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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鉴纪事本末/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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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三
第四卷 

汉通西南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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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光五年。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天子大说。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钜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元朔三年冬,以公孙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元狩元年。初,张骞自月氏还,为天子言身毒国去蜀不远。天子欣然,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氏、筰,南方闭巂、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三年秋,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元鼎六年冬,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筰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

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元封二年。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仗,未肯听。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

六年。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昭帝始元元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破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四年。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六年。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淮南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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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帝前三年。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以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无患。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六年。淮南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从之。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尽诛所与谋者。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传、相,以故至此。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复之。”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今为奈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七年。民有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闻而病之。

八年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剸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上弗听。

十一年夏六月,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十六年夏四月,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立淮南厉王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

景帝前四年。初,七国反,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将兵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淮南以故得完。事见《七国之叛》。

武帝建元二年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宴驾,非王尚谁立者。”安大喜,厚遗蚡金钱财物。

元朔二年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五年。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诏削二县。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

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衡山王后徐来讃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狩元年。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语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

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王犹预,计未决。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上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乃诛被。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上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汉通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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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朔三年。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城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怨之心。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得为匈奴所得。留岁馀,会伊穉斜逐于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元狩元年。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马,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国。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寘。于寘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

元鼎二年。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钜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原: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六年。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斋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元封三年冬十二月,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六年,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驩潜、大益、姑师、捍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各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太初元年,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二年,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三年,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己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宛贵人谋曰:“王毋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毋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熟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者毋寡,毋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军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四年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馀匹。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昭帝元凤四年。初,捍冞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史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城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由伊循,以填抚之。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宣帝本始二年。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上遣光禄大夫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事见《匈奴归汉》。

三年。上覆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元康元年。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侯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至伊循城。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

神爵二年。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甘露元年夏四月,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翕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馀,小昆弥户四万馀。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三年五月,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成帝建始四年。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寮议,数日不决。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柰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阳朔四年闰九月,乌孙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日贰亡阻康居,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于是西域诸国上书“愿复得前都护段会宗。”上从之。城郭诸国闻之,皆翕然亲附。

元延二年。初,乌孙小昆弥安日为降民所杀,诸翕侯大乱。诏征故金城太守段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安日弟末振将为小昆弥,定其国而还。时大昆弥雌栗靡勇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立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久之,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遣段会宗发戊巳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之罪,即手剑击杀番丘。官属以下惊恐,驰归。小昆弥安犁靡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宛王、郅支头县槀街,乌孙所知也。”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弥以下号泣罢去。会宗还,奏事,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会宗以难栖杀末振将,奏以为坚守都尉。责大禄、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末振将弟卑爰疐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馀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汉复遣会宗与都护孙建并力以备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汉用忧劳,且无宁岁。时康居复遣子侍汉,贡献,都护郭舜上言:“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及其称臣妾,非以失二国也。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见便则发。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都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匈奴百蛮大国,今事汉甚备。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悔自卑之意。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汉为其新通,重致远人,终羁縻不绝。

武帝伐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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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光二年。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功,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擒,百全必取。”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祗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六年冬,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上书。偃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严安上书曰:“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而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比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书奏,天子召见,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

二年冬,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钜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三年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四年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五年。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馀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六年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大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信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募,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元狩元年夏五月,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二年三月,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恒、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秋,匈奴浑邪王降。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钜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钜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三年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边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四年。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因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幕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六年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元鼎三年。匈奴伊穉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元封元年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胜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馀里,以见武节,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詟,终不敢出,上乃还。

四年。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结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讇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子药,欲愈之,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六年。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太初元年。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二年。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三年春正月,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四年冬,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天汉元年三月,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秋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实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二年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壮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于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抟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斄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期至遮虏障者相待。夜半时,击鼓吉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三年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愞弃市。

四年春正月,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馀吾水北,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馀日。游击无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还,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于是族陵家。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陵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卫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太始元年。匈奴且鞮侯单于死。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征和二年九月,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三年春正月,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夏五月,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左贤王驱其人民度馀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度姑且水。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馀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馀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通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斄,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牦为祖道,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牦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牦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牦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族遂灭。

四年夏三月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逾于前后数公。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遗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封,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武帝平两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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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建元六年秋八月,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

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翦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阻险林丛弗能尽着,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复,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一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呕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简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凄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柰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世为藩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间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是时,汉兵遂出,未隃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𫓩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越,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元鼎四年。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婴齐薨,谥曰明王。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

五年十一月,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仕宦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𫓩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遣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

六年冬,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斄,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师还,上益封伏波,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兵至揭阳,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太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斄,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元封元年冬十月,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上封终古为御儿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疾,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上以闽地险阻,数反复,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武帝击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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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封二年。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史,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𬇙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𬇙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𬇙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秋,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三年。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𬇙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𬇙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𬇙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𬇙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溪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已。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𣶩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武帝惑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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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元光二年冬十月,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间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元狩四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五年夏四月,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元鼎四年春二月,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棋,自相触击。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供给,相属于道。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脽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秋,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馀人俱登天。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拜卿为郎,使东候神于太室。

五年。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乐成侯亦弃市。

六年冬,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宽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上信之。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上以问左内史兒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着于经。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祗,唯圣王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元封元年冬十月,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钜公,已忽不见。”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其封禅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着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坛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以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忧不得。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上乃止。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泉。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二年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飞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太初元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

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甘泉作诸侯邸。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州、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干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三年春正月,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天汉三年春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还,祠常山,瘗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征和四年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见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三月,上耕于巨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

后元二年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巫蛊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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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太始三年。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倢伃,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无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征和元年夏,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

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是时诏捕阳陵大侠朱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二年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

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已,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侫,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传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牦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百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急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履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三年九月,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昭帝始元五年春正月,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由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

燕盖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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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后元元年。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上怒,斩其使于北阙。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上由是恶旦。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二年春正月,上病笃。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昭帝始元元年。初,武帝崩,赐诸侯王玺书。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瓶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泽等皆伏诛。

二年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三年。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听。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闲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倢伃,安为骑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是岁,以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五年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子病死,仰而骂天。其顽悖如此。

元凤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大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馀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又引“苏武使匄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

昭帝得尹、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杰以千数。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讙不可止。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装。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延年以闻。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盖主自杀。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馀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旦谥曰刺王。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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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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