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馀杭大师
余年少时，即知当代文学泰斗应推馀杭章太炎。民国十四年春，供职本县中学校长，县知事某，以所有《章氏丛书》见贻。开卷披诵，乃晓然于先生之博大精深，其得天诚有独厚者。是年秋，应本省留学外国考试，受知于蕲春黄先生。黄先生，固馀杭之高足弟子也，对余诱掖奖进，备极周至。十五年夏，赴日本，过上海，蕲春为函介绍，拜谒大师于同孚路同福里寓廔。余不谙浙语，得同门友孙君鹰若在座传译，爱屋及乌之情，溢于眉宇。于垂问所学科目后，谓：“日本之学，现以地震学、医学及法学为最有名。但地震学不适吾国之用，医学非夙有根底者难速成，而中国人之留学日本者，莫宜于研习法律。因彼文化典则，胎胚中华，风土人情，每多接近，民法尤合于用也。”此虽先生一时偶然之说，而小子实终身识之，不敢忘。浮槎万里，廪粟虚糜。返国未及一年，即逢东北沦陷之变；去岁又遭蕲春师之丧，不七八月而大师竟亦归道山。人亡国瘁，举目真不胜山颓木坏之感。闻大师之未病也，曾草遗嘱，曰：“设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孙毋食其官禄。”而语不及私。呜呼！来日大难，世变莫测，今之引狼入室者，闻先生之风，其亦有所动于中耶？否耶？余人海浮沉，劳生草草，学殖荒落，愧对师门。挥泪记此，聊以志一段薪火因缘，自资警惕，而窃祷斯言之不终验云耳。
民国二十五年九月蒲沂徐复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