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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典/卷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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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制下 通典
卷一百六十六
刑法四 杂议上
杂议下 

通典卷第一百六十六

刑法四 杂议上 虞 周 秦 汉 后汉 晋 东晋

虞书云:“帝谓皋陶曰: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弼,辅。期,当也。叹其能以刑辅教,当于治体。刑期于无刑,人协于中,时乃功,懋哉!”虽或行刑,以杀止杀,终无犯者。刑期无所刑,人皆合于大中,是汝之功,勉之。

周制:以八辟丽邦法,附刑罚。辟,法也。丽,附也。易曰:“日月丽乎天。”一曰议亲之辟,若今宗室有罪先请是也。二曰议故,故旧不遗,则民不偷。三曰议贤,若今廉吏有罪,先请是也。贤,谓有德行者。四曰议能,能,谓有道艺者。传曰:“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宥之以劝能者。”五曰议功,谓有大勋力立功者。六曰议贵,若今吏墨绶,有罪先请是也。七曰议勤,谓憔悴以事国。八曰议宾。谓所不臣者,三恪二代之后。以两造禁民讼,入束矢于朝,然后听之。争财曰讼。两至,使入束矢,乃治之也。不至,不入束矢,则是自服不直者也。诗曰:“其直如矢。”古者一弓百矢。礼记曰:“刑人不在君侧。公族有死罪,即磬于甸人,不于市朝者,隐之也。甸人,掌郊野之官。悬缢杀之曰磬。而无宫刑。其刑罪,即纤剸,亦告于甸人。纤读曰歼。歼,刺也。剸,割也。皆以刀锯割刺之。告读曰鞫。刑肃而俗弊,则人不归也。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又,“考礼正刑,一德以尊天子”。大戴礼曰:“刑法者,御人之衔勒也;吏者,辔也;刑者,䇲也;天子,御者;内史、太史,左右手也。古者以法为衔勒,以官为辔,以刑为䇲,以人为手,而御天下。公家不畜刑人,大夫不养,士遇之途,不与之言。屏诸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不欲生之故也。”又曰:“刑不上大夫者,古之大夫有坐不廉污秽者,则曰‘簠簋不饰’;淫乱男女无别者,则曰‘帷薄不修’;罔上不忠者,则曰‘臣节未著’;罢软不胜任者,则曰‘下官不职’;干国之纪者,则曰‘行事不请’。此五者,大夫定罪名矣,不忍斥然正以呼之。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闻有谴发,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乎阙而自请罪,君不使有司执缚牵而加之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之也,捽,才忽反。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礼矣。’是曰‘刑不上大夫’。”

东周之季,王道寖坏,教化不行,子产相郑而铸刑书。铸刑法于鼎。晋叔向非之,曰:遗其书以非之。“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李奇曰:“先议其犯事,议定然后乃断其罪,不为一成之刑著于鼎也。”颜师古曰:“虞舜则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周礼则三典五刑,以诘邦国。非不预设,但不宣露使人知之。”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谊,纠之以政,闲,防也。纠,举也。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奉,养也。制为禄位,以劝其从;劝其从教之心也。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淫,放也。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辟,法也。为,治也。权移于法,故人不畏上,因危文以生诈妄,徼幸而成巧,则弗可治也。今吾子制三辟,铸刑书,孟康曰:“谓夏、殷、周乱政所制三辟也。”将以靖民,不亦难乎!师古曰:“靖,安也。一曰治也。”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取证于刑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喻微细。乱狱滋丰,贿赂并行。滋,益也。终子之世,郑其败乎!”子产报曰:“若吾子之言,侨不材,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言虽非长久之法,且救当时之弊。

议曰:古来述作,鲜克无累,或其识未至精,或其言未至公。观左氏之纪叔向书也,盖多其义,而美其词。孟坚从而善之,似不敢异于前志,岂其识或未精乎?按虞舜立法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孔安国注曰:“陈典刑之义,敕天下敬之,忧不得其中。”又按周官司寇,建三典,正月之吉,悬于象魏,使万人观之,浃日而敛。汉宣帝患决狱失中,置廷尉平,时郑昌上疏曰:“圣王立法明刑者,救衰乱之起也。不若删定律令,愚人知所避,奸吏无所弄。”后之论者即云上古议事,不为刑辟。夫有血气,必有争心。群居胜物之始,三皇无为之代,既有君长焉,则有刑罚焉。其俗至淳,其事至简,人犯者至少,何必先定刑名,所以因事立制。叔向之言可矣。自五帝以降,法教益繁,虞舜圣哲之君,后贤祖述其道,刑章轻重,亦以素设。周氏三典,悬诸象魏,皆先防抵陷,令避罪辜。是故郑昌献疏,盖以发明其义。当子产相郑,在东周衰时。王室已卑,诸侯力政,区区郑国,介于晋、楚,法弛民怠,政隳俗讹,观时之宜,设救之术,外抗大国,内安疲甿。仲尼兄事,闻死出涕,称之“遗爱”,非盛德欤!而叔向乃谓赫胥、栗陆御宇之时,徒陈闲谊行礼致治之说,虽虞、夏之盛亦未可,在殷、周之初固不及。研寻反复,斯言谅同玉卮无当矣。详左氏之传,或匪至公。晏婴、张趯,讥议则别,先儒注释,亦已昌言。所纪叔向此书,有如曲护晏子也。或曰,按孔祭酒颖达正义云:“子产铸刑书,而叔向责之;赵鞅铸刑鼎,而仲尼讥之。则刑之轻重,不可使人知也。”“圣王虽制刑法,举其大纲。但共犯一法,情有深浅,临至时事,议其轻重也”。按孔议附会叔向之书,前已论之矣。又按左传,晋赵鞅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仲尼曰:“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文公又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人在鼎矣,何以尊贵?注云:“弃礼征书,故不尊贵。”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晋国之乱制也。”

又议曰:夫经籍指归,诚要疏议,固当解释本文,岂可徒为臆说。详左氏载夫子所议,令守晋国旧法,范宣子所为非善政也,故录本传以证之。佑诚懵学,辄议前贤。傥遇精鉴达识,庶几要终原始,幸详鄙见,窃俟知音。

秦孝公纳卫鞅言,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代;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人。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人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人,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变法而治。因人立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人安。”卫鞅曰:“龙之所言,时俗之言也。常人安于习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业。法古无过,循礼不邪。”卫鞅曰:“治代不一道,便国不必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竟变法令。

汉景帝时,廷尉上囚防年继母陈论杀防年父,防年因杀陈,依律,杀母以大逆论。帝疑之。武帝时年十二,为太子,在旁,帝遂问之。太子答曰:“夫‘继母如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比之于母。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则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宜与杀人者同,不宜与大逆论。”从之。

宣帝自在闾阎,知刑法不一。于是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选于定国为廷尉,黄霸等为廷平,狱刑号为平矣。时郑昌上疏曰:“圣王立法明刑者,非以为治,救衰乱之起也。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尉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律令一定,愚人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治其末,政衰听倦,则廷平招权而为乱首矣。”

薛宣为丞相时,弟循为临菑令,后母常随循居官。宣迎后母,循不遣。后母病死,循去官持服。宣谓循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駮不可,駮者,执意不同,犹如色之间杂。循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后宣免丞相,加特进。久之,哀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封列侯在朝省。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创谓伤之。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事下有司议。御史中丞众等议史失众姓。奏曰:“况朝臣,父故宰相,封列侯,不相敕承教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循言以谤毁宣。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鬲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鬲与隔同。杜,塞也。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讙哗,流闻四方,不与凡人忿怒争斗同。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礼,下公门,式路马,过公门则下车,见路马则抚式,盖崇敬也。式,车前横木。君畜产且犹敬之。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遂,成也。言举意不善,虽成功犹加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浸,近也。伤戮大臣,有所逼近也。浸字或作侵,犯也。其义两通。长音竹两反。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手伤人为功,使人伤人为意。皆大不敬。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廷尉直駮议曰:“ 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诏书无诋欺成罪。诋,毁也,丁礼反。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疻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以杖手殴击,破其皮,肿起青黑而无创瘢者,律谓之疻痏。遇人不以义为不直,虽见殴,罪同殴也。疻音移。痏音鲔。咸厚善循,而数称宣过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言咸为循而毁宣,是不义而不直。况以故谋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趣读曰促。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人争斗无异。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而人无所措其手足。措,置也。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春秋之义,原心定罪。原,谓寻其本。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他大恶。加诋欺,辑音集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圣王不以怒增刑,明当以贼伤人不直,以受其财。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以其身有爵级,故得减罪而为完也。况身及同谋之人,皆从此科。帝以问公卿。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况竟减死罪一等,徙炖煌。宣坐免为庶人,归故乡。

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长小妻乃始等六人,皆以事未发觉时弃去,或更嫁。及长事发,丞相方进、大司空何武议曰:“令,犯法者各以法时律令论之,此其引令条之文也。法时,谓始犯法之时也。明有所讫也。讫,止。长犯大逆时,乃始等见为妻,已有当坐之罪,与身犯法无异。后乃弃去,于法无以解。解,免也。请论。”廷尉孔光駮议,以为:“大逆无道,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欲惩后犯法者也。惩,创止也。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长未自知当坐大逆之法,而弃去乃始等,或更嫁,义已绝。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名不正,不当坐。”有诏光议是。

班固曰:自昭、宣、元、成、哀、平六代之间,断狱殊死,率岁千馀口而一人,率天下犯罪者,千口而有一人死。耐罪上至右趾,三倍有馀。耐从司寇以上至右趾,千口三人刑。古人有言:“满堂饮酒,有一人向隅而泣,则一堂不乐。”王者之于天下,犹一堂之上也。故一人不得其平,为之凄怆。今郡国被刑或冤死者多,此和气所以未洽者也。原夫狱刑所以蕃者,书云:“伯夷降典,哲人惟刑。”言伯夷下礼法以导人,人习知礼,然后用刑也。言制礼以止刑,犹堤之防溢水也。今堤防凌迟,礼制未立;死刑过制,生刑易犯;饥寒并至,穷斯滥溢;豪桀擅私,为之囊橐,言容隐奸邪,若囊橐盛物。奸有所隐,则狃而寖广矣。狃,串习也。寖,渐也。狃音女九反。孔子曰:“古之知法者能省刑,本也;今之知法者不失有罪,末矣。”省,谓减除之。绝于未然,故曰本也。不失有罪,事止听讼,所以为末。又曰:“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与其杀不辜,宁失有罪。今之狱吏,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功名,平者多后患。谚曰:“鬻棺者欲岁之疫。”非憎人欲杀之,利在于人死也。凡此五疾,狱刑所以蕃也。

汉旧事断狱报重,常尽三冬之月,是时后汉章帝始改用冬初十月而已。元和三年,旱,长水校尉贾宗上言,以为断狱不尽三冬,阴气微弱,阳气发泄,故招致灾旱。帝下公卿议。陈宠议曰:“夫冬至之节,阳气始萌,故十一月有兰、射干、芸、荔之应。易通卦验曰:“ 十一月广莫风至,兰、射干生。”月令:“仲冬,芸生,荔挺出,一阳始生。”天以为正,周以为春。正,春,皆始。十一月万物微而未著,天以为正,周以为岁首。十二月阳气上通,雉雊鸡乳,地以为正,殷以为春。十二月二阳爻生,雁北向,阳气上通,诸生皆动,萌芽。月令:“季冬,雉雊鸡乳。”十三月,阳气已至,天地已交,万物皆出,蛰虫始振,人以为正,夏以为春。今正月也,天子迎春东郊,阴阳交合,万物皆出于地,人始初见,故曰“人以为正”。月令:“ 孟春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东风解冻,蛰虫始振。”三微成著,以通三统。统者,统一岁之事。王者三正递用,周环无穷,故曰通三统。三礼义宗曰:“三微,三正也。十一月阳气始施,万物动于黄泉下,微而未著,其色皆赤。赤者阳气。故周以天正为岁,色尚赤,夜半为朔。十二月万物始芽,色白。白者阴气。故殷以地正为岁,色尚白,鸡鸣为朔。十三月万物始达,其色皆黑,人得加功以展其业。夏以人正为岁,色尚黑,平旦为朔。故曰三微。王者奉以成之,各法其一以改正朔也。”易干凿度曰:“三微而成著,三著而体成。”当此之时,天地交,万物通。周以天元,殷以地元,夏以人元。若以此时行刑,殷、周岁首皆当流血,不合人心,不稽天意。月令曰:‘孟冬之月,趣狱刑,无留罪。’按月令及淮南子,皆言季秋趣狱刑,无留罪。今言孟冬,未详。明大刑毕在立冬也。又,‘ 仲冬之月,身欲宁,事欲静’。月令:“仲冬,君子齐戒,身欲宁,事欲静,以待阴阳之所定。”若以行大刑,不可谓宁静也。议者或曰‘旱之所由,咎在改律。’臣以为殷、周断狱不以三微,而化致康平,无有灾害。自元和以前,皆用三冬,而水旱之异,往往为患。由此言之,灾害自为他应,不以改律。秦为虐政,四时行刑。汉兴,萧何草律,季秋论囚,论,决也。但避立春之月,不计天地之正,二王之春,实颇有违。”帝纳之,遂不复改。

时群臣上言,古者肉刑严重,人畏法令,今宪律轻薄,故奸宄不胜,宜增禁科以防其源。诏下公卿。光禄勋杜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则义节之风损;法防繁多,则苟免之行兴。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古之明王,深识远虑,动居其厚,不务多辟,周之五刑,不过三千。大汉初兴,详览失得,故破矩为圆,斲雕为朴,蠲除苛政,更立疏网,海内欢欣,人怀宽德。及至其后,渐以滋章,吹毛求疵,诋欺无限。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赃,小事无妨于义,以为大戮,故国无廉耻,家无完行。至于法不能禁止,为弊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帝从之。

自建初中,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杀之,帝贳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后因以为比。是时遂定其议,以为轻侮法。和帝即位,尚书张敏上议曰:“夫轻侮之法,先帝一切之恩,不有成科班之律令也。夫死生之决,宜从上下,犹天之四时,有生有杀。若开容恕,著为定法者,则是故设奸萌,生长罪隙。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春秋之义,子不报仇,非子也。而法令不为之减者,以相杀之路不可开故也。今托义者得减,谬杀者有差,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非所以遵‘在丑不争’之义。又轻侮之比,寖以繁滋,至有四五百科,转相瞻顾,弥复增甚,难以垂之万载。臣惟孔子垂经典,皋陶造法律,原其本意,皆欲禁人为非。未晓轻侮之法将以何禁?必不使人不相轻侮,而更开相杀之路。议者或曰:‘平法当先论生。’臣愚以为天地惟人为贵,杀人者死,三代通制。今欲趣生,反开杀路,一人不死,天下受弊。记曰:‘利一害百,人去城郭。’夫春生秋杀,天道之常。春一物枯即为灾,秋一物荣即为异。王者体天地,顺四时,法圣人,从经律。愿陛下留意,广令评议,天下幸甚。”从之。

晋惠帝之代,政出群下,每有疑狱,各立私情,刑法不定,狱讼繁滋。尚书裴𬱟表谏之曰:

夫天下之事多涂,非一司之所管;中才之情易扰,赖恒制而后定。先王知其然也,是以辨方分职,为之准局。准局既立,各掌其务,刑赏相称,轻重无二,故下听有常,群吏安业也。旧宫掖、陵庙有水火毁伤之变,然后尚书乃躬自奔赴,其非此也,皆止于郎令史而已。刑罚所加,各有常刑。

去元康四年,大风之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寓。于时佥谓事轻责重,有违于常。会五年二月天有大风,主者惩惧前事。臣新拜尚书始三日,本曹尚书有疾,权令兼出,按行兰台。主者乃瞻视阿栋之闲,求索瓦之不正者,得栋上瓦小斜十五处。或是始瓦时斜,盖不足言,风起仓卒,台官更往,太常按行,不及得周,文书未至之顷,便竞相禁止,复兴刑狱。

昔汉时有盗高庙玉环者,文帝欲族诛,张释之但处以死刑,曰:“若侵长陵一抔土,何以复加?”帝从之。大晋垂制,深惟经远,山陵不封,园邑不饰,墓而不坟,同乎山壤,是以丘阪存其陈草,使齐乎中原矣。虽陵兆尊严,唯毁发然后族之,此古典也。若登践犯损,失尽敬之道,事止刑罪可也。

去八年,奴听教加诬周龙烧草,廷尉遂奏族龙,一门八口并命。会龙狱翻,然后得免。考之情理,准之前训,所处实重。今年八月,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虽知事小,而按劾难测,骚扰驱驰,各竞免负,于今太常禁止未解。近日太祝署失火,烧屋三间半。署在庙北,隔道在重墉之内,火即已灭,主者便责尚书不即按行,辄禁止,尚书免,皆在法外。

刑书之文有限,而舛违之故无方,故有临时议处之制,诚不能皆得循常也。至于此辈,皆为过当,每相逼迫,不复以理,上替圣朝画一之德,下损崇礼大臣之体。臣愚以为犯陵上草木,不应乃用同产毕刑之制。按行奏劾,应有定准,相承务重,体例遂亏。或因馀事,得容浅深。

𬱟虽有此表,曲议犹不止。刘颂为三公尚书,又上疏曰:

自近代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臣职思其忧。伏惟陛下为政,每尽善,故事求曲当,曲当则例不得直,尽善故法不得全。何则?夫法者,固以尽理为法,而上求尽善,则诸下牵文就意,以赴主之所许,是以法不得全。刑书征文,征文必有乖于情听之断,而上安于曲当,故执平者因文可引,则生二端。是法多门,令不一,则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伪者因法之多门,以售其情,所欲浅深,苟断不一,则居上者难以检下,于是事同议异,狱犴不平,有伤于法。

古人有言:“人主详,其政荒;人主期,其事理。”详匪他意,尽善则法伤,故其政荒也。期者轻重之当,虽不厌情,苟入于文,则循而行之,故其事理也。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大臣释滞,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天下万事,自非斯格,不得出法以意妄议,其馀皆以律令从事。然后法信于下,人听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人主轨斯格以责群下,大臣小吏各守其局,则法一矣。

古人有言:“善为政者,看人设教。”看人设教,制法之谓也。又曰“随时之宜”,当务之谓也。则看人随时,在大量也,而制其法。法轨既定则行之,行之信如四时,执之坚如金石,群吏岂得在成制之内,复称随时之宜,傍引“看人设教”以乱政典哉!何则?始制之初,固已看人而随时矣。今若设法未尽当,则宜改之。若谓已善,不得尽以为制,而使奉用之司公得出入以差轻重也。夫人君所与天下共者,法也。已令四海,不可以不信为教。

上古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夏、殷及周,书法象魏。三代之君齐圣,然咸弃曲当之妙鉴,而任征文之直准,非圣人有殊,所遇异也。今论时敦朴,不及中古,而执平者欲适情之所安,自托于议事以制。臣窃以为听言则美,论理则违。然天下至大,事务众杂,时有不得悉循文如令。故臣谓宜立格为限,使主者守文,死生以之,不敢错思于成制之外,以差轻重。至如非常之断,出法赏罚,若汉祖戮楚臣之私己,封赵氏之无功,唯人主专之,非奉职之臣所得拟议。然后情求旁请之迹绝,似是而非之奉塞,此盖齐法之大准也。

夫出法权制,指施一事,厌情合听,可适耳目,诚有临时当意之快,胜于征文不允人心也。然起为经制,终年施用,恒得一而失十。故小有所得者,必大有所失;近有所漏者,必远有所苞。故谙事识体者,善权轻重,不以小害大,不以近妨远。忍曲当之近适,以全简直之大准。不牵于凡听之所安,必守征文以正例。每临其事,恒御此心以决断,此又法之大概也。

又律法断罪,皆当以法律令正文,若无正文,依附名例断之,其正文、名例所不及,皆勿论。法吏以上,所执不同,得为异议。如律之文,守法之官,唯当奉用律令。至于法律之内,所见不同,乃得为异议也。今限法曹郎令史,意有不同为驳,唯得论释法律,以正所断,不得援求诸外,论随时之宜,以明法官守局之分。

诏下其事,侍中、太宰、汝南王亮奏曰:“臣以去太康八年,随事异议。且周悬象魏之书,汉咏画一之法,诚以法与时共,义不可二。臣以为宜如颂所启,为永久之制。”于是门下属议曰:“昔先王议事以制,自中古以来,执法断事,既已立法,诚不宜复求法外小善也。若以善夺法,则人逐善而不忌法,其害甚于无法也。按启事,欲令法令断一,事无二门,郎令史以下,应复出法駮按,随以事闻也。”

东晋成帝时,廷尉奏殿中帐施吏邵广盗官幔二张,合布三十疋,有司正刑弃市。广二子,宗年十三,云年十一,黄幡挝登闻鼓乞恩,辞求自没为奚官奴,以赎父命。尚书郎朱映议以为:“天下之人,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惧死罪之刑,于此而弛。”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儿没入,既足以惩,又使百姓知父子之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宗等付奚官为奴,而不为永制。尚书右丞范坚駮之曰:“自淳朴浇散,刑辟乃作,刑之所以止刑,杀之所以止杀。虽时有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未有行不忍而轻易典刑者也。且既许宗等,宥广死罪,若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同之禽兽邪!按主者今奏云,唯特听宗等而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嚬笑之闲,尚慎所加。今之所以宥广,正以宗等耳。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许宗之请,将来诉者,何独匪人!特听之意,未见其益;不以为例,交兴怨讟。此为施一恩于今,而开万怨于后也。”从之。

安帝义熙中,刘毅镇姑熟。尝出行,而鄢陵县吏陈满射鸟,箭误中直帅,虽不伤人,处法弃市。何承天议曰:“狱贵情断,疑则从轻。昔有惊汉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断以犯跸,罪止罚金。何者?明其无心于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重,而加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心于中人。按律‘过误伤人三岁刑’,况不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