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太戈尔在中国
追忆太戈尔在中国 作者:胡适 |
太戈尔先生到中国两次,第一次是在1924年,住了几个月,先到上海,后到北京。在北京住的稍久,曾作几次公开演讲。此次他来,似是北京尚志学会主持的。太戈尔似很重视此行,故他带了他手创的Sentiniketan大学的几位教员,——梵文学者Sen画家Bose——和一位做他的秘书的英国信徒Elmhirst同来。Sentiniketan是太戈尔先生在Bolpur创办的学校,全世界知名的学校,往往称为太戈尔的“国际大学”。(Sentiniketan的梵文原意为“寂寞的乡村”,此校中师生往往在树阴下讲谈,有自由的学风。)
那时他的著作,已有中文译本,如The Crescent Moon,Chitra等,徐志摩和他的朋友们发起的北京“新月社”,以及后来上海的“新月社”、新月书店、《新月》杂志,起名都由于太戈尔的《新月集》(The Crescent Moon)。
1924年5月8日是他老人家六十四岁生日,北京的一班朋友发起给他祝寿,主要的节目是他戏剧《杞特拉》(Chitra)的用英文公演,林长民的女儿林徽音女士演主角Chitra,徐志摩、林长民诸君都参加。他老人家很高兴。
我们观察太戈尔那一次在中国最感觉烦恼(sad)的一点是当时的左派青年(那时中国共产党已成立三年了)反对他的演讲,在演讲场上散发传单攻击他。有一次他在真光戏园演讲,主持的人要我做主席,要我介绍他,并劝告大家尊重他老人家说话的自由。
有一天,他对我说:“你听过我的演讲,也看过我的稿子。他们说我反对科学,我每次演讲不是总有几句话特别赞叹科学吗?”我安慰他,劝他不要烦恼,不要失望。我说,这全是分两轻重的问题,你的演讲往往富于诗意,往往侧重人的精神自由,听的人就往往不记得你说过赞美近代科学的话了。我们要对许多人说话,就无法避免一部分人的无心的误解或有意的曲解。“尽人而悦之”,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他生日的前夕,我把我的一首《回向》诗写成一条横幅送他做生日贺礼,我把诗的大意说给他听。他懂得我的意思是借此诗安慰他,他要我把此诗译做英文,写了送给他。“回向”是大乘佛教的一个思想,已成“菩萨道”的人,还得回向人间,为众生努力。
那时溥仪还在故宫,他听他师傅庄士敦(Reginal Johnston)说太戈尔想看看宫殿里的景物,就请太戈尔和他同来的一行人进宫去吃茶。
太戈尔一行人也曾去游览长城、明陵各地的风景。
太戈尔第二次到中国,似是在1928年,或1929年,他旅行路过上海,上岸在徐志摩家里休息了几个钟头。(那一次同行的似也有Wh. Elmhvror。)那时我也住在上海,我带了儿子祖望去看他。他老人家和我们在一起拍了照,照片上有志摩、小曼、Elmhirst等人。第二天早晨他的船开了,我们还去送他。
太戈尔先生用孟加拉语(Bengali)作诗作文,他的著作全用孟加拉方言写的,他的成就使孟加拉语成为印度的一种传诵的“文学语言”。所以他老人家最同情于我们的白话文学运动。他最爱徐志摩,待他同自己的亲人一样。
1961,2,4日追记
回向
民国十一年十月二十日,从济南回北京,火车中读晋译《华严经》的《回向品》,作此解。
他从大风雨里过来,
向最高峰上去了,
山上只有和平,只有美,
没有压逼人的风和雨了。
他回头望著山脚下,
想著他风雨中的同伴,
在那密云遮著的村子里
忍受那风雨中的沉暗。
他舍不得他们,
他又讨厌山下的风和雨。
“也许还下雹哩。”
他在山上自言自语。
瞧呵!他下山来了,
向那密云遮处走。
“管他下雨下雹
他们受得,我也能受。”
十三年五月八日,印度诗人太戈尔六十四岁生日,北京新月社同人给他祝寿。我把这首诗写成横幅送给他。他要我译成英文,我勉强译了,抄在这里。[1]
(收入《胡适手稿》第九集)
脚注
[编辑]- ↑ 原编者按:此文是为印度加尔加答艺术学院于1961年5月1日举办的“诗人太戈尔纪念画展”而做的,有行政院新闻局的英译,在Free China Review(August Vol. XI No. 8)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