏干云在魏州与琅邪王冲通谋夏四月乙未杀之
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馀家 秋九月丁亥朔日
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
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万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作金
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
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
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从帝号 辛丑以文昌左
丞同平章事姚璹为司宾卿罢政事以司宾卿万年豆
卢钦望为内史文昌左丞韦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
吴人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巨源孝宽之玄孙
也
延载元年正月丙戌太后享万象神宫 突厥可汗骨
笃禄卒其子㓜弟默啜自立为可汗腊月甲戌默啜宼
灵州 室韦反遣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击破之
春一月以娄师徳为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二月
武威道揔管王孝杰破吐蕃㪍论赞刃突厥可汗俀子
等于泠泉及大岭各三万馀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
泥熟俟斤等万馀人 庚午以僧怀义为代北道行军
大揔管以讨默啜 三月甲申以凤阁舍人苏味道为
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徳检校内史更以僧怀义为
朔方道行军大揔管以李昭徳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
帅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默啜未
行虏退而止昭徳尝与怀义议事失其旨怀义挞之昭
徳惶惧请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书武威道大揔
管王孝杰同凤阁鸾台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
六千馀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甲午御则天
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攺元 天授中遣监察御史寿春
裴怀古安集西蛮六月癸丑永昌蛮酋薫期帅部落
二十馀万戸内附 河内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与嵩
山人韦什方等以妖妄惑众尼自号净光如来云能知
未然什方自云吴赤乌元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
岁云见薛师巳二百年矣容貎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赐
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为正諌大夫同平章
事制云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还
山制罢遣之 戊辰以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揔管仍
受朔方道行军大揔管薛怀义节度 巳巳以司宾少
卿姚璹为纳言左肃政中丞原武杨再思为鸾台侍郎
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豆卢钦望
请京官九品以上输两月俸以赡军转帖百官令拜表
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明公禄
厚输之无伤卑官贫迫柰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钦
望正色拒之既上表求礼进言曰陛下冨有四海军国
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姚璹曰求礼不识
大体求礼曰如姚璹为识大体者邪事遂寝 戊寅鸾
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帅四
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
唐颂周以姚璹为督作使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
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殿中丞来俊臣坐𧷢贬同州参军王弘义流琼州诈称
敕追还至汉北侍御史胡元礼遇之按验得其奸状杖
杀之内史李昭徳恃太后委遇颇专权使气人多疾之
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䟽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
以前万机独断自长寿以来委任昭徳参奉机密献可
替否事有便利不预谘谋要待画日将行方乃别生駮
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又曰臣观
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又曰蚁穴坏堤针
芒写气权重一去収之极难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
数千言述昭徳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
后由是恶昭徳壬寅贬昭徳为宾尉寻又免死流窜
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为瑞杜景俭独
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因拜
谢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
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检校凤阁侍郎
并同平章事允元豫州人也岭獠反以容州都督张
玄遇为桂永等州经略大使以讨之
天册万岁元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
圣神皇帝赦天下攺元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
甫文备奏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
味道陆元方附会李昭徳不能匡正钦望贬赵州巨源
贬麟州景俭贬溱州味道贬集州元方贬绥州剌史
𥘉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纻大像其小指中犹
容数十人于明堂北天堂以贮之堂始为风所摧
更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
府藏为之耗竭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
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士女云集又散钱十车使之争
拾相蹈践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怀义颇厌
入宫多居白马寺所度力士为僧者满千人侍御史周
矩疑有奸谋固请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
台怀义亦至乘马就阶而下坦腹于床矩召吏将按之
遽跃马而去矩具奏其状太后曰此道人病风不足诘
所度僧惟卿所处悉流远州迁矩天官贠外郎乙未作
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
于坑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
二百尺云怀义剌膝血为之丙申张像于天津桥设
斋时御医沈璆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
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
为数百叚大后耻而讳之但云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
渉明堂时方酺宴左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以荅天
谴太后将从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
章盛徳弥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庙也不应自贬损
太后乃御端门𮗚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怀
义充使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
方先是河内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则烹宰宴乐畜弟
子百馀人淫秽靡所不为武什方自言能合长年药太
后遣乘驿于岭采药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
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还河内
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发其奸者太后乃复召尼
还麟趾寺弟子毕集敕给使掩捕尽𫉬之皆没为官婢
什方还至偃师闻事露自绞死庚子以明堂火告庙下
制求直言刘承庆上䟽以为火发既从麻主后及緫章
所营佛舍恐劳无益请罢之又明堂所以统和天人一
旦焚毁臣下何心犹为酺宴忧喜相争伤于情性又陛
下垂制博访许陈至理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
屋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弥勒成道时有
天魔烧宫七宝台须散坏斯实谄妄之邪言非君臣
之正论伏愿陛下乾乾翼翼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
之役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𫉬嘉主簿彭城刘知几表
陈四事其一以为皇业𫞐舆天地开辟嗣君即位黎元
更始则时藉非常之庆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
赦令不息近则一年再降远则每岁无遗至于违法悖
礼之徒无赖不仁之辈编戸则寇攘为业当官则𧷢贿
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泽重阳之节伫降皇恩如其
忖度咸果释免或有名垂结正罪将断决窃行货贿方
便规求故致稽延毕霑宽宥用使俗多顽悖时罕廉隅
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徼幸古语曰小人之幸
君子之不幸斯之谓也望陛下而今而后颇节于赦使
黎氓知禁奸宄肃清其二以为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
岁逢赦必赐阶勲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
青衣象板多于木笏皆荣非徳举位罕才升不知何者
为妍何者为美恶臣望自今以后稍息私恩使有善
者逾效忠勤无才者咸知勉励其三以为陛下临朝践
极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
沙砾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秽皇风其四以为今之牧
伯迁代太速倏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怀苟且之谋何暇
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仍明察
功过尤甄赏罚䟽奏太后颇嘉之是时官爵易得而法
网严峻故人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
以剌时见志焉 丙午以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揔管
撃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怀义益骄恣
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密选宫
人多力者百馀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
使建昌王武攸宁帅壮士驱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
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号 三月丙辰凤阁
侍郎同平章事周允元薨 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
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鐡山周百七十尺以
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铜盘径三丈四龙
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
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徳
天枢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临洮以王孝杰为肃边道
行军大揔管以讨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
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赦天下攺元 冬十月突
厥默啜遣使请降太后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万岁通天元年腊月甲戌太后发神都甲申封神岳赦
天下攺元万岁登封天下百姓无出今年租税大酺九
日丁亥禅于少室己丑御朝觐坛受贺癸巳还宫甲午
谒太庙右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少有志行恬澹
寡欲扈从封中岳还即求弃官隐于嵩山之阳太后疑
其诈许之以观其所为攸绪遂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
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太后所赐及王公所遗野服器
玩攸绪一皆置之不用尘埃凝积买田使奴耕种与民
无异 春一月甲寅以娄师徳为肃边道行军副揔管
撃吐蕃己巳以师徳为左肃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攺
长安崇尊庙为太庙 二月辛巳尊神岳天中王为神
岳天中黄帝灵妃为天中黄后启为齐圣皇帝封启母
神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徳与吐蕃将
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孝杰坐免为庶
人师徳贬原州贠外司马师徳因署移牒惊曰官爵尽
无邪既而曰亦善亦善不复介意 丁巳新明堂成高
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率小于旧上施金涂鐡
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
通天宫赦天下攺元万岁通天 大食请献师子姚璹
上䟽以为师子专食肉远道传致肉既难得极为劳费
陛下鹰犬不蓄渔猎悉停岂容菲薄于身而厚给于兽
乃却之 以检校夏官侍郎孙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
月壬子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剌史孙万
荣举兵反攻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尽忠万荣之妹夫
也皆居于营州城侧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
长如奴仆故二人怨而反乙丑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
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
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秋七月辛亥以春官
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副之以备
契丹攺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尽忠寻自
称无上可汗据营州以万荣为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
日兵至数万进围檀州清边前军副揔管张九节击却
之八月丁酉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
谷唐兵大败先是契丹破营州𫉬唐俘数百囚之地牢
闻唐兵将至使守牢霫绐之曰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
存唯俟官军至即降耳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饲以糠粥
慰劳之曰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遂释
之俘至幽州具言其状诸军闻之争欲先入至黄麞谷
虏又遣老弱迎降故遗老牛瘦马于道侧仁师等三军
弃步卒将骑兵轻进契丹设伏横击之飞索以𦈖玄遇
仁节生𫉬之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契丹得军印
诈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揔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云官
军巳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勲匪石等得牒
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契丹伏兵于中
道邀之全军皆没九月制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
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初令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
团兵以同州剌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
充清边道行军大揔管以讨契丹右拾遗陈子昂为攸
宜府参谋上䟽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
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
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
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
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体臣恐此䇿不可威示天
下 丁巳突厥寇凉州执都督许钦明钦明绍之曽孙
也时出按部突厥数万奄至城下钦明拒战为所虏钦
明兄钦寂时为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战于崇州军
败被擒虏将围安东令钦寂说其属城未下者安东都
护裴玄珪在城中钦寂谓曰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
励兵谨守以全忠节虏杀之 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
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郷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将
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
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
兼并之志乎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
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
之朝廷疑未决元振上䟽以为钦陵求罢兵割地此乃
利害之机诚不可轻举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则为边
患必深四镇之利远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图也宜以
计缓之使其和望未绝则善矣彼四镇十姓吐蕃之所
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浑亦国家之要地也今报之宜曰
四镇十姓之地本无用于中国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镇
抚西域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力东侵也今若果无东
侵之志当归我吐谷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则五俟斤部
亦当以归吐蕃如此则足以塞钦陵之口而亦未与之
绝也若钦陵小有乖违则曲在彼矣且四镇十姓𣢾附
岁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伤
诸国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从之元振又上言吐
蕃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钦陵利于统兵专制独不
欲归𣢾若国家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国
之人怨钦陵日深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
矣斯亦离问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太后
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并州长史王方庆
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李道广并同平章事 突
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昏悉归河西降戸帅
其部众为国讨契丹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
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
可汗知微立徳之孙归道仁会之子也冬十月辛卯契
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
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太后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
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孙万荣収合馀众军势复振遣别
帅骆务整何阿小为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
吏民数千人又攻瀛州河北震动制起彭泽令狄仁杰
为魏州剌史前刺史独孤思庄畏契丹猝至悉驱百姓
入城缮修守备仁杰至悉遣还农曰贼犹在远何烦如
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百姓大恱时契丹入寇军书填
委夏官郎中硖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条理太后奇
之擢为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台
殿中侍御史远近闻者无不相贺鹿城主簿宗城潘好
礼著论称有功𮛫道依仁固守诚节不以贵贱死生易
其操履设客问曰徐公于今谁与为比主人曰四海至
广人物至多或匿迹韬光仆不敢诬若所闻见则一人
而巳当于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张释之主人曰释之
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难难易之间优劣见矣张
公逢汉文之时天下无事至如盗高庙玉环及渭桥惊
马守法而巳岂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属惟新之运
唐朝遗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如周兴来俊臣乃
尧年之四凶也崇饰恶言以诬盛徳而徐公守死善道
深相明白几陷囹圄数挂网罗此吾子所闻岂不难哉
客曰使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见徐
公用法平允谓可置司刑仆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
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岂直司刑而巳哉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