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三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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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三十四
第三十五卷 

伾文用事[编辑]

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山阴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伾,杭州人也。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太子尝与诸侍读及叔文等论及宫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太子目留叔文,谓曰:“曏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遂大爱幸,与王伾相依附。

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藩镇或阴进资币,与之相结。淳,吴人,尝为左司郎中。温,渭之子,时为左拾遗。景俭,瑀之孙,进士及第。晔,滉之族子。谏,尝为侍御史。宗元、禹锡,时为监察御史。

左补阙张正一上书,得召见。正一与吏部员外郎王仲舒、主客员外郎刘伯刍等相亲善,叔文之党疑正一言己阴事。令韦执谊反谮正一等于上,云其朋党,游宴无度。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远贬,人莫知其由。伯刍,乃之子也。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为中书侍郎,吏部侍郎郑珣瑜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珣瑜,馀庆之从父兄弟也。二十年秋九月,太子始得风疾,不能言。

顺宗永贞元年春正月辛未朔,诸王亲戚入贺德宗,太子独以疾不能来,德宗涕泣悲叹,由是得疾,日益甚。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癸巳,德宗崩。苍猝召翰林学士郑𬘡、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众莫敢对。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属心。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不然必大乱。”𬘡等从而和之,议始定。次公,河东人也。太子知人情忧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京师粗安。甲午,宣遗诏于宣政殿,太子缞服见百官。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卫士尚疑之,企足引领而望之,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时顺宗失音,不能决事,常居深宫,施帘帷,独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自德宗大渐,王伾先入,称诏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决事。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以杜佑摄冢宰。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于紫宸门。辛亥,以吏部郎中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王叔文欲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已用事于中,与相唱和。

壬戌,以殿中丞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苏州司功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伾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计事。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转相交结。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外党则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主采听外事。谋议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奖,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素与往还者,相次拔擢,至日除数人。其党或言曰某可为某官,不过一二日,辄已得之。于是叔文及其党十馀家之门,昼夜车马如市。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垆下,一人得千钱,乃容之。伾尤阘茸,专以纳贿为事,作大匮贮金帛,夫妇寝其上。

三月辛未,以王伾为翰林学士。

以王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权,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叔文虽判两使,不以簿书为意,日夜与其党屏人窃语,人莫测其所为。

以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德宗之末,叔文之党多为御史,元衡薄其为人,待之莽卤。元衡为山陵仪仗使,刘禹锡求为判官,不许。叔文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已,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从,由是左迁。元衡,平一之孙也。

侍御史窦群奏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又尝谒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叔文曰:“何谓也。”群曰:“去岁李实怙恩挟贵,气盖一时,公当此时,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复据其地,安知路旁无如公者乎。”其党欲逐之,韦执谊以群素有强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时扶御殿,群臣瞻望而已,莫有亲奏对者。中外危惧,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党欲专大权,恶闻之。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旧人,疾叔文、忠言等朋党专恣,乃启上召翰林学士郑𬘡、卫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太子制。时牛昭容辈以广陵王淳英睿,恶之。𬘡不复请,书纸为“立嫡以长。”字呈上,上颔之。癸巳,立淳为太子,更名纯。程,神符五世孙也。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丁酉,诸宰执会食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叔文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合语良久。杜佑、高郢、郑珣瑜皆停箸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阁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

夏四月乙巳,上御宣政殿,册太子。百官睹太子仪表,退,皆相贺,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而叔文独有忧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闻者哂之。

先是,太常卿杜黄裳为裴延龄所恶,留滞台阁,十年不迁。及其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黄裳劝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黄裳勃然曰:“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拂衣起出。

戊申,以给事中陆淳为太子侍读,仍更名质。韦执谊自以专权,恐太子不悦,故以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及质发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为寡人讲经义耳,何为预他事。”质惶惧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为其行军司马。王叔文自知为内外所憎疾,欲夺取宦官兵权以自固,藉希朝老将,使主其名,而实以泰专其事。人情不测其所为,益疑惧。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依前充度支、盐铁转运副使。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啇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则无因而至矣。”王伾即为疏请,不从。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叔文始惧。

六月己亥,贬宣歙巡官羊士谔为汀州宁化尉。士谔以公事至长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则令杖煞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

先时刘辟以剑南支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辟致微诚于公,若与某三川,当以死相助。若不与,亦当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斩之,执谊固执不可。辟尚游长安未去,闻贬士谔,遂逃归。执谊初为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迹,且迫于公议,故时时为异同。辄使人谢叔文曰:“非敢负约,乃欲曲成兄事耳。”叔文诟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丑韦皋上表,以为“陛下哀毁成疾,重劳万机,故久而未安,请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俟皇躬痊愈,复归春宫。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陈,乃其职分。”又上太子笺,以为“圣上远法高宗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纵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遍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窃恐倾太宗盛业,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皋自恃重臣,远处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动摇,遂极言其奸。俄而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笺表继至,意与皋同,中外皆倚以为援,而邪党震惧。均,光庭之曾孙也。

王叔文既以范希朝、韩泰主京西、神策军,诸宦者尚未寤。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宦者始寤兵柄为叔文等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驰归白之,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奈何。”无几,其母病甚。丙辰,叔文盛具酒馔,与诸学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刘光琦等饮于翰林。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国事之故,不得亲医药,今将求假归侍。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难,皆为朝廷之恩。一旦去归,百谤交至,谁肯见察,以一言相助乎。”文珍随其语辄折之,叔文不能对,但引满相劝,酒数行而罢。丁巳,叔文以母丧去位。

秋七月,王叔文既有母丧,韦执谊益不用其语。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忷惧。

自叔文归第,王伾失据,日诣宦官及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既不获,则请以为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己丑,以仓部郎中、判度支案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至是始去。

乙未,制以“积疹未复,其军国政事权令皇太子纯勾当”。时内外共疾王叔文党与专恣,上亦恶之。俱文珍等屡启上请令太子监国,上固厌倦万机,遂许之。又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左金吾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俱文珍等以其旧臣,故引用之。又以郑珣瑜为吏部尚书,高郢为刑部尚书,并罢政事。太子见百官于东朝堂,百官拜贺,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制敕称诰。”辛丑,太上皇徙居兴庆宫,诰改元永贞,立良娣王氏为太上皇后。后,宪宗之母也。

壬寅,贬王伾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伾寻病死贬所。明年,赐叔文死。乙巳,宪宗即位于宣政殿。

九月己卯,贬神策行军司马韩泰为抚州刺史,司封郎中韩晔为池州刺史,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为邵州刺史,屯田员外郎刘禹锡为连州刺史。

冬十一月壬申,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执谊为崖州司马。执谊以尝与王叔文异同,且杜黄裳婿,故独后贬。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贬。

朝议谓王叔文之党或自员外郎出为刺史,贬之太轻。己卯,再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又贬河中少尹陈谏为台州司马,和州刺史凌准为连州司马,岳州刺史程异为郴州司马。

宪宗元和四年。初,王叔文之党既贬,有诏,虽遇赦,无得量移。

十年。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死别,良可伤。”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禹锡改连州刺史。

宪宗平蜀 刘辟[编辑]

唐顺宗永贞元年秋八月癸丑,西川节度使南康忠武王韦皋薨。皋

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幕僚岁久官崇者则为刺史,已复还幕府,终不使还朝,恐泄其所为故也。府库既实,时宽其民,三年复租赋,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至今画像以为土神,家家祀之。

支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刘辟使诸将表求节钺,朝廷不许。己未,以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冬十月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征刘辟为给事中。十一月,刘辟不受征,阻兵自守。袁滋畏其强,不敢进。上怒,贬滋为吉州刺史。十二月己酉,以给事中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讨故也。右谏议大夫韦丹上疏,以为“今释辟不诛,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谁不为叛。”上善其言。壬子,以丹为东川节度使。丹,津之五世孙也。

宪宗元和元年。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辟遂发兵围东川节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推官莆田林蕴力谏辟举兵,辟怒,械系于狱,引出,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辟顾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为唐昌尉。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上从之。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刘辟。时宿将名位素重者甚众,皆自谓当征蜀之选,及诏用崇文,皆大惊。

上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致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高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时受诏,辰时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同趣梓州。崇文军至兴元,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斩之以徇。

刘辟陷梓州,执李康。二月,严砺拔剑州,斩其刺史文德昭。

三月,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刘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辟归李康於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丙子,严砺奏克梓州,丁丑,制削夺刘辟官爵。

东川节度使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夏四月丁酉,以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夏五月,刘辟城鹿头关,连八栅,屯兵万馀人,以拒高崇文。六月丁酉,崇文击败之。辟置栅于关东万胜堆。戊戌,崇文遣骁将范阳高霞寓攻夺之,下瞰关城,凡八战皆捷。庚子,高崇文破刘辟于德阳。癸卯,又破之于汉州。严砺遣其将严秦破辟众万馀人于绵州石碑谷。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刘辟之众万人于玄武。甲午,诏凡西川继援之兵,悉取崇文处分。

九月壬寅,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严秦败刘辟之众于神泉。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高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城中忧惧。于是辟绵江栅将李文悦、鹿头守将仇良辅皆以城降於崇文,获辟婿苏彊,士卒降者万计。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辛亥,克成都。刘辟、卢文若帅数十骑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辟赴江不死,擒之。文若先杀妻子,乃系石自沈。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惊,珍宝山积,秋毫不犯。槛刘辟送京师。斩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馀无所问。军府事无钜细,命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㧑,一境皆平。

初,韦皋以西山运粮使崔从知邛州事,刘辟反,从以书谏辟。辟发兵攻之,从婴城固守,辟败,乃得免。从,融之曾孙也。

韦皋参佐房式、韦干度、独孤密、符载、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衔土请罪。崇文皆释而礼之,草表荐式等,厚赆而遣之。目段文昌曰:“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载庐山人。式,琯之从子。文昌,志玄之玄孙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崇文义不为此。”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及指授高崇文方略,皆悬合事宜。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谓之曰:“若无功,当以刘澭相代。”故能得其死力。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冬十月,制割资、简、陵、荣、昌、泸六州隶东川。房式等未至京师,皆除省寺官。丙寅,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戊辰,以严砺为东川节度使。

庚午,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对曰:“诛反者刘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他人诛汝以为功邪。”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军府由是获安。

戊子,刘辟至长安,并族党诛之。

宪宗平吴 李锜[编辑]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春二月,以常州刺史李锜为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锜,国贞之子也。闲厩宫苑使李齐运受其赂数十万,荐之于上,故用之。锜刻剥以事进奉,上由是悦之。

十七年。李锜既执天下利权,以贡献固主恩,又以馈遗结权贵,恃此骄纵,无所忌惮,盗取县官财,所部官属无罪受戮者相继。浙西布衣崔善贞诣阙上封事,言宫市、进奉及盐铁之弊,因言锜不法事。上览之,不悦,命械送锜。锜闻其将至,先凿坑于道旁。夏六月己亥,善贞至,并锁械内坑中,生瘗之。远近闻之,不寒而栗。锜复欲为自全计,增广兵众,选有材力善射者谓之“挽强”,胡、奚杂类谓之“蕃落”,给赐十倍他卒。转运判官卢坦屡谏不悛,与幕僚李约等皆去之。约,勉之子也。

顺宗永贞元年春三月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李锜转运使。以浙西观察使李锜为镇海节度使,解其盐铁转运使。锜虽失利权而得节旄,故反谋亦未发。

冬十二月,以刑部郎中杜兼为苏州刺史。兼辞行,上书称“李锜且反,必奏族臣。”上然之,留为吏部郎中。

宪宗元和二年。夏、蜀既平,藩镇惕息,多求入朝。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遣中使至京口慰抚,且劳其将士。锜虽署判官王澹为留后,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澹与敕使数劝谕之。锜不悦,上表称疾,请至岁暮入朝。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上以为然,下诏征之。锜诈穷,遂谋反。

王澹既掌留务,于军府颇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亲兵使杀之。会颁冬服,锜严兵坐幄中,澹与敕使入谒,有军士数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军务。”曳下,脔食之。大将赵锜出慰止,又脔食之。注刃于敕使之颈,诟詈,将杀之。锜阳惊,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庚申,锜表言军变,杀留后、大将。先是,锜选腹心五人为所部五州镇将,姚志安处苏州,李深处常州,赵惟忠处湖州,丘自昌处杭州,高肃处睦州,各有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至是,锜各使杀其刺史,遣牙将庾伯良将兵三千治石头城。常州刺史颜防用客李云计,矫制称招讨副使,斩李深,传檄苏、杭、湖、睦,请同进讨。湖州刺史辛秘潜募乡闾子弟数百,夜袭赵惟忠营,斩之。苏州刺史李素为姚志安所败,生致于锜,具桎梏钉于船舷,未及京口,会锜败得免。

乙丑,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武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以讨之。

李锜以宣州富饶,欲先取之,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袭之。三人知锜必败,与牙将裴行立同谋讨之。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谋。三将营于城外,将发,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军四集,常、湖二将继死,其势已蹙。今乃欲使吾辈远取宣城,吾辈何为随之族灭。岂若弃逆效顺,转祸为福乎。”众悦,许诺,即夜还趋城。行立举火鼓噪,应之于内,引兵趋牙门。锜闻子良等举兵,怒,闻行立应之,抚膺曰:“吾何望矣。”跣足,匿楼下。亲将李钧引挽强三百趋山亭,欲战,行立伏兵邀斩之。锜举家皆哭,左右执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师。挽强、蕃落争自杀,尸相枕藉。癸酉,本军以闻。乙亥,群臣贺于紫宸殿,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内数有千纪者,朕之愧也,何贺之为。”

宰相议诛锜大功以上亲,兵部郎中蒋乂曰:“锜大功亲,皆淮安靖王之后也。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庙,岂可以末孙为恶而累之乎。”又欲诛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统国贞之子也。国贞死王事,岂可使之不祀乎。”宰相以为然。辛巳,锜从父弟宋州刺史铦等皆贬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长安,上御兴安门,面诘之。对曰:“臣初不反,张子良等教臣耳。”上曰:“卿为元帅,子良等谋反,何不斩之,然后入朝。”锜无以对,乃并其子师回腰斩之。

有司请毁锜祖考冢庙,中丞卢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诛,罪已塞矣。昔汉诛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诛房遗爱,不及房玄龄。《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锜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毁。

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言,以为“李锜僭侈,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陛下闵百姓无告,故讨而诛之。今辇金帛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上嘉叹久之,即从其言。

魏博归朝 田弘正[编辑]

唐宪宗元和七年秋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以控制魏博。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绛曰:“臣窃观两河藩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已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然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彼自列将起代主师,邻道所恶,莫甚于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期禄以赏其人,使两河藩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

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近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之。”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仆于地,众不散。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皆曰:“惟命。”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癸卯,李绛覆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上欲且除留后,降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李绛又言:“魏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师道惧,不敢动。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辛巳,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八年春正月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十四年秋八月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请留,上不许。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犹以故事继袭,故兄弟子侄皆仕诸朝,上皆擢居显列,朱紫盈庭,时人荣之。

宪宗讨成德 王承宗[编辑]

唐德宗贞元二十年夏六月,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上遣中使以手诏授本军大将,但军士所附者即授之。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将以手诏付之。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拔与节钺,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辞。兵马使卢从使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请且勾当此军。”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圣旨。”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从史捧诏,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挥同列北面称贺。军士毕集,更无一言。秋八月己未,诏以从史为节度使。

宪宗元和二年冬十一月,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内与王士真、刘济潜通,而外献策请图山东,擅引兵东出。上召令还上党,从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时奉诏。久之,乃还。

四年春三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为留后。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王承宗叔父士则以承宗擅自立,恐祸及宗,与幕客刘栖楚俱自归京师,诏以士则为神策大将军。

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曰:“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许师道,今夺承宗,沮劝违理,彼必不服。”由是议久不决。上以问诸学士,李绛等对曰:“河北不遵声教,谁不愤叹,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况承宗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彼闻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阴相党助,虽茂昭有请,亦恐非诚。所以然者,今国家除人代承宗,彼邻道劝成,进退有利。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则自以为功。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潜相交结,在于国体,岂可遽休。须应兴师四面攻讨,彼将帅则加官爵,士卒则给衣粮,按兵玩寇,坐观胜负,而劳费之病咸归国家矣。今江、淮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殆未可轻议也。”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上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馀如故。

秋七月,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他日分割,或潜相构扇。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可失,如何。”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喣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时吴少诚病,甚绛等覆上言:“少诚病必不起。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畔,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九月甲辰朔,裴武覆命。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遐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问。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承宗不奉诏。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则承璀乃制将也。又统诸军招讨、处置使,则承璀乃都统也。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怜其忠赤,富之可也。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墉、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上曰:“此属安敢为谗。就使为之,朕亦不听。”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惟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趶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藩镇各进兵招讨。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哉。兵决出,格沮者斩。”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师越魏代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其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伏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则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

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命系忠狱。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五年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面招讨,会于定州。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见,速须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何则。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悟而后行,事亦非晚。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以府库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纵不惜身,亦难忍苦。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戎北虏一一知之。忽见利生心,承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连祸生,何事不有,万一及此,实关安危。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遛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又高刍粟之价以贩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且为乱。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

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从史喜,益相昵狎。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皆敛兵还部伍。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重胤,承洽之子。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勾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惟恃此以制之。磁、邢、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何则。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上覆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仗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上悦,皆如其请。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戊戌,贬卢从史驩州司马。

夏六月甲申,居易覆上奏,为臣“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

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曰:“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居易如初。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秋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中外相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数以疾辞位,冬十一月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绛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上作色曰:“卿言大过。”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朕闻所不闻,真忠臣也。他日尽言,皆应如是。”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六年冬十一月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七年春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之水、旱时作,仓廪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

九年。李绛屡以足疾辞位,正月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上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召还承璀,先罢绛相。

十年夏六月,贼杀武元衡,诏中外搜捕。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行止无状。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鞫之。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寮,议其罪。事见《宪宗平淮西》。

乙丑,以裴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冬十月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冬十一月,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十二月,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上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十一年春正月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朱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故也。”上不听。

二月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四月,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镐,瑊之子也。

秋七月,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冬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十二年春三月,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戊辰,赐程执恭名权。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远,期约难一,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犹豫,久乃从之。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十三年。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干韩愈曰:“吴元济既就擒,王承宗破胆矣,愿得奉丞相书往说之,可不烦兵而服。”愈白度,为书遣之。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吏。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庚辰,诏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复其官爵。

十五年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发丧。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诸将欲取帅于属内诸州。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命,告谕诸将及亲,兵立承宗之弟观察支使承元。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诸将固请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监军,有事当与之议。”及监军至,亦劝之。承元曰:“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乎。”众许诺。承元乃视事于都将听事,令左右不得谓已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表请朝廷除帅。庚辰,监军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权知留后,并以承元表闻。

成德军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以王承元为义节度使。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王承元既请朝命,诸将及邻道争以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及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承元与柏耆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泣不从。承元出家财以散之,择其有劳者擢之,谓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其罪大矣。昔李师道之未败也,朝廷尝赦其罪,师道欲行,诸将固留之,其后杀师道者亦诸将也。诸将勿使承元为师道,则幸矣。”因涕泣不自胜,且拜之。十将李寂等十馀人固留承元,承元斩以徇,军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将吏或以镇州器用、财货行,承元悉命留之。

宪宗平淮蔡 吴元济 德宗讨吴少诚附[编辑]

唐德宗贞元二年。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自为留后。少诚素狡险,为李希烈所宠任,故为之报仇。七月己酉,以虔王谅为申光随蔡节度大使,以少诚为留后。

三年。初,李希烈据淮西,选骑兵尤精者为左右门枪、奉国四将,步兵尤精者为左右克平十将。淮西少马,精兵皆乘骡,谓之“骡军”。陈仙奇举淮西降才数月,诏发其兵于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马使苏浦悉将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会仙奇为吴少诚所杀,少诚密遣人召门枪兵马使吴法超等使引兵归,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骑四千自鄜州叛归。上急遣中使敕陕虢观察使李泌发兵防遏,勿令济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将兵邀击之,贼众大败,擒其骡军兵马使张崇献。英岸追至永宁东,贼皆溃入山谷。吴法超帅其众趣长水,都将燕子楚击之,斩法超,杀其士卒三分之二。上命汴州刺史刘玄佐以诏书缘道诱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尽杀之。其溃兵在道复,为村民所杀,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吴少诚以其少,悉斩之以闻。且遣使以币谢李泌,为其破叛卒也。泌执张崇献等六十馀人送京师,诏悉腰斩于鄜州军门,以令防秋之众。

夏五月,申蔡留后吴少诚缮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郑常、大将杨冀谋逐之,诈为手诏赐诸将申州刺史张伯元等。事泄,少诚杀常、冀、伯元。大将宋旻、曹济奔长安。

十三年冬十月,淮西节度使吴少诚擅开刀沟入汝,上遣中使谕止之,不从。命兵部郎中卢群往诘之,少诚曰:“开此水,大利于人。”群曰:“君令臣行,虽利,人臣敢专乎。公承天子之令而不从,何以使下吏从公之令乎。”少诚遽为之罢役。

十四年秋九月,彰义节度使吴少诚遣兵掠寿州霍山,杀镇遏使谢详,侵地五十馀里,置兵镇守。

十五年春三月甲寅,吴少诚遣兵袭唐州,杀监军邵国朝、镇遏使张嘉瑜,掠百姓千馀人而去。

秋八月丙申,陈许节度使曲环薨。乙未,吴少诚遣兵掠临颍,陈州刺史上官涗知陈许留后,遣大将王令忠将兵三千救之,皆为少诚所虏。九月丙午,以涗为陈许节度使,少诚遂围许州。涗欲弃城走,营田副使刘昌裔止之曰:“城中兵足以办贼,但闭城勿与战,不过数日,贼气自衰,吾以全制其弊,蔑不克矣。”少诚昼夜急攻,昌裔募勇士千人凿城出击少诚,大破之,城由是全。昌裔,兖州人也。少诚又寇西华,陈许大将孟元阳拒却之。陈许都知兵马使安国宁与上官涗不叶,谋翻城应少诚。刘昌裔以计斩之。召其麾下人给二缣,伏兵要巷,见持缣者悉斩之,无得脱者。

丙辰,诏削夺吴少诚官爵,令诸道进兵讨之。

辛酉,以韩弘为宣武节度使。先是,少诚遣使与宣武节度使刘全谅约共攻陈许,以陈州归宣武。使者数辈犹在馆,弘悉驱出斩之。选卒三千,会诸军击少诚于许下。少诚由是失势。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𬱖、安黄节度使伊慎、知寿州事王宗与上官涗、韩弘进击吴少诚,屡破之。十一月壬子,于𬱖奏拔吴房、朗山。

诸军讨吴少诚者既无统帅,每出兵,人自规利,进退不一。乙未,诸军自溃于小溵水,委弃器械、资粮,皆为少诚所有。于是始议置招讨使。

十六年春正月乙巳,恒冀、易定、陈许、河阳四军与吴少诚战,皆不利而退。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本出神策军,中尉窦文场爱厚之,荐于上,使统诸军讨吴少诚。二月乙酉,以全义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十七道兵皆受全义节度。

韩全义素无勇略,专以巧佞货赂结宦官得为大帅,每议军事,宦官为监军者数十人坐帐中,争论纷然,莫能决而罢。天渐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病疫,全义不存抚,人有离心。五月庚戌,与吴少诚将吴秀、吴少阳等战于溵南广利原,锋镝未交,诸军大溃,秀等乘之,全义退保五楼。少阳,沧州清池人也。

秋七月,吴少诚进击韩全义于五楼,诸军复大败,全义夜遁,保溵水县城。九月癸丑,吴少诚进逼溵水,数里置营,韩全义复帅诸军退保陈州。宣武、河阳兵私归本道,独陈许将孟元阳、神策将苏光荣帅所部留军溵水。全义以诈诱昭义将夏侯仲宣、义成将时昂、河阳将权文变、河中将郭湘等斩之,欲以威众。全义至陈州,刺史刘昌裔登城谓之曰:“天子命公讨蔡州,今乃来此,昌裔不敢纳,请舍于城外。”既而昌裔赍牛酒入全义营犒师,全义惊喜,心服之。己未,孟元阳等与少诚战,杀二千馀人。

冬十月,吴少诚引兵还蔡州。先是,韦皋闻诸军讨少诚无功,上言:“请以浑瑊、贾耽为元帅,统诸军。若重烦元老,则臣请以精锐万人下巴峡,出荆楚以翦凶逆。不然,因其请罪而赦之,罢两河诸军以休息公私,亦策之次也。若少诚一旦罪盈恶稔,为麾下所杀,则又当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诚,生一少诚,为患无穷矣。”贾耽言于上曰:“贼意盖亦望恩贷,恐须开其生路。”上然之。会少诚致书币于监官军者求昭洗,监军奏之。戊子,诏赦少诚及彰义将士复其官爵。

十七年春正月甲寅,韩全义至长安,窦文场为掩其败迹,上礼遇甚厚。全义称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马崔放入对。放为全义引咎,谢无功。上曰:“全义为招讨使,能招来少诚,其功大矣,何必杀人然后为功邪。”闰月甲戌,归夏州。

顺宗永贞元年春三月,加彰义节度使吴少诚同平章事。

宪宗元和四年。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五年。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六年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九年闰八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吉甫以为汝州捍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顺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军都知兵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之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

十年。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正月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

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即奏请自行,许之。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泆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战皆捷。公绰所乘马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竟杀之。

三月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三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

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师道从之。自是所在盗贼窃发。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

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上悦。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阵,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阵,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猬毛。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师道所养客说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走,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坠沟中。度毡帽厚,得不死。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朝士未晓不敢出门,上或御殿久之,朝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故捕贼者不敢甚急。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寮,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甲子,上召度入对。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吕元膺捕贼,获中岳寺僧圆净,按验其党,始知杀武元衡者乃是李师道,事见《宪宗讨淄青》。

秋八月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璧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

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因流涕,座者皆泣。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冬十月,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盗焚襄州佛寺军储。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反足下。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十一年春三月,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朗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五千级。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他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传。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隋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九月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冬十一月辛巳,命知枢密梁守谦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十二年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吾故示之以不肃。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二月,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战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择县令,使之抚养,并置兵以卫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劳之,降其众三千人。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溵水,据要地为城,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相继皆渡,进逼郾城。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将董少玢等分兵攻诸栅,其日,少玢下马鞍山,拔路口栅。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归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锋求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颜从之。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亲近及守城卒诣重质以拒之。

李愬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丙午,游奕兵马使王义破楚城。

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中义袭朗山,擒其将梁希果。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愬厚待吴秀琳,与之谋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如秀琳,无能为也。”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

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牒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成功。”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

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之以待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利。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会久雨,所在积水,未果。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谢罪,愿束身自归。上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上亦病之,以问宰相。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秋七月乙卯,上覆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臣比观吴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一,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灭贼,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

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自衒于度,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远贬。”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承简,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阁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之。度虽辞招讨名,实行元帅事,以郾城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其军事,战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稿而去。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馀众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众惊,将走,愬下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劝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计也。”引兵还营。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胜,常侍良图也。”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呼而进,注弩挺刃,势将及度。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贼下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糒,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

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祐、李忠义䦆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猬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

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辛巳,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

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櫜鞬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皆服。愬俭于奉已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甲申,诏韩弘、裴度条列平蔡将士功状及蔡之将士降者,皆差第以闻。淮西州县百姓,给复二年。近贼四州,免来年夏税。官军战亡者皆为收葬,给其家衣粮五年。其因战伤残废者,勿停衣粮。十一月丙戌朔,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居中土,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

戊子,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加韩弘兼侍中,李光颜、乌重胤等各迁官有差。辛丑,以唐随兵马使李祐为神武将军,知军事。

裴度以马总为彰义留后。癸丑,发蔡州。上封二剑以授梁守谦,使诛吴元济旧将。度至郾城遇之,复与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尽如诏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以马总为淮西节度使。

庚辰,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重质为吴元济谋主,屡破官军,上欲杀之,李愬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宪宗讨淄青 李师道[编辑]

唐宪宗元和元年。初,李师古有异母弟曰师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贫窭。师古私谓所亲曰:“吾非不友于师道也,吾年十五拥节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况师道复减吾数岁。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来,且以州县之务付之,计诸公必不察也。”及师古疾笃,师道时知密州事,好画及觱篥。师古谓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乱也,欲有问于子。我死,子欲奉谁为帅乎。”二人相顾未对。师古曰:“岂非师道乎。人情谁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顾置帅不善,则非徒败军政也,且覆吾族。师道为公侯子孙,不务训兵理人,专习小人贱事以为已能,果堪为帅乎。幸诸公审图之。”闰六月壬戌,朔师古薨。沐、公度秘不发丧,潜逆师道于密州,奉以为节度副使。

秋八月,李师道总军务,久之,朝命未至。师道谋于将佐,或请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遣使相继奉表诣京师。杜黄裳请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刘辟未平,己巳,以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

冬十月壬午,以平卢留后李师道为节度使。

十年。官军之讨吴元济也,李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欲为元济之援。又使盗攻河阴转运院,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事见《宪宗平淮蔡》。

夏六月癸卯,盗杀武元衡。

秋八月,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已烹牛飨士,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元膺设重购以捕贼。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与死者凡数千人。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元膺上言:“近日藩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上以为然,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冬十一月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愿,晟之子也。

十一年冬十一月,李师道闻李光颜等拔吴元济凌云栅而惧,诈请输款。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十二年。官军之攻吴元济也,李师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势。牙前虞候刘晏平应募出汴、宋间,潜行至蔡。元济大喜,厚礼而遣之。晏平还至郓,师道屏人而问之。晏平曰:“元济暴兵数万于外,阽危如此,而日与仆妾游戏博奕于内,晏然曾无忧色。以愚观之,殆必亡,不久矣。”师道素倚淮西为援,闻之惊怒,寻诬以他过,杖杀之。

十三年。初,李师道谋逆命,判官高沐与同僚郭昈、李公度屡谏之。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素为师道所亲信,涕泣言于师道曰:“文会等尽诚为尚书忧家事,反为高沐等所疾。尚书奈何不忧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沭等之功名乎。”师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莱州。会林英入奏事,令进奏吏密申师道,云沐潜输款于朝廷。文会从而构之,师道杀沐,并囚郭昈。凡军中劝师道效顺者,文会皆指为高沐之党而囚之。

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因其惧而说之,使纳质献地以自赎。师道从之,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上许之,春正月,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李师道暗弱,军府大事独与妻魏氏、奴胡惟堪、杨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谋之,大将及幕僚莫得预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质,与蒲氏、袁氏言于师道曰:“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师道乃大悔,欲杀李公度。幕僚贾直言谓其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若又杀公度,军府其危哉。”乃囚之。迁李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

李逊至郓州,师道大陈兵迎之。逊盛气正色,为陈祸福,责其决语,欲白天子。师道退与其党谋之,皆曰:“第许之,他日正烦一表解纷耳。”师道乃谢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于将士之情,故迁延未遣。今重烦朝使,岂敢复有二三。”逊察师道非实诚,归言于上曰:“师道顽愚反复,恐必须用兵。”既而师道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上怒,决意讨之。

贾直言冒刃谏师道者二,舆榇谏者一,又画缚载槛车妻子系累者以献。师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谋讨师道也。以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为棣州刺史,诏加横海节度副使。六月丁丑,复以乌重胤领怀州刺史,镇河阳。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乙酉,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吴元济既平,韩弘惧,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

冬十一月壬寅,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丁未,以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节度使。重胤以河阳精兵三千赴镇,河阳兵不乐去乡里,中道溃归,又不敢入城,屯于城北。将大掠,令狐楚适至,单骑出,慰抚之,与俱归。

先是,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会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李师道。裴度曰:“魏博军既渡河,不可复退,立须进击,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给度支,徒有供饷之劳,更生观望之势。又或与李光颜互相疑阻,益至迁延。与其渡河而不进,不若养威于河北。宜且使之厉兵秣马,俟霜降水落,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得至阳谷置营,则兵势自盛,贼众摇心矣。”上从之。是月,弘正将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中大震。

十二月戊寅,魏博、义成军送所获李师道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释弗诛,各付所获行营驱使,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朕所诛者,师道而已。”于是贼中闻之,降者相继。

初,李文会与兄元规皆在李师古幕下。师古薨,师道立,元规辞去,文会属师道亲党请留。元规将行,谓文会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骤贵而受祸。”及官军四临,平卢兵势日蹙,将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昈、李存为司空忠谋,李文会奸佞,杀沐,囚昈、存,以致此祸。”师道不得已,出文会摄登州刺史,召昈、存还幕府。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平卢兵十一战皆捷,己卯晦,进攻金乡,克之。李师道性懦怯,自官军致讨,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实告。金乡,兖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驿骑告急,左右不为通,师道至死竟不知也。

十四年春正月辛巳,韩弘拔考城,杀二千馀人。丙戌,师道所署沭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愬拔鱼台。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馀人。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

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都知兵马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或谓师道曰:“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或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师道以悟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父。

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二三里。二使至营,密以帖授暹。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归,同受传语。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使者然之。暹怀帖走诣悟,屏人示之。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

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如此,事果济否。”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立斩之。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馀,尸于帐前。馀皆股栗,曰:“惟都头命,愿尽死。”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使士卒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柝声绝,使十人前行,宣言刘都头奉帖追入城。门者请俟写简白使,十人拔刃拟之,皆窜匿。悟引大军继至,城中噪哗动地。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寻纵火斧其门而入。牙中兵不过数百,始犹有发弓矢者,俄知不支,皆投于地。

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门外隙地,使人谓曰:“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然司空亦何颜复见天子。”师道犹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为幸。”寻皆斩之。自卯至午,悟乃命两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实时皆定。大集兵民于球场,亲乘马巡绕,慰安之。斩赞师道逆谋者二十馀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皆入贺。悟见李公度,执手歔欷。出贾直言于狱,置之幕府。

悟之自阳谷还兵趋郓也,潜使人以其谋告田弘正,曰:“事成,当举烽相白。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进据已营。弘正见烽,知得城,遣使往贺。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弘正初得师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识之。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弘正为之改容,义而不责。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己巳,李师道首函至。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

上命杨于陵分李师地道。于陵按图籍,视土地远迩,计士马众寡,校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之适均,以郓、曹、濮为一道,淄、青、齐、登、莱为一道,兖、海、沂、密为一道。上从之。

刘悟以初讨李师道诏云:“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意谓尽得十二州之地,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谓其下曰:“军府之政,一切循旧。自今但与诸公抱子弄孙,夫复何忧。”上欲移悟他镇,恐悟不受代,复须用兵,密诏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诣悟,托言修好,实观其所为。悟多力,好手搏,得郓州三日,则教军中壮士手搏,与魏博使者庭观之,自摇肩攘臂,离坐以助其势。弘正闻之,笑曰:“是闻除改,登即行矣,何能为哉。”庚午,以悟为义成节度使。悟闻制下,手足失坠,明日,遂行。弘正将数道兵,已至城西二里,与悟相见于客亭,即受旌节,驰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贾直言以自随。悟素与李文会善,既得郓州,使召之,未至。闻将移镇,昈、存谋曰:“文会佞人,败乱淄青一道,灭李司空之族,万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际诛之,田相公至,务施宽大,将何以雪三齐之愤怨乎。”乃诈为悟帖,遣使即文会所至,取其首以来。使者遇文会于丰齐驿,斩之。比还,悟及昈、存已去,无所覆命矣。文会二子,一亡去,一死于狱,家赀悉为人所掠,田宅没官。

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癸酉,加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先是,李师道将败数月,闻风动鸟飞,皆疑有变,禁郓人亲识宴聚及道路偶语,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郓,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或谏曰:“郓人久为寇敌,今虽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备。”弘正曰:“今为暴者既除,宜施以宽惠,若复为严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贼数遣人入关,截陵戟,焚仓场,流矢飞书,以震骇京师,沮挠官军。有司督察甚严,潼关吏至发人囊箧以索之,然终不能绝。及田弘正入郓,阅李师道簿书,有赏杀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赏潼关、蒲津吏卒案,乃知曏者皆吏卒受赂于贼,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三月戊子产,以华州刺史马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己丑,以义成节度使薛平为平卢节度、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沂海兖密等州观察使。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藩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令刺史领之。”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处之得宜故也。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杀武元衡贼王士元等十六人,诏仗内、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询之,则多异同。元略问其故,对曰:“恒、郓同谋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后期,闻恒人事成,遂窃以为己功,远报受赏耳。今自度为罪均,终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复辨正,悉杀之。

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馀万缗,绢百馀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沂、海、兖、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吏,性狷急,无远识。时军府草创,人情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詈将卒,辄曰:“反虏”。又盛夏役士卒营府舍,督责峻急,将卒愤怨。辛卯,役卒王弁与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谋作乱,曰:“今服役触罪亦死,奋命立事亦死,死于立事,不犹愈乎。明日,常侍与监军副使有宴,军将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属乘此际,出其不意取之,可以万全。”四人皆以为然,约事成推弁为留后。壬辰,遂方宴饮,日过中,弁等五人突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径前射副使张敦实,杀之。遂与监军狼狈起走,弁执遂,数之以盛暑兴役,用刑刻暴,立斩之。传声勿惊监军,弁即自称留后。朝廷闻沂州军乱,甲辰,以棣州刺史曹华为沂海兖密观察使。

八月,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中使绐之曰:“开州计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后宜速发。”弁即日发沂州,导从尚百馀人,入徐州境,所在减之,其众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九月戊寅,腰斩东市。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馀,众皆不疑。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彼列国也,孔子犹深贬之,恶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王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馀人,不亦滥乎。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眄眄,如寇仇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祸乱何时而弭哉。惜夫,宪宗削平僭乱,几致治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河朔再叛[编辑]

唐宪宗元和五年。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济有疾,总与判官张玘、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举军惊骇。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玘兄皋代知留务。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寘毒而进之。乙卯,济薨。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十三年夏四月,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冯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顾眄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况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遂专意归朝廷。

穆宗长庆元年。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祟。尝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晚年,恐惧尤甚。亦见河南北皆从化,春正月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使。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丁巳,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玘,遁去。及明,军中始知之。玘奏总不知所在,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澶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观察使。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克融,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朱克融辈久羁旅京师,至假匄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万众之中,燕人讶之。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河朔军士不惯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军中岂可一日无帅。”乃相与迎旧将朱洄,奉以为留后。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废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众共杀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己未,再贬吉州刺史。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悟以朱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倰,沔之孙也。

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

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及魏兵去,壬戌,夜庭凑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庭凑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朱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愬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众皆恸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愬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凑。”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愬将出兵,会疾作,不果。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王庭凑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造,大雅之五世孙也。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癸巳,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壬子,朱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冬十月,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朱克融遣兵寇蔚州。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庚辰,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军于饶阳。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谘访焉。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已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祇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翦灭,大者非陛下觉悟制断,无以驱除。今文武百僚,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谘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臣又谓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一至于此。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陛下傥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

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朱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执政乃议“王庭凑杀田弘正,而朱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凑。”上从之,乙酉,以朱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二年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先是,弓高守备甚严,有中使夜至,守将不内,旦,乃得入,中使大诟怒。贼谍知之,他日伪遣人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将遽内之,贼众随之,遂陷弓高,又围下博。中书舍人白居易上言,以为“自幽、镇逆命,朝廷征诸道兵计十七八万,四面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贼势犹盛。弓高既陷,粮道不通,下博、深州,饥穷日急。盖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莫肯率先,递相顾望。又,朝廷赏罚,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败衄者不闻得罪。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若不改张,必无所望。请令李光颜将诸道劲兵约三四万人从东速进,开弓高粮路,合下博诸军解深、邢重围,与元翼合势。令裴度将太原全军兼招讨旧职,西面压境,观衅而动。若乘虚得便,即令同力翦除。若战胜贼穷,亦许受降纳款。如此,则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未及诛夷,自生变故。又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盖兵多而不精,岂惟虚费资粮,兼恐挠败军陈故也。今既祇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闻魏博一军,累经优赏,兵骄将富,莫肯为用。况其军一月之费,计实钱近二十八万缗,若更迁延,将何供给。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今事宜日急,其间变故远不可知。苟兵数不抽,军费不减,食既不足,众何以安。不安之中,何事不有。况有司迫于供军,百端敛率,不许即用度交阙,尽许则人心无憀。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疏奏,不省。

己亥,度支馈沧州粮车六百乘至下博,尽为成德兵所掠。时诸军匮乏,供军院所运衣粮,往往不得至院,在涂为诸军邀夺,其悬军深入者,皆冻馁无所得。

初,田布从其父弘正在魏,善视牙将史宪诚,屡称荐,至右职。及为节度使,遂寄以腹心,以为先锋兵马使,军中精锐,悉以委之。宪诚之先,奚人也,世为魏将。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固摇心。布以魏兵讨镇,军于南宫,上屡遣中使督战,而将士骄惰,无斗志,又属大雪,度支馈运不继。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已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宪诚阴蓄异志,因众心不悦,离间鼓扇之。会有诏分魏博军与李光颜,使救深州,庚子,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壬寅,至魏州。

癸卯,布召诸将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若使复战,则不能也。”布无如之何,叹曰:“功不成矣。”即日作遗表具其状,略曰:“臣观众意,终负国恩。臣既无功,敢忘即死。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矣。”奉表号哭,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启父灵,抽刀而言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遂刺心而死。宪诚闻布已死,乃谕其众,遵河北旧事。众悦,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戊申,魏州奏布自杀。己酉,以宪诚为魏博节度使。宪诚虽喜得旄钺,外奉朝廷,然内实与幽、镇连结。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简为横海节度使。日简,乃成德牙将也。壬子,贬杜叔良为归州刺史。

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三面救之,皆以乏粮不能进,虽李光颜亦闭壁自守而已。军士自采薪刍,日给不过陈米一勺。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俛、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上方荒宴,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及朱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羸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又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战。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朱克融、王庭凑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

朱克融既得旌节,乃出张弘靖及卢士玟。

丙寅,以牛元翼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左神策行营乐寿镇兵马使清河傅良弼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镇遏使李寰为忻州刺史。良弼、寰所戍在幽、镇之间,朱克融、王庭凑互加诱胁,良弼、寰不从,各以其众坚壁,贼竟不能取,故赏之。

丙子,赐横海节度使王日简姓名为李全略。

癸未,加李光颜横海节度使沧景观察使,其忠武深州行营节度如故。以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为德棣节度使。时朝廷以光颜悬军入,馈运难通,故割沧景以隶之。王庭凑虽受旌节,不解深州之围。丙戌,以知制诰东阳冯宿为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权知留后,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镇。裴度亦与幽、镇书,责以大义。朱克融即解围去,王庭凑虽引兵少退,犹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劝上雪王庭凑而罢兵。丁亥,以度为司空、东都留守,平章事如故。谏官争上言:“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上乃命度入朝,然后赴东都。

以灵武节度使李听为河东节度使。

三月丙午,加朱克融、王庭凑检校工部尚书。上闻其解深州之围,故褒之,然庭凑之兵实犹在深州城下。

韩愈既行,众皆危之。诏愈至境更观事势,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死,臣之义。”遂往。至镇,庭凑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馆,甲士罗于庭。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凑心。”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帅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邪。”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朱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邪。自禄山、思明以来,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汝曹亦闻之乎。”庭凑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凑何为。”愈曰:“神策六军之将,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尚书何为围之不置。”庭凑曰:“即当出之。”因与愈宴,礼而归之。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深州大将臧平等举城降,庭凑责其久坚守,杀平等将吏百八十馀人。

戊申,裴度至长安,见上,谢讨贼无功。

李光颜所将兵闻当留沧景,皆大呼西走,光颜不能制,因惊惧成疾。己酉,上表固辞横海节,乞归许州,许之。

壬子,以裴度为淮南节度使,馀如故。时言事者皆谓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戊午,制留度辅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镇淮南,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李寰帅其众三千出博野,王庭凑遣兵追之。寰与战,杀三百馀人,庭凑兵乃还,馀众二千犹固守博野。

复以德棣节度使李全略为横海节度使。夏四月甲戌,以傅良弼、李寰为神策都知兵马使。

王庭凑之围牛元翼也,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干进,言于元稹,请遣客王昭、于友明间说贼党,使出元翼。仍赂兵、吏部令史伪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给赐。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其谋,乃告裴度,云方为稹结客刺度,度隐而不发。赏诣左神策告其事,五月丁巳,诏左仆射韩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节度使朱克融进马万匹、羊十万口,而表云先请其直充犒赏。

三司按于方刺裴度事皆无验,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罢相,度为右仆射,稹为同州刺史,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谏官上言:“裴度无罪,不当免相。元稹与于方为邪谋,责之太轻。”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长春宫使。

三年夏五月丙子,以晋、慈二州为保义军,以观察使李寰为节度使。秋八月,以左仆射裴度为司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兼平章事。李逢吉恶度,右补阙张又新等附逢吉,竞流谤毁伤度,竟出之。

四年。初,牛元翼在襄阳,数赂王庭凑以请其家,庭凑不与。闻元翼薨,甲子,尽杀之。夏六月,上闻王庭凑屠牛元翼家,叹宰辅非才,使凶贼纵暴。翰林学士韦处厚因上疏言:“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河北、山东必禀朝算。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伏承陛下当食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冯唐所以谓汉文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寮,黜之远郡。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厉,将进者不敢苟求。臣与逢吉素无私嫌,尝为裴度无辜贬官。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群义耳。”上见度奏状无平章事,以问处厚。处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状。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劝上加礼于度,丙申,加度同平章事。

冬十二月庚寅,加天平节度使乌重胤同平章事。

敬宗宝历二年春正月壬辰,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上虽年少,悉察其诬谤,待度益厚。二月丁未,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

上自即位以来,欲幸东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修东都宫阙。会朱克融、王庭凑皆请以兵匠助修东都,三月丁亥,敕以修东都烦扰,罢之,召卢贞还。

先是,朝廷遣中使赐朱克融时服,克融以为疏恶,执留敕使。又奏当道今岁将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给三十万端匹。又奏欲将兵马及丁匠五千助修宫阙。上患之,以问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裴度对曰:“克融无礼已甚,殆将毙矣。譬如猛兽,自于山林中咆哮跳踉,久当自困,必不敢辄离巢穴。愿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后,徐赐诏书,云:闻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还,朕自有处分。时服有司制造不谨,朕甚欲知之,已令区处。其将士春衣,从来非朝廷征发,皆本道自备。朕不爱数十万匹物,但素无此例,不可独与范阳。所称助修宫阙,皆是虚语,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来,已令所在排比供拟。彼得此诏,必苍黄失图。若且示含容,则云:修宫阙事在有司,不假丁匠远来。如是而已,不足劳圣虑也。”上悦,从之。

横海节度使李全略薨,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领留后,重赂邻道,以求承继。夏五月,幽州军乱,杀朱克融及其子延龄,军中立其少子延嗣主军务。秋八月,朱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都知兵马使李载义与弟牙内兵马使载宁共杀延嗣,并屠其家三百馀人。载义权知留后,九月,数延嗣之罪以闻。载义,承干之后也。庚申,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妄奏:“李同捷为军士所逐,走归本道,请束身归朝。”寻奏:“同捷复归沧州”。冬十月乙亥,以李载义为卢龙节度使。

文宗太和元年。李同捷擅据沧景,朝廷经岁不问。同捷冀易世之后或加恩贷,三月壬戌朔,遣掌书记崔从长奉表与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见,请遵朝旨。

夏五月丙子,以天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以前横海节度副使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朝廷犹虑河南北节度使构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宪诚同平章事。丁丑,加卢龙李载义、平卢康志睦、成德王庭凑检校官。

秋七月,李同捷托为将士所留,不受诏。乙酉,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奏请将本军三万人,自备五月粮以讨同捷,许之。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乌重胤、王智兴、康志睦、史宪诚、李载义与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播各帅本军讨之。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赂河北诸镇。戊午,李载义执其侄,并所赂献之。

史宪诚与李全略为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粮助之。裴度不知其所为,谓宪诚无贰心。宪诚遣亲吏至中书请事,韦处厚谓曰:“晋公于上前以百口保尔使主。处厚则不然,但仰俟所为,自有朝典耳。”宪诚惧,不敢复与同捷通。

王庭凑为同捷求节钺不获,乃助之为乱,出兵境上以挠魏师。又遣使厚赂沙陀酋长朱邪执宜,欲与之连兵,执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击同捷,屡破之。十一月丙寅,重胤薨。庚辰,以保义节度使李寰为横海节度使,从王智兴之请也。十二月庚戌,加王智兴同平章事。

二年春三月己卯,王智兴攻棣州,焚其三门。

闰月丙戌朔,史宪诚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马使亓志绍将兵二万五千趣德州讨李同捷。时宪诚欲助同捷,唐泣谏,且请发兵讨之,宪诚不能违。

王庭凑阴以兵及盐粮助李同捷,上欲讨之,秋七月甲辰,诏中书集百官议其事。宰相以下莫敢违,卫尉卿殷侑独以为“庭凑虽附凶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己巳,下诏罪状庭凑,命邻道各严兵守备,听其自新。

九月丁亥,王智兴奏拔棣州。

李寰自晋州引兵赴镇,不戢士卒,所过残暴,至则拥兵不进,但坐索供馈。庚寅,以寰为夏绥节度使。甲午,诏削夺王庭凑官爵,命诸军四面进讨。

加王智兴守司徒。以前夏绥节度使傅良弼为横海节度。使冬十月魏博败横海兵于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节度使柳公济奏攻李同捷坚固寨,拔之,又破其兵于寨东。时河北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朝廷竭力奉之,江、淮为之耗弊。

傅良弼至陕而薨,乙酉,以左金吾大将军李祐为横海节度使。

十二月丁巳,王智兴奏兵马使李君谋将兵济河,破无棣。壬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处厚薨。

李同捷军势日蹙,王庭凑不能救,乃遣人说魏博大将亓志绍,使杀史宪诚父子取魏博。志绍遂作乱,引所部兵二万人还逼魏州。丁丑,命谏议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发义成、河阳兵以讨志绍。辛巳,史宪诚奏亓志绍兵屯永济,告急求援。诏义成节度使李听帅沧州行营诸军以讨志绍。

三年春正月,亓志绍与成德合兵掠贝州。

义成行营兵三千人先屯齐州,使之禹城,中道溃叛,横海节度使李祐讨诛之。李听、史唐合兵击亓志绍,破之,志绍将其众五千奔镇州。李载义奏攻沧州、长芦,拔之。

甲辰,昭义奏亓志绍馀众万五千人诣本道降,寘之洺州。

二月,横海节度使李祐帅诸道行营兵击李同捷,破之,进攻德州。

宪诚闻沧景将平而惧,其子唐劝之入朝。丙寅,宪诚使唐奉表请入朝,且请以所管听命。

夏四月戊辰,李载义奏攻沧州,破其罗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将卒三千馀人奔镇州。李同捷与祐书请降,祐并奏其书。谏议大夫柏耆受诏宣慰行营,好张大声势以威制诸将,诸将已恶之矣及。李同捷请降于祐,祐遣大将万洪代守沧州。耆疑同捷之诈,自将数百骑驰入沧州,以事诛洪,取同捷及其家属诣京师。乙亥,至将陵,或言王庭凑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斩同捷,传首,沧景悉平。

五月庚寅,加李载义同平章事。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仅能下之,而柏耆径入城取为己功,诸将疾之,争上表论列。辛卯,贬耆为循州司户。李祐寻薨。

壬寅,摄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诏“镇州四面行营各归本道休息,但务保境,勿相往来。惟庭凑或效顺,为达表章,馀皆勿受。”

辛酉,以史宪诚为兼侍中、河中节度使。以李听兼魏博节度使。分相、卫、澶三州,以史孝章为节度使。

初,李祐闻柏耆杀万洪,大惊,疾遂剧。上曰:“祐若死,是耆杀之也。”癸酉,赐耆自尽。河东节度使李程奏得王庭凑书,请纳景州,又奏亓志绍自缢。

上遣中使赐史宪诚旌节,癸酉,至魏州。时李听自贝州还军馆陶,迁延未进。宪诚竭府库以治行,将士怒,甲戌,军乱,杀宪诚,奉牙内都知兵马使灵武何进滔知留后。李听进至魏州,进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进滔出兵击李听,听不为备,大败,溃走,昼夜兼行趣浅口,失亡过半,辎重、兵械尽弃之。昭义兵救之,听仅而得免,归于滑台。河北久用兵,馈运不给,朝廷厌苦之。八月壬子,以进滔为魏博节度使,复以相、卫、澶三州归之。

沧州承丧乱之馀,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什无三四。癸丑,以卫尉卿殷侑为齐、德、沧、景节度使。侑至镇,与士卒同甘苦,招抚百姓,劝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复业。先是,本军三万人皆仰给度支,侑至一年,租税自能赡其半,二年请悉罢度支给赐,三年之后,户口滋殖,仓廪充盈。

王庭凑因邻道微露请服之意,壬申,赦庭凑及将士,复其官爵。四年。裴度以高年多疾,恳辞机政。六月丁未,以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俟疾损,三五日一入中书。

五年春正月庚申,卢龙监军奏李载义与敕使宴于球场后院,副兵马使杨志诚与其徒呼噪作乱,载义与子正元奔易州,志诚又杀莫州刺史张庆初。上召宰相谋之,牛僧孺曰:“范阳自安、史以来,非国所有,刘总暂献其地,朝廷费钱八十万缗,而无丝毫所获。今日志诚得之,犹前日载义得之也。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上从之。载义自易州赴京师,上以载义有平沧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顺,二月壬辰,以载义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杨志诚为卢龙留后。

臣光曰: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辅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诗》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载义藩屏大臣,有功于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奚为哉。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夏四月己丑,以李载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

七年春二月癸亥,加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检校吏部尚书。进奏官徐迪诣宰相言:“军中不识朝廷之制,唯知尚书改仆射为迁,不知工部改吏部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辞气甚慢,宰相不以为意。

三月,杨志诚怒不得仆射,留官告使魏宝义并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将王文颖来谢恩,并让官。丙申,复以告身并批答赐之,文颖不受而去。

夏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

秋八月壬寅,加幽州节度使杨志诚检校右仆射,仍别遣使慰谕之。

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馀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馀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

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养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钜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尾大中干,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然,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钤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以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已,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一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干耗,靡不由是矣。呜呼,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

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刃、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他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以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落,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敝,是不搜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凯旋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

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咸曰,夫崛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录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倾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战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又注《孙子》,为之序,以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武,离而俱行,因使搢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历观自古,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乃能有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汉相言指纵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八年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十一月,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十二月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九年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三月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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